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愈靠近,愈心傷

明知沒有未來,又何苦無望糾纏。靠得越近,隻會徒增痛苦心傷罷了。

從蓮城回來後,南風接到好幾個應征護理的電話,她將見麵時間全約在了禮拜六,地點就在醫院。

來了三個人麵試,都是即將從護理學校畢業的小姑娘,可惜沒有一個談成功。一個開出南風無法承擔的薪水,一個女生是本市人,嫌醫院離她家太遠,聽到需要住在病房裏時立馬打了退堂鼓,還有一個,一看到季媽媽的狀況,閑談兩句就走了。

這已是第三撥麵試了,南風覺得沮喪,琳琳安慰她說:“別著急,還有時間呢,我們慢慢找。”琳琳的婚期已經定了,家裏要求她提前一個月回到老家,為婚禮做準備,她卻把時間往後拖延了半個月,給出南風足夠時間找新的護理。

南風離開病房,在一樓大廳見到護士長,忙上前喊住她:“護士長,我拜托您的事怎樣了?”

護士長說:“現在專業的全職護理挺難找的,別急啊小季,我繼續幫你問問看。”

“好的,謝謝您。”

轉身,發覺陸江川站在不遠處,正看著她。

“陸醫生。”她走過去。

陸江川問:“你在找護理?”

南風點頭:“現在這個護理要回老家結婚,時間挺急的,一直沒找到合適的人。”

陸江川從白大褂裏掏出手機,遞給南風:“你電話輸給我。”

南風訝異揚眉。

陸江川笑了:“我也幫你問問看,如果有合適的人選,我總得有個聯係你的方式吧。”

南風眼睛一亮,太好了,他是醫生,或許還真能幫上忙。趕緊將自己的手機號輸入到他的電話薄裏。

“謝謝啊。”

陸江川說:“對年齡有什麽要求嗎?”

南風想了想,說:“年齡稍微大一點也沒關係,主要是有耐心、細心,還有,不能太嬌弱。你知道的,我媽媽一切都無法自理,需要近身照顧,幫她洗澡、按摩。”

陸江川點點頭:“我知道了。”

沒想到陸江川辦事效率那麽快,隔天下午就給她打來電話,說找了個人,讓她去醫院麵聊。

對方是個四十出頭的女人,姓寧,衣著樸素但整潔,個子不高,很瘦。寧大姐簡單介紹了自己的情況,她雖然不是學護理專業的,但她的丈夫因事故造成全身癱瘓,她照顧了他整整十年,經驗豐富。

寧大姐看著病**毫無生氣的趙芸,興許是相似的境遇令她想到了故去的丈夫,眼眶微濕,歎息般地低喃:“這樣子不能動,她該有多難受呀!”

南風望見她臉上憐惜的表情,心裏已做好決定,無論如何,一定要留下她。

談到薪資,南風特意在她原定的基礎上再多加了點,從簡單交談裏,她得知寧大姐的經濟狀況並不太好,丈夫的病幾乎花光了家裏所有積蓄,還有個正在念高中的女兒,負擔很重。

“你覺得怎樣?”南風問,有點忐忑,畢竟全陪護理的薪水是比較高的,她開出的,確實不占優勢。

寧大姐沉默了下。

南風生怕她拒絕,忙說:“如果你不滿意……”

寧大姐搖頭:“薪水我能接受。你的情況我聽陸醫生說了,”她看南風的眼神變得特別柔和,“你比我女兒大不了幾歲吧,卻有這麽重的負擔,一個女孩子,真不容易。而且,你是陸醫生的朋友,他特意拜托了我,不管錢多少,這件事,我都會做。”

這是答應下來了,南風感激地連聲說謝謝。

“不過,有一點,周末兩天我隻能各上半天班,周六晚上必須回家住。我女兒念的寄宿製高中,隻有周末回家,我想陪陪她,給她做點好吃的。”提到女兒,寧大姐一臉的溫柔神色。“有沒有關係?”

南風表示理解,“沒關係。周六晚上我來陪媽媽。”

南風要跟寧大姐簽訂一份勞動協議,但她說不需要。“你是陸醫生的朋友,我相信你。”她這樣說。

南風忍不住好奇:“你跟陸醫生是?”

她沒有細說,隻說:“他是我們家的大恩人。”

原來如此。

南風也沒有再問,心裏對陸江川十分感激,都是沾了他的光。將寧大姐送走後,她又回了陸江川辦公室,他還在手術室沒有出來。她寫了張便簽條貼在他的電腦上,然後離開了醫院。

晚上接到陸江川的電話。

“對寧大姐還滿意嗎?”大概是剛出手術室,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疲憊。

“很合心。謝謝!”南風說。

他笑了笑:“你還要說幾次謝謝呢,謝意夠濃了。”

寫了張紙條,後來又發了條致謝的短信,確實謝意濃。

南風說:“你幫了我一個天大的忙,應該的。本來想請你吃晚飯,可惜你在手術室。”

陸江川說:“來日方長。”

“呃?”南風一時沒反應過來。

陸江川故作驚訝:“呀,原來想請我吃飯隻是隨口說說而已啊!”

南風忙說:“當然不是!要不明天就吃?”

陸江川忍不住笑起來:“好啦,跟你開玩笑的呢。”他覺得她真是很好騙,她焦急辯解的聲音透過話筒傳過來,仿佛有種令人開懷的力量,手術耗神,他本是極疲憊,可此刻與她隔著一根線說幾句話,身心都放鬆下來。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嘴角的弧度有多麽溫柔。

南風鬆一口氣,說:“我說真的,明晚你有空嗎?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湘菜館,你肯定會喜歡。”

她還記得他最愛湘菜,陸江川隻覺愉悅,很想答應下來,可是:“明天我有約了,下次吧,先欠著。”明天他答應了媽媽回家吃飯。

“那好吧,再約!”南風掛掉電話,從沙發上站起來,剛轉身,嚇了一大跳,掩著胸口大叫:“謝飛飛!你無聲無息地站在我後麵,會嚇死人的好不好!”

客廳裏隻開了盞落地台燈,謝飛飛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猛一回頭,真令人心驚。

謝飛飛指著她,雙眼發亮:“哼哼哼,跟誰再約?招,你是不是談戀愛了?是不是是不是!”

“你不是在畫圖嗎,畫完了?”

“別轉移話題!快招!”謝飛飛勾著南風的脖子。

南風推開她:“沒有的事!談戀愛我會主動告訴你的。快去畫圖,否則又要熬夜了!”

謝飛飛狐疑地盯著她看了幾眼,最後握拳威脅道:“你敢偷偷談戀愛試試看!”她那表情,真像個怕女兒被男孩子欺負的媽媽。

南風嗔道:“知道啦,謝媽媽!”

謝飛飛走到臥室門口,又轉身:“對了,下禮拜三老太太生日,我在‘麗莎’訂了位。那天你可不能跟別人約會!”

“我記著呢!”

隔天下班,南風去商場給謝媽媽買生日禮物。快過年了,商場裏一派節日的喜氣洋洋,各種促銷活動,十分熱鬧。在收銀台排隊買單時,排在她前麵的是一對母女,媽媽正在念叨等一下還要買的東西,十幾歲的女兒哀歎連天,怨念道,天呐老媽,還要逛啊!我的腿都要斷啦!

南風有點恍惚,仿佛看到了曾經的自己。從前,每到過年前,趙芸也愛抓著她來逛商場,從百貨區到超市,可以逛一整天,大包小包的提回家。南風本來就不太愛逛街,逛半天就暈頭轉向,撅著嘴抱怨撒嬌。

她多想對前麵的小姑娘也對曾經的自己說,不要怨念,能跟媽媽像朋友般一起逛街吃飯,是多麽幸福的一件事。

而這件看起來很稀鬆平常的事情,現在對她來說,卻是夢寐以求的希祈。

禮拜三,下了一整天的雨。

下班時,雨勢更大了,豆大的雨點如冰粒子一般砸下來,天陰得像世界末日。南風站在屋簷下猶豫了片刻,還是撐著傘走進了雨中。她站在路邊打車,來往的出租車都有人,從她身邊呼嘯而過,濺起一地的水窪。很快,她的衣服與包包,就被雨水濺濕了一片。

長長的喇叭聲響起的同時,一輛車停在她身邊,南風想走開,已來不及了。車窗降下,傅希境側目望過來:“上車。”

南風說:“不用了,我等人。”

她的謊言太蹩腳,傅希境臉一沉:“你死心吧,這種鬼天氣,這裏是打不到出租車的。”

“真不用了。”說著她往前走,她的雨傘太秀氣,在暴雨中幾乎快被壓彎,大衣與包包已濕了一大片。

傅希境氣極,她真把他當瘟神了是嗎?寧肯被暴雨淋,也不願意跟他共處一室。他打開車門,衝進雨中,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命令道:“上車!”

“傅總,請放開我!”南風低吼,這可是在公司門口,他可以無所顧忌,她還要混下去呢!

他不理,奪過她的雨傘,撐在兩人頭頂,雨傘實在太小,他一把攬過她,緊緊摟在懷裏,快步朝車邊走。

他的衣服被雨淋濕,頭發上還滴著水,兩個人靠得太近,那雨水濺落到她臉上,涼涼的。她放棄了反抗,在心底歎口氣,隨他上了車。

他抽了幾張紙遞給她,而後才擦拭自己的臉與頭發。他將外套脫掉,把暖氣調高,問她:“去哪兒?”

“麗莎餐廳。”

他微怔,看了她一眼,然後發動引擎。

南風目不斜視,望著前方,擋風玻璃外白茫茫一片,雨水如注。

車內一室的沉默。

這是自蓮城那晚之後,他們第一次單獨相處。

那晚,她從他公寓跑出去,在江邊發了很久的呆,亂糟糟的心思被寒風吹醒。離開時才猛然發覺,包落在了他的公寓裏。錢包手機統統在包裏。那一刻,她真想一頭紮進寒冷的江水裏。在這個並不陌生的城市,寒冷的夜晚,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找不到。她掙紮了許久,最後還是回到了他的公寓。

他打開門,見是她,眼眸一亮,她卻冷冷地扼殺了他燃起的小火苗,她站在門外,說:“我是來拿包的。”

那簇火苗瞬間黯淡,他轉身,將她的包拿出來,他穿上了外套,手中還抓著車鑰匙。

“我送你去酒店。”

她站在原地,拒絕得很堅決:“不用。”

他蹙眉:“聽話。”

“你不擔心酒後駕車,我還怕麻煩。”

“你開去,回來我找代理司機。”

“不要搞得這麽麻煩。”她別了別頭,低聲裏幾乎帶著祈求:“傅希境,我很累。你讓我鬆口氣,好不好?”

怒氣在那一刻被挑起,是她在他的世界裏忽然出現又忽然消失,她打亂了他的生活,讓他變得不像他自己。她卻說他讓她很累?

“季南風,我說過,我們沒完!”說完,他轉身進屋,狠狠甩上門。

第二天,她接到他的電話,說出差結束,就把電話給掛了。她反正已經習慣他的喜怒無常,退了房,獨自回了海城。後來再在公司見麵,彼此都是公事公辦的模樣。她清楚他的性格,說得出做得到,他不會放過她,可這樣無望的糾纏,真的令她痛苦無比。

因為太清楚他們之間沒有結果,愈靠近,愈心傷。相見不如不見。

“麗莎”是海城最有名的泰國餐廳,口味正宗地道,雖然消費高,但依舊人氣爆棚。南風以前跟著汪吉談業務,來過一次,一直對這裏的菜念念不忘,但哪舍得來吃。

車子剛抵達餐廳外,隔著雨霧,遠遠看見謝飛飛在前麵泊車,南風對傅希境說:“我就在這裏下吧。”

傅希境卻將車直接開過去,停在了謝飛飛的車後麵,然後撐傘過來為她開車門。

南風望了眼正站在門廊下看樣子是在等她的謝飛飛,哀歎一聲,下車。

果然,謝飛飛驚呼聲比她的人先到:“南風!”

南風微微側目對傅希境說:“傅總,謝謝你送我。慢走。”

傅希境望了眼正朝他們走過來的謝飛飛,像是沒聽到,撐著傘,與她並肩走到門廊下。

謝飛飛多火眼金睛啊,在朝他們挪過來時,已隔空迅速將傅希境上下打量了個遍,雖然雨傘遮了一半的麵容,可那身段與氣勢可是遮擋不住的。等到傅希境收了傘,麵孔露出來,謝飛飛在心底喝了聲彩,好英俊的男人!但是,她忍不住瑟縮了下,這男人,太冷了,氣勢也太強。

“南風,不介紹一下?”謝飛飛朝南風眨眨眼。

南風無奈,淡淡地說:“我上司。”

無名無姓,也不介紹謝飛飛,完全沒有誠意。傅希境不悅,但表麵不動聲色,朝謝飛飛伸出手:“你好,我是傅希境。”

謝飛飛伸出的手頓了頓,差點兒驚呼,你就是傅希境?建築界與地產行業本就相通,她自然聽說過傅希境,隻是他這個人,極為低調,甚少有照片出現在財經報刊雜誌。所以一直都隻是隻聞其聲未見其人。後來得知南風在他手底下做事,八卦地打聽過他,但南風總說,就那樣唄,不就是個人。然後就轉移了話題。

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遇見,他對南風,絕對不止是上司對下屬那種關係,你見過哪個上司為助理撐傘的?更何況還是他這種高高在上冷漠疏離的人。

“你好,謝飛飛。”她還是有點愣愣的。

“飛飛,我們該進去了。”南風提醒道。

謝飛飛哦了聲,對傅希境歉意地說:“真抱歉,今天是家宴,否則就請傅總一起了。”

傅希境頷首,說:“我也有約,再見。”

謝飛飛挽著南風往預訂好的包廂走,走了很遠,忍不住回頭望,門口已沒有傅希境的身影了。

“喂,你在搞辦公室戀愛?跟你的上司?!”謝飛飛八卦的神經被挑起,興奮極了。

南風瞥見正從洗手間出來的謝媽媽,忙追過去喊道:“幹媽!”

羅素蓉側目:“你們來啦。”

南風親熱地挽著羅素蓉的手臂,遞上禮物:“幹媽,祝您生日快樂!”

謝飛飛湊近她耳邊輕飄飄地警告:“你逃不掉的,回頭再嚴刑拷問!”

南風隻當沒聽見,稱讚起羅素蓉今天真漂亮。

席間,話題聊著又繞到了謝飛飛的終生大事上。

“過完年你就二十七歲了,連個男朋友的影子都沒一個。”羅素蓉怨念地說道。

這種話謝飛飛都聽得耳朵起繭了,隻當耳邊風,刮刮就過,埋頭專心對付美食。

“自己不找就算了,竟然還挑三揀四!我介紹那麽多條件優秀的,就沒一個看得上。南風,你說她是不是故意氣我啊!”羅素蓉歎氣。

南風笑了笑,給她加果汁,不接話。

謝飛飛翻了個白眼,目光投向對麵的謝長明,他喝著湯,隻當沒看見女兒的求救訊號。

羅素蓉繼續說道:“別的就不說了,就前麵給你介紹的那個陸醫生,我見過一次,他來美容院接他媽媽。人長得俊,又禮貌,職業也不錯。從外在到內在,真是沒話說。”

謝飛飛要想一會,才想起她指的是南風替她去相親的那一位,撇撇嘴:“既然這麽優秀,幹嘛還要去相親。哦,不會有什麽隱患吧?”

羅素蓉要被她氣死了,戳了戳她的腦袋:“瞎說什麽呢!人家那是孝順,聽媽媽的話,哪像你!”

謝飛飛嘀咕:“原來還沒斷奶啊!”說著衝南風眨眨眼,隔空傳言:這種太聽媽媽話的男人不能交往,幸好沒下文了。

羅素蓉真是對女兒徹底無語了。

南風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不知道陸江川聽到這句話,會是什麽表情?

飯畢,謝飛飛按鈴買單,卻被服務生告知,傅先生已結賬過了。

謝長明訝異地問:“哪個傅先生?”

服務生回答說:“傅希境先生,他是我們餐廳的SVIP。”

謝飛飛與南風對望一眼。

羅素蓉興奮了:“飛飛,你朋友?”

謝飛飛白了她一眼:“你要失望了。”剛想把南風供出來,見她朝自己擠眉弄眼的,決定暫且放過她,否則以羅素蓉的八卦之心,她估計是招架不住的,話到嘴邊改成了:“我跟他啊,下輩子都沒可能!”

愈近年關,天氣一天冷過一天,海城的寒冬比北方還難過,陰冷幹燥,難得見到太陽,江風刮過來,刺骨的涼寒。又不像北方有暖氣,在空調房裏待一天,皮膚幹,眼睛澀,難受得很。

南風在電腦上敲下最後一行字,保存,打印,關閉文檔。看了看時間,還有五分鍾下班。

今晚,她與陸江川約了吃晚飯。

是他主動打電話過來的,開玩笑地說,不知道上次的約定還在不在有效期。

謝飛飛原本約了她看電影,她想了想,答應了陸江川,她總記掛著欠他一頓飯,而且知道他工作特別忙,自然就不好拒絕。

整理好桌麵,與林小柔打了聲招呼,便下班了。

陸江川的車已停在公司門口。

拉開車門,熱乎乎的暖氣撲麵而來,南風係好安全帶,歉意地說:“其實你真的不用特意來接我,我們在餐館見就好。”

陸江川笑說:“順路。”

其實離得很遠,他今天難得休全天,從家裏開車過來的,一南一西,繞了大半個城市。約定時間是六點,他五點就抵達了這裏,他坐在車裏,沒有開音樂,也沒有看雜誌,什麽都沒有幹,就靜靜地等待,也不覺得無聊。他頭仰靠在椅背上,車內寂靜,仿佛能聽見自己心裏的聲音,那是欣喜與期待。時間一分一秒過得很慢,那種期待見到她的感覺,像是很多年前,情竇初開的自己,站在女生宿舍樓下,等待心儀的女孩。

這種感覺,太久違,太美妙,他心頭微顫,微微閉眼,忍不住笑自己,真像個青澀的毛頭小子啊!

南風說的那家湘菜館在一條小巷子裏,是海城大力拆遷下保留下來的為數不多的老街,街道兩旁雜亂的小店鋪林立,路邊還有很多小吃攤。剛入夜的巷子,人流如織,雜亂喧囂,充滿了世俗溫暖的生活氣息,顯得這陰冷的天氣也沒那麽冷了。

陸江川把車停在小街外,兩人步行進來。

烤紅薯的香氣隔得老遠就傳過來,南風吸吸鼻子,跑上前去:“大爺,紅薯怎麽賣?”

“四塊五一斤,又香又甜嘞!”賣紅薯的大爺樂嗬嗬地說道。

“你幫我選一個吧,我要糖分多一點的。”她對大爺說,回身問陸江川,“你吃不吃,很香的。”說著又忍不住深深呼吸,還滿足地閉了閉眼,真像個小孩子。

陸江川微笑搖頭:“不用。不過,”他瞧著爐子上的紅薯都挺大一個的,“等一下你還能吃得下飯嗎?”

南風說:“完全沒問題!我胃口大。”

陸江川忍俊不禁,他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麵,她說,公司聚會每次都吃西餐自助,沒有一次吃飽過。

她真是個另類,他認識的女孩子,個個都喊著節食,一不小心放縱自己多吃了一點,就呼天喊地地嚷著要絕食減回來。不過她真的太瘦了,是應當多吃一點。

南風咬著紅薯,含糊不清地說:“我最愛這條街,什麽都有,充滿了生活氣息。最重要的是,好多好吃的。”

他是土生土長的海城人,卻是第一次來這條街,一是離家遠,而且他不喜歡太過熱鬧的地方,也許是學醫的關係,他有輕微潔癖,從不吃路邊攤,也不往這種擁擠不堪又雜亂的小街道逛。可此刻,陪她慢慢在人群裏穿梭,他竟一點也沒有突兀感,手臂下意識地伸出去,護在她身後,為她隔開擦肩而過的人與叮叮當當騎過來的自行車。

飯館在街尾,連個招牌都沒有,店麵也不大,此刻已坐滿了人。南風跟收銀台後的老板娘打了聲招呼,很熟的樣子,然後領著陸江川朝閣樓走,她事先預訂了位置,否則這個時候來,要等位的。

是南風點的菜,陸江川說自己不挑食,湘菜更是都喜歡。她便點了幾道招牌菜,秘製魚火鍋每次她跟謝飛飛來吃飯必點的,寒冬裏吃火鍋,美!

菜上的很快,色香味俱全,陸江川食指大動,每一道都讚不絕口,兩個人都吃撐了。

走出餐館,風呼呼的刮過來,南風望望夜空,說:“似乎要下雪了。”

天氣預報說,這兩天會有雪。海城的冬天,很難得下一場雪的,南風無比期待。

時間尚早,走到車邊,陸江川忽然提議:“禮尚往來,你請我吃飯,我請你喝茶吧。我知道一家很特別的茶館。”

南風遲疑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他提著的一顆心,穩穩地落下來。

他沒有把握她是否應邀,他感覺得出來,相處下來,她始終淡淡的,不冷,但也不熱情,請他這頓飯,純粹是答謝。禮貌地與他聊著不痛不癢的話題,他試圖靠近一點點,她像是自動自發地在內心處設置了一道屏障,將他的入侵彈回去。

那茶館真夠獨特的,在江心島上,需要乘船抵達。

是那種極古樸的烏篷船,沒有馬達,全靠人力。他們到時碼頭上沒有別的客人,隻能包船,談好價格,兩人上船,船夫喊了聲“出發嘍”,小船晃晃悠悠地劃往江中央。

離碼頭遠了,燈光漸消,夜空中無星無月,唯有淡淡的天光照下來,映襯著寒涼的水光,船艙口掛著一盞燈籠,光線柔和,船槳輕柔地劃過水麵,夜,幽靜極了。

南風與陸江川都沒有講話,不舍得打破這寂靜。

她側身倚在船舷上,微微閉眼,聽著水流聲從耳邊劃過,她從未在夜晚遊過江,隻覺得這一刻,內心又輕盈又寧靜,所有的疲憊感都消失殆盡。

陸江川深深凝視著她,隻願這程水路遠一點,再遠一點。

可不過短短十幾分鍾,江心島到了。

這個島很袖珍,原先是荒島,後來被人買下來,開了間茶館,老板本是為情懷,沒想到聲名遠播,生意極好。確實好氛圍,紅燈籠從渡口一路到正門,古色古香的三層木樓建築,家俬擺設全是有些年頭的上好舊家具,沾染了歲月的痕跡。這裏一切電子設備都絕緣,照明都用蠟燭,煮茶用的是炭火,簡直像生活在古代,真正的返璞歸真。

南風瞪大眼,像是到了世外桃源,耳畔絲竹聲聲聲入耳,燈影憧憧,她跟在陸江川身後,由穿月白色旗袍的服務生領著入座。

“這個地方,太令人訝異了!”她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陸江川給她倒茶,上好的綠茶,色澤誘人,香氣撲鼻。

“我第一次來的時候,跟你一樣驚訝。”

“你怎麽知道這裏的?”

他傾傾嘴角:“相親。親沒相成,倒是知道了個好地方。”

南風撲哧笑了:“你是不是經常相親?”

他無奈地笑:“我媽媽閑在家裏太無聊了,把給我安排相親當做唯一的樂趣。”

“跟我好朋友的媽媽一樣。”

“就是那個謝小姐?”

“是啊。”她喝一口茶,渾身暖洋洋的,放鬆下來,整個人窩在椅子裏就不想再動彈。

兩人低聲聊著天,不知不覺就到了十點多。

南風看看時間,哪怕再貪戀這靜謐安寧的時光,還是該離開了。

出了門,她忍不住驚呼出聲:“天呐,真的下雪了!”

夜空中,雪花似棉絮般,洋洋灑灑地飄下來,這是海城的初雪,竟下得這麽大,真是個好兆頭。

她像個小孩子一樣,仰著頭,讓雪花落在臉頰上,又忍不住伸出手,卻接那雪花,看它們在她掌心一點點融化。她太投入,渾然不覺有一道目光,熾熱地籠在她臉上,舍不得移開分毫。

她側頭,興衝衝地對陸江川說:“你知道嗎,我最愛的就是下雪天了! 可惜海城下雪的日子太少了。”

他在國外留學,冬天的雪就跟海城春天的雨水一樣多,見怪不怪,這一刻卻還是被她興奮的情緒感染,覺得這場夜雪,真美。

江邊風大,才站了一會兒,就冷徹心扉。她的圍巾與手套都落在了車上,這會被寒風一頓吹,忍不住瑟縮了下,忽然脖子一暖,側目,陸江川的圍巾已繞到了她脖子上,煙灰色的羊絨圍巾,還帶著他的溫度與氣息,南風下意識就要拒絕,卻被他輕輕摁住肩膀。

“別動。”他的聲音極輕柔,可兩人離得這樣近,還是重重地撞進了她的耳朵。

他將圍巾繞了兩圈,又理了理。

南風大氣都不敢出,全身都僵硬了。

他笑了笑,拉開彼此的距離,“我們走吧。”

“哦。”她怔怔地應了聲。

他們並肩朝渡口走,燈火將影子拉得長長的,雪花漫天飛舞,回旋在兩人身上,似一場曼妙的夢境,刺得倚在茶館二樓走廊上的男人俊容鐵青,眸中怒意翻滾。

他將指尖燃到盡頭的一芒星火掐滅,那力道像是在掐仇深似海的敵人的脖子。

離他三步之遙的顧恒止勾了勾嘴角,不怕死地火上澆油:“啊,我想起來了,剛剛那個人,似乎就是上次跟小不點相親的男人哦!沒想到,竟然還在聯係……喂,阿境,你幹嘛去……”

傅希境的身影眨眼已消失在樓梯間。

嘿嘿,坐得住,才怪!顧恒止將煙掐滅,轉身朝靜室走去,邊歎氣邊在心裏把傅希境狠狠地罵了頓,今晚明明是他做東,現在倒好,留下他來應付那幾個老頭!

陸江川的車沒有回城區,而是直接從碼頭開往了醫院。

南風特別內疚,她心血**,說要去醫院看趙芸,隻為了去告訴她,下雪了。她再三重申,自己可以打車去,陸江川又哪裏肯聽。

見她一臉歉意,他笑笑說:“真的沒關係,明天我排的早班,在醫院睡好了,正好可以不用趕早。”

南風隻得無奈地說謝謝。

“困不困?困的話就眯一會。”他問。

南風搖搖頭,她隻想快點見到媽媽。趙芸跟她一樣,愛極了下雪天。大雪彌漫的寒冬,母女倆毫不畏冷,在院子裏堆雪人比賽,然後等季東海下班回來評判誰的雪人堆得更可愛。母女倆都被季東海寵壞了,他無論判誰勝,最後吃虧的總是他。

想到這些,南風的心發軟,嘴角微微**開一絲笑意。

雪下得更大了,如棉絮般飄灑在路燈下,美不勝收。

深夜的公路上,車輛極少,陸江川的車後,不緊不慢地跟著一輛路虎,車內的男人,嘴唇緊抿,眸中清寒一片。

路虎一路跟著開進醫院停車場,傅希境沒有下車,看著陸江川與季南風並肩進了住院部。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過去了……

想要見到的那抹身影,始終沒有出現。

車內煙灰缸裏,已積滿了無數支煙蒂。

時間已是淩晨兩點。

傅希境掐滅最後一支煙,掏出手機,撥號。

顧恒止迷蒙的聲音裏有著強烈的起床氣:“傅情聖,最好有天大的事!”

“幫我個忙。”淡定的聲音。

顧恒止咬牙切齒:“說!”

“查個人。”

“誰?”

“季南風。”

顧恒止的睡意一下子清醒了,翻身坐起:“誰?”

“季南風。”傅希境難得好脾氣地重複道。

“你確定我沒聽錯???”

“你繼續睡吧。”

“啪”一聲,電話果斷給掛了。

疲憊地靠向椅背,微微閉眼,傅希境想,一定有什麽重要的東西,是他錯過或者忽略了的。

他又望了眼住院部,而後發動引擎,車子滑進薄薄的雪地中,很快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