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他們的地基,不是沙堆,而是浮冰,溫度越高,越易融化。

01

明明已經到了九月,可天氣依舊熱得讓人焦躁,這棟老教學樓用的還是老式吊扇,哪怕是拚了命地轉,也不見得有幾分作用。

時春老早就到了教室,作為設計院被各科老師看好的人,偏偏在高數上摔了一跤,而且摔得不輕。

已經大四的她,明明排著滿滿當當的專業課和選修課,卻還要擠出時間,和低她兩屆的學弟學妹端正地坐在教室,迎接著高數對她新一輪的洗禮。

電話和上課鈴聲同時響起,時春看了看來電顯示——牧家。

她朝門口望了望,在沒有發現老師的身影後,迅速接通電話。前幾天,牧爺爺因為感冒去了一次醫院,她當時正好在省外,後來因為開學的事情也就沒空去牧家,牧爺爺該是不高興了。

“爺爺,在上課呢,我保證,下課後就去看你。”時春盡量降低聲音,眼睛時不時地望向門口。這個老師是出了名的嚴苛,她並不想一開學就被他抓住把柄,畢竟她可不希望大家都順利實習畢業,而她還要留下來繼續學業。

對於時春,牧爺爺總是有多一份疼愛,他笑嗬嗬的,也不生氣:“不說這個,休言回來了,剛好去你們學校,我叫他等下接你一起過來。”

牧休言……回來了?!

時春臉上的表情從驚訝到疑惑不過半秒時間,牧休言,那個於她來說陌生疏遠,卻又必須親密的人,那個在兩年前和她結婚,卻又立馬出國沒有再出現的人,真的回來了?

她不確定地問了一遍:“什麽?”

“學位拿到了,還待在國外幹什麽?”牧爺爺顯然因為這件事動怒了,連說話的聲音都重了幾分。

時春並沒有注意到這些變化,從聽到牧休言回來開始,她就有些失神。如果不是牧家的存在時刻提醒著,她甚至都忘記了,自己已經是一個已婚人士。

而另一個當事人——牧休言,她的丈夫,就像是一個虛擬的存在。兩年前,他們結婚,自那之後,他出國求學,她留在桑中,那場婚姻於他們就像是場霧,風一過就散得了無影蹤。

在學校裏,她不過是一個安分守己的學生,該上課時上課,該休息時休息;出了校門,她照舊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

他亦不曾念及她半分,若不是在牧爺爺的命令下偶爾通個電話,他們完全就像是兩個陌生人。

顧及時春還在上課,牧爺爺也不囉唆:“那你記得等他。”

時春無奈地剛想要答應,卻在開口的那一刻頓了頓,澀澀地說道:“我想……也許用不著我等了。”

空氣在牧休言進來的那一刻像是凝在了一起,片刻後,才有細細碎碎的討論聲。時春就是在這一片討論聲中,看見自門口徑直走向講台的他,回答著牧爺爺的話。

電話裏牧爺爺說的那些,都抵不上他真實地站在麵前帶給她的衝擊。哪怕兩年未見,可時春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好像瘦了,好像黑了……

不過僅一瞬間,她就發現,那些都變得不重要了。

因為天氣的原因,素白襯衫的袖子半挽著,這個人,不管站在哪兒,都會給人一種壓迫感,大概是來自牧爺爺的遺傳吧,時春想。

她盡量挺直腰背,卻又將頭埋下,以此掩飾這一刻的慌亂,哪怕他什麽都沒做,哪怕已經聽牧爺爺提起過,她還是有些不知所措。

牧休言一進門就注意到了正中間的她,那個位置,不在最前麵,也不在最邊上,周圍滿是人頭,倒是很好將自己藏起來,確實是她一貫的行事風格。

他沒有將目光過多地停留在她身上,就如她也沒有刻意地表現出對他的熟識。

將整個教室掃視一番之後,待大家自覺地安靜下來,牧休言才淡淡地開口:“解釋一下,你們之前選的老師因為家裏的關係,暫時不能過來,以後這門課將由我來教。”

“牧休言,我的名字。”

話音落下的同時,黑板上赫然出現三個漂亮的字。時春還是將頭埋著,恨不得這一堂課就這麽過去,而他不會注意到自己。

02

緊隨其後的是大家的掌聲,說好奇必定是有的,以前願意留在設計院教高數的老師,要不就是高高瘦瘦一臉猥瑣,要不就是福態橫生聰明絕頂,哪裏會有這樣玉樹臨風氣宇不凡的。

果然,不用任何人提醒,膽子大的就已經舉手示意了起來:“老師,我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

牧休言對這樣的情況似乎並不陌生,微微點了點頭,道:“三個,問完我開始上課。”

一個膽大的女生幾乎是脫口而出:“老師,您多大?”

“二十七。”牧休言出於禮貌地淺笑著,回答得很簡潔。

雖然牧休言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的樣子,可是聽到這樣的回答大家還是吃驚的。按照桑大的傳統來說,能夠來這裏教書,而且一來就直接站在課堂上的老師,最少也該三十出頭,他這樣的著實少見。

“老師能分享一下求學經曆嗎?”

牧休言沒有拒絕。

“桑大商學院數學專業畢業,剛從巴斯大學回來。”他並沒有提及自己其實是雙料碩士,單是這些信息應該足夠他們對他產生崇拜,這樣會讓以後的課堂輕鬆很多,牧休言把握得很好。

巴斯大學,是英國公認的最好的商學院,對於數學成績也是高到苛刻,單憑這一點,牧休言就已經有足夠的能力教他們高數。這一些,時春知道,在牧休言出國後,她曾查過那所學校的詳細信息。

果然,牧休言話音一落下,大家臉上無不寫滿崇拜,到最後一個問題的時候,大家卻忽然沉默了,窸窸窣窣地討論了半天,卻都不知道怎麽開口。

等了半天的時春疑惑地朝兩邊看了看,動作不大,正在想大家怎麽回事的時候,她旁邊一個男生忽然站起來,指著時春問道:“老師,她讓我問一下,您有女朋友了嗎?”

本來望著牧休言的目光,瞬間聚到了時春這裏,有探究的、看好戲的,當然也有不少表揚的,大家的焦點最後又回到牧休言身上,期待著他的回答。

牧休言抬頭看向時春,像是在猶豫著應該怎麽回答。被他這麽一看,時春的臉霎時紅到耳根,不知道應該怎麽解釋,隻得瞪著說話那人:“林一,你胡說什麽!”像是在為自己證明清白。

她早就發現坐在自己旁邊的林一,他比她低兩屆,設計天賦了得,從認識開始,兩人就水火不容,就連這種時候也不忘拉她下水。

本來準備回答的牧休言,眉毛擰在了一塊,不是因為那個問題,而是時春的反應,一副恨不得和自己毫無關係的樣子,他應該不至於拿不出手吧。

他環視了一下周圍,目光最後回到林一身上,認真地回答:“沒有。”

那些因為這個問題而緊張的女生鬆了口氣,麵露喜色,暗自竊喜著。

“我結婚了。”

“啪”的一聲,時春手上的書掉到地上的聲音大到整個教室都聽到了。從結婚到現在,牧休言似乎都是排斥這場婚姻的,所以才會在新婚之夜,寧願睡地板;才會在第二天告訴她,他要出國,甚至連再見都沒有和她說。

四目相對時,時春心裏一驚,暗暗為自己的激動而懊惱,他明明隻是說明了事實,可在她聽來就像是忽然聽到他認同了這段婚姻一般。

時春趕緊埋下頭去撿地上的書,那些本來竊喜著的女生,現在都在唉聲歎氣,嘴裏討論著牧休言會找一個什麽樣的女生,她裝作沒聽到似的撿起書,眼神閃躲。

旁邊的林一嘲諷似的問她現在是不是很難過,時春沒有空去理,腦子裏混亂到一片空白。牧休言,總是可以輕而易舉地就攪得她內心天翻地覆。

“好了,現在開始上課,補充一句,她很好。”

這次時春反倒平靜了下來,與那些唉聲歎氣、卻又不得不拿出書來聽課的女生不同,她甚至連多看一眼牧休言都沒有。她忽然明白,這也許和之前他所說的求學經曆一樣,也是牧休言想要達到的效果,哪怕他現在沒有結婚,他也會這樣說,隻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沒有其他原因。

人啊,沒有結婚,是一塊上好的牛排,誰都可以湊上去蹭上兩口,而一旦結婚,就隻是一碗隔夜飯,再想招蒼蠅還是招什麽,取決於他是想放在鍋裏,還是擺在桌上。牧休言顯然將自己放在了鍋裏,而且還是一口不錯的鍋。

這樣想著,在這樣晴朗的天氣裏心裏卻像是下起了小雨,潮濕,且陰冷。

不得不說,牧休言確實是一個很優秀的老師,說話簡潔,對於問題的解釋也很簡單明了,相比於時春遇上的眾多老師而言,他無疑是很不錯的。

時間也把握得很好,下課鈴聲響起的時候,他正好講完這節課的內容,合上書。

不是不想麵對,而是不知道應該怎麽麵對。

時春慢吞吞地拖延著時間,想著等大家都走了,再去找牧休言也不遲,不過牧休言似乎並沒有這麽好心。

“宿時春,跟我去一趟辦公室。”本來已經走到門口的牧休言忽然回頭,衝她道。

這一舉動無疑引起了大家的關注。

時春本來收拾東西的手一頓,在多數人同情擔憂的目光下,快步地跟上。

03

車廂內,氣壓低沉得讓時春有些喘不過氣來,牧休言並沒有帶她去所謂的辦公室,而是直接去了商學院,因為他的車停在那兒。他始終是個孝順的人,所以即便是再不願意,也不會違抗牧爺爺的命令。

一路上,兩人都默契地沒有主動開口,時春是不知道應該怎麽開口,而牧休言,隻是單純不想說話,講了整整一節課,嗓子好不到哪兒去。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兩人到達牧宅。

牧宅是早年間牧爺爺建下的,整個房子都是牧奶奶親自設計的,獨門獨戶的小院,房間很多,住上一家子人,溫馨又熱鬧。唯一的缺點就是離市區遠,適合頤養天年,卻不適合他們這個忙東忙西的年紀,目前也就隻有準備退休的大伯一家住了過來,然後就是早年間照顧牧爺爺的警衛員夫妻倆。

牧父牧母因為工作的關係還沒有趕過來,出來迎接的是牧休言的大伯和大伯母。

“大伯,大伯母。”兩人禮貌地打著招呼,手裏提著牧休言從國外帶回來的一些禮物,一一送給他們,甚至還不忘李叔、雲姨兩人。

牧爺爺大概還在生氣,故意沒給牧休言什麽好臉色,隻顧拉著時春和自己一起下棋。

牧休言也不介意,幹脆和大伯出去轉了轉。

牧父牧母回來的時候,雲姨正在準備晚餐。

考慮到牧爺爺前幾天感冒剛好,時春並沒有和牧爺爺下多久的棋,就去了院裏,在小椅子上坐了好久,直到牧母過來。

“時春,願不願意和媽談談?”

聞言,時春笑著往旁邊挪了挪,空出一個位置來:“您有事可以直說的。”

對於時春的措辭,牧母並沒有糾正,和善地笑著建議:“現在休言回來了,你也從宿舍搬出來吧,那邊的房子我已經叫人收拾過,這是你當年交到我手上的鑰匙。”

時春看著牧母手上的那串鑰匙,在牧休言出國後,她並沒有在牧家事先準備好的新房裏住下,而是如之前一般,放假回宿家,開學住宿舍。當年她給出的理由是一個人住在那麽大的公寓,總覺得空****的,牧母也就沒有強求,任由她自己決定。現在是要住過去了嗎?她不確定。

“我還是住宿舍吧,上課方便。”時春猶豫了一會兒,婉言拒絕。她想,自己和牧休言現在並不適合住在一起。

“擔心休言不樂意?”

時春搖了搖頭:“他怎麽想我不知道,不過既然已成事實,就順其自然吧,倒是讓媽操心了。”

雖是這樣說,其實更多的是她也不確定和牧休言之間究竟是什麽,能夠發生什麽,最後得到什麽?他們就像是兩個被強行拉在一起的個體,無論從身心還是靈魂,都是分離的。

時春在結婚後才知道,牧休言曾經因為結婚的事,和牧爺爺吵過,至於最後怎麽解決的她不知道,但這些就已經足夠讓她了解,牧休言厭惡這場婚姻。

牧母到底是通情理的,歎了口氣,也不強求,卻還是將鑰匙塞進時春手裏:“這串鑰匙我拿著也不合適,至於別的,隨你倆吧。”說著,起身離開。

時春看著牧母離開的方向,心竟然開始亂了起來,手裏的鑰匙像是有千斤重,墜得她手生疼。

早在婚禮之前,牧爺爺曾單獨找過她。

地點在一家茶館,在那之前,牧家人已經來家裏說過結婚的事,兩邊大人並不認為有什麽不妥,畢竟是早些年就定下來的,雖然沒有人刻意地提起,但終歸是記著的,除了她和牧休言。

也是,這個年代,誰還會相信什麽娃娃親,什麽父母之命,嫁娶自然是由自己決定的,但這並不表示她和牧休言也可以這樣。

牧爺爺早些年在部隊的時候,宿爺爺是他的副官,有一次因為執行任務,宿爺爺為救牧爺爺而差點喪命,千難萬險地救了回來之後,因為身體原因,隻得退伍回到桐灣縣城。當時牧爺爺就說,以後宿家的事情就是牧家的事。

後來,宿時春的父親在外麵荒唐鬧事,又帶著別的女人跑了。牧爺爺聽說後,便讓牧休言長大後娶時春,說,家裏總還是需要一個男人的。

那時候,時春六歲,牧休言十一歲。

“休言這孩子,雖然冷冰冰的,其實心比誰都善。”是牧爺爺先開啟的話題,雖然婚姻是早年就定下的,可說到底,時春對牧家還是陌生的。

她並沒有開口,隻是安靜地聽著,必要的時候點點頭。

這些年,牧家給宿家的不是一點點恩惠,雖不拿出來說,但她記得很清楚。

“這些年,我一直把你當作自己的親孫女一樣看待,休言娶你也是我的願望,你要是不願意,可以現在就跟我說的。”

不願意?牧休言那麽優秀,怎麽有人會不願意嫁給他?何況,憑著這些年牧家對宿家做的那些,她又哪裏有拒絕的機會,就算是牧家要她的這條命,她也應該毫無怨言地雙手奉上。

“牧爺爺,我沒有不願意,隻是覺得有些突然。”時春淡淡笑著,盡量表現出很開心的樣子。

“那就好,那就好……”得到準確回答的牧爺爺似乎很高興,一直點著頭,連著說了好幾句“那就好”,臉上滿是笑意,“還擔心我們這樣決定會惹你不開心呢。”

時春笑著搖頭:“沒有的事,牧爺爺你就放寬心吧。”

這樣的恩賜,就算是不開心,她也不能說出來,隻不過,她和牧休言,真的會像大家期盼的那樣嗎?時至今日,她都還不知道結果。

04

飯桌上,大概是因為牧休言回來的原因,牧爺爺明麵上雖然什麽都不說,但心裏其實挺開心的,時春看得出來。

回去的路上,時春也就想著順便說上兩句,畢竟是她的原因才導致牧休言和爺爺的關係鬧成這樣。

“爺爺其實挺想你的。”車子剛駛出大院,時春躊躇著說出來,首先是因為牧爺爺的事情;再者,她並不適應車廂內死寂般的沉默。

牧休言認真地開著車,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我知道。”

既然如此,時春也就不能再多說什麽,隻好識趣地閉嘴。

這樣,車廂內又陷入了和來時一樣的沉寂,牧休言顯然也注意到了這點,遂隨手放了張盤進去,是純音樂。

聽這樣的曲子,時春總是容易出神,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車子前往的方向是牧母前麵說的那套公寓。

“我不住那邊。”她顯得有些慌亂。

牧休言顯得有些疑惑,微皺起眉頭,卻還是說:“那我送你回宿舍。”然後就近找了個路口,掉轉車頭開往桑大。

“謝謝。”

時春提前跟牧休言說了停車,下車的時候,又忽然想到什麽,準備下車的動作因此頓住,轉過頭來:“下午的課上,那個……”

“我知道是怎麽回事。”牧休言的語氣依舊是冷冰冰的,從後視鏡裏看了一眼時春。

“在學校的時候,我們的關係,能不能不挑明?”時春像是有些急切般地說,看著他的眼神閃過一絲緊張。

直到他點了點頭,她才鄭重地說了句謝謝,轉身離開,腳步急促到恨不得馬上離開這兒。

自己難道就這麽見不得人?直到看著她走進學校,他才開車離開,那首曲子像是單曲循環般地一遍又一遍地放著,車已經回到了公寓樓下,他卻遲遲沒有下來。

不要命似的一根一根地抽著煙,他的煙癮不重,隻是現在他可能需要思考一些問題。

關於宿時春,他一直不知道她到底哪一點討爺爺喜歡,不會說話,不會打扮,甚至連基本的討好都不會。自己回來,她就沒有半點怨言要對自己吐訴嗎?

還是說她根本就不在意,將這段婚姻的命運交到了他的手上,於是此後,從不過問,從不言及。

還真是會偷懶呢,是合是分她都不管,瀟瀟灑灑來去自如,哪怕下一秒離婚她也能收拾東西立即就走,或者說,她連東西都不用收拾。

回到宿舍,室友還沒有睡下,一進門,時春就被忽然躥出來的於靜姝攔著追問:“聽說設計院來了一個超帥的高數老師?”

時春本來就緊張了一路,現在被她這麽一嚇,整個人像是受到刺激般地一哆嗦,稍稍平靜後,越過她回到自己桌前,無奈地回答:“應該是的,你自己打聽到的消息你自己還不相信?”

於靜姝也不在意,好奇地湊到時春旁邊,追問:“那都不是重點,問題是,他在辦公室裏和你說了什麽?”

經她提醒,時春才想起下午自己是以去辦公室為由被牧休言帶去牧家的,看來自己單純地以為能在學校和他劃清界限這條路,並不是那麽順暢。

“我希望你擺正自己的態度,我雖然不反對學生問我任何問題,但我還是希望學生能夠尊重我的課堂,你和那個男生有什麽過節,和我無關,我並不比之前的高數老師好說話到哪兒去。”時春回憶著牧休言說話的方式,隨口胡謅著。

於靜姝顯然不相信:“就說了這些?”

“新老師一來,就被問有沒有女朋友,還被我擾亂課堂,帶去辦公室教育幾句,順便拿我這些年的高數成績來說事,情理之中。”時春無奈地聳了聳肩,並不打算繼續討論這個問題,拿著衣服去了浴室。

05

關薇能夠迅速地得到消息來找自己,也是時春早就想到的,對於牧休言,關薇對他總是豎起身上的刺,也不知道牧休言到底哪裏得罪了她。

“宿時春,我命令你現在、立刻給我下樓。”

周末一大早,時春剛剛轉醒,就接到了關薇的電話,語氣嚴肅且氣憤。

時春看了看時間,才不過早上八點,關薇就大老遠地從桑中師大過來,還真是難為她了。

“我還在**,你應該不介意在樓下等我十分鍾吧?”時春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討好似的問。

“你再和我囉唆!”關薇沒好氣地在電話裏麵罵罵咧咧著。

時春已經識相地掛了電話,她可不想見到一個奓了毛的關薇。

關薇,是和她從小玩到大的朋友,比她大不了多少,卻像個姐姐一樣照顧著她,會因為她的成功而興奮雀躍,會因為她受欺負而暴躁衝動。於時春而言,關薇更像是姐姐,兩人親密至極。

對於關薇,時春還是能夠輕鬆地拿捏住的,見此情景,立即飛速地換好衣服,跑下樓,不等關薇發話,一把挽住她的胳膊,笑嘻嘻地說:“難得關大美女千裏迢迢過來,走,帶你去吃好吃的。”

關薇沒好氣地瞪著她:“少給我來這套,牧休言回來了?”

果然是因為這件事,如此,時春也就沒有什麽好隱瞞的,作為為數不多知道牧休言和她結婚的知情人士,關薇也是為數不多的勸她早點離婚的人。用關薇的話說:“結婚,那是兩個靈魂找到一個契合的港灣,決定共此一生,而你和牧休言,那就是強行在沙堆上修了個堤壩,蟻穴橫生,早晚會垮。”

這一點時春沒辦法反駁,不過,她覺得,他們的地基,不是沙堆,而是浮冰,靠得越近,溫度越高,越易融化。

“你應該改行當偵探,肯定比你畢業之後教書有出息。”

關薇恨鐵不成鋼地罵:“現在是說那些事情的時候?他回來,你們打算怎麽辦?”

怎麽辦?他們之間好像怎麽辦都和她無關吧,結婚是牧爺爺決定的,婚後兩人分割兩地是他決定的,現在他回來好像兩者都有,不過這些好像也輪不到她說話。

“通過高數,順利畢業,然後找個地方實習、工作。”時春一臉認真地和關薇說著。這些都是時春的打算,說起來,她並沒有把牧休言安排在自己的行程裏。

“那是之前,我問的是現在。”

“都是一樣的。”

關薇真是被她這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給氣炸了。

當年,聽時春說要結婚的時候,她就是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的,牧休言確實優秀,但是不代表每一個優秀的人,就適合當老公,她不希望看到時春受委屈。

她還想再說什麽,但是時春已經將臉轉向了別處,指著一堆建築物裏冒出來的一角:“桑大文學院,邵學長的地盤。”

關薇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眼,除了房頂就是房頂,哪分得清什麽跟什麽,知道她在故意岔開話題,遂板著臉訓著:“這個還用你提醒?你能不能好好聽我說句話?”

關於邵南行和關薇之間的戀情,時春隻覺得不可思議,當年,桑大和桑中師範有一場辯論賽,兩人都參與其中。

據說當時關薇被邵南行針對得完全說不出一句話來,結束後關薇憤憤離開,邵南行居然在這時候主動過去告白。

這種看似羞辱一樣的行為,按照常理,關薇應該會立即扇他一巴掌,可事實卻是,她同意了。

時春聽說這事後,取笑關薇是看上了邵學長的美色,不過這不重要,因為他們現在似乎很幸福。

時春似笑非笑地朝著學校的食堂走去,任由著關薇在那兒吹鼻子瞪眼的。

她知道關薇不會對自己怎麽樣,否則也不會在自己結婚的時候,明明前一天還摔著東西教訓自己,第二天還是乖乖地過來參加婚禮。

照著關薇的喜好點了一大堆東西,自己麵前的卻隻是一碗綠豆粥。

關薇不客氣地拿起來吃著,瞪著她的那碗粥,陰陽怪氣地說:“怎麽,牧休言一回來,還開始減起肥來了?”

“我等下要去圖書館找一批資料,邵學長會過來接你。”時春像是沒有聽到關薇的冷嘲熱諷,將自己的安排說了出來。倒不是真的沒時間來陪關薇,而是,她想單獨待一會兒,牧休言這樣毫無預兆地回來,她總歸是需要時間來消化的。

關薇知道時春想要做什麽,也就沒有再強求。一從邵南行的口中得知牧休言回來的消息,她就馬不停蹄地趕過來,看到時春好像並沒有什麽大礙之後,也就放下心來。關於牧休言,時春從來不和她多言半句,不過婚禮上的匆匆一瞥,足以讓她感覺到,那個男人並不喜歡時春,至少當時是。

兩人沒吃幾口,邵南行就趕了過來,看了看還在生氣的關薇,順勢坐在她旁邊,朝時春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時春笑著指著桌上的東西:“邵學長,桌上的謝禮,你就看著收吧。”

知道時春是在說他隨便透露消息,邵南行卻也不在意:“在其位謀其職,諒解就好。”

文學院和設計院倒是隔著挺遠的一段距離,早上在接到關薇電話之後,她立即給邵南行打了個電話。算起來,邵南行應該算是關薇安插在桑大的眼線,時刻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

和關薇在一起後,他對關薇的寵愛簡直令人發指,她總是覺得,關薇讓他這個文學院大才子來做這些簡直大材小用,應該招在身邊,各種享受。

不過,時春也就隻是在心裏吐槽幾句,自從她不聲不響忽然結婚之後,關薇對她就不是一點的不放心。

找準時機的時春作勢溜走,衝著邵南行說:“邵學長,好好照顧你家大美女,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關薇板著臉不高興地說:“我話還沒說完呢。”

就一句話的時間,時春已經飛速地逃到了食堂門口,揚了揚手,說道:“那留著下次說。”

下次再說這樣的借口顯然是最好用的,鬼知道關薇下次記起來的時候是什麽時候,何況她並不覺得自己和牧休言之間的事情是隨聊個天,做個決定就能解決的。

06

從食堂溜走的時春去了趟圖書館,以前沒事的時候,她也會往圖書館躥,一個已婚人士的校園生活,顯然要比別人簡單得多,這次正好因為牧休言回來攪得心裏有點亂,確實需要看點書靜靜心。

再次和牧休言見麵是在一個星期之後,當時她因為專業課的課堂實踐在城西的工地上參觀,一直到課程結束,才想起下午還有一節高數課,緊趕慢趕地從那邊過來之後,高數課已經結束。

林一在課後給她發過短信,說牧休言整節課都板著臉,下課之前特意強調過平時分占期末得分的百分之四十,他不希望任何人因為平時分而掛科。

她現在並沒有心思理會林一看似嘲諷般的提醒,一路往牧休言的辦公室衝去。

大概是受商學院重視,牧休言的辦公室是單獨的,桑大商學院是唯一一個壓在設計院上頭的院係,原因就是有錢,每年光校友讚助就能讓他們擁有光鮮的外表。這也是設計院的高數老師一直不怎麽樣的原因,沒有人會放棄商學院的好機會,來設計院麵對一群天天和混凝土打交道的家夥。

站在辦公室門口的時候,時春連氣都喘不上來,一連做了好幾次深呼吸才緩緩地抬起手叩門。

“進來。”冰冷的聲音從裏麵傳來,他似乎在生氣,時春瞬間有打退堂鼓的想法,畢竟沒有誰願意往槍口上撞。

“那個,對不起。”時春一進去就被裏麵的冷氣凍得一顫,卻還是誠懇地道著歉。

對於牧休言,她總是有些畏懼,或者說是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哪件事會惹他生氣,哪怕牧休言從來沒在她麵前發過脾氣。

之後是漫長的沉默,好一會兒後,牧休言才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課程很滿?”

建築設計專業的學生在最後一年學的都是一些專業性的知識,加上一些課程的老師會安排學生去工地學習,這樣下來可能半天時間都耗在了外麵,時間上確實寬裕不到哪兒去。

“沒有,是我一開始沒有考慮好時間問題。”時春並不打算和牧休言套近乎,像是對待其他老師一樣一板一眼地解釋著。

“知道是你的原因就好,之前的高數也是因為這樣才掛科的?”牧休言問得很隨意,整個過程中連頭都不曾抬一下,疏遠得好像兩人不過是見過兩次麵的師生。

時春搖頭,不知道牧休言想要表達什麽,卻也隻能硬著頭皮接著:“是因為什麽都不會,每次都考得很差。”

牧休言略帶疑惑地抬頭看著她,見她並沒有和自己開玩笑之後,微慍地質問:“知道什麽都不會還曠課?”儼然一副嚴師的模樣,讓時春一怔,而這微怒的情緒恐怕是從下午上課,一直憋到現在吧。畢竟在第一堂課的時候他就說過,不喜歡任何敷衍課堂的人。

故此,時春隻好做著保證:“不會再有下次了。”

“那樣最好。”牧休言也沒有刁難她的打算,“不過,這次照樣還是記曠課。”

“我知道。”

“你一直住在宿舍?”

時春本來已經準備出去的動作一頓,但是很快恢複過來,雖然不知道牧休言這麽問的用意是什麽,卻還是點了點頭。

得到回答後的牧休言,直接把時春晾在了那兒,開始忙手上的事,時春隻得默默地退出辦公室,輕輕地替他掩上門。

有時候她真不知道牧休言心裏在想什麽,明明不願意結婚,卻還是娶了她,明明應該討厭她的,對她卻還是和以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