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咱大娘之一
當時,日本人已溯長江而上,直逼武漢。咱大爺賈文錦要上前線,去保衛信陽,保衛大武漢。咱大爺賈文錦參加了那場著名的武漢保衛戰。
咱大爺賈文錦走的那天,賈寨人出門相送。咱大爺身穿黃軍裝,腰紮武裝帶,走起路來腰杆挺得筆直,氣宇軒昂,雄姿英發的,有一種保家衛國的壯誌豪情。咱大爺走的那天居然讓咱大娘穿了一身紅色的旗袍,這在咱那一帶第一次見那種衣服。開始村裏人隻顧為咱大爺送行了,隻注意到咱大娘衣服顏色,卻沒有注意咱大娘衣服的式樣。由於紅色很符合新媳婦的身份,所以村裏人開始對咱大娘的紅旗袍根本沒有注意。咱大娘手牽大白馬,低眉順眼地跟在咱大爺身後。
村裏人望著咱大爺賈文錦議論道,這日本人敢和中國開仗,我看是雞蛋碰石頭。有賈文錦這樣的兵,何俱倭寇。又有人說,賈文錦打了一輩子仗,子彈連皮毛都沒碰著,人家是武曲星下凡。
在村口,張寨張萬倉的兒子張萬喜騎著一匹黒馬來了,兩人原來是在一個部隊上。一匹白馬一匹黒馬在賈寨村口立定。咱三大爺賈文清端了酒碗為兩人壯行。咱三大爺對咱大爺賈文錦說,俺哥,喝了這碗壯行酒,我們全村老小等你們凱旋。咱大爺賈文錦和張萬喜喝了酒,揚手把碗摔了。說這日本人敢來咱中國,讓他有來無回。
咱二大爺賈文柏望著咱大爺賈文錦和張寨的張萬喜靈感大發。說這一黒一白,簡直是哼哈二將。
在咱那一帶人們最佩服的是說書人的嘴,可以把活人說死,把死人再說活。說書人在舊社會的農村屬於熱點人物,說書人有點像咱八十年代的先鋒作家,九十年代的美女作家,新世紀的的少年寫作,都可以隨時產生轟動效應。說書人一般都自說自劃,不但會說還會評,有話語權。他說你中你就中不中也中,他說你不中你就不中中也不中。這又有點像咱現在的評論家。很厲害的。
咱二大爺望著咱大爺賈文錦的白馬和張寨張萬喜的黑馬,馬上就出口成章。
“那個黑馬一個團,那個白馬一個團,黑馬團來白馬團,衝鋒陷陣在最前……”
咱二大爺賈文柏看到一匹黑馬一匹白馬,就聯想到了一個黑馬團,一個白馬團。這是典型的文學創作。
咱大娘送君送到小村外,把馬韁繩交給咱大爺就哭了。咱大爺賈文錦說,哭啥,俺打完仗就回來。日本人頂咋打。
咱大娘隻是哭,怪咱大爺洞房夜裏打翻了燈。說這就是預兆,要不日本人咋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咱成婚後來。俺姥娘唱的,“新夫上床打翻燈,從此日月如噩夢。”
咱大爺賈文錦說,這國家大事和咱那油燈有啥關係。咱大娘說,誰說沒關係,關係大著咧。連過去的皇上都說過,國家大事關係著百姓的小油燈。咱大爺哭笑不得,說你回吧,俺過不了多久準回來。咱大娘說你走後俺天天在這橋頭等。你給俺個準信,啥時候回來吧?
咱大爺說:“長不過三月,短不過三旬。準歸。”
咱大娘說:“三月後不回,你怕就見不到淹了!”
咱大娘說著掩麵又哭。咱大爺用大手為咱大娘擦了把眼淚勸咱大娘別胡思亂想,在家好好等著,嫌清靜常串串門,家裏還有他二嬸和三嬸呢。咱大爺賈文錦說著一抖韁繩,白馬一躥便奔了出去。那大白馬也通人性,往前奔出半裏之遙,一聲嘶叫,抬起前蹄在原地打了個轉。咱大爺回頭見咱大娘仍立在死人橋頭,顯得格外醒目。
咱大娘從死人橋往村裏走,全村人都站在那裏看,咱大娘見村裏人都看著自己,就想走快點回家,可是卻怎麽也邁不動步子,咱大娘這才發現穿城裏人的衣服實在是不方便,你想快也快不了,隻能小邁步不慌不忙地走。
這時,村裏人才注意到咱大娘穿得怪。那衣服不分上半身也不分下半身,把整個人包得緊緊的,一對奶子頂得高高的,一雙大腿露著雪白雪白的刺眼。從橋頭到村頭也就半裏地,咱大娘像走了一輩子。咱大娘隻能不緊不慢地走,有點像現在的時裝表演,隻是那鄉間小路不是現在的T型台,路太不好走,鄉間的土路坑坑窪窪的,走得咱大娘東倒西歪的,又像一種民間的舞蹈。
當時,還有歌聲伴奏,孩子們望著咱大娘便起哄,唱:
新媳婦,打滴溜,
懷裏掖倆水葫蘆,
男人不在抱枕頭。
賈寨的男人大飽了眼福,賈寨的女人卻恨的牙根癢。一個個敲鍋打盆指桑罵槐地把自己男人往家拉。這樣看來咱大娘第一次在賈寨露麵的確沒有給村裏女人留下好印象,沒給女人留下好印象就等於沒有給全村人留下好印象,就等於自絕於村裏人。村裏女人對咱大娘的第一印象是:這是一個狐狸精。這個狐狸精到了賈寨是要害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