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守靈人

薑少紅看著鏡子發著呆,鏡子裏的女人麵容憔悴,眼圈發黑,臉色蒼白,像落了灰般的白壁紙,滿眼是抑抑的過往舊塵。

自從依娃被帶走了後,她感覺整個人都空了,有種無從寄托的失落感,感覺生活在突然間就失去了目標,也失去了重心。

她打開電視,電視裏鋪天蓋地都是有關畸嬰殺人的報道,而現場都是那麽觸目驚心,她實在不知道依娃如果不是其中之一,那麽就像那個黑衣女人所說,他將要對付它們,而依娃又怎麽會是那些這麽凶殘的畸嬰的對手啊。

越是這樣想,她越是擔心,萬一依娃出事了怎麽辦,他再怎麽醜也是自己的骨肉啊,自己承受了那麽長時間肉體與精神上的雙重折磨,頂著這麽大的壓力懷孕十月生下來的,而懷著他的時候,她就把他當作了自己的全部寄托。

自己怎麽能沒有他呢。

時間越久她更加想念依娃,這種想念令她寢食難安,甚至整夜無法入眠,當她在某天清晨看著窗口由一片黑糊變成了亮白色找不到,某種意念無比清晰:去找青瞳。是的,自己不能不沒有依娃。

是的,唯一的辦法就是找到青瞳,才能見到依娃,是的,不管怎麽樣,她都要把他帶回來,她要給他全部的愛,不能讓他做任何冒險的事。

但是她實在想不起那個禮品店詳細的地址了,隻知道它在那一條街上,她想找萊拉的包裝袋子,但是實在找不到了,或許在打開萊拉之後她就扔了,於是她開始循著記憶去那條街上尋找,但是,找遍了整條街都找不到那個叫“青瞳”的玩偶禮品店。

那一刻,她才有一種真正的恐慌感,她開始問旁邊的店家,在半年多前有沒有這麽一家店,但是,他們都說不知道有這樣的店。

不,不可能,怎麽可能,她瘋狂地問遍了這條街所有的人,與周邊的店家,很多店家都是在這裏開了兩年以上的,但是,無一例外,他們都搖搖頭,而這個店像是從來就沒有存生過。

她感覺自己瘋掉了,別人看著她那目光狂亂,語無倫次的模樣,也覺得她是一個瘋子,薑少紅已完全處於抓狂與神經質的狀態了。

這怎麽可能,擺著很多個穿著黑色禮服的萊拉,整個裝修是用咖啡色的櫃子,與黑色的玫瑰水紋的壁紙,燈飾是尼泊爾的木製燈籠,裏麵還有那個麵容冷冷的女人,難道都是假的,都是虛無的,不存生的?

那女人曾在夢裏帶她到深不可測的海底,甚至她曾經懷過的依娃,難道都是假的,都是她幻想出來的?不,這不可能,絕不可能。

她站在大街的中間,站在記憶中的“青瞳禮口店”的門口,大聲地尖叫著,“不,不可能,青瞳,你給我出來!”

所有的過路人都朝著她看,有的目光裏帶著輕蔑,有的則帶著同情,但他們的嘴裏同樣吐出三個字:瘋女人。

薑少紅失魂落魄地走在街道上,她覺得好累好乏力,全身脫虛,她感覺自己再也沒有力氣走完這條街了,這時,一七座商務車急馳而過,經過她的身邊時,車門突然拉開,那一瞬間,她想起了以前經曆過的那場車禍,她旁邊的一個女人變成了一團肉泥。

而此時,她迅速被拉了進去。

沒有一個人去關心一個瘋女人就這麽被人帶走了。

她掙紮著,但背後一雙有力的手蒙住了她的眼,薑少紅叫著,“你們是誰,幹什麽?”她剛說話就被封住了嘴巴,手腳全部被綁了起來,然後扔到了最後排的位置。

這隻有在電影裏出現的鏡頭,竟然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而且竟然還是在大白天發生的,薑少紅做夢都沒有想,自己竟然被綁架了。

綁架?為什麽他們要綁架她,她什麽都沒有,是啊,既沒錢,現在連唯一的孩子都沒了,還有什麽值得讓人興師動眾的。

薑少紅感覺自己被這個世界隔離了,所拋棄了,沒有人知道她在發生什麽,也沒有人關注她在發生了什麽事。那一刻,她心裏有著死了也不為人知的悲哀。

不知過了多久,車子從平坦的水泥路,進入了彎彎曲曲的山路,一路上顛顛波波的晃得厲害,薑少紅本來就不怎麽會坐車,胃很難受,活著難道是一場接著一場的永不停歇的折磨?那死亡的那一刻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脫?

好大一會兒,車子停了下來,有人解開了她腳上的繩子,拉著她下去,腳底下是不怎麽平坦的山路,走得薑少紅跌跌撞撞,甚至還聽到了鳥雀的聲音,不,準確的說是烏鴉那不吉利的叫聲,完了,肯定是深山野林。

當薑少紅終於可以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在一個很粗糙的礫灰地的房間裏,很簡陋的毛坯房,牆壁是用水泥隨便抹的,明顯漆都沒漆過,裏麵空****的,除了一張積滿著塵埃的木板床,那**還什麽東西都沒有,而她全身被捆在一張椅子之上。

而兩個同樣戴著帽子,墨鏡,身穿黑衣的男人就站在她的麵前,那身裝束像是某幫會組織的人,更像香港警匪片裏的黑社會成員,此倆人身材一高一矮,但都比較壯實魁梧。

薑少紅叫道,“你們是什麽人?為什麽要綁架我,快放開我啊,有人嗎,快來救救我啊?”

那個矮個子的黑衣男人哈哈大笑,“人沒有,鬼可能真會有,因為這裏附近是墳地,但是,它們並不一定會來救你,那要看它們高不高興了。”

倆個人一齊哈哈大笑,說話的人更是笑得沒完沒了,仿佛正為自己有這麽強的幽默感而洋洋得意。

“你們幹嗎要綁架我,我一不沒車二沒房子三沒錢,更不是當官的,而且也沒得罪過什麽人啊?”

“這個嘛,我們就不知道了,我們也隻是奉命行事而已。你先呆著吧,沒事最好不要亂叫,又耗體力又傷喉的,墓洞裏的那些死人們估計短時間內也不會特意爬出來救你,我們這裏的糧食也不多,你叫餓了我們也沒多餘的食物給你,你自己看著辦吧,咱先休息去了。”

矮個子羅羅嗦嗦地說完,看樣子準備要撤離開這裏了,薑少紅叫道,“我還沒吃東西呢,你們怎麽可以就這以走了?”

其實薑少紅更怕一個人呆在這裏。

高個子說,“等下給你帶食物,你就安心呆著吧。”

而矮個子拍了拍薑少紅的臉,“放心吧寶貝兒,過兩三個小時我們就會過來看你的,免得被深山野林的怪物逮走了就慘了,聽說這裏夜深的時候很不寧靜,就在不遠處的那個山上,還有幾個露營者被一個不知怪獸還是怪人的東西給吃掉了,搞不定是什麽深山老妖呢,具體誰都說不清,這案子到現在都還沒查出來,反正見過它的沒人能夠活下來。據說還有人在夜深的時候看到一個一身白衣服的女人,不停地繞著一個老頭子走,半個時辰後他親眼看到那個老頭子吐血身亡了……”

說到這裏時,矮個子自己也打了個冷顫,目光使勁地朝四周閃爍著,看樣子並不像是他自己編的,他也好象沒編故事的想像力,而薑少紅已經聽得毛骨悚然,渾身都起雞皮疙瘩了。

高個子開始催那個矮個子了,“什麽深山老妖,分明是人家編的鬼故事,專門嚇你們這些膽小鬼的,快點快點走,車子在大老遠的地方停著,我們還得去城裏一趟再回來,帶些吃的過來,我也餓死了,晚上可能還要睡在這個鬼地方,真是倒黴。”

說完他們就出去了,然後把門給倒鎖上,而薑少紅大聲地叫道,“喂,別把我留在這裏,請你們把我帶走吧,求求你們了——我一定會聽話的——”

她寧可被他們帶走,也不想留在這個可怕的地方,她對這裏實在有一種莫明其妙的恐懼感。

這一次,這兩個黑衣男人並沒有理她,看樣子他們對這個地方,對她都非常放心,不怕她會逃走,毫無疑問,這個廢棄的簡陋毛坯房現在除了她,再也沒有任何人了,或者說,這周邊方圓十來裏,也隻有她這麽一個大活人。

想到這裏時,薑少紅內心的孤獨感與恐懼感又加深了一層。

她開始使勁地喊著,叫著,但是,就如那個矮個子所說的那樣,就算她把喉嚨喊破了,周圍也沒有任何響動,再叫,可能真把一些野獸倒會引過來,她又努力地把手裏繩子弄鬆動,卻發現這種努力也是微乎其微。

幹什麽弄這麽緊,挨千萬的,不得好死。除了詛咒之外,薑少紅毫無辦法。

而天正慢慢地灰了下來,那個窗口投過來的斜陽也在一點一點地消失,光亮被貪婪的黑暗快速地吞食著,沒多久,天色就完全暗了下來,而薑少紅看著自己完全地陷入了黑暗之中,整顆心也陷入了黑暗的低穀。

她多麽希望那兩個黑衣人能馬上回來,不管怎麽樣,他們對她凶也好,恐嚇她也好,羅嗦個沒完也好,隻要有他們在她心裏就不那麽害怕,就算他們對她動刀子並殺死她,也比這裏被嚇死強。

一想起那個繞舌的矮個子所說的話,薑少紅的心裏更是撥涼撥涼的,都要撥出冰塊來了。

不知過了多久,月亮像披著薄涼的輕紗斜斜地投在窗口,朦朦朧朧似有似無,葦草的影子隱隱地抹黑了那抹輕紗,風一吹,像墨痕被吹散開來,化開來,淡掉了。

這一切本是美的,靜謐的,怡人的,而此時薑少紅的心裏卻沒有任何與美好有關的詞匯,也無法用平和的心態去欣賞。

除了身處囹圄之外,更因為,借著月光,她看清了窗台旁邊用濃黑的毛筆字寫著的三個字:守靈人。

薑少紅感覺到全身的細胞都在緊縮,為什麽,剛開始,她那麽認真地盯著窗口,看著太陽一點點的消失,卻都沒有看到這麽明顯的幾個字,難道僅是因為沒注意?或者它上麵塗有類似於熒光的成份,在黑暗中才能看到。

守靈人?

什麽意思,她想起了黑衣人所說的墓地,可能是附近的那塊墓地是有人管理的,而守靈人就住在這裏,每天與野林冷墓孤燈作伴,在這裏了此餘生,那麽這個守靈人,現在又在哪裏?

在微弱的月光裏,她發現這裏的一切跟白天完全像是變了樣,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理上的極度恐懼而導致了視覺上的幻像,還是開始她真的沒有注意到,她發現牆壁上的水泥渣上有著很深的顏色,或者,那根本不是水泥渣,那幹涸的深色裏有著血腥的味道。

薑少紅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努力調節好自己的情緒,她腦子裏突然有個白色的影子一閃而過,她猛地睜開了眼睛,看到窗口竟然貼著一張臉,那是怎麽樣一張醜陋的臉啊,像是被什麽東西掏得稀爛,而那雙近乎沒有眼皮的眼睛,像兩個渾濁而破碎的玻璃球,那兩隻玻璃球正神情怪異地看著她。

薑少紅嗚咽了一聲,幾乎哭了出來,她用力地掙脫著繩索,再抬頭,那張臉卻不見,她稍安定了下來,她感覺到手腕上的繩子在她長時間的蠕動之下,已經稍稍鬆動了。

一定要逃出這個鬼地方。

當那張臉再次出現的時候,她看到了他的肩膀上還扛著一把亮閃閃的東西,竟然是斧頭。薑少紅的腦子裏閃過了斯蒂芬·金的小說《閃靈》中的片段,那一刻,極度的恐懼反而令她平靜下來。

此時,那怪人已經一把劈開了窗玻璃,然後躬身要從窗口爬進來,但是,他的身材過於高大,而窗又小了點,試了幾次,都沒從裏麵鑽進來,而此刻,薑少紅手上的繩索已經解開,如果此時他從門外麵破入,那就完了,她快速把腳上的也解開。

一弄開身上的束縛,她就朝大門衝去,一打開門,卻發現那個怪人就站在門口,怪異的臉部牽動著笑肌,這種笑使他看起來更加恐怖,而他手上的斧頭翼翼生輝。

薑少紅倒退了兩步,然後她轉過身朝窗口奔去,爬了上去,當她從窗口跳下來的時候,卻發現那個怪人像一棵樹般站在那裏,已在守候著了。

那一刻,薑少紅絕望了,她閉上了眼睛,絕望地說,“來吧,殺了我吧。”

反正逃不過了,不如安心地接受死亡,雖然這種死亡是無法讓人安寧的,或者說,是殘暴的,可怕的,是她完全沒有想到的方式,但是,她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了。

那種悲涼的感覺突然從心裏騰升,她明白,對於這個世界她還是不舍的。

但是,她久久等不到動靜,好一會兒卻突然聽起了某聲慘叫,還有某種很吵鬧的聲音,慘叫像是那怪人發出來的,她睜開了眼睛,卻見怪人站在了那片樹林裏,惶恐地東張西望著,而身體不停地轉動,似乎無形中有一個人在跟他打鬥著,或調戲著他。

慢慢地薑少紅感覺到他的周圍有著一個白色的不停轉動的圈,把他包圍了起來,一時間,他沒法走出這個圈子,而且又不停地受到攻擊,而他卻隻有任人宰割的份,看起來十分狂躁,難道那個矮個子說的話全是真的?某個白衣的女人?

那影子終於停了下來,借著月光,薑少紅看到了,那真的是一個女人,穿著白衣服的女人,而那怪人捂著胸口落荒而逃,而她的臉轉了過來時,薑少紅呆住了,那張臉雖然很慘白,但是並不恐怖,最主要的是很熟悉,像是在哪裏見過,但是她去想不起來。

她看了一眼薑少紅,就要離開,薑少紅跑了過去,大叫著喂,你等等。

但是,她像是並沒有聽見,徑自朝某個方向走去,而薑少紅看到那個方向分明聳立著灰白的墓碑,她想起了窗口邊的那三個字:守靈人。

難道她是守靈人?不過看起來倒更像幽靈啊。

而就在那一瞬間,她腦子子突然浮現出那場車禍的場麵,那時,她還剛懷上依娃,倒影在車玻璃窗的那張臉,跟這個女人眉目有點像啊,同樣有著一張慘白的臉,也就是說,這個白衣女已經是第二次救了她了。

但,她隻是猜測而已,畢竟,那隻是影子,很模糊的影子,而這個白衣女,長發蓋著臉,五官看得並不仔細。不同也倒罷了,但是,為什麽她們會救她呢,她們是誰,如果是同一個,為什麽她總會在危急的時候救她?但是,每次救了她後又放任不管,是啊,她該怎麽從這個該死的地方逃出去。

薑少紅腦子裏再次閃爍著那張臉,剛剛月光下這個女人的臉,車玻璃窗倒影裏的臉,很像同一個人,然後她突然想起了倒影下麵的那張臉,那個司機,就是一心想撞死她的人,分明也是戴著帽子,墨鏡,黑衣,跟綁架她的男人是同樣的裝束。

這時她才明白,真正處心積慮想殺死她的人,才是那幫黑衣人,她一轉身想拚命地跑,是的,她要逃出這個可怕的地方,卻一頭撞到某個東西上。

抬頭,那個高個子的黑衣人說,“我們給你送吃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