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告白
北鬥七星高,哥舒夜帶刀。
南瀟的“刀”,是一把粉軸機械鍵盤,外加一台頂配的蘋果筆記本電腦。
計算機係宿舍樓306室裏,屏幕幽藍的光線打在南瀟臉上,她眉頭緊鎖,屏氣凝神,仿佛是行走在黑夜裏的蒙麵俠客。一行行計算機代碼在眼前飛快滾動,鍵盤上的五指疊出殘影,展現出身為互聯網精英後代所必備的基本素養。
“學校官網首頁……漏洞查找……”
回車。
“Python(一種計算機程序設計語言)爬蟲程序調用……漏洞攻破……”
回車。
“注入式攻擊……命令偽裝……奪取官網首頁控製權限……”
再次敲下回車。
南瀟目不轉睛地盯著一行行眼花繚亂的代碼,高度集中的精神在這一刻達到頂峰,直到畫麵跳轉,進入數據庫頁麵,她情不自禁地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Perfect(完美)!接下來是……”她搓了搓因激動而泛紅的臉,對著兩個掌心哈了口熱氣,抖擻精神,飛速敲擊鍵盤,又一串漂亮的代碼在屏幕上舞動而出。
隻差一步便大功告成!
人在心無旁騖的境界裏會對周圍的一切免疫,所以南瀟根本沒有注意到,從她攻破學校官網首頁的那一刻開始,屏幕右下角便有一條警告消息不知疲倦地在閃爍。
屏幕中間的進度條開足了馬力,朝著終點策馬奔騰。
五。
四。
三。
二。
一。
見證曆史的時刻,一段長達2分37秒的表白視頻赫然占據了大半邊的屏幕,學校官網的首頁上,沒有最新發布的學術報告,沒有學生會組織活動的策劃案,更沒有計算機係的院長邊揮手邊微笑的個人照,取而代之的是感人肺腑又催人淚下的真情告白。
匿名的。
情緒像煮沸了的水一般,咕嘟咕嘟冒著氣泡,宿舍外一片驚濤駭浪。
“皮,有人入侵了學校官網首頁,太刺激了!”
“什麽什麽,給陸燃表白的?那個三年級的計算機大神?”
“喲嗬,這下可有好戲看了!”
……
南瀟臉泛潮紅,心跳加速,忐忑地享受著這短暫的勝利時光,樓道裏此起彼伏的尖叫聲無疑在向她證明,自己的行為有多麽震撼人心。而當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位置被反向追蹤時,為時已晚。教導員殺過來的速度堪比尤塞恩·博爾特,並且還是最優狀態。
“306室計算機係二年級的南瀟同學,惡意入侵學校官網,散播不良信息,行為極其惡劣,但念在是初犯,故記大過一次,從明天起實名通報一周,罰掃北操場三個月,明白了嗎?”
教導員推了推鼻梁上的瓶底眼鏡,恨鐵不成鋼地瞪著她,好像要忍不住衝過來撬開她的腦袋,研究一下如今的青春期學生都在想些什麽稀奇古怪的東西。
“實名……通報?”南瀟蒙蒙地歪了下頭。
“沒錯,實名。”教導員將最後一根稻草壓在了駱駝身上,“太蠢了,身為計算機係的學生,居然不知道要隱藏位置,你要我說什麽好?真的……太蠢了。”
教導員搖著頭,歎息著離開了,留南瀟一人兀自在風中淩亂。
此時此刻,邏輯像裝載著強大動力係統的火箭炮,在南瀟腦子裏高速運轉。事情是這樣的,她,一個略通黑客技術的初學者,一時衝動按照教程入侵了學校官網首頁,匿名播放了一段表白視頻,主人公原本應該是被表白的三年級大神學長陸燃,但剛剛教導員說了什麽?
實名。
所以現在,主人公乾坤大挪移了?
南瀟不由得在原地打了個寒噤,欲哭無淚,明天上網買一頂加大版的帽子吧……
很顯然,南瀟的擔憂非常有必要。在大學這樣一個半開放的環境裏,流言蜚語的傳播速度足夠以秒來記,簡直猶如滔滔江水奔流不息。
翌日早晨,南瀟在買豆漿和包子的隊伍裏,聽到的版本是這樣的—
“哎,你知道昨晚有人入侵了咱們官網嗎?”
“當然知道啊,是個藝術係學舞蹈的,據說追陸燃追得可苦了。”
“學舞蹈的會入侵網頁?”
“找人唄,這年頭還有錢買不來的東西?”
“哦哦哦……”
翌日中午,南瀟在擁擠的教學樓電梯裏,聽到的版本是這樣的—
“昨晚的表白可精彩了,哇,我給你們說,那個視頻簡直醜到爆!”
“啊,那個藝術係學舞蹈的?”
“胡說,明明是生科院的大一新生,絕對錯不了。”
“你怎麽這麽確定?”
“我聽舍友講的啊,那是她直係學妹,真的。”
翌日下午,官網首頁正式發布了實名通報,還很不客氣地將南瀟的入學照掛在最醒目的地方,以省自身,以警眾人。於是,各色流言不攻自破,統一了戰場—
“我就說肯定不是藝術係的,那個表白視頻毫無美感,怎麽可能嘛。”
“不過計算機係的就是牛,連表白都和別人……哎,你看前麵那個人,是不是挺眼熟的?”
“咦?沒錯沒錯,是南瀟,就是她!”
“喂,同學,等一下……你別跑啊!”
事實證明,南瀟的確需要一頂加大版的帽子,更可氣的是,等她上氣不接下氣地逃回宿舍,同宿舍的其他三人齊刷刷起立,對著她默哀了一分鍾,隨即本性暴露,將她壓到了**,不懷好意地衝她壞笑。
“瀟瀟,沒看出來呀,挺有魄力。”宿舍長阿阮率先開口。
南瀟喜歡陸燃,這在宿舍是個公開的秘密,但背著她們表白,可就不夠意思了。怎麽著也有深厚的舍友情,居然不請她們當觀眾?
南瀟自知理虧,支吾了會兒,忽然一把抱住了阿阮的胳膊。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另兩個舍友二咪和倩倩對視一眼,攤開手,表示自己隻是打醬油的。
阿阮挑眉:“怎麽個救法兒?”
南瀟想了想,說:“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把那頂超大號的帽子借我戴幾天?”
三人對視一眼,阿阮哼笑:“借你是沒什麽問題,但你得跟我們說說那天晚上是怎麽回事兒。”
“我……咳咳……就是最近看了兩本入侵網頁的教程,隨手練習一下,沒想太多。”她小心翼翼地抽來抱枕,裹進胸前,“真的,陸燃是誰,我壓根兒就不認識。”
倩倩小嘴一噘,不樂意了:“裝,繼續裝,上周在圖書館你還偷偷跟蹤陸大神來著,我有證據。”
二咪也跟著起哄:“還有上次在食堂,你偷拍陸燃的側顏,吃飯的時候口水都要流出來了,照片現在還在你手機裏呢。”
兩人對了下眼神,撲上來就要搶南瀟的手機,她誓死反抗,三人很快扭成一團。
二對一,勝負毫無懸念。
一張棱角分明的男生側顏照徹底公開在眾人麵前,看得出來,拍攝的人相當用心,找了最佳的角度,配合著傍晚柔和的霞光,不需要修圖,已經完美得令人心神難寧。
沒等大家開口評論,南瀟的臉先紅到了耳朵根,抱枕在手裏變換著形狀,最後成了皺巴巴一坨。
“看夠了沒?”自己的男神,豈容她們隨便褻瀆?
阿阮身為宿舍長,還是秉持著主持公道的原則,將手機替她搶了回來,趁機掃一眼,不免感歎:“帥,太帥了,南瀟你真的太有勇氣了,挑了個情敵最多的下手。”
要知道,陸燃何許人也?
K大計算機係的大三學長,神一般的存在,據說這位計算機天才在高中時期,就已經擁有了各種令人望塵莫及的成就,關鍵是他還長得一表人才,身高顏正大長腿,妥妥的最佳男友候選人,毫不誇張地講,隨手在K大抓一把姑娘,十個裏麵有九個都對他抱有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還有一個是因為追求者數量驚人,被嚇跑的。
所以,南瀟夠有魄力。
夏天就是個令人昏睡的季節。全副武裝後的南瀟,像是隨時要上戰場殺敵的戰士,大簷帽戴口罩加遮陽傘,反而更加惹人注目。被實名通報的這幾天,南瀟跟做賊一般,每天最後一個進教室,第一個出教室,午飯托宿舍三人幫忙捎帶回去,生怕半路被人認出來。
但越是這樣小心翼翼,就越容易翻車。
這不,就在今天下午的線性代數課上,南瀟一身恐怖分子似的裝扮,成功引起了老師的注意。
“坐在最後一排的那位戴帽子的同學,對,就是你,來給大家回答一下這個題目。”
彼時的教室內安靜異常,大部分學生都處在半夢半醒邊緣,老師這突然一點名,可好,瞬間嚇醒了一大半的人。
南瀟倒沒偷偷睡覺,但心思並沒在課堂上,她從左向右看了一圈,疑惑地指了指自己:“我?”
老師露出慈愛的笑容:“帶書了嗎?”
“帶了,帶了……”
南瀟慌慌張張地站起來,手底下亂翻一通,然後就聽到周圍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笑聲。
“題目在PPT上,課本沒有。”老師善意地提醒了一句,轉身,不輕不重地拍了下講桌,“我相信,大家能考入K大,都是學習能力非常厲害的學生,也很有自己的想法,也許會覺得線性代數這門課沒那麽重要,比不上那些計算機語言課程,但至少上課要認真聽講,知道嗎?”
“知道了……”下方傳來稀稀拉拉的回應。
南瀟臉漲得通紅,恨不得就地挖個洞鑽進去。
老師到底是善良的,沒怎麽故意發難,招招手讓南瀟坐下了。但是她屁股還沒挨到椅子,就聽一旁傳來帶著嘲諷的奚落聲。
“活該。”
南瀟一愣,側頭:“你說什麽?”
單眼皮男生冷冷掃過來一眼,字正腔圓地重複了一遍:“活該。”
在大學裏,同班同學的交集並不像初高中那樣,所有人彼此熟識親密無間,有時候四年下來,同班同學都沒搭過話的也大有人在。南瀟看他有些眼熟,想了好一會兒,才隱約記起他的名字好像叫柳予安,在班裏幾乎沒說過話,存在感很低。
突然被陌生人指責,南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秉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她咬咬唇,沒再接話,但對方似乎想借此機會一吐為快。
“就你,還敢黑掉(入侵)官網給陸燃表白,掂量過自己幾斤幾兩嗎?技術又那麽渣,簡直丟計算機係的臉。”他說完還嫌棄似的向外麵挪了挪,看南瀟的眼神就像看一個笑話。
這下,是南瀟單方麵的尷尬了。
現在都流行這麽簡單粗暴的開場白嗎?
後半段的線性代數課南瀟有心想認真聽,但始終都沒辦法將精力完全投入課堂,身旁擺著個定時炸彈,誰知道什麽時候又會突然炸一下。
終於挨到下課,鈴聲一響,旁邊的單眼皮男生拽著書包第一個離開教室。
南瀟一頭霧水。
“瀟瀟,你今天是不是要開始打掃北操場了?”阿阮將書包甩了過來,大義凜然地拍了拍南瀟的肩膀,“幹嗎愁眉苦臉的,放心,我們會幫你的!”
話畢,三人朝她握起拳頭,一副信心滿滿的模樣。南瀟熱淚盈眶,顯然是被感動到了,然而當她們扛著清掃工具到達北操場時,拳頭握得就沒剛才那麽硬氣了。
乖乖,這得打掃到什麽時候去?
K大校園的占地麵積相當大,操場就有四個,東西南北各擁一座,其中北操場是活動人數最多的,兩邊分別靠近籃球場和羽毛球場,每到傍晚,熱鬧非凡。
高校學子普遍素質不錯,但總有那麽一小撮害群之馬,將空了的礦泉水瓶和零食袋隨手丟在樹坑裏,風一吹,漂亮的八條塑膠跑道上就點綴著不和諧的色彩。
四人站在入口處,望著碩大的操場,有些不知所措。
“這也太大了。”二咪撓撓頭。
“是啊。”倩倩看向阿阮,“咱們應該從哪裏開始啊?”
阿阮不愧是宿舍長,環視一圈,很快製訂好了初級打掃計劃。
“咱們四個人,分別從四個角落開始往中間掃,一定要保證矩形清掃範圍,這樣就不會留下死角了。”
大家相視一眼,沒有異議,紛紛擼起袖子開幹。這個點兒,正是晚飯時間,所以來操場的人並不多,但隨著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越來越多的學子吃完飯後,開始了他們熱血沸騰的晚間運動。
很快,有人注意到了埋頭苦幹的四人。
“她們在幹什麽呀?”
“不知道,清潔工?”
“好像是咱們學校的學生,走,看看去。”
幾個無事可做的閑散人員開始無聊地觀看掃地。
南瀟拉低了大簷帽,高出她一頭的笤帚笨拙地在塑膠跑道上劃動,耳旁傳來籃球場裏喝彩的尖叫聲,不知道是誰又投中了一球,博得全場雷鳴般的掌聲。
“陸燃,我們愛你!”
瘋狂的女生瘋狂地喊著,簡簡單單兩個字,立刻吸引了南瀟的全部注意力。她回過頭,隔著大半個操場的距離,一眼便看到那抹挺拔瀟灑的身影。
男生微弓著身,兩腿彎曲,像是隨時要撲出去的樣子,飽滿的籃球在**有節奏地跳動,麵前兩人將進攻道路圍得水泄不通,他不慌不忙地虛晃一招,用漂亮的假動作騙過兩人,隨即騰空一躍,籃球從指尖飛出,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噗”的一聲掉進籃筐裏。
尖叫聲幾乎同時響起。
進球得分的男生揪住籃球衣兩邊,興奮地繞場一圈,被同伴們勾肩搭背地擁了起來。
這就是男神。
南瀟站在原地,心酸地想,看來“表白門”事件對陸燃沒有半點兒影響,說不定他根本就不知道是誰表了白,甚至連知道的興趣都沒有,他的生活還是如此精彩又陽光,被這麽多人簇擁著,追捧著,女生們歇斯底裏地為他呐喊助威,男生們拚盡全力和他一起贏得比賽,多麽理所當然。
你必須得承認,有些人天生就是上帝的寵兒,即便他什麽都不做,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便已經足夠吸引你的目光。
陸燃就是這樣的天之驕子。
籃球場裏一片熱血沸騰,越來越多的人圍上去和陸燃搭話。南瀟個子不高,又離得太遠,很快就看不到他的身影了。她有些急,先是踮起腳,最後幹脆摘掉了大簷帽,正想看個仔細,忽然聽到不遠處有人驚奇地叫了一聲:“哎,這不是前兩天在網上表白陸燃的那個女生嗎?”
一句話,猶如平地驚雷,在零散的圍觀人群裏炸開了。
大家似乎對“表白門”事件充滿了好奇心,但南瀟知道,大多數人隻是想湊熱鬧,平淡的學習生活裏總要有一些波瀾起伏,否則大家會溺死在深水裏的。
“原來就是她啊,看照片覺得挺醜的,本人倒說得過去。”
“不過……也談不上驚豔吧,配陸燃簡直差遠了。”
“就這樣的,學校裏一抓一大把,陸燃眼睛又沒瞎。”
那邊的籃球場上,還是一片繁榮之景,擊掌慶賀互道讚美。
這邊的北操場上,突然一陣烏雲密布,交頭接耳聲聲討伐。
南瀟緊緊攥著笤帚,頭低得深深的,隻當周圍是群吵鬧的蜜蜂,加快了清掃速度。
挑事的人見她並不搭話,頓覺無趣,卻又不甘心,於是就有人忽然大聲向周圍喊道:“大家快來啊,表白門事件的女主角被罰掃北操場,咱們幫學校好好監督!”
幾聲刺耳的嘲笑響起,接著便是更多的閑散人員朝南瀟圍了過來,大部分是女生,很快就將她置於眾矢之的的位置。
“掃啊,你怎麽不繼續了?隨便分心,我們要向學校舉報的。”
南瀟抬起頭,看到一名鬈發美女,有些眼熟,這種氣質隻可能是藝術係的。
“看什麽看,學校罰你,又不是罰我們,快點掃。”
看那女孩兒趾高氣揚自信滿滿的樣子,不用說,這絕對就是藝術係大三的係花了,南瀟雖然不記得她的名字,但這位係花姐姐喜歡陸燃是全校皆知的。
算了,好漢不吃眼前虧,南瀟咬著唇,繼續默默掃地。
女生的嫉妒心和報複心是與生俱來的,係花苦追三年,都沒敢那麽明目張膽地表白,南瀟鬧這麽大一動靜,首先在氣勢上就強壓自己一頭,擱誰誰心裏舒坦?
係花鬱憤難平,周圍的跟班們自然要為她出這口惡氣,好在大家身為名校學子,做事有分寸,隻將攻擊停留在口頭上。
“這女的是不是啞巴了?還是聾了?”
“我看她不是啞巴也不是聾子,純粹就一眼瞎,否則怎麽會看不清現實?”
“還別說,誰要和她同一班,那豈不是丟人丟到家了?”
人群一陣哄笑,偏偏還真有南瀟的同班同學,火上澆油地補充了句:“是啊,我和她一班的,臉都丟盡了。”
南瀟再次抬頭,這回看到的是那位單眼皮男生柳予安。
有時候語言的攻擊,比實實在在的挨打還要痛苦。
南瀟在眾人的嘲諷聲中,輕輕呼了一口氣,迎麵吹來的風有些幹,刺紅了她的眼睛。
“你們說夠了沒?”她扔掉笤帚,拍了拍手掌上的灰塵,“大家都這麽閑嗎?英語四六級全過了,還是C語言作業沒bug(漏洞)了?這麽願意在我身上浪費時間,那正好,除了北操場以外,還有東操場、西操場和南操場,實在不行你們可以向學校申請主動打掃,我覺得學校一定會欣然同意的。”
熱鬧沒得看,反倒是被懟(言語或行為上的反抗)了,大家嘩然一片。
係花氣得叉起了腰,忽然又發覺自己這姿勢不那麽雅觀,重新站成了丁字步,衝南瀟陰陽怪氣地哼了聲,轉身走人。
“哎呀,散了散了,真沒勁。”
不知是誰嚷嚷了一句,這群閑散人員七嘴八舌討論著,逐漸散盡。
最外圍,阿阮、二咪和倩倩靜靜地看著南瀟,衝她豎起了大拇指。
“瀟瀟,你真棒。”
她們原本是打算殺進來為她助威的,沒想到南瀟反駁得相當到位,這讓三位鐵杆兒舍友替她鬆了口氣。
“我們以為你會哭呢。”阿阮上前抱了抱她,“不愧是我們的瀟瀟,以後也要這麽勇敢,麽麽噠。”
南瀟嫌棄地從她健壯的懷抱裏掙紮出來,抖落一地的雞皮疙瘩:“咦……肉麻死了,惡心惡心。”
阿阮故意得寸進尺,抱起南瀟使勁兒蹭:“就惡心你。”
兩人笑作一團,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浮雲,輕易就被化解。
膩歪過後,南瀟提出讓她們先回宿舍,順便幫自己捎一份蓋飯,她一個人去還清掃工具就可以了。
幾人同意,紛紛將笤帚交給她,摸摸她的頭。
“瀟瀟再見。”
“嗯,待會兒見。”
籃球場那邊,不知何時已經空空如也。
晚霞漸暗,天邊一抹殘留的餘暉象征著夜幕即將降臨。
陸燃從小賣部拿著一瓶農夫山泉出來,抄近道回籃球場準備拿書包離開,走到看台後方的拐角時,忽然聽到有斷斷續續的哭聲傳來,起初很壓抑,後來大概是以為周圍無人,哭得那叫一個歇斯底裏。
過去,還是不過去,這是個問題。
陸燃原地攥著那瓶農夫山泉,默默想了想,遂邁出步伐,旁若無人地從一名哭相極醜的姑娘麵前走過去,順帶忍不住偷偷掃了一眼。
女孩兒穿著米色娃娃領襯衣短袖,規規矩矩的牛仔七分褲,一個破洞都沒有,腳上的白色帆布鞋沾了層薄薄的灰塵。及肩長發,五官小巧精秀,長得倒像隻花栗鼠似的,還挺可愛,就是這哭相……實在有點兒刺眼。
陸燃順勢收回視線,身後漸遠的哭聲像一條張牙舞爪的藤蔓,攥住了他的腳踝,心頭莫名有些堵。
南瀟並沒有注意到,前一分鍾從自己身前若無其事走過的男生,一分鍾後又緩慢倒退著折返回來,站在不遠處,靜靜觀察了她好久。
“喝點兒水,嗯?”
她哭得忘乎所以,當男生將一瓶農夫山泉遞過來時,嚇得她腦袋一片空白,白著白著,臉就紅了:“陸……陸……”
“這是農夫山泉,不是露露。”陸燃輕笑一聲,幹脆將瓶子強行塞進她手裏,“哭這麽慘,當心把眼淚都流幹了,喝兩口再哭,不怕脫水。”
南瀟“撲哧”一聲破涕為笑,可惜沒控製好力道,她連忙狼狽地在書包裏翻找衛生紙。
陸燃適時遞了過去。
“謝謝。”她尷尬地接過,沒敢抬頭,怕滿臉的鼻涕眼淚嚇跑這位大神。
陸燃很有耐心,等她擤完鼻涕擦幹眼淚,又舉著瓶子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瓶水,情緒恢複正常後,才幽幽開口:“怎麽,失戀了?”
南瀟目光躲閃,現在這情況,怕是還沒戀愛,就已經夭折在搖籃裏了吧?
“沒,就是心情不好。”她咬著嘴角,手指控製不住地去捏礦泉水瓶子,發出“嘩啦啦”的噪聲。
“心情不好?那我猜猜看啊,是不是因為被實名通報了,所以不開心?”
南瀟一愣。
哎?
他怎麽會……
陸燃抿唇,薄薄的兩片,扯出一抹好看的弧度:“剛才在操場被針對,不是反駁得挺硬氣嗎?”
南瀟騰地站起來,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你……”
“我都聽到了。”陸燃從她麵前走過,在右手邊不遠處的台階上坐下來,一條腿踩著台階邊緣,一條腿懶懶地歪在土路地麵,“我還以為你有多堅強,是個王者呢。”他側目,露出一個壞笑,“沒想到是個青銅(菜鳥)。”
陸燃說完自己先笑了,兩手撐在身後,望著天,身體一顫一顫的,搞得南瀟特別尷尬。
“所以你是專程來嘲笑我的嗎?”這話說出來,她自己都沒底氣,畢竟陸燃的身份在那兒擺著,怎麽可能會對她這種平凡小人物施舍目光,別說專程來嘲笑了,就算是多看兩眼,都沒必要。
陸燃笑完了,低下頭,盯著台階縫隙裏一排搬運食物的螞蟻出神,片刻後忽然說:“我就是好奇,想來問問你為什麽要做那種事?”
那種事?南瀟不笨,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表白門”事件,可這要怎麽回答呢?
她想了好久,在陸燃以為她快要睡著的時候,輕聲開口:“因為我想看看,到底什麽樣的表白,才算有新意,才能打動你。”
男生挑眉,偏頭。
“你難道不覺得,這個理由比表白方式更有特色?”
南瀟低著頭不說話。有些事沒必要說出來,反正她也從不指望得到他的關注,又何必自找沒趣。
南瀟重新站起來,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撿起了一旁的大簷帽:“很抱歉給陸學長添麻煩了,不該讓你跟著我一起丟人。”她背起書包,搖了搖手裏還剩小半瓶的農夫山泉,“有機會再還一瓶水給你。”說完,她就要走。
“你覺得自己哪兒丟人了?”陸燃一字一頓地問。
南瀟停住腳步,在原地想了一下,回頭:“就是不該做那種莫名其妙的事情啊,很丟人。”
陸燃連連搖頭:“你該覺得丟人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你的技術。”他跟著起身,高出南瀟一頭的身形頗具壓迫感,映著烈火般的晚霞,散發出迷人又不可抗拒的氣息。
他提步緩緩靠近過來,南瀟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觀察男神本尊,恰到好處的雙眼皮,睫毛纖長濃密,比女生的還要美,黑曜石般的瞳孔裏折射出燦爛的霞光,倒映著南瀟灰蒙蒙的臉,無形中也被渲染得流光溢彩。
陸燃眼中的世界,會發光。
這是南瀟得出的結論。
“我的技術很渣,我知道。”她尷尬地別過臉,咳了咳。
“所以這是整件事情的導火索,如果你知道入侵網頁的第一件事是偽裝身份,及時處理真實的地理位置,就不會是現在這個結果了。”
“我沒你厲害,做不到這些。”
“做不到可以學,學不會可以教,教不會還可以來找我。”
陸燃忽然一把從她口袋裏摸出手機,劃亮屏幕,點進撥號界麵摁出了一串號碼,靜等褲兜裏傳來兩下振動,滿意掛斷。
“這是我的手機號,有任何問題隨時歡迎打給我,或者可以直接來校科協找我。”
南瀟有點蒙,她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麽不及時設置一個鎖屏,看著屏幕一點點暗了下去,忽然抬起頭:“陸學長,為什麽你當初要跟我朋友說那種話?”
陸燃轉過一半的身體頓住了:“什麽朋友?”
南瀟皺起眉頭,猶豫了下,搖搖頭:“沒什麽,學長再見。”
晚霞燒盡了最後一絲餘熱,農夫山泉的瓶子也空了,南瀟揉揉眼睛,拎起書包離開。身後拐角處有抹身形一閃而過,帶著不滿的怨氣,消失在熱鬧的操場裏。
陸燃從籃球場回來,推開宿舍門的時候聽到一陣歡呼。
“看誰回來了,咱們班的籃球主力啊。”陳凱撲上來,樹袋熊似的抱住他的腰,激動得忘乎所以。
“厲害了陸神,今天這一場打得真過癮!”
其餘兩人跟著附和。
陸燃笑了笑,回到自己的桌前坐下,邊從書包裏掏課本邊說:“那下周再打一場如何?”
“就等你這句話呢!”
大家一陣歡呼,七嘴八舌地討論著戰術計劃,話題原本還挺正,說著說著不知為何,跑偏了。
“剛才聽隔壁的講,給陸神表白的那姑娘在操場被欺負了。”
“不是吧,還有這種事?”
“你以為呢,女生們的戰場,嘖嘖,太可怕了……對了,陸神,這都幾天過去了,你怎麽看這件事啊?不覺得那姑娘特別傻嗎?”
陸燃翻課本的動作停了下來,目光平靜,不知在想什麽,嘴角微微向上翹起一抹愉悅的弧度。
“你們不覺得她傻得很可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