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世上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三年不見,別來無恙。}

1

清晨的霧靄剛剛散去,溫暖的陽光順著藍天鋪灑而下。

上班的行人匆匆邁著腳步,踏著早春的陽光,開始一天的新生活。

臨街而立的一間花店的門口擺放著各式含苞待放的花,白色的做舊木製門框襯著拱形小窗,帶著一股寧靜的田園風。

透過透明的櫥窗望進去,一個身姿嬌小的身影正在裏麵忙碌著。

長到腰間的黑發帶著海藻般的卷,沉靜的眸子掛在一張精致的臉上,漫開婉約的柔美。

此刻秦漫月正低著頭認真地修剪手裏的一盆鮮花。

“漫月姐,這個月我們又虧錢了。”店裏唯一的店員花花拿著剛剛核算出來的賬本對正在包花的秦漫月抱怨。

“大清早的不要說這麽掃興的事。”秦漫月的一門心思都在手中的鮮花上,對花花的抱怨不以為意。

“老板娘真是好魄力!花店虧損了一年,居然還能怡然自樂。”從門口走進來的男人一身藍色西裝,左手提著公文包,右手拿著一杯星巴克拿鐵咖啡,一雙含笑的眼睛掛在清俊的臉上,成熟的外貌透著玩世不恭。

“卓大律師今天怎麽大清早就過來?”花花睜著一雙花癡的眼睛,看著這個平時隻會出現在電視上的帥哥。

“看來是太閑了。”秦漫月頭也沒抬。

“你怎麽對我的到來這麽冷漠?我今天可是特意過來看你的呢!”卓然走到秦漫月麵前,揚著一張笑臉控訴她。

“特意來看我的嗎?”秦漫月停下手裏的活,抬起頭看著他,“難道不是因為你們律師事務所剛剛搬到這棟商務大樓嗎?”

“誰泄露了這麽機密的大事?我本來還想給你個驚喜的。”卓然抿了一口咖啡,表示吃驚。

“拜托,你們律師事務所巨大的Logo就印在大廳的標牌上,我又不是瞎子。”秦漫月看他一眼,“就這智商,你到底是怎麽混上名律師頭銜的?”

“喂喂喂,秦大老板娘,你可別忘了當初是誰幫你打贏官司的,你這是過河拆橋,不知恩圖報!”他明明在公堂上口若懸河,可不知為什麽每次都說不贏這個小妮子。

“好啦,和你開玩笑的啦,我們卓大律師最厲害了,清榕根本沒有人是你的對手。”秦漫月笑道,“快去上班吧,別耗在這兒了,我一會兒還要出門送花呢。”

“為什麽明明是誇獎,我聽著就是高興不起來呢?”卓然抿著咖啡準備離開。

“對了,”秦漫月叫住他,“晚上是婉珍和Rain的結婚周年紀念,別忘了去吃飯。”

“知道了,今天我會提早下班的。”卓然轉過頭,不經意地看到掛曆上有一天的時間被紅色的彩筆圈了出來,頓了一下問道,“下個月要不要我陪你回安海?”

秦漫月愣了一下,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但是看到日曆就馬上明白了,她微微搖頭:“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卓然看著秦漫月臉上一閃而逝的憂傷,張了張嘴,最後什麽都沒說,拉開門走了出去。

門口的風鈴上掛著淡紫色的薰衣草,開門關門的瞬間都會發出清脆悅耳的鈴聲,像是敲打在某個時光深處的鍾聲。

秦漫月起身,緩緩走到掛在牆上的日曆麵前,看著自己用紅筆圈出來的時間:八月十二日。

她永遠都不會忘記,那是譚展飛跳海的日子。

三年前譚展飛為了救她,被子彈打中胸口後跳海,她沿著茫茫的大海哀號了一天一夜,最後哭暈在沙灘上被人送到醫院。

她摸著上麵的日期,三年了,原來不知不覺中,譚展飛已經離開三年了。

這三年來,她奔走在譚展飛的官司中想替他洗脫罪名,在婉珍的介紹下認識了從美國回來的名律師卓然,從取證到上庭,她不記得自己跑了多少趟,費了多少心血。

她花了兩年的時間打贏了這場官司,可是官司的主角,卻從來沒有出現過。

所有人都說他死了,隻有秦漫月堅信他沒死。

那棟原本屬於譚展飛的展訊科技大樓在三年前易了主,成了清榕市中心有名的商務樓,尤其是頂部的那一道彩虹,變成了重要的地標,許多青年男女常常會在夜晚到這裏來看彩虹亮起。

她在大樓樓底租了一間商鋪,開了這間小小的花店。

認識她的人都知道,她在等一個人。

那個讓她的前半生都活在折磨與痛苦中的男人,那個讓她恨過愛過,令她刻骨銘心的男人。

雖然她知道,她等待的結果是那樣渺茫,那樣無望。

2

一天的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間晚霞已經染紅了半邊天。

秦漫月把店裏開得最美麗的紅玫瑰包在淡紫色的袋中,細心地紮上緞帶蝴蝶結,最後將一張早就寫好的卡片放了進去。

這是她為了慶祝婉珍和Rain結婚兩周年的禮物。

前兩年她一直疲於奔波,開了這間花店之後,她才知道,時間是可以這樣細致而緩慢的。

花花剛從外麵送花回來,拍著酸痛的肩膀說:“漫月姐,電動車到底什麽時候能修好?八月天踩自行車送花真是痛苦啊!”

“正好當減肥嘛。”秦漫月抱著花走出櫃台,笑著拍著花花的肩膀,“估計這兩天就能修好。”

“那我豈不是還要再騎兩天自行車嗎?”花花挎著一張臉,耷拉著腦袋。

“明天後天放你兩天假,這樣總行了吧?”

“謝謝漫月姐!”剛剛還一臉疲態的花花此刻像恢複了元氣的少女,用力抱了抱秦漫月的肩膀,“我今天可不可以提前下班?我男朋友約我看電影……”

“去吧。”

“漫月姐最好了,我最愛你了!”花花拿過一旁的包包,健步如飛地朝門口跑去。

看著花花歡快離去的背影,秦漫月不禁低頭笑了笑,花花隻是一名大四的學生,因為沒什麽課才到她這裏來做兼職,也就比她小四歲,但看上去卻像個天真的小女孩,真讓人羨慕。

她恍惚地想,自己已經多久沒有過這樣的天真活潑了呢?

自從高三畢業那年,天真與活潑就離她很遙遠了吧。

她一邊想一邊將門口擺放的花束收了進來,這些花在外麵擺放了一天,賣出去的卻是寥寥無幾,很多花從早開到晚,現下已經凋謝了,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們枯萎。

開業一年多,店裏的生意並不好,幾乎每個月都在虧損,雖然伺候花草的日子很愜意,但是如果一直這樣虧損下去,總有坐吃山空的一天。

風一吹,門上的風鈴響起細碎的聲音,她看過去,在玻璃的反光麵上,她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從玻璃上一掠而過,那隻是一個微微的側麵,卻讓她迅速轉過頭。

街道上稀稀落落的幾個人,都是陌生的麵孔,仿佛在嘲笑她剛剛的眼花和錯覺。

“看什麽呢?”卓然不知什麽時候站到她的麵前了,領帶已經被扯開,一臉不正經,“怎麽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今天下班還真早。”秦漫月岔開話題。

“婉珍結婚周年,我能不提早下班嗎?徐大小姐可不能輕易得罪。”卓然自覺地拿過秦漫月手裏的花束,推開店門。

關店門的時候,秦漫月看著透明的玻璃上映出卓然抱著鮮花的畫麵,他用如水的目光靜靜地看著她,仿佛有些記憶並沒有散去。

“好啦,別沉思了,快走吧,我都想果果了。”卓然在她身後催促她。

她用力聞了聞薰衣草的香氣,裏麵還撒了淡淡的聖羅蘭鴉片,兩種味道混雜在一起,總能讓秦漫月感覺譚展飛還在她身邊。

3

在車上,卓然體貼地幫秦漫月搖下車窗。

夏天的夜裏,她總是喜歡望著天空的月亮發愣,一片旖旎的光落在她的臉頰上,像是歲月流淌過的痕跡。

他認識她已經三年了。

三年前,他在陸均璨的葬禮上第一次看到她,那是他回國的第一年,他在新聞上陸陸續續地聽到關於城中富豪譚展飛和陸氏集團公子陸均璨之間的故事。

八卦雜誌捕風捉影,小道消息傳得沸沸揚揚,而這個剛剛大學畢業的秦漫月成為城中人們討論的焦點。

她遭受到警察的盤問,在審訊室裏一句話都不說,他當時在國外已經聲名鵲起,婉珍找到他,希望他做她閨密的代理律師,保她無事。

可是秦漫月在看到他的第一眼,開口說的卻是:“你能不能幫譚展飛洗脫罪名?”

“一個死人?”他脫口而出。

“不,他沒死,他不會死的。”秦漫月篤定地對他說,哀傷的目光裏透出來的是不屬於這個年齡的女子的堅定。

他不知道自己怎麽就心軟了,接了這個沒有人敢接的棘手的案子。

他打通關節,找出反擊證據,通宵熬夜,和龐大的律師團隊討論,他從未如此為一個案子這麽費心過。

兩年之後,他幫譚展飛脫罪,譚展飛的過億身家全都給了秦漫月,她成為城中人人討論的傳奇女子,卻在大家議論紛紛的時候,將名下幾乎所有的產業倒賣得來的錢捐給了慈善機構。

全城嘩然。

她卻獨自到市中心租了一間商鋪,開了一間花店,當起了老板娘。

他認識秦漫月三年,從最初的好奇到後來的相交,漸漸成了至交好友。

三年的時間,她從開始的沉靜變得開朗,仿佛那些在她身上發生的過往都隨著時間沉澱下去。

可是他清楚地知道,那些掩藏在樂觀背後的傷疤結了痂,傷口卻並沒有完全變得光滑。

他看過關於譚展飛的報道,那個如同神一般存在過的男人,他的雄心和霸業,他的興起和衰敗,如同璀璨過後的煙火,隻留下讓人稱道的美麗和唏噓。

4

婉珍和Rain的家在市區繁華的“景秀豪庭”。

羅馬式的建築,兩百平方米的複式樓,裝修是歐式風格,婉珍無論到哪兒,大小姐的做派都不減分毫。

“叮咚——”

門鈴響了,門被打開的一瞬間,一個軟乎乎的小東西一下子就鑽到了秦漫月的懷裏:“月月媽媽,抱。”

婉珍三歲大的女兒張梓汐已經先婉珍一步和秦漫月來了個親密接觸。

“果果見到你比見我還親。”婉珍吃醋地說道,轉頭看著卓然,“我們卓大律師也大駕光臨了,真是難得,快請進。”

卓然聽出婉珍這是在揶揄他,他一直很忙,婉珍請了多次,他都沒空,現在逮著機會,可不就要好好地吐槽他了嗎?

“果果,看叔叔給你帶了什麽好吃的?Hello Kitty蛋糕!有沒有很激動?”卓然趕緊拿出蛋糕想轉移婉珍的注意力。

“我又不喜歡Hello Kitty。”果果小大人一般看著他,“叔叔真是幼稚鬼。”

卓然感覺心口中了一槍,雖然她隻是一個三歲大的小孩,目測以後一定是毒舌女王。

“張先生,客人都來了,你還不出來!”婉珍衝著屋裏的人喊道。

屋裏的人拿著iPad正在聚精會神地點著屏幕,婉珍走過去,一把搶過他手裏的iPad:“張世均,你能不能停一會兒啊?”

“這不是剛研發出來的新遊戲嘛,我這是在做測試。”Rain扶了扶臉上的眼鏡,看到了秦漫月和卓然,不好意思地說,“你們來了。”

卓然看著秦漫月道:“你確定今天真的是他們結婚周年紀念日嗎?有這麽隨便的主人家嗎?”

秦漫月聳聳肩,表示同樣困惑。

晚飯是廚師燒好的,地道的中式料理,糖醋排骨、清蒸鰣魚、清炒河蝦仁、素鮑魚、樟茶鴨、蛋清菜湯,是江浙一帶偏甜的口味,以前愛吃辣的婉珍在生完女兒之後突然改了口味。

婉珍起初開著玩的美容院卻始料未及地紅紅火火,連鎖店已經開遍全國,她這三年來一直都在忙事業,女兒都由保姆照料,秦漫月閑來無事常常會幫著帶,所以果果與她分外親昵。

而Rain則重新開了一間科技公司,專門搞遊戲的開發,為了紀念譚展飛,他給他的新公司取名為“飛訊”。

“你最近花店生意怎麽樣了?”席間婉珍突然問道。

“還可以。”秦漫月隨口說。

“什麽叫還可以啊,明明快要倒閉了。”卓然夾了一塊西蘭花到嘴裏。

“亂說什麽?”秦漫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警告他不要拆穿她。

“不行就到我公司上班,總監經理隨便你選。”婉珍說。

“我都三年沒工作了,哪會做總監。”

“來我公司也行,還是你本專業。”Rain接了一句。

“科技公司,還是算了……”秦漫月轉過頭,給吃得滿臉都是飯的果果擦嘴。婉珍拉了拉Rain,用眼神責怪他說錯話。

果果坐在秦漫月身邊,兩個腮幫子吃得鼓鼓的,卻還不停地往嘴裏塞食物,秦漫月溫柔地看著她:“慢點吃,又沒人和你搶。”

果果睜著大眼睛,喝著湯,奶聲奶氣地說:“媽媽不讓吃這麽多,說會胖,但是今天可以隨便吃!”

“你媽媽胡說,你要胖胖的才可愛。”秦漫月摸摸果果的頭,“不知不覺果果都三歲了,時間過得真快。”而她的目光卻落在自己的肚子上。

婉珍看得出來秦漫月是在為她失去的孩子感到悲傷。

三年前她滿懷期待地要生下譚展飛孩子的時候,卻在一次意外中流產,她躺在病**不吃不喝像個死人,直到婉珍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告訴她,這裏有了一個新的生命,以後她可以把它當作自己的孩子。

秦漫月回過神,將眼底的哀傷一轉:“今天是個大喜的日子,”秦漫月舉起酒杯,“我敬你們,希望你們的愛情長久美滿。”

“謝謝你漫月,如果沒有你,我肯定不能娶到婉珍。”Rain真誠地說道。

“這麽煽情做什麽?”秦漫月笑起來,一口將紅酒飲下。

她一杯接著一杯喝了許多,紅酒搖曳,像是麻醉藥一般,直到她喝得有些醉了,這頓飯才算結束。

“哎,明明是我結婚周年紀念,你喝成這樣做什麽?”婉珍把秦漫月扶到沙發上,她微卷的發貼著臉,一張巴掌大的臉沉浸在憂傷裏,手卻摸在自己的小腹上。

三年了,她還沒有從失去譚展飛的悲傷中走出來,也沒有從失去孩子的痛苦中走出來,她被這些傷一遍一遍地折磨,讓她看似沒事,卻又深深地埋在心裏。

“這女人擺明了就是借酒消愁。”卓然恨鐵不成鋼地說道。

“都過去三年了,還放不下。”婉珍拿濕毛巾給她擦臉。

“有些痛在心裏,不管過去多少年,都很難痊愈。”卓然坐下來,難得收斂出一副嚴肅的樣子。

隻有經曆過痛失所愛的人,才能理解另一個有同樣遭遇的人吧?

窗外月色漸濃,透過窗欞打在陽台的綠色植物上,本是紀念幸福的日子,整個空間裏卻彌漫著一股淡淡的哀傷。

5

秦漫月在頭痛中清醒過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

她睡在家中的大**,並不記得是誰將她帶回來的,她走到客廳,桌子上擺著一份培根三明治和一杯牛奶,黃色的便利貼上,卓然用幹淨的字寫著:一年隻容許你喝醉這麽一次,下次休想讓我背你回來。P.S.該好好減肥了。

秦漫月端著牛奶杯讀著紙條笑了笑,她能想到卓然在帶她回來的路上的表情——一定罵了她不知道多少回。

她和卓然之所以能在短短的三年裏成為知己好友,多半原因是他們有著相同的遭遇,聽說卓然曾經有一個深愛的姑娘,在大學剛畢業那會兒,他們遭到父親棒打鴛鴦,兩個人相約一同離家,卻在半路上出了車禍,那姑娘當場死亡,而卓然卻活了下來。

從此卓然與父親以及整個家族斷絕關係,隻身去美國讀法律,自己打工攻讀完所有的課程,畢業之後打了幾場有名的官司,年紀輕輕就名聲大噪。

起初,婉珍將他請來幫忙的時候,他還不答應,可是在看到秦漫月的那一瞬間,他似乎看到了許多年前的自己。

那種痛苦失去愛人的悲慟,深深地戳中了他的心。

他們了解彼此最深的痛,在秦漫月最無助的時候陪伴她度過那段艱難的時期。

秦漫月對卓然是感激的。

桌子上的手機響了起來,那是一部在現在看來有些過時的智能手機,屏幕上還放著那張她和譚展飛在馬來西亞皇宮前拍的合照,一串陌生的號碼此刻正閃在屏幕正中。

“喂,是秦小姐嗎?”一道很沉著的女聲傳來。

“你好,是我。”

“我們公司月底要舉辦一個開業酒會,想讓你們店提供酒會上所有需要用的花。”

“什麽?”秦漫月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們公司月底要舉辦一個開業酒會,想讓你們店提供酒會上所有需要用的花。”對方耐心地重複了一遍。

“您有什麽需求,大概是多大的場地,能容納多少人呢?”秦漫月這才反應過來。

“蓮華廣場三樓的會展中心B廳,酒會不大,都是請些政客名流,會場圖我會發郵件給你。”對方的回答從容平靜,言辭非常專業。

“那您有我的郵箱地址嗎?”

“廣告上有寫。”

“那我做好了布置的計劃表,再給您打電話。”

“細節部分我的助理會去你店裏和你詳談。”

“好的,隻是……”秦漫月遲疑了一下。

“隻是什麽?”

“您這麽大的酒會,怎麽會想讓我們這樣一間小店來負責?”秦漫月還是說出了心裏的疑問。

電話那頭停頓了片刻,像是思考了良久:“或許是緣分吧,我喜歡你花店的廣告語,明月花海上,此生共天涯,很美的句子。”

“謝謝,小姐怎麽稱……”

“我這邊還有點事要處理,今天先這樣……”對方似乎遇到了什麽事,非常著急地掛了電話。

秦漫月放下電話,喝了一口牛奶,把剩下的三明治吞下,這個客戶連個名字都沒留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耍她。

隻是當她放下牛奶的時候,房間裏的電腦發出了收到新郵件的提示,她走進房間,打開郵箱,一封酒會布置圖已經安靜地躺在她郵箱的附件裏。

郵件正文隻有幾句簡短的話:我助理的名字是蘇小,電話號碼:×××××,有任何事情都可以與她聯係。

沒有落款,沒有她的名字,這是一封特別讓人摸不著頭腦的郵件,秦漫月一時半刻都沒反應過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從電話內容分析,她像是某個公司的管理層,打電話來向她預定酒會上的花,可是她又不留名字,還讓助理來收尾,如果是這樣,她明明可以直接讓助理打來,完全沒有親自打電話的必要。

她怎麽想也想不明白這個人奇怪的舉動是為何,不過婉珍說過,我們無法了解這個世界上每個人的想法,就比如現在。

秦漫月完全不理解這個打電話來預約那麽大個單子的人到底有何用意。

不過怎麽看都像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尤其是對一個連續虧損一年的花店來說。

6

秦漫月在兩天後的一個傍晚,見到了來店裏和她談細節的助理蘇小。

那是一個瘦弱的戴著黑框眼鏡的年輕女孩,她從一輛豪華的寶馬車上走下來,開車門的時候,秦漫月正好在門口侍弄花草,順著光,她卻注意到車裏的一抹白色的倩影。

那日下著薄薄的細雨,朦朧的青色裏,那個人的目光像是漫在雨中的哀愁,隻微微的一刹那,就被秦漫月捕捉到了。

她站在原地看著那輛車開走,蘇小慢步走到她麵前:“秦小姐,我是蘇小,大小姐讓我來和你談一下酒會布置的具體細節。”

“剛剛坐你車裏的是你們大小姐?”秦漫月問道。

“是的,她有事,就先走了。”蘇小似乎看到了秦漫月眼中的疑惑。

可是很奇怪,秦漫月並不覺得她很忙,直覺告訴她,坐在車上的這個女子隻是不想下車與她碰麵。

蘇小年紀雖然很輕,但是做事幹練利落,與秦漫月商議起來頭頭是道。

這是一個新公司的開業酒會,因為公司剛剛進駐中國市場,所以一切都是嶄新的,而酒會隻是一個小型的聚會,並不要鋪張,用的花和布置也不需要太華麗,重點是要突出主人的高雅品位。

從餐點旁的點綴到門口花籃的造型,秦漫月和蘇小詳談了近兩個小時。

最後蘇小站起來,遞給秦漫月一張名片:“秦小姐,酒會當天請你提前到場布置,大小姐很重視這次酒會,一切就拜托了,有任何問題可以給我打電話。”

門口的白色寶馬車剛剛關上車門,像是在等蘇小,模糊的雨景裏,秦漫月隻看到雨刷在來回地掃動,她好奇地走到窗戶邊,隔著窗戶,她感覺似乎有一道目光也正朝她這個方向看過來。

是那雙她剛剛瞥見過的眼眸,浸透在雨中透著哀愁,她們隔著玻璃與朦朧的細雨對望,直到車子消失,秦漫月才收回自己的目光。

秦漫月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名片,它看上去簡單平凡,卻用了昂貴的金箔材質,印上暗紋的圖案,簡約中又不失貴氣。

名片上妥帖地印著公司名稱——爾雅經典。

原來是一家服裝公司,像是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在哪兒聽過,不過,這間公司連名片都如此講究,品位一定不俗。

她將名片收進名片夾裏,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我們認識嗎?秦漫月不禁想,可是蘇小叫她大小姐。

在清榕,除了婉珍,她還認識什麽大小姐呢?

一定是她自己多想了,她搖搖頭,自顧自地忙活去了。

雨中開走的寶馬車上,一名穿著職業套裝的短發女子對著蘇小問:“都交代清楚了?”

“是的,大小姐,可是……”她似乎有些疑惑。

“開車吧。”

蘇小還要說什麽,那名女子已經微微地閉上了眼,擺了擺手。

7

她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終於安排好了這次酒會要布置的東西,卓然笑秦漫月,花店開業至今終於有了真正賺錢的買賣。

酒會的場地秦漫月與花花也提前去看了一遍,可是始終沒有見到蘇小口中的“大小姐”。

一切準備就緒,秦漫月翻了翻日曆,看到上麵被自己清楚地勾出來的日期,輕輕地歎了口氣。

在去安海的車上,秦漫月看著駕駛座上悠閑地聽歌的卓然:“其實你真的不用陪我的。”

“這有什麽,反正我又沒事。”他輕鬆而隨意地說。

“大律師不是應該很忙嗎?我怎麽看你每天都沒有事幹?”

“隻有你的事兒我才這麽上心好嗎?你這忘恩負義的小妮子。”卓然斜眼看她。

其實秦漫月知道,卓然是不放心她。

他從小與婉珍一同長大,比婉珍年長四歲,一直將婉珍當妹妹疼愛,後來在感情上遇到重大打擊,隻身背井離鄉去了紐約,回來之後婉珍托他照顧秦漫月,他陪她打官司,關心照顧她的生活,就像她的另一個閨密。

今天秦漫月本想趁著天還沒黑,先買張票去安海,沒想到卓然早就已經等在她花店的門口,他將西裝外套脫了,隨意地搭在肩膀上,臉上掛著“你往哪裏跑”的笑容,見她出來,笑嘻嘻地說:“走吧,我陪你去。”

他根本無法讓人拒絕。

此刻秦漫月看著窗外漸漸落山的夕陽,兩旁次第而過的樹木與躍入眼前的熟悉的大路。

她搖下車窗,巨大的風灌入她的耳邊,就像十年前她十六歲的時候那樣肆無忌憚,凜冽而喧囂,但佯裝**,假裝不羈,其實全是內心脆弱的偽裝。

她拉上車窗,閉起眼睛,昏昏沉沉地睡著了,夢中她看到一雙老鷹般狠戾沉著的雙眼,譚展飛抿著薄薄的唇,拿著紅酒杯,站在她十六歲的時光裏,喧鬧的遊泳池邊,被掃出旖旎的光線,他露出寡淡的眼神,那張冷漠的俊臉隻有在望向她的時候才會帶著深不見底的熾熱。

場景換了一個地方,她在馬場上笨拙地戴著帽子,他走過來,頎長的身子立在她的麵前,粗壯有力的手輕柔地幫她把搭扣扣好,將她額前的發順到眼睛後麵。

他垂下眼來注視著她,她伸手就能抱住他的腰。

她在馬上歡快地飛奔,他就在她身後緊緊地尾隨,下馬的時候她跳到他的背上,對麵有人舉著相機說:“小姐,拍張照。”

他們同時往鏡頭的方向看去,她卻用力地在譚展飛的臉上印上了一個吻。

她聽到他心髒快速跳動的聲音,這個平日裏處變不驚的男人此刻露出了詫異的神情。

那是多麽早,又多麽美的畫麵。

“漫月,到了。”卓然的聲音將她從夢中拉了回來。

現實裏出現的是一張與譚展飛截然不同的臉孔,他雖然比她年長四歲,卻有著一種青春的氣息,卓然眼睛亮亮地看著她:“做了什麽春夢?”

“滾一邊去。”秦漫月紅著臉罵他,每次隻要和卓然說上話,再悲傷的心情都能瞬間被調解。

這是卓然第二次陪秦漫月來安海。

孩子流產的第二年,秦漫習慣會在八月十二號的晚上回安海,起初他並不知道那天是什麽日子,以為她隻不過回去探望她的母親,可是秦漫月回去的那天夜裏,卓然卻接到婉珍的電話,說秦漫月剛剛給她打電話,說話語無倫次,不停地哭,可是她現在人在外地,根本趕不過去,希望他能幫忙。

那時候他和秦漫月還沒現在這麽親近,礙於婉珍的麵子,他半夜三更起床驅車去了安海。等他到達的時候已經是早上了。

他撥打秦漫月的電話,竟然是醫院的護士接的,說她暈倒在墓地前,被人送到醫院。

等到達醫院,他看到秦漫月剛剛從宿醉吹風的悲慘狀態中稍稍蘇醒過來,臉色像紙一樣白,她的狀態已經恢複,她看到他來有些驚訝,連連表示抱歉。

在沒有遇到秦漫月之前,他一直都覺得自己裝載了這世上最大的痛苦,當他開始漸漸走進她的人生,看到了很多她的過去之後,他才發現,她的人生承受得比他厚重得多。

兩個悲傷而孤獨的人相互取暖,希望這悲苦的日子,不會再這麽苦。

8

吃了晚飯後,秦漫月買了鮮花、啤酒,走去墓園。

這間墓園並不算大,卻是獨立的,看上去非常豪華,裏麵卻隻住了一個靈魂。這是譚展飛在死之前為小七安排的新墓地,能讓他安安靜靜地住在這裏,不被任何人打擾。

在離開安海後的很長一段時間,秦漫月再也沒有回去過,譚展飛落海之後,她才知道,原來他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做了這麽多事,包括對待這個曾經讓他嫉妒到發瘋的美少年。

墓碑前小七的模樣還停留在十七歲,穿著白襯衫笑得燦爛而天真。

秦漫月摸著他的相片,對卓然說:“其實我真羨慕小七,他永遠活在十七歲,永遠不會老。”

那是她青春裏最美好的少年,他對她隻有無條件的疼愛,雖然他的出現讓她背叛了譚展飛,可是他依然那麽美好地活在她的心中。

她曾經以為她會和他活到千歲,她為他拋棄了譚展飛,她以為她會永遠喜歡他。

可是命運還是讓她回到了譚展飛的身邊,讓她無法克製地重新愛上了他。

“你怎麽會睡在墓地?”卓然看看四周陰森森的一片,完全無法相信這女人竟然在墓地睡暈過去。

“怕了吧?讓你別陪我來,你非要陪,今晚讓你睡墓地,嚇死你。”秦漫月故意嚇唬他。

“怕?”卓然笑笑,“麵對鮮活卻無望的孤獨靈魂,比麵對一片漆黑的墓地來得更可怕。”卓然打開啤酒,遞給秦漫月一罐:“這種感覺,我想你應該懂。”

秦漫月從他的瞳孔中看到了一絲憂傷。

她知道卓然內心的孤獨並不比她少。婉珍曾經告訴過她,卓然曾經目睹自己心愛的女人死在自己的麵前,他們兩個有著相同的遭遇。

“婉珍那個八卦女王。”秦漫月喝了一口酒。她在卓然麵前似乎沒有一點隱私,這都要歸功於婉珍的大嘴巴。在譚展飛的案子結束之後,婉珍一直想撮合秦漫月和卓然,所以把兩個人的底給對方都交了個透,雖然他們這麽多年也沒有發展成男女朋友,但是對對方的事情卻是了如指掌。

“其實我很羨慕你。”卓然突然說道。

“羨慕我什麽?”

“你沒有看見他死,也沒有看見他的屍體,至少還有希望。如果他回來,知道你為他奔波了兩年,做了這麽多事,他一定會非常感動的。”

“希望?”秦漫月席地而坐,迎著蒼涼的夜色,“我不需要他感動,也不需要他回來,隻要他能活著,無論在哪裏,我都已經無憾了。”

“你要求也太低了。”

秦漫月低下眉眼,喝了一口酒抬起頭:“不要說我了,說說你吧,你真的打算和你父親絕交一輩子啊,這一生那麽長,你真的就不打算和你父親和好了?”

“你這女人還真愛多管閑事,喝你的酒吧。”

“我是為你好……”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已經具備了婦女囉唆的特質了?”

“……”

他們兩個就這樣在墓地說說聊聊過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在冷風中腰酸背痛地起身,兩個人準備去精神病院看看秦漫月的母親。

剛走到停車場,卓然接到一個電話,他的臉色突然沉了下來,聲音是冷漠而疏遠的:“他生病關我什麽事?不要告訴我,你們愛去哪兒去哪兒,與我無關。”他氣衝衝地掛了電話。

秦漫月從來沒見過卓然這麽生氣的模樣,但是見他沒有要說的意思,就在一旁不吭聲。

在看完母親吃好飯回家的路上,卓然一改往日調侃的風格,一路上一言不發,為了調節氣氛,秦漫月扭開收音機,清榕的名DJ用他字正腔圓的聲音播放新聞:“近幾年才崛起的意大利品牌司璐亞從今年開始即將拓展中國市場,這間在五十年前以小作坊起家的純手工品牌將中國區的總部設在清榕,主要發展以時下潮流年輕人為主的子品牌爾雅經典……”

“爾雅經典……”秦漫月她突然想起來,“這不就是讓我配花的那家公司嗎?”

“什麽?”卓然的車剛巧停在收費站,他轉過頭,“你最近接的那個大單子是這家公司的?”

“對啊,但是神神秘秘的,我一直都不知道他們老板是誰,和我聯係的是一個叫蘇小的助理,她一直喊那個女的大小姐。”

卓然愣住,就連收費站的人給他遞去發票他都沒伸手接,還是後麵的車拚命按喇叭,他才回過神來。

“怎麽了?你殺父仇人啊?”秦漫月隨便開了個玩笑。

車子在高速地下坡行駛,卓然目光一頓,看著前方靜靜地說:“那是我姐。”

9

秦漫月從來沒想到那個以大手筆包下一場酒會配花的女子是卓然的親姐姐。

他們家的產業在八年前卓然離開之後就全部移到了國外,他作為卓家的獨子,卻拒絕繼承父親的大筆家業,這個重任隻好落在了比他年長兩歲的姐姐的身上。

多年以來,他姐姐將一個不太景氣的公司做得有聲有色,可是卓然從來也沒有過問過。

他是那樣痛恨這個家裏所有的一切,不想再知道與他們有關的任何消息。

他沒有想到,父親竟然會將分公司開到清榕。

“我就說哪個大老板這麽神秘給你這麽大個訂單,原來是為了卓然啊!”婉珍難得到花店來,此刻正捧著一束香水百合。

“他姐姐是不是誤會了什麽?”秦漫月托著腮。

“肯定以為你是他現在的女朋友吧?”婉珍笑起來,“不過我和她不是很熟,隻知道做事非常沉穩,並且將卓然管得很嚴,他們母親去世得早,姐姐對他就像媽媽對兒子一樣,後來卓然離開的時候,她還讓我勸勸卓然,拜托,那時候我才十五歲,初中剛畢業,哪知道大人的事啊,讓我勸什麽嘛。”

“管她呢,有錢為什麽不賺?再說,你和我卓哥哥說不定有戲呢以後,見見他姐姐也不錯。”婉珍笑她。

“都和你說了我和卓然隻是好朋友,又亂說什麽你。”

“知道你心裏有人了!”婉珍看看表,“我老公喊我去吃飯了,先撤了,記得幫我接果果。”

“知道了,不要打擾你們二人世界嘛。”

“還是小美人最懂我。”婉珍捏捏秦漫月的臉。

果果的幼兒園離花店並不遠,當初選學校的時候,婉珍特意選了一間離花店不遠的幼兒園,方便秦漫月去接果果。

因為她照顧得無微不至,來的次數非常多,幼兒園的老師常常分不清到底誰才是果果真正的媽媽。

秦漫月急匆匆地往果果的學校走去,今天臨時有個客人選花,耽誤了一些時間,等她快到的時候,學校已經放學了,過斑馬線的時候,她看到一個老師帶著果果站在門口。

果果遠遠地就看見了她,不停地和她揮手,趁著老師不注意,她甩開老師的手,朝秦漫月跑過來。

路上車水馬龍,秦漫月當時就嚇到了,大老遠就讓果果別跑,可是太吵了,果果根本沒聽見,不顧一切地朝她跑來。

此刻一輛車急急忙忙地開過來,秦漫月眼看著車子就要撞到果果身上了,她嚇得尖叫了一聲,此刻,不知道從哪裏來的一個身影一下子將果果抱了起來,她吊起來的心才放了下來。

那個穿著裁切妥帖襯衫的男子抱著果果,卻背對著她,果果安靜地在他懷裏遠遠地衝秦漫月吐舌頭,秦漫月看到了他的背影,那是令她為之一顫的一個熟悉的背影。

她跑過去,可是那個人卻已經把果果放下來,隨手打了一輛出租車走了。

刺目的陽光將秦漫月的眼睛照得有些睜不開,她想跑上前去看個清楚,可是當走近的時候,她隻看到紅色的出租車離開。

“月月媽媽。”果果拉拉看得出神的秦漫月,“你又在看帥叔叔嗎?”

秦漫月笑自己,這三年來她多少次把人認錯,連果果都習慣了。

“你呀,小鬼頭。”秦漫月抱起她,“以後月月媽媽沒來,你不許亂跑,剛剛多危險。”

“可是有帥叔叔救我,我不怕危險。”

“帥叔叔?有多帥?比你卓叔叔還帥嗎?”秦漫月笑著問她。

果果眼睛亮亮的,拚命地點頭,鄭重宣布:“是我見過最帥的叔叔。”

最帥的叔叔這個稱呼讓秦漫月忍不住笑了,她才幾歲的小孩,就亂用詞語了。她回過頭,看了看出租車的方向,心裏暗暗想,剛剛那個背影,真的好像好像譚展飛。

可是,怎麽可能是他呢?如果他回到清榕,怎麽會不來找她呢?

爾雅經典的開業酒會在月底如期舉行,卓然這幾天在為一個富商離婚分財產的案子忙得焦頭爛額,有整整一周沒有來花店了,秦漫月一直也找不到好的時機和他說說他姐姐的事情。

反正要來的始終會來,既然卓然的姐姐卓清雅已經把她當成卓然的女朋友,到了見麵的時候還是會見麵的,她想著到時候見麵解釋清楚應該就可以了。

酒會是晚上七點開始,她從下午就一直和花花忙著布置場地。

會場並不大,但是主人家的品位和心思從每一個小擺設中體現出來,看似簡單的花花草草,要做出新意倒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好在秦漫月之前無事的時候學了很多花卉課程,憑天賦加鑽研,做出來的東西還算有些特點。

全都布置完了之後,秦漫月才走出B廳,從早上起來進貨,到下午布置,她和花花兩個人忙得一口水都沒顧上喝,此刻正站在外廳的角落啃著麵包喝涼水。

她本來是想先離開的,可是花花非要拉著她等白蕭:“漫月姐,白蕭這三年都在好萊塢發展,這是三年來首次回國,就逗留兩天,我好喜歡她,今天一定要見到。”

說到白蕭的時候,秦漫月有一絲絲的停頓,自從譚展飛公司結業之後,白蕭就被一間國際的影視公司給挖走了,這麽多年她都在好萊塢發展,拍的都是幾億的大片,風光無二。

她和譚展飛那些被報道過的過去,在喧鬧了一陣子之後,就再也無人提及。

而她讀大學那會兒白蕭隻是個聲名鵲起的新人,婉珍也很喜歡她,而如今即使譚展飛倒了,她轉過身依然過得風生水起,紅遍亞洲。

可見觀眾永遠是最善忘的群體,那些曾經被人津津樂道的消息,總會隨著時間被人很快遺忘。

“那你就自己等,拉我幹嗎?”秦漫月對白蕭沒有太大的興趣。

“可是我自己待著很無聊,你陪陪我唄。”花花討好地看著秦漫月。

秦漫月本來就不是一個特別擅長拒絕別人的人,何況是一個活潑天真的小姑娘,反正布置完了也沒什麽事,索性就倚著長廊邊的大理石台麵坐下。

會場裏的人陸續從正大廳走進來,每個人都要走到一塊印著公司Logo的板子上簽字,她坐的位置與那塊簽名的Logo中間隔著一層朦朧的磨砂玻璃。

花花在一旁不停地說話:“漫月姐,我聽說這卓大小姐這幾年之所以能把這個牌子做得這麽大,是因為她有一個非常厲害的男朋友,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曆,但是集團的大事情都由他把關做主,特別是這兩年老爺子中了風之後,幾乎是這個神秘男人在支撐……”

花花的話秦漫月都沒有聽進去,她在鏡子前看著頭發散亂不修邊幅的自己,一身寬鬆的外套隨便套在身上,黑色的長發因為沒有修剪而有些亂七八糟的,不施粉黛的臉讓整個人看上去分外沒有精神。

“白蕭啊!漫月姐,真的是白蕭!”

秦漫月很淡然地笑了笑,卻恍惚想起五年前她再次遇到譚展飛時,白蕭是譚展飛帶來的女伴,可是她現在身邊空****的,隻有一個人站在原地妥帖地微笑。

隨著白蕭的到來,酒會正式開始了,司儀的聲音已經從會場裏傳了出來,花花一個勁地趴在酒會的門口往裏麵偷看。

白蕭的目光向她這邊看過來,她下意識地往門後靠了靠。她不想讓白蕭看見她,雖然這麽多年,她一直都是那個默默不言語又平凡無奇的女生。

她看了看瘋狂追星的花花,知道她一時半會兒是不會從裏麵擺脫出來了,追星的小孩兒都是瘋魔的,她準備去外麵透透氣,順便等她。

秦漫月在會議中心的小花園的吊椅上坐著,月色光華如霜,從她的頭頂一點點地漫下來,夏季的悶熱夾雜在風中吹到她的臉上,伴隨著幾聲蟬的叫聲。

每一年的夏天似乎都是這樣,可是又有了細微的改變。

以前她一到夏季就會想起小七,現在一到夏季,她腦子裏浮現的都是譚展飛的臉,低沉的、凶狠的、霸道的、溫柔的……

她又在想他了,她每次一想到他,心裏就疼得無法抑製。

驀然,一股熟悉的氣味躍入她的鼻間,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淡而辛辣的味道,這並不像是錯覺。

她迅速地站起來,想找尋這個氣味的來源。

秦漫月看到有一個人從大廳內跌跌撞撞地朝花園裏走來,他一身黑色西裝,妥帖的剪裁讓他的身材看上去完美無瑕,他彎著身子停在花園的石柱旁,一隻大手扶著圓柱,另一隻手捂著嘴,讓人根本看不清他的麵容。

可是他的側影怎麽看都像是她熟悉的那個人。

秦漫月幾乎是三兩步就走到他的身邊,濃重的酒味從他身上傳來,混雜在他身上辛辣的香水味中。秦漫月伸出手想拍拍他,確認他到底是不是那個人。

可是她的手還沒有伸出,對方卻在她猝不及防的時候,將她按壓在圓柱上,在她沒有明白發生什麽事的時候,眼前的俊臉便俯身而下。

霸道而帶著酒氣的吻落了下來,唇齒的碰撞讓秦漫月大腦一片空白,全身似被一股電流襲遍,讓她無從抵抗。

她睜大了眼睛,想看清楚這個男人的樣子,但幽暗的光線隻照出他微微沉醉的眉眼,她根本看不清他的五官。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正被一個男人強吻,下意識地掙紮起來,對方卻將她的手牢牢地抓緊,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喝醉的男人力氣大得太可怕了,她的掙紮顯得那樣微不足道,隻能任他肆無忌憚地掠奪她的唇。

秦漫月好不容易擺脫了對方的吻,正想揚手給他一個巴掌,沒想到卻在一片昏黃的光線下看清了那張臉。

那樣冷峻的臉,冰冷的雙眸,熟悉的氣息,除了他,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人。

是譚展飛,真的是譚展飛,他沒有死,他回來了,此刻就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麵前。

秦漫月感覺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來了。

“抱歉,我剛剛認錯人了。”他薄薄的雙唇微微抿著,一雙冰冷的眼睛沉在夜色裏。

隻是這樣一句陌生的話,像是給秦漫月剛剛燃起的激動澆上了一盆冷水。

他認錯人了?他居然說她認錯人了!秦漫月不可置信地看著他,臉還是譚展飛的那張臉,可是他臉上冷漠的表情和對她的陌生,又是怎麽回事?

難道他並不是譚展飛。

“展飛……”一道溫柔的女聲從大廳裏徐徐傳來,甜暖的呼喚確定了他的身份,同時打斷了秦漫月的思考。

從大廳裏走過來一個身穿豔麗禮服的女人,舉手投足間帶著一股說不出的韻致。

譚展飛剛剛還冷漠的臉在看到那個女人的瞬間,難得地有了一絲暖意。

那女人走到譚展飛的身邊,一隻手挽在他的手臂上:“你啊,怎麽突然就跑不見了?”

“剛喝得有點暈,出來吹吹風。”他的嘴角微微上揚,看得出和那個女人非常熟悉。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秦漫月覺得以她目前的腦容量根本沒辦法分析清楚眼前的情況。

倒是那個女人先看到了秦漫月,她笑著看向秦漫月,像是與她相識已久,她親昵地伸出手道:“你好秦小姐,我是卓然的姐姐,我叫卓清雅。”

卓清雅,眼前這個挽著譚展飛一臉關心的女人是卓然的姐姐卓清雅。

她怎麽會站在譚展飛的身邊?他們看上去分外熟悉,像是一對相愛的情侶。

秦漫月的腦中冒起了無數個疑問,特別是譚展飛露出一副與她並不相熟的模樣,疏離冷漠。

這樣陌生的譚展飛,根本不是她所熟悉的譚展飛,這樣的譚展飛,讓她感到惶恐和害怕。

八月的天,她站在熱風習習的夜色下,卻感到手腳冰涼。

她好想衝過去,用力抓住譚展飛的手,大聲地問他:這三年,你,究竟去了哪裏?

你為什麽,為什麽,不認識我了?

風吹過,他們之間的距離,仿佛近在咫尺,仿佛遠在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