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雌雄莫辯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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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風雅的木屋,木屋四周掛著竹簾,竹簾之外流水潺潺,而坑三姑娘就躺在木屋外的走廊上,外麵高處流下的瀑布水濺到她的臉上,濡濕了一片。
她擦擦臉,坐起身來,四處打量半天,怎麽也搞不清自己這是在哪裏,隻不經意間瞄到走廊那一頭,有個長發飄飄的女子站在那裏,揚著頭,靜靜看著頭頂上的那一方天,發呆。
那女子身材高挑,猶若男子,但是胸部輪廓十分明顯,所以也不難辨別。回廊之上有水珠落下,女子皺眉拿手去擋,水珠落在手上,她不悅地甩了甩手,玉蔥般的手指映在日頭中,顯得格外好看。
此情此景甚美,坑三姑娘忍不住走了過去。
那女子聽到腳步聲側頭看了她一眼,神色冷淡,聲音也無甚起伏,隻不過毒舌的讓人覺得好熟悉:“你醒了?摔得狗吃屎一樣,真是夠難看的。”
“啊……”坑三姑娘莫名其妙被陌生人的毒舌攻擊,有些不知所措,結結巴巴道:“是神仙姐姐救得我嗎?那個……我叫何紫姑,謝謝神仙姐姐搭救之恩。”
那女子瞪著她,不悅地皺起了眉頭,定定地看著坑三姑娘半晌沒說話。
坑三姑娘被她看得發毛,心裏閃過一絲異樣,竟然失心瘋地覺得眼前這位神仙姐姐,怎麽長得那麽像炎天帝君?
“神仙姐姐?我的變化有那麽明顯嗎?”女子半晌才開口,一臉無處發泄的抑鬱和不悅,“睜大你的狗眼,看我到底是誰。”
喂,長得漂亮也不能隨便罵人啊。
坑三姑娘在心裏腹誹,卻也忍不住認真研究起女子的臉。
那濃淡適宜的遠山眉,若是再粗些,再英氣一些……那朱唇若沒那麽殷紅,而是自然的顏色……若那發型沒那麽柔美飄逸,而是簡單地束起來……
這樣聯想下來的話,真的是帝君的臉。
這一結論讓坑三姑娘絕倒,卻又連忙搖頭,“不可能不可能,你怎麽可能是帝君呢?”說著她的手朝女子胸前一探……嗯……柔軟有彈性,那兩團確實貨真價實。
女子黑著臉掃開她的手,瞪著她道:“你看看你自己吧。”
“我自己。”坑三姑娘被這麽一提醒,慌忙低頭看自己,卻驚訝地發現,自己的胸部竟然……竟然……平了。
“啊?怎麽回事?”坑三姑娘先是驚恐地大叫一聲,在自己胸前來回來回的摸,可確實什麽都摸不到,她雖然一直不想要太性感的身材,可是這下子讓她平成了個爺們,她也一時間接受不了啊。
這時,女子伸手抓過坑三姑娘,將她按到走廊邊,廊下便是一汪水潭,水潭上清清楚楚地映出坑三姑娘的臉,一個雖然顯得陰柔,但是確實是個爺們的臉。
沒錯,五官還是那個五官,隻是被刻意爺們化了。比如,眉頭粗了許多,眼睛沒有那麽媚了,唇色沒那麽紅了,而且還有喉結。
她……她她……真變成了爺們。
“啊……怎麽這樣?”坑三姑娘跌倒在走廊上,摸著自己的臉,驚叫:“我變成男人了,這麽說……”她說著絕望地抬頭看著麵前的女子,小心翼翼問:“你……真是帝君?”
女子擰了擰眉毛,雖然沒回答,但是想殺人一般的表情已經說明一切了。
坑三姑娘愣了三秒鍾,終於忍不住爆笑出口,但是鑒於帝君的臉色太難看,坑三姑娘隻笑了幾聲就趕緊捂住了嘴巴,她怕自己被滅口。
“你還記不記得那個犀牛怪變成了一個圓形法器?這裏就是法器製造出的空間,說白了就是一個巨大的幻境。這個法器是朝聖山老祖心血**的產物,完全是用來惡作劇的,所以被關進來的人,男會變女,女會變男。”帝君黑著臉解釋,順便拿眼睛警告坑三姑娘,潛台詞大概就是:再敢笑一聲,本君立刻弄死你丫的,信不信?
坑三姑娘很識相地將笑聲吞回肚子裏,安慰了一句,“沒關係的,帝君現在這個樣子很漂亮。”
被這麽一安慰,帝君的臉更加黑了,而坑三姑娘又作死地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既興奮又緊張地朝帝君腿間摸了過去,“如果你變成女人,那麽這裏……”
這個動作成功將帝君惹毛了,咬牙切齒瞪著她,“屁股又癢癢了是不是?”
說著她隻覺得身子一輕,人已被臉朝下,按在帝君屈起的腿上。
啪……啪……啪……
三聲過後,坑三姑娘疼得“嗷嗚”一聲哭了出來,隨後捂著屁股趴在走廊上再也不敢吭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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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三姑娘趴在走廊下痛心疾首了很久才重新得出了一個結論:
原來隻是外表顛倒了,武力值一點都沒顛倒啊。帝君依舊是帝君,她還是那個戰五渣,穿女裝的帝君依然不能得罪啊。
暈暈乎乎趴了半天,隻覺得肚子餓了,才吭吭哧哧地爬進了屋裏,就見帝君坐在桌前,桌上擺著幾碟小菜和幾個饅頭。
她厚著臉皮走進去,邊討好地朝帝君笑笑,邊抓起一個饅頭啃起來。見帝君沒有阻止她,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她又大著膽子坐下來,摸筷子夾口小菜送進嘴裏,還忙不迭地拍著馬屁:“這些都是帝君你做的?手藝真好,都能趕上人間的大廚了。”
那情形十分像是:惹自家媳婦生氣,被趕出門外的丈夫,厚著臉皮回來討吃的,為了晚上有熱被窩睡,還不停地拍媳婦馬屁。
帝君是從來不吃東西的,隻靜靜喝著茶,等著坑三姑娘吃完,這才冷冷開口道:“這陰陽兩極環一時半會也出不去,最近你且好好在這裏呆著,別亂跑。否則……小心你的屁股。蠢菇。”
坑三姑娘連連點頭,又覺得自己現在是個男人外貌,太拘束了反而顯得猥瑣,索性一條腿抬起來放另外一個板凳上踩著,抖著另外一條腿剔起了牙。呃……隻不過這個樣子,反倒更加猥瑣了。
帝君挑著眉頭瞥了她一眼,立刻收回視線,頗為頭疼地扶了扶額頭,忍了再忍,還是沒忍住,吼道:“你看你現在像什麽樣子?跟人間的流氓有什麽區別?快點把腿放下,牙簽拿出來,太難看了。”
坑三姑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嘿嘿”一笑:“男人的豪邁,你們女人是不會懂的。”其實她在人間的時候,就時常穿了男裝出去玩,隻可惜性別特征太明顯,怎麽女扮男裝都不像,還時常被調戲。現在真變成男人了,反倒覺得,其實這樣也不錯,哈哈哈。
這話再一次成功惹惱了帝君,隻見帝君挑了挑眉毛,陰險道:“你說誰是女人?屁股又癢癢了是不是?”
說著“豪邁的男人”已被拎了起來,臉朝下按在桌上,屁股上結結實實地挨了三下……嗯,瞬間老實了。
帝君丟開她,眼皮都不再抬一下,眼不見為淨,喝口茶繼續說:“朝聖山老祖玩膩了這個環子,隨手丟在了朝聖山上,也不知道被哪個別有用心的找了出來,對付本君。”
真是個任性的老頭。坑三姑娘聽到這裏,忍不住吐槽那個從未謀過麵的老祖。
“不過,找出環子容易,要使用它卻不容易,首先要有比它更厲害的幻術,才能不被法器本身迷惑。”帝君放下茶杯,神色古怪:“整個仙界,有這種能力的隻有一個人,月城壁。”
月城壁?
聽到這個名字,坑三姑娘才猛然想起,自己跌進這個陰陽兩極環中之前,月城壁那個家夥一直躲在自己的荷包裏的。
她下意識去摸荷包,卻什麽都沒摸到,衣服早已不是原來的衣服,哪裏還有什麽荷包?
她皺起眉頭,心裏悶悶地想:難道真的是月城壁?
帝君抬頭看她,但也隻是淡淡掃了一眼,便若有所思地移開,繼續說:“他倒是厚道,選了這麽一個仙器關著我,不傷身不害命,也不容易出去。若真找不出去的方法,就可能永遠被關在這裏,不見天日。隻不過,他就算知道自己被陷害,又為什麽非要避開本君去查……算了,且待幾日吧。隻不過,那個利用他這個仙魔後人製造混亂的人,到底是什麽目的?”
坑三姑娘依舊是聽得雲裏霧裏的,隻是覺得麵前的清皺眉頭的帝君甚是好看,因為是女子的細眉,所以輕輕皺起,別有一番柔弱溫婉的氣質。坑三姑娘看了半天,身體裏麵爺們的狼血慢慢沸騰了起來,有些飄飄然,忍不住摸了帝君的臉一把,賤笑道:“你真好看。”
啪啪啪啪啪……
占便宜的坑三姑娘的某個部位再次挨了打,這一次更狠,結結實實的五巴掌。
看來帝君真得很討厭被誇獎“好看”啊。
第二日,帝君帶著坑三姑娘到處轉了轉,觀察了一下,這個據說隻是幻象的世界。
這是個跟人間的小鎮差不多的地方,熱鬧非凡,街市裏人來人往,酒肆茶館隨處可見小商小販們熱情地攬著客,大爺大媽們孜孜不倦地砍著價。
雖然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象,可是他們就處在這種幻象中,完全感覺不出異常,頗有點“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的意思。
坑三姑娘才不管這些,她是來自人間的半吊子小仙,看到這些自然萬分親切,才不管是不是幻象,她覺得挺真實的就行,於是這個攤轉到那個攤,簡直玩瘋了。
帝君一臉不悅地跟在後麵,間或著看著上躥下跳的坑三姑娘瞪瞪眼睛。無奈地望天:我看不見她,看不見她,看不見她。太不像樣了,又想打她屁股了怎麽辦?哎呀,打屁股這件事,原來越打越上癮的。
前麵不遠的地方有個攤位,賣得都是女兒家喜歡的東西。掛在披風腰帶上做裝飾的,五福臨門水紅絡子,繡了鴛鴦的翠綠荷包,栩栩如生的絹花,還有些做工精致的各色帕子、描著美人花樣的貴妃扇。許多姑娘圍著挑挑揀揀,坑三姑娘看著新鮮,一時忘記了自己現在是男兒身,也沒忌諱男女之別,硬生生擠了過去。
原本圍在一處的姑娘們,見有男人擠進來,紛紛避讓。攤主是個機靈的小夥子,看見坑三姑娘衣飾整潔,眉目清秀,白白淨淨,像個書生,便笑著招呼道:“這位小哥,是給娘子買禮物呢?還是給自家姐妹挑東西?我這攤上什麽都有,您盡管挑。”
坑三姑娘正拿了一個絹花往自己頭上比,猛地想到自己現在是大老爺們,手上的動作略嫌詭異。抬頭訕笑了兩聲,順手將身後的帝君拉上前來,趕忙將手上的絹花往帝君頭上送,“給我家娘子買禮物。”
帝君長發簡單束在頭頂,發式如男子般簡單,冷不丁被插上朵絹花,再聽到“娘子”兩個字,頓時一陣惡寒,生生憋紅了臉。
“蠢菇,你……再說一遍。”帝君靠近她耳邊咬牙切齒:“屁股又癢癢了是不是?”
坑三姑娘本能地顫抖了一下,但是又一想,這裏人這麽多,帝君不給她麵子,也總要顧著自己的麵子吧。想到這裏,瞬間有恃無恐起來。
“現在你是女人嘛,叫娘子比較自然一些。娘子,乖。”
帝君的拳頭握得“咯吱咯吱”響。
“你家娘子似乎比小哥你要高啊。”小販瞄了帝君一眼,隻覺得這冷美人粉麵暈紅,如桃花十裏,春意無邊,忍不住心神**漾,偷偷吞了吞口水,黝黑的臉上爬上一絲可疑的紅暈。
帝君看到小販看自己的略帶異樣的眼神和那詭異的吞咽動作,頓時有了殺人的衝動,連帶著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偏偏坑三姑娘對此毫無察覺,興致盎然地跟小販說著笑點奇怪的冷笑話:“她比我高,所以我是高攀嘛。”說著笑著回頭,朝帝君挑了挑眉毛,故作風流倜儻樣:“是吧?娘子。”
帝君:“……”
好不容易挑選好了絹花和幾樣頭飾,他們又四處轉了轉,坑三姑娘越轉越起勁,每到一個地方就會大聲招呼落在後麵的帝君:“娘子,娘子,快過來,這裏有好玩的。”
最終帝君忍無可忍,拖著她的衣領,來到一處僻靜處,冷著臉威脅道:“不許叫本君娘子,否則就回木屋,不許再出來。”
坑三姑娘正鬧在興頭上,哪裏肯罷手。她看著路邊有人朝他們這裏看,鬼點子立刻上心頭,兩手捏著自己的兩隻耳垂,當街跪了下去,半真半假垂淚道:“娘子,讓我再玩半日吧,晚上回去我給你捏肩捶腿端洗腳水。”
有好事的大媽大嬸圍了過來,紛紛插嘴替坑三姑娘求情:
“別難為你相公了,男人愛玩是天性。”
“就是就是,管得太寬也不好。”
“你這相公也是個軟的,要換個凶悍的相公,早把你休了。”
帝君被一群大嬸大媽圍著,臉孔發青,卻也發不出火來,低頭瞪著坑三姑娘一眼,氣得拂袖而去。
在臉皮厚度上無懸念獲勝的坑三姑娘在心裏偷笑,還不忘扯著嗓子對著那修長的背影嚷:“謝謝娘子開恩。”
帝君的腳步踉蹌了一下,終於明白了一件事:跟坑三姑娘比下限,他是注定要輸的,因為她根本就沒有下限。
玩鬧了一天,兩人一前一後回了木屋。
坑三姑娘舔著臉跟著帝君身後,帝君臉色不愉,她也是個乖覺的,立刻厚著臉皮過去給帝君捏肩捶腿。帝君板著臉不理她,她也似沒看見,又嬉皮笑臉地出去打了洗腳水來,當真擼了袖子準備給帝君洗腳。
帝君不理她,她眼珠子一轉,主動撅起屁股來,“讓你打,還不行嗎?”
帝君當真不客氣地打了三下,然後坐到榻上,閉目盤腿打坐,不再說話。
打得一點都不重,坑三姑娘倒有些不習慣了,訕訕地搓了搓手,在屋子裏轉了一圈,無事可做,就拿起扇子替帝君扇起風來。
俗話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可坑三姑娘這一通折騰,帝君依舊對她不理不睬,她好生無趣,托腮在一旁看他打坐。半個時辰之後,就困得倒在椅子上睡著了。
聽著身旁貓一樣均勻細小的呼嚕聲,帝君終於睜開眼睛,皺著眉頭看著仰著臉睡得日月無光的坑三姑娘,用了很大的毅力才忍住了將這家夥掃地出門的衝動。
當這個小仙的教習仙長,隻是他的一時興起,本想著,閑來無事捉弄她一番就隨便找個地方將她一丟,他好歹也是畢方族的首領,難道真得讓他屈尊去教習一個不入流的小仙?
當養個寵物一般,打發打發時間,膩了就丟掉,怎地就被動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想起白天她那副臉比城牆厚的模樣,他就頭疼,眼下她睡得口水橫流的模樣更是讓人頭疼。
而且……口水要滴到椅子上了,那是他房間的椅子,他還要在這個房間裏睡覺。
忍無可忍,他隻得使了個法術,將她橫空托起,送回房間。又想了想,怕她著涼,手指動了動,隔著一麵牆,替她蓋好了被子。
做完這一切,又覺得氣惱。自己的身體變成了女人,性子怎麽也變得婆媽起來了?礙事的人直接丟出去就是,還送她回什麽房間,蓋什麽被子?
想著想著,也不知道在跟誰生氣,悶悶坐著打了一夜的坐。
第二日天亮,坑三姑娘依舊厚著臉皮拉他出去,他三令五申:“不許再叫我娘子。”
坑三姑娘點頭如小雞啄米。
片刻之後,街上。
“娘子,娘子,這邊有賣燈籠的。”
“娘子娘子,這個糯米丸子真好吃,快來嚐嚐。”
“這是我娘子,怎麽樣?漂亮吧。”
帝君:“……”
已經懶得和她計較了。
這樣一玩就是三天,出去的路徑完全沒有頭緒,帝君看著玩瘋了的坑三姑娘,隱隱有種其實就當自己在休假,帶著寵物在這方外之境散散心,也挺不錯的。
在鎮子裏逛了一天,坑三姑娘終於覺得累了,拉著帝君來到一家酒肆尋吃的。
“老板,來壺酒,再來幾樣小菜。”坑三姑娘落座就嚷,活脫脫一個糙漢子,再一回頭,見帝君他老人家還在門口,直皺眉頭,不肯進來。
坑三姑娘這才想起來,帝君他老人家是最討厭喝酒的。
這時櫃台後麵走出來一個須發全白的老漢,朝著帝君招一招手,招呼道:“這位貴人,你且安心進來,我們的酒是不醉人的。”
帝君似是被老漢的話吸引,又似乎真得沒在酒肆裏聞到一絲酒味,才放心走了進來,落座後方抬頭問:“什麽酒不醉人?”
老漢笑得如同彌勒佛,卻透著一骨子高深莫測的意味,指了指帝君,又指指坑三姑娘:“你們自己的酒,自己喝自己的酒,當然是不醉人的。”
“我們自己的酒?”
這次不光是帝君,就連坑三姑娘也覺得有意思,忍不住問:“我們自己能有什麽酒?”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酒,有的人是杯苦酒,有的人是杯烈酒,有的人是杯溫酒。有什麽樣的酒,全看你忙有什麽樣的人生。”老漢依舊笑得慈祥,說出來的話卻如同智者,耐人尋味。
從不喝酒的帝君來了興致,揚了揚唇道:“那麽麻煩這位仙長,給我上一杯我的酒。”
“我也是,我也是。”坑三姑娘興致盎然的舉手。
老者頷首去了後廚,不多會端了兩杯酒出來,一杯端給坑三姑娘,一杯端給帝君,自己則默默退開了。
坑三姑娘早等不急了,端起來一飲而盡,砸吧砸吧嘴,隨即朝櫃台裏的老漢抱怨道:“沒什麽特別的味道啊,老頭,你說那麽一大堆都是騙人的吧?”
老漢搖頭,笑而不語。
炎天帝君端起酒杯,皺著眉頭淺嚐了一口,登時老毛病發作,一歪頭,醉了過去。
坑三姑娘本來想好好嘲笑帝君一番,可是看著他麵前剩下的半杯酒,越看越覺得好奇。帝君的酒,會是什麽味道呢?
這樣的好奇趨勢著她,她忍不住端過那杯酒,試探著小小口地嚐了一下。
那味道是……
苦的、酸的、澀的,又是如此濃鬱而芳香,而那其中彌漫的悲傷,又讓人無端端想哭。
坑三姑娘忍不住又喝了一口,這一次,她也如帝君一樣,眼睛一閉,醉倒在那杯酒中。
3
這真是一個冗長的夢境。
坑三姑娘夢見了帝君,帝君恢複了男兒身,白玉束發,周身烈火炎炎,映得一張絕妙的麵容豔如星輝,充斥著致命的吸引力,就如那日給她沐浴時一樣,她不由的看得癡了。隻是此時他眉目中隱隱透出暴虐之氣,又讓人心生畏懼,不敢靠近他一步。
他的對麵有個灰衣的女仙,女仙麵容豔麗,抱著個大酒壇,衣領開得有些低,傲人的上圍若隱若現,毫無形象地抱著酒壇灌了一大口酒,透明的瓊液頑皮地從嘴角溢出,劃過凝脂般的下巴脖頸,沒入胸前的深溝。她放下酒壇,擦了擦嘴角,邪邪地大笑:
“炎天的炎天帝君,也不過是隻亂發脾氣的鳥兒,看姐姐怎麽教訓你。”
帝君怒極,周身烈焰更盛,幾乎燒紅了九天。那灰衣的女仙不緊不慢,卻突然從酒壇裏抓出一條白色的靈蛇,那蛇張口大嘴,“呼”地噴出水柱,頃刻澆滅了帝君身上的火焰。
一股沁人心脾的酒香,頓時在天際蔓延開來,帝君不可置信地看著女仙,眉目中的暴虐之氣漸漸隱退,“你到底是誰?”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赦令山江月朦,就是你姐姐我。”女仙哈哈大笑,摸摸靈蛇的頭,“我釀的酒怎麽樣?”
“酒能助火,為何還能滅火?”帝君不解,要知道這三界內能滅他的炎火的人沒有幾個。
“姐姐我滅的不是你身上的火,而是你心裏的火。”女仙笑著,帶著一絲邪氣,“怎麽樣?我的酒香不香?”
“酒……”帝君聞著充斥了天地的甘冽香氣,眼簾變得有些沉重,“你的酒有問題。”
“沒問題怎麽治你。”女仙抱起酒壇灌了一口酒,笑得燦然:“小鬼,好好睡一覺吧。心事太重可不好。”
她話音剛落,帝君果真一歪頭直直倒在地上睡著了。
女仙抱著酒壇走到帝君身旁,蹲下來摸摸他的臉,喃喃道:“小鬼,長得倒不錯,姐姐我看上你了。喝過我的酒,就不許再喝別人的酒了,喝別人的酒都要醉的,因為這世間,除了姐姐我這裏,再無好酒了。”
看到這裏,坑三姑娘終於明白帝君為什麽沾酒就醉了,那是這個女仙給他施的咒。同時她對女仙簡直佩服的五體投地,真想衝過去抱著大腿喊一聲:“姐姐,快教我怎麽吐帝君一身的酒,快教我怎麽才能這麽拽。”
畫麵消失,換了個場景,仙界的酒宴上,那巾幗不讓須眉的女仙抱著酒壇,跟一眾仙君拚酒。
女仙漸漸有些醉意,一個仙君過來親昵地攬著女仙的肩膀,舉著酒壇輕佻道:“朦兒妹妹,跟他們都喝過了,怎麽也輪到我了吧,來來來,我們來個痛快的,幹了這一壇。”
帝君黑著臉將女仙拉到自己身後,冷臉看著那仙君,語氣冰冷:“我跟你喝。”
一眾仙君看到帝君,頗有些意外,紛紛起身行禮。帝君也不理會,隻憤怒地盯著女仙。
女仙來了興致,雙手抱胸眯眼看著帝君,“小鬼,別逞強,這雖然是姐姐我釀的酒,可是一大壇,可不是誰都喝得下的。”
帝君提起酒壇,目光灼灼地看著女仙:“我若喝得下,你從此不許跟別人一起喝酒。”
“好。”女仙挑眉,目光裏滿是挑釁。
帝君當真舉起酒壇,清冽的瓊漿如涓涓溪流沒入那殷紅的唇中,沒入衣衫,原本白皙的臉色也漸漸蒼白,看得出他十分痛苦,但依然堅持著喝光了那壇酒。
酒壇翻轉過來,已是一滴不剩。帝君的眸子顯得有些迷離,似乎在強忍著保持清醒,對女仙道:“記得你的承諾。”
女仙大笑,搭上帝君的肩膀:“小鬼,有點意思。想要姐姐我不陪別的男人喝酒,除非你娶了我。”
畫麵浮動,如月光下的好酒,透著狡黠的柔光,晃得人心頭癢癢的。
芙蓉帳內,女仙紅妝雍容,美得如夢似幻。帝君看得晃了眼,平日裏恣意妄為的女仙此時卻紅了臉,嗔怒道:“看什麽看?”
“記得你的承諾,今後不得再陪其他男人喝酒。”帝君起身上前,眸光如水:“今日之後,你便是我的人了。”
“你的人?”女仙不以為意,挑眉道:“那也得看你打不打得過姐姐我。”
新房裏一陣翻天覆地的打鬥聲,新房外無人敢近前觀看,片刻聲響沒了,那女仙已被帝君用紅綢捆了手腳,丟在**,自己這才寬衣解帶,欺身上前,將她壓在身下。
女仙還猶自扭著身子,不敢相信自己完全落了下風:“你什麽時候變得這個厲害了?”
“為了娶你,不得不多下點功夫。”帝君低頭吻住她的唇,早已情動不能自製,再沒空閑說話。
室內一片旖旎春光,坑三姑娘慌忙轉開臉去。
再回頭,卻是在誅仙台上,帝君渾身血汙,赤焰漣漣,火光幻化成長劍模樣,指著前方。他的前方,女仙伏在地上,奄奄一息,卻拚了最後一絲力氣,揚唇一笑:“你竟如此恨我。”
帝君眸光如火,聲音如冷如鬼魅:“我視如珍寶的妻子卻與他人苟合,你讓我如何不恨?”
“那如果我說我有苦衷,你相信嗎?”女仙苦笑。
“隻要你說我就相信。”帝君閉上眼睛,長劍揮出刺入女仙心髒,一字一頓,字字如血:“可是已經晚了。今生無緣,隻盼來世。”
坑三姑娘睜大了眼睛,原來月城壁說的都是真的,帝君真得親手誅殺了江月朦。可是為什麽帝君喝醉之後會說,江月朦在躲他呢?
難道是刺激過大,他什麽都不記得了?
正納悶時,畫麵切換,帝君已換了副模樣,衣飾整潔,卻一臉愁容,走在在前麵,周圍是白茫茫的霧,混沌看不清景色,好似往生的那條迷途,讓人迷蒙不知路徑。
她在後麵看著帝君的背影,那個背影漸漸消失,迷途中隻剩她一個人,她覺得害怕,慌忙跟了上去。
迷途中的霧漸漸散去,有陽光照了進來,他們來到了人間。
前方是個園子,花團錦簇,帝君走進園子,轉身化成了另外一個男子。看到那個男子的臉,坑三姑娘徹底愣住了,帝君所化的那個男子的臉,她再熟悉不過,那是她在人間的夫君,李景。
李景回到府中,李夫人常氏慌忙迎了出來,端的是一副賢良淑德的賢妻派頭,點點滴滴,都讓人挑不出過錯。
“今日媚兒妹妹得了傷寒,夫君去看看她吧。”飯桌上,常氏微笑著提醒李景。
李景淡淡點頭,語氣和態度卻是不置可否的:“不過是傷寒而已,不是什麽大病,夫人莫要慣著她,讓她失了本分。”
“妹妹替我服侍夫君,我感激她。”常氏含笑。
“你是心慈。”
……
坑三姑娘腳步搖曳,幾乎站立不穩,怎麽都無法把自己夫君的臉和帝君重疊在一起,還有飯桌上那個談論起自己,如此冷漠的男人,可還是曾經對自己嗬護備至的他嗎?
夢境朝前。
李景染病,常氏衣不解帶地近身服侍,三天未曾合眼。
“怎不見媚兒來看我?”李景納悶。
常氏眼圈烏青,但仍強打起精神來微笑:“妹妹說她不太舒服,大概是在房裏歇著了吧。”
“平日裏就她鬧的最歡,怎麽我一生病,她就不舒服。”李景不滿。
“妹妹還小,大概貪玩了些,夫君莫要與她生氣。”
……
坑三姑娘氣到絕倒。
她記得,那一次夫君生病,她是想去看的,可是常氏再三阻攔,根本不讓她進房間。原本等著夫君猜忌她。真是使得一手好計謀。
接下來的夢境,那一點一滴,都是些不起眼的地方,細細看來,坑三姑娘也終於明白自己是怎麽死的了。
最駭人的一幕便是:
茅廁內,她被常氏掐著咽喉,已經說不出話來,李景從外麵經過,淡淡朝裏看了一眼,然後轉過身去,再沒回頭,直到裏麵沒了動靜。
那種切膚之痛,還在喉嚨處,坑三姑娘摸著脖子,幾乎摔在地上。
她還曾經有過一絲幻想,覺得自己臨死前看到夫君,隻是自己的幻覺,其實夫君並不願她死,夫君依舊是愛她寵她的。
現如今……
已經沒什麽好騙自己的了。
再接下來,是她不在的時間。
李景與常氏,夫妻恩愛,兒孫滿堂,幾十年後,壽終正寢。
最後一幕便是:
長長的輪回路上,有些許亮光閃動,路盡頭一座搖曳的吊橋,橋的那一頭是曲折的青石板台階,台階蜿蜒向上,直到天際,高得望不到邊。
道路兩旁都是飄忽的人影,似真亦幻。
坑三姑娘沒思想一樣擠在那群人中,聽他們嘰嘰喳喳:
“那個人是仙界的,據說還是個帝君。”
“仙界的帝君,相當於人間的藩王,何等尊貴的人物,怎地來了這裏?”
“聽說他要跪上指仙山。”
“為了何事,要這般屈尊?”
“為一個女子求得一縷仙緣。”
“什麽樣的女子值得一個帝君這般犧牲,且不說指仙山山高路陡,那台階九萬九千階,每一階都會讓跪的人忘記一些事,跪上山去,再深的愛意也**然無存了。他會忘記她。”
“但是他還是要去跪……”
“好一個癡情的帝君。”
這時橋的那頭走來一個清妙絕倫的男子,隻是麵目模糊,看不清長相,她迷糊著覺得,他就是那個帝君。
然後她就這麽愣愣地看著,看著那個帝君一步一拜,一拜一頓……
那台階上的符文,不知讓他忘記了什麽,也不知讓他放下了什麽,隻是他的腳步始終未停,也仿佛永遠不會停,一直朝上朝上,直消失在天際。
他用固執而虔誠的姿態為一個人求得了仙緣。
為誰求得仙緣?
是她在人間裏恩愛的妻嗎?
坑三姑娘忽然之間冷冷發笑。
前前後後聯係到一起,這似乎是一個完整的故事,而她隻是其中的一個炮灰配角,最後連名字都沒有留下。
隻是為什麽帝君的夢境會和自己故事聯係都一起呢?
難道是因為她喝了他的酒,產生了混亂?
那到底哪個是真,哪個才是假呢?
李景和常氏到底是不是帝君和酒仙的轉世?
坑三姑娘越想越不明白,隻覺得自己已然完全糊塗了。
也不知在那個悵然的夢境裏停留了多久,坑三姑娘醒過來時,發現自己還在那個酒肆中,帝君還未醒,她坐起身來,隻覺得臉上冰涼一片,用手一摸才發覺,全是眼淚。
“姑娘,為何要哭?”酒肆裏的老者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到她麵前,默默遞上一條帕子。
“想到了一些以前的事。”坑三姑娘抹了把眼淚,心裏全是疑問,悶悶的很不痛快。
“喝自己的酒不醉,可見姑娘是個有福之人,心緒單純的很,沒有那許多混沌之事。”老者卻隻是搖頭,“倒是這位仙君沾酒就倒,心裏怕是苦的很。你喝了他的酒,看到了他的苦,卻不知姑娘為何而落淚?”
坑三姑娘怔怔然,還沉浸在夢裏回不過神來,夢裏夫君冷漠的麵孔刀割著她的心,夢裏夫君與常氏恩愛百年的點滴也如綿細的針,一點一滴地次紮著她的靈魂,那種尖銳而無止境的疼痛至今還讓人心有餘悸。
她搖頭:“我看到了自己的苦。”
“不。”老者搖頭,“那是他的苦。”
“他的苦?”坑三姑娘不解,“因為我喝了他的酒,所以才將他和我心裏怨的人搞混了嗎?”
那老者的笑容如彌勒佛一樣慈祥而高深,卻不回答她的問題,隻是搖頭,答非所問:“心中有怨,還清明如初,身在局中,卻渾然不覺。所以說,姑娘是有福之人。”
坑三姑娘越聽越糊塗,搖頭問:“老人家你到底是誰?怎麽會在這幻象裏開酒館?你在這幻象裏,是不是你本身也是幻象?”
“我可不是幻象,我是朝聖山老祖的家奴。你也知道,老祖是人修煉成的仙,他十分懷念自己的家鄉,就製造了這個陰陽兩極環,按照記憶中家鄉的模樣製造了這個幻象。老祖安排我看守這片幻象,也是這個幻象裏唯一的人,平時就靠釀些酒打發時間。”老者笑咪咪的,像個彌勒佛,“真是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迎來客人。”
坑三姑娘詫異:“那……你其實你女……哦,不,是老婆婆?”
“你不也是個姑娘嗎?”老者摸了摸胡子,“我剛進來的時候跟你一樣年輕。現在都這把年紀了,也不知道外麵怎麽樣了?老祖還好不好。”
坑三姑娘突然有些難過。
怎麽也無法說出口,那個任性的老祖早就玩膩了這個圓環,將圓環丟棄,也將他徹底遺忘在圓環裏了。
她扁扁嘴巴,想安慰老者兩句,帝君卻已經醒了,老者不動聲色地躲回了櫃台後麵,再沒露過麵。
帝君臉色發青,不知道夢見了什麽,隻皺著眉頭,問:“我睡了多久?”
帝君麵對親近的人,或者放鬆警惕的時候,就會自稱“我”,而不是“本君”,但是此時坑三姑娘也做了很久的夢,迷迷糊糊的,沒注意到這個細節,更加不知道時間,就隻是搖搖頭。
這時候天空處,突然傳來一陣“咯咯吱吱”的聲響,像是老鼠啃木頭的聲音,隻不過這聲響太大了,聽在耳邊像是打雷。坑三姑娘有些受不住這樣的聲音,痛苦地捂住耳朵。
帝君飛掠出酒肆,站在空曠處抬頭望天,片刻後,緊皺的眉頭突然舒展開來,對坑三姑娘招了招手:“有什麽東西在破壞陰陽兩極環,我們尋個縫隙就出去。你快點過來抓緊我。”
坑三姑娘在這裏雖然玩得開心,但這畢竟不是真實的世界,她也不想永遠被關在這裏,慌忙跑過去緊緊地抓住帝君的衣角。
天空中的聲響越來越大,明晃晃的天漸漸被撕開一條縫隙,一道刺眼的光芒照了進來,帝君心念一動,帶著坑三姑娘飛速朝那道縫隙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