09 嬰湧

薑少紅聽到了一聲呻吟,類似於尖細而輕柔的貓叫,接著便如一縷輕煙般飄失了。

開始她並沒有在意,但是接下來她卻不得不在意,因為這種尖細的聲音從各個角落,像暗夜裏的潮水一樣湧了進來,她看到瓶子裏那束半枯萎的玫瑰花像堅硬的金屬一樣地裂開,發著滋滋地聲響。

她被嚇壞了,一定是自己最近睡眠不好所產生的幻覺。

她擦了擦眼睛,這時才意識到,先前看到的僅僅是一個開始,就像隻是一場預演。是的,接下來才是發展與**,隻見房間裏所有的東西:瓷瓶,桌子,雜誌,衣櫃,牆,都發生崩裂的現象,仿佛它們無法抑製自身的膨脹,自身已經無法騰出更大的空間來,便隻能痛苦地向外滋生蔓延。

所有的東西都在動,都在裂變,都發出它們自身特有的撕裂聲,那種聲音,飽著憤怒與殺氣。

薑少紅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她仿佛已預感到這裏將發生一場可怕的爆炸。

但這時,一切又平靜了下來,玫瑰與桌子也停止了分裂,仿佛一切不過是夢境。

自從薑少紅進入那個牆壁之內的海底世界,她已經更加分不清,哪個世界離她最近,哪個世界才是屬於她的現實世界。

四周一下子變得出奇地安靜,所以,再微弱的聲音她都能聽得到。

她聽到了某種奇怪的聲音,這種聲音——來自開裂的牆臂,似乎有什麽東西從裂縫裏爬了出來。

噢,她看到了一個肉嘟嘟的東西,噢,那是一像嬰兒的怪物,或者說,是一個像怪物的嬰兒。他從裂縫中很努力地爬了出來,以至於薑少紅能看到他的全貌。

噢,老天,他的身體看上去瘦弱極了,像扭曲的老鼠,頭卻奇大,左邊的腦袋比右邊突兀,歪歪地耷在左肩上,雙腿細得跟圓規一樣,還是羅圈型的,同樣細小的手臂上,有著毒蛇和六芒星的紋身。

她打了個寒噤,後退了一步,極度熱愛各類神秘術與巫術的姑媽曾告訴她,毒蛇和六芒星是魔鬼的象征。

這個嬰兒難道是魔鬼的化身?一定是的,否則怎麽會長得這樣可怕啊。

她緊張地看了看周圍,順手操起旁邊的那個花瓶,是的,如果這怪物敢對我怎麽樣,我對他也不客氣。

而那嬰兒卻很無辜地看著她,那雙眼睛卻出奇地清澈,嬰兒藍的純清,他蹣跚地向她走來,邊走邊喊,“媽媽——”

叫了一聲就停了一下,似乎為自己第一次順利叫出這兩個字而覺得有點吃驚,然後他又繼續叫道,“媽媽——我是依娃——依娃——依娃呀——”

薑少紅終於從睡夢中醒了過來,渾身都是冷汗,她的耳畔還響著那個陌生,卻又默念了無數次的名字:依娃。他的聲音又是那麽熟悉,跟那天她想拿掉他的時候聽到的聲音一模一樣,那天,他在叫著,”媽媽——不要殺掉我——不要殺掉我——”

難道這一切都是幻覺與夢境麽?

她把手放在鼓脹的腹部,那裏安置著一個小小的生命,那是她最最親愛的心心肝寶貝,可是,她又禁不住想起剛才那個可怕的夢來,不,不可能,那隻是一個夢,一個荒唐的夢,一個噩夢而已,不是真的,是的,我的孩子怎麽可能會是畸嬰呢,檢查起來一切都是正常的啊,嗯,不可能的。

薑少紅突然想起英國賽爾特人的一個傳說,有一種體型很小的精靈,他們專門偷取人類正常的嬰孩回去養,然後把自己又小、又醜、又笨、又還沒長大就已經先衰老的嬰孩,留在人類嬰兒原來的搖籃裏,而這小孩會永遠又笨又醜,又無法正常成長。

她搖了搖頭,搞不清自己為什麽會想起這個古怪的傳說來,又在胡思亂想了,她使勁吸了吸氣,發現空氣有點冷,這個開始剛轉涼的季節竟然讓她感覺到徹骨的寒意來。

她覺得渴,開了燈,視線投向了那個戴著黑色禮帽的萊拉,她手中的試管在灰暗的台燈下發著幽藍的螢光,居然很像剛剛夢裏那畸形嬰兒的眼睛。

想到這裏,她又害怕了,人又覺得很幹渴,但意識裏,被一種作為母親的責任感與自豪感所強烈地支撐著,況且,不是說孕婦都會有神靈護體的嗎,一般鬼怪近不得身的,這麽一想,她覺得不再那麽害怕了,是的,她應該勇敢地麵對這個看上去有點變形的世界,或者說,這個屬於她癔幻狀態下的變形世界。

薑少紅慢慢地起床,肚子大成這樣,是件很辛苦的事,坐不舒服睡又不舒服。

當她站起來的時候,腹部卻開始疼痛,她想疼過一陣可能就好了,但是,那種疼痛卻的愈加劇烈,難道是要生了?她不得不彎下身子,但是,卻一下子重心失衡跌倒在地上,瓷磚的地麵有著地獄般冰冷的寒氣,這種冰硬的感覺緊貼著她的身體,寒氣尖銳地迷漫至全身,肚子又一次痛了起來,冰冷與難忍的疼痛令她有一種身陷煉獄的感覺。

但是,她卻不知道應該求助於誰,在這個出租房裏,沒人可以關照到她。

因為懷孕後,她跟家裏人吵翻了,她母親實在不能理解,他們都分手了,男人也不要她了,為什麽她還要執意留下這個孩子?他們一致認為她實在瘋了,而一般的朋友她也不想再來往了,她不想成了他們茶餘飯後的話柄,自動在他們的麵前消失了,隻想過著安靜的生活,隻想順利地生下這個孩子,然後跟他相依為命。

薑少紅全身冰冷,虛汗淋漓,她的肚子像是被撕扯來又撕扯去,“依娃依娃,請你安靜點,媽媽真的好痛。”

但是,那小家夥呆在那小空間裏分明是很不耐煩了,手舞腳踢,似乎要扯開她的肚子然後離開這個悶人的空間。

“手機,我的手機在哪裏——”這時,薑少紅才想到了她應該求助於別人,她需要幫助,她在報警,或者打120也行。

但是,劇烈的陣痛卻讓她沒法挪動她在笨重的身軀,怎麽辦,怎麽辦?她隻能努力運氣往子宮下擠,但是,她驚恐地發現,自己的肚皮已經裂開了一條血縫,然後,就如那個裂開的牆壁一樣,那條縫隙越來越大。

這時,裏麵探出了一個奇怪的腦袋,上帝,那是什麽樣的腦袋,醜陋而畸曲,嘴裏還咬著一根臍帶,臍帶的一端露出幾顆尖銳的白色的牙齒,她一下子想起了那個可怕的夢,這個嬰兒,跟夢裏的怪嬰一模一樣!

隻見那小家夥慢慢地從薑少紅的肚皮裏爬出來。

他看了一眼薑少紅,細細弱弱地喊了聲,“媽媽——”

而此刻的薑少紅,已經到了極度驚恐的狀態,她張著嘴巴想大聲地叫喊,但是,卻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來。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這個怪物,竟然就是自己的親生寶貝,最不願意看到的事實此時擺在了她的麵前,為什麽自己的惡夢變成了殘酷的現實?不,不可能,這一切一定是在做夢,都是假的,假的,假的。

這時的薑少紅根本是連呼救的想法都沒有了,也再沒有一點力氣了,她感覺自己的氣息越來越弱,魂魄在空中飄著,終於,失去了知覺……

與此同時,本市第三人民醫院。

喬玉容剛去醫院接班,卻見婦產科的護士與醫生們像見鬼般地尖叫著,從產房裏神情慌張地跑出來,然後她看見李醫生被兩個護士扶著,他的手竟然鮮血淋淋,很顯然,他的中指與食指都不見了。

喬玉容衝進了產房,那情形令她口瞪木呆:隻那七八個奇形怪狀的嬰兒有的趴在牆壁上,有的在天花板上爬行,爬過的地方都有著血血痕,到處是血跡斑斑,那些可憐的產婦有的在驚恐地尖叫,有的已經昏死過去。整個場麵是那麽血腥,殘酷,恐怖,而混亂不堪。

而喬玉容的出現,使嬰兒們都停了下來,用怪異的小腦袋耷拉著斜視著她,目光很邪惡,仿佛餓極了,那種目光是永得不到滿足的饑餓與貪婪,它們相繼放下了手頭的活,齊齊地向喬玉容爬去,動作敏捷而利落,完全不像新生兒。

若不是趕過來的一個保安猛得拉過她,然後把門呯地關掉,喬玉容可能會跟那些可憐的產婦與李醫生有著一樣的下場。

幾分鍾後,警方全副武裝趕到,持著槍破門而入,但那些小家夥卻不見了,雜亂不堪的現場,極為觸目驚心,醫院立即對那些產婦進行急救,但是,卻無人生還。

這時,季榕跟幾個同事也趕到了,隻見產房的窗玻璃被打碎,露出幾個很大的洞,季榕從洞裏探出窗口,向下看了看空****的地麵,深吸了口氣:乖乖,這可是八樓。

是啊,這可真不好玩,他再看了看烏雲急走的天空,難道它真的會飛?他這輩子還真沒過遇到這麽棘手並怪異的案件,這比起那樁失蹤了的屍體案,又何止是玄乎幾倍。

撕裂了母親的肚皮並同時出世的畸嬰。喜歡汲著鮮血。能走在天花板如履平地。還有能從八樓的窗口跳下去?

這是什麽生物?難道是吸血鬼?想到這裏他打了個冷顫,八位母親都死於自己孩子的利爪之下,這根本不像是人之所為,如此凶殘,而且形狀怪異,如果不是吸血鬼,也很有可能是哪個變態的科學家做的生物實驗。

警方立即下令,夜晚慎行,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作謹慎地掩飾處理,並在報紙與電視裏作了通告,如果在哪裏發現長相古怪的嬰兒,立即報告警方,不要輕舉妄動,並注意自身的安全。

是的,從產房的監督錄像來看,因為這些古怪的嬰兒絕非是普通的人類。

一方麵,警方速度成立了專案調查組。

而喬玉容那天看到那些古怪的嬰兒後,心裏一刻都不得安寧,因為她想起了最近經常做的那個夢,傾斜的房子裏,那個古怪的嬰兒,夢裏的那個嬰兒跟這些嬰兒是驚人地相似,但是,卻又是那麽地不同。

到底不同在哪裏,她苦苦地思索著,當她回憶著那些嬰兒向她撲過來時惡狠狠的目光,她突然明白了,眼睛,那些貪婪而邪惡的眼神,跟夢裏的畸嬰是不同的,他的眼睛是溫潤而純淨,甚至有點悲傷。

她搖了搖頭,那個畢竟是夢,她現實中看到的並非如此,是的,現實遠比夢境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