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輪回之憶

這天的深夜並不寧靜。

風很大,據說會有一個台風影響A城,陣風吹過樹木,發出沙沙的噪動聲,而天上,是大團大團黑色的雲,遮住了那輪殘月。

一個黑色的影子在樹下穿梭著,臉用塊黑布蒙著,目光閃爍,左右掃視之後,像是下定了決心,接近那座紅房子。

此時的紅房子凝重,沉靜,非但沒有晝日下那種猩紅的妖豔與俗媚,而且竟然有一種暗藏殺機的威懾,黑影躥到房前的時候,似乎也感覺到這種威懾,猶豫了一下,決定先繞到房子後麵。

房子後麵竟然有一個院子,裏麵種著各種各樣的花,開得異常美麗妖嬈,在這樣的黑夜,竟然也是如此奪目,他的目光有點疑惑,似乎真的從沒見過這麽美麗的花,在夜晚看起來也能這麽讓人驚豔,除此之外,還有幾棵葉厚汁多的橡皮樹與散發著獨特氣味的無花果樹。

黑影呆了一下,因為在一刹那,他有了童話小世界的感覺,但是,他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很多表麵安寧與美麗的東西,其實常常藏著不為人所知的秘密與罪惡。

他甩著倒勾掛上了窗口,然後順著繩子爬了上去,手握住了歐式的鐵花窗欄,隻見窗口開著一條小小的縫,看樣子是透氣用的,玻璃後麵是窗簾,他輕輕地把窗口打開得大一點,掀開簾子,然後從屁股後麵摸出一把手電筒,往裏照射,隻見裏麵有一張床,一個女孩蓋著藍色的薄被躺在那裏,長發遮著臉,看樣子已經熟睡,除些之外並無他人。

於是他把窗口拉開,爬到了窗沿上,然後跳進了房間,用電筒照了照周圍,隻見裏麵空無一物,除了那張床。

但是漆紅的牆壁貼滿了各種詭異的畫,包括中世紀的哥特建築物,長著蛇身嘴唇漆黑的女人,還有淡藍色的月亮下,踩著雲朵披著長發臉白唇紅的吸血鬼,在黑暗中看起來是分明磣人的。

他沒敢再繼續看下去,然後徑自走到床的旁邊,推著女孩,並在她的耳邊輕輕地喊,“蘇小美,我來救你出去。”

是的,沒錯,黑衣人就是喬磊,他不想介入別人的仇恨之中,殺害另外的人,而且就算他殺了青瞳,丹魅也不一定就放過他與蘇小美,所以他寧願潛入這座邪氣的房子,來救蘇小美。

但是,蘇小美卻沒有任何反應,而且,隔著被子,摸上去感覺那麽粗硬與冰冷,而且,就那麽小的一團,他感覺不對勁,猛地掀開那被單,卻見裏麵赫然是一堆骸骨,而那頭發分明也是假發。

他後退了一步,全身都在發抖,他喃喃自語,不,上帝,怎麽會這樣,這怎麽可能。

而此刻,某個放肆的笑聲,在房間裏回**著,“喬磊,你別費心機了,你肚子裏有幾根蛔蟲,我還不知道嗎?別忘了,我是什麽人,哈哈。”

喬磊拉下了臉上的黑布,四處張望著,“你到底把蘇小美怎麽樣了啊,那副髏骷是不是她啊?”

這時,門突然打開,燈也亮了,丹魅走了進來,麵容冰冷,而跟隨她後來的有三個人,兩個男人,還有一個,竟然就是蘇小美!

蘇小美瘦了很多,也憔悴了不少,他對喬磊喊道,“小磊,快逃,別管我。”

但隨即,被她身邊的兩個男人強行用膠帶封了嘴巴。

丹魅冷笑,“現在你總該放心了吧,蘇小美不但沒有死,還活得好好的,我沒有傷她一根毫毛。”

然後她手一揮,對兩個男人說,“你們把她帶下去。”

喬磊看著他們走遠的身影,用近乎乞求的語氣說,“我去殺那個青瞳,如果成功了,你一定要放了蘇小美,但是,如果我被她殺了,請你也放了蘇小美吧,算我求你了,她是無辜的,你想要我做什麽,我就去做什麽,但是,不要拖累蘇小美……”

丹魅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用手托起了他的下巴,在房子裏踱幾個回合,然後緩緩地說,“青瞳不會殺你的……”

喬磊迷惑地看著她,實在不知道她這話是什麽意思。

這時丹魅的神情突然變得委婉而悲傷,歎了口氣,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沉默了好一會兒,“我覺得還是讓你知道這件事吧,關於我,與青瞳的。在公元前四千多年前,人類的文明才剛剛誕生,蘇美爾是人類最早的王國,美索不達米亞文明最初的組成部分,而在更久之前,地球還是混沌一片的白茫茫的水,後來逐漸分為成天與地,天是男的,名為安神,地是女的,名為啟神,他們倆結合在一起,生下了大氣之神恩裏爾,恩裏爾力氣很大,把天與地分開了,然後他把陸地與海洋分別給了一對姐妹女神所管,也就是現在的我與青瞳,陸地歸我,海洋歸青瞳,原本相安無事,我們相處也很融洽。後來,我跟一凡人男子相愛了,他是一個船長,我們很相愛,日子平淡而甜蜜,不料,青瞳邂逅該男子後,對他也萌生愛意,把他鎖於深海之下,擄為已有,於是我們的戰爭就開始了,天天打打殺殺,最後,同時死於彼此的武器之下,我們在同一天出生,又死於同一天。隻是,每個輪回,都還是會成為孿生姐妹,卻一生把殺害對方作為目標,雖然那個男子早已作古,但是,我們之間的仇恨卻沒有消除。”

說到這裏,她又歎了口氣,“既生青瞳,又何必生我。”

喬磊聽著,這簡直像神話故事麽,怎麽會這麽玄的事情,還讓自己遇到了,但是,丹魅的邪術與能力,又讓他對她所說的話有了一點點的相信,“你們又何必這樣的,同胞姐妹,為什麽把這麽久遠的久遠的仇事都記得。”

丹魅搖了搖頭,“你知道什麽叫宿命嗎?宿命是無可更改的,雖然我們一直想努力去更改。現在,雖然我們生活在這裏,生活在這個時代,但骨子裏卻還有著當初身為蘇美爾之神時,那種最初的愛與恨。所以,這種記憶是刻在骨子裏是無法抹去的,特別在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那種記憶就像昨天剛經曆過的一樣,清晰又刻骨銘心,讓人痛不欲生。所以,我能理解你對蘇小美的感情,我也不會傷害她的,隻要你做到了,我就放她走。”

喬磊感覺自己已經被這個故事給感動了,當他離開紅房子的時候,不禁回頭望了一眼,隻見丹魅站在門口,呆呆地目送著他,神情淒然而哀傷,全然沒有以往的跋戾與囂張,或者,她在想念著她幾千前的戀人。

那一刻,他竟然有一種恍然如夢的感覺。

時間,回到公元前4000多年的海底。

裏麵藻類茂盛,魚兒的種類也十分的繁多,在大海的深處,有著水晶石般璀燦的宮殿,青瞳凝坐在那裏,管理著整個海洋。

但是,青瞳看似平靜的外表,心緒卻在不平靜地暗湧著,誰都不知道,海洋的深處有多寂寞,偏偏,她與姐姐丹魅愛上了同一個男人。

為了解開她們姐妹之間的怨恨,她忍痛殺了那個男人。他死前,她問他,你恨不恨我?他笑著搖了搖頭。她說,你還是恨我吧,但是,他已經閉上了眼睛。

她用最好的海底千年木做了副棺木,裝上他的屍體,在他的身體上塗上油膏丸,油膏丸用七種特殊的香料所製成的,顏色潔白如大理石,有防腐的功能,也具有保護靈魂遠遊的神奇功效,而在後來的埃及的古老信仰裏,認為人的肉身死後,隻是靈魂出去一趟長遠的旅途,終究還是會回到肉身來。而當時的青瞳也是這樣認為的。

然後她又種上了一棵泰坦魔芋花,魔芋花又稱“屍花”,屬大戟科植物,在一億年前的白堊紀,是最早出現的開花植物之一,開著巨大的近一人高的紅紫色的花,極為豔麗,比世界上任何一種花都要美麗,它有著保屍的作用,所以他的身體能夠保持幾千年都不變,如生時那樣生動與俊美。

而他的死卻非但沒有改變丹魅對她的仇恨,卻反而更加濃烈,在最後一次的激戰中,她們把劍同時刺進了彼此的胸腔,命,或者是宿命。同生,並同死。

而每一個輪回裏,雖然青瞳不再是海神,丹魅也不再是陸神,但是,那最漫長的恩怨卻是在記憶裏埋得最久,也藏得最深,無數個輪回裏,她們卻隻記得最初而漫長的那段時光,其餘的不過是浮光掠影,在心裏留不了痕跡。

而輾轉之間,時間來到了公元2010年的秋天。

對於她們而言,不過彈指,卻是無窮無盡的輪回。

青瞳端坐在灰色的土墩之上,盤著雙腿,雙目緊閉,雙手平放在腿上,手掌朝上,手指微微屈起,她想揮去心裏的一切雜念,但是,前世往事卻一幕幕從她的腦海掠過。

這時,一個怯怯的聲音在響,“青阿姨,你叫我了?”

青瞳睜開了眼睛,發現一切又回到了現實之中,無數次輪回中以為的現實,最後還不是成了記憶裏的鱗甲片羽。

而她現在,卻是在一個有著古老文化的國家——中國。這裏曆史與文化令青瞳深度著迷,她曾經去過北京的故宮,長城,西安的古城牆與兵馬俑,秦王陵,還有敦煌的莫高窟,那裏的壁畫與廢城更是令她極度癡迷。毫無疑問,她是喜歡這個國家的。

她之所以選擇了這個傾斜的而荒廢的廟宇,是因為她喜歡它的荒蕪與古老,還有它的曆史。

這座廟宇乍看時,宇身的雕刻極為渾厚而粗獷有力,細看卻是精工細筆。裏麵有著灰頭灰腦的大銅像,但看得起來,當時也是輝煌一時的。從碑文上得知,它始建於東漢末年,發跡於北魏,起興於隋,鼎盛於唐,曾經安置過某位高僧的舍利子,後來因為戰亂而被破壞,從而被棄與荒廢。

“青阿姨——”

青瞳再次被依娃的聲音拉回到現實,而此時的依娃有點長高了,但外表上還是嬰兒的模樣,依舊很難看,但是沒有剛出生時顯得那麽突兀與怪異了,特別是那雙眼睛,依舊那麽烏黑,與澄清,透著一種嬰兒藍的無邪。

“不好意思,依娃,你來了,到這裏來吧。”青瞳向他招了招手,依娃便走近她。

她仔細地看著這個孩子,看著這個外表醜陋內心卻純淨的孩子,內心是不安的,甚至有點內疚,或者,他是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如果他在社會上生活,必遭嘲笑與別人的唾棄,而且,還會被人當作怪物人人誅之。

但是,他又必須是存在的,因為,他的存生又被賦予了使命。這個可憐的孩子,青瞳一看到他的模樣就忍不住地心痛,但是,她又必須對他嚴厲。

“我給你的那幾隻羊兒怎麽處理了?”

依娃低著頭,怯怯地說,“它們還在,沒逃走。”

青瞳脾氣沒那麽好了,向他吼道,“我是問你把它們給殺了沒有?”

依娃像是要哭出來了,“沒有啊,青姨,我真的不想殺它們!為什麽要殺它們呢,羊兒好可憐。”

青瞳有一種徹頭徹尾失敗的感覺,她曾扔給他一條魚,讓他把它殺了,但是,他卻弄了個盆子,把它養到水裏,還扔給他一隻捆好的雞與一把刀,不殺了它就別來見她,但是,他卻捧著幾隻剛孵出來的小雞給她,“青姨,你看,它們多可愛呀!”

當時青姨就氣得說不出話來了。

照他這個樣子,連那麽小的動物都不想殺生,怎麽可能讓他去麵對那幾個凶殘成性,不留餘生的畸嬰,或許她選擇他是錯誤的,再或者她不該用那萊拉的試管賦予他善良的性格,致使他現在變得如此優柔。

她放了狠話,“現在你的食物就是那幾隻羊,如果你不殺了它們,那麽,你就等著餓死好了。”

她拉著依娃,把依娃跟那幾隻羊關在一個籠子裏,自己出了門。

如果依娃不殺死那幾隻羊,他勢必會餓死,她就是要用這種殘忍的方式激起他求生的欲望,激起他對待食物與敵人絕不手軟的作法。

三天後回來,發現依娃還活著,雖然看起來瘦多了,但卻依然活得很好,但是那幾隻羊也還活著,她覺得很納悶,經過仔細的檢查,她才發現依娃居然把羊的身上給開了幾個小口子,餓了,就吸它們的血,吸飽了後,就用堅韌的茅草莖把它們的肚皮給縫上,而羊兒的食物是他把籠子上麵的樹葉摘了下來,給它們吃。

他看到青瞳興高采烈地喊到,像是一個學生要急於報告家長自己取得了優異的成績,“青阿姨青阿姨,你看,你沒有殺它們,我也是活得好好的。”

青瞳真是氣壞了,她真的沒有時間再讓他浪費了,她開始想,是不是真的要放棄依娃?如果放棄這個計劃,接下來,她該怎麽做。

那一刻,她的心情是悲涼到極致,但是,她並不怪他,他隻是個孩子,什麽都沒經曆過的孩子,無法體會塵世間有多殘酷,有多冷漠與黑暗,人與人之間其實有時就是戰場一樣,看似風平浪靜,其實無時無刻都不在算計,弱肉強食優勝劣汰。

難道是自己想得太悲觀了?

她站在傾廟的樓頂之上,放眼是蒼茫的荒漠,還有些並不茂盛的雜草,有一種不知身在何處,此時又是何年的淒涼,而此時,天上的那輪圓月不知何時已爬上了中天,輕薄的烏雲輕輕地從它的臉上掠過,而四周,一片沉寂。

青瞳的臉色越來越凝重,每到月圓,即十五;還有上弦月圓其半,即初八、九;下弦月缺其半,即廿二、三此五日,每到這幾日的淩晨過後,畸嬰就會忍不住地躁動而浮出水麵,尋求食物。

而此時,她仿佛看到很多怪異的動物從水麵浮上了來,然後張開了它們那醜陋的嘴巴,白森森的牙,貪婪地尋覓著食物。

她突然從口袋掏出一個金色的哨子,吹了起來,那哨聲在寂清與清冷的午夜顯得特別的清澈與嘹遠。

不多時,那荒漠的邊緣出現了幾個小黑點,隻見那幾個黑點朝這邊飛速地移動,漸漸地,看清了,那隻幾匹狼,朝斜廟狂奔而來,到了斜廟之前,它們停了下來,仰起頭,看著青瞳,向她低低地吼著,眼睛發著幽幽的綠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