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人生總有那麽幾個瞬間，不管記憶衰退得有多嚴重都不會忘記。十幾年前也是接近這個時候的初冬時節，屋外的冬梅雖還含苞未放卻已幽香四溢。我靠在窗邊的沙發看著先夫的遺照，百感交集。王局長是我跟丈夫相識二十年的老友，他更知曉自從丈夫走後我一直都鬱鬱寡歡。即便兩個養女都各自成家不在身邊，何況那時她們還要接手丈夫的基業繼承家產，的確難得有空來家中與我作伴。前些日子王局長在電話裏說，他們救助了一名個無依無靠的小男孩，問我是否願意當他的監護人。到了我這個年紀，的確也沒辦法照顧初生的孩子。十三歲的孩子雖然不會那樣親近，但照顧起來也不會太辛苦。我當下就接受並讓王局長去辦理了領養的手續，畢竟對我來說也算有個盼頭。以我跟王局長的交情，他若是覺得合適那我也不需要有再多顧慮。”
姨母將熬湯的火調小後蓋上蓋子，輕聲細數往事的時候不由自主地望著廚房外的梅花。屋裏的擺設幾乎跟十四年前沒有太大區別，隻是那時的姨母更加風韻猶存。溫文爾雅的姨母將沏好的茶先遞給王局長，穿著灰綠色的製服的王局長用他粗糙的手接過茶杯坐在沙發上。站在王局長身邊的那個十三歲的孩子裹著軍大衣，剃了個圓寸頭。他瞪大眼睛用難以置信的目光，打量著這宅子裏的一切。
“怎麽還穿著軍大衣呢，在屋裏熱不熱。”
姨母隻是以關心的口吻問了句，沒想到這孩子立馬就將軍大衣解開抱在手裏。脫下軍大衣後裏麵隻有薄薄的一層衛衣衛褲，加上那言聽計從的神態著實可憐。
“這小子在警局宿舍待了幾天，我們那也沒有孩子衣服。這個頭剛給他剃的，看起來精神多了。”
“王局你們這些男人有夠粗心的，怎麽不去給他買幾件衣服換上。瞧他這樣，多可憐。”
“這兩天局裏事多，脫不開身。這不是來交給你照顧了嘛，這孩子的確可憐。但是今後到了你這兒，苦命的日子也是到頭了。”
“你叫什麽呀？”
姨母實在受不了王局長這種大男子主義的說話做派，搖了搖頭繼續輕聲詢問孩子。
“曉桀。”
孩子小心翼翼地回答，王局長用軍人慣有的口氣補了一句。
“他說他叫曉桀，我問過他姓什麽他說沒有。現在做了你家的孩子，也該跟老周改姓周了。”
“曉桀，我把浴缸裏的水放好了。你去洗個澡，然後把衣服換下來。之前朋友家小孩來家裏的時候留了一套男孩的換洗衣服沒拿走，你先換上晚些我再帶你去買新的。”
“快去吧。”
王局長一聲令下，曉桀連忙抱著軍大衣朝姨母指引的浴室離開。支開孩子後，姨母才開跟王局長敞開交談。
“怎麽樣，還滿意嗎？”
“看上去是個好孩子，可是這孩子到底經曆了什麽事情，怎麽連之前姓什麽都不知道呢？你電話裏說得不清不楚的，趁孩子不在你跟我交個底啊。”
“何必費勁支開他，你還怕當他麵提起之前的事情他會難過嗎？挺都挺過去了，再說這孩子挺堅強的。他是我們從一個人販子集團裏救出來的，好像也剛被偷沒多久。剛到局裏的時候也不跟其他孩子那樣哭爹喊娘的，就自己老老實實地坐在那。錄口供的時候，他說他從寄養家庭跑出來的。看他身上的舊傷不少，應該是被虐待過。我看這孩子濃眉大眼的還識字，也很聰明。過了認領的時間依然沒有人來認領，就隻好聯係你了。他這麽大的孩子孤兒院好像也不收留了，如果你不接受的話隻好送到部隊裏去了。”
“真是命運多舛，小小年紀又是被虐待又是被拐賣的。”
“雖然他應該沒什麽問題，但是安全起見我會讓局裏的人定期來家訪。確保你和這孩子的安全。”
“沒關係的，這孩子從進屋到現在都很有禮貌。”
“那行吧，我那還有事情，就先撤了。”
“我晚飯的材料都準備好了，你不留下吃個飯再走？”
“局裏還有一籮筐的事情等著我處理呢，就不多留了。我們那也沒什麽好吃的，讓曉桀多吃點把我那份也吃了。你也照顧好自己，過兩天我再過來看你們。”
“行，那真是謝謝你了，王局。”
王局長離開後不久，曉桀洗完澡換上了幹淨的衣服從浴室出來。人靠衣裝佛靠金裝，那個飽經風霜的棄兒換了衣服之後看著倒是像位膏粱年少的男孩。還未到午飯時間，餐廳裏就已經擺滿了各色美食。曉桀順著飯菜的香味走到餐廳，見到滿桌菜肴直咽口水。姨母端著鍋冒著熱氣的湯走入餐廳，見到換好衣服的曉桀連忙招呼坐下。
“曉桀，想吃什麽吃什麽。以後這裏就是自己家了，不用像在警局裏那樣約束。”
“謝謝阿姨。”
聽到曉桀這樣稱呼自己有些別扭，畢竟這是孩子對所有陌生女性的稱呼。但姨母沒有立即打斷曉桀的話，等曉桀吃得差不多的時候才說道。
“以後別叫我阿姨了，從今天開始我會像你母親一樣照顧你。但是你不願意的話可以不用叫我媽，叫我姨母我就知足了。”
“好的，姨母。”
“以後你姓周就叫周曉桀，那我就叫你桀桀可以嗎？”
被要求改姓已經不是第一次的曉桀，隨聲附和地點點頭。雖然姨母也知道此刻的乖巧懂事純屬初來乍到的客套，可是姨母卻毫無防備地接納了這個男孩。也有可能是姨母與曉桀第一次四目相對時，就發現了他的眼中有某種讓姨母似曾相識的感受。
第二天姨母就帶著曉桀上街買了新的衣服，采購了許多新的生活學習用品。最初曉桀還不能習慣擁有像姨母這樣闊綽大方的監護人，總在生活開銷上畏首畏尾從來都不會向姨母多要一分錢。曉桀十分尊重這個善良的姨母，也很敬畏她。曉桀在姨母麵前表現得過於成熟，倒也失去了些孩子該有的氣息。而曉桀剛入學的那一年，正是流行音樂的高產時期。曉桀放學後除了在書房做作業，就是抱著姨母買的高級複讀機守在電視跟前。
直到有一天姨母的好奇心作祟，她靜躲在進入客廳的走廊後偷瞄曉桀。曉桀捧著姨母送他聽英語的複讀機，守在電視前麵。每當有人在點歌台點了曉桀喜歡的曲子，他就會用複讀機貼著電視旁邊的音響小孔。原來曉桀是在用廢棄的英語磁帶翻錄，這樣就可以節省買音樂磁帶的錢，而且還能聽到自己喜歡的歌。
姨母弄清緣由之後，朝客廳走去。見曉桀慌張地將磁帶和複讀機收起，然後恭恭敬敬地朝姨母打了個招呼。曉桀看姨母的那雙眼睛目光炯炯，作為十幾歲的孩子而言那種責任感有些多餘。還沒等姨母開口，曉桀就連忙解釋起來。
“這些都是之前用過的磁帶，已經沒用了我才拿來錄歌的。這樣我就不用去買磁帶也能聽到喜歡的歌，外麵一盒磁帶十塊錢太貴。而且...”
還沒等曉桀解釋完，姨母的眼淚就已經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姨母哭地得梨花帶雨，為了不讓曉桀看到為難便蹲下身來捂臉抽泣。曉桀將手中的複讀機放在一旁，兩隻小手搓了搓褲子兩側彷徨四顧地走到姨母的身前。
“姨母你怎麽哭了，是不是我做錯了。”
“沒，沒有。桀桀什麽都沒有做錯。隻是你想起你的姨父，一時悲淚如泉湧。”
“姨父在哪呢？我叫他來陪你吧。”
“你姨父他早就去世了，若不是見到你剛才那樣。我都快忘了，他生前也是這般頑固。明明自己並沒有做錯，卻總是在事後解釋一番。其實做丈夫何必這樣努力呢，懷不上孩子的是我，他卻總是把過錯都往自己身上攬。總說要是早些跟我結婚，就不會弄到最後我沒有自己的孩子。可他曾經殫精竭力地開創事業是多麽辛苦我心裏有數，哪有時間和精力顧得上結婚生子。雖然我從未責怪過他，他卻總是太過努力地想要給我一份完美的婚姻。就是因為他什麽都自己扛著，生病做開顱手術還要瞞著我說出差。也不至於我還是通過醫院打電話才知道他手術失敗後去世，連最後一麵都沒見上。後來我才知道，他知道手術成功幾率不高。想獨自承受風險，等做完手術再告訴我。在醫院看著他冷冰冰的遺體時，我都能想象得到若是他手術成功。等他回到家中提起這樣做有多一舉兩得的得意模樣。其實不用的，做丈夫其實可以不用這麽努力的。”
“對不起，讓你傷心了。”
“桀桀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我應該感謝你才是。哭出來後我感覺好多了，真的。其實桀桀不用這樣節省，有喜歡的歌或者歌手就去買正版的聽。在這個社會要成就任何件事情，不光是奮力直衝就可以實現的。你還要學會退讓，克服困難接受失敗。你不會知道你現在所聽所見，是別人經曆了多少，付出了多少才成就的。你要學著去尊重正版，這樣以後別人才會有機會去尊重你奮鬥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