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百靈潭之素歡

從前素歡一直覺得,萬家燈火,卻無一盞為她而亮,無一人為她而守,她浮沉一世,渾噩度日,世間冷暖嚐遍,再無眷戀,卻未料,一朝潛入夢,回首錦繡緣。

一路相伴,風乍起,拂袖而過,走山涉水,從此枕著他的餘生,皓雪入眠。

——《百靈潭·素歡》

一)

素歡死在成親前一天。

作為一隻新鬼,她渾渾噩噩地飄進了百靈潭,恰巧撞見了百鬼夜行的駭景。

月光慘白,冷風颯颯,遠處林間篝火點點,傳來了載歌載舞的聲音。

一個個虛影麵無表情地經過她身邊,看也不看她一眼,徑直向篝火處飄去,她怔怔地站在月下,渾身濕漉漉的,腦中一片混亂,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處。

素歡生來膽小,來來往往與她擦身而過的人中,她終於鼓足勇氣拉住了一個婦人的衣袖,細聲問道:“大娘,您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

那婦人背對著她,張嘴說了些什麽,卻含糊不清,素歡不由湊近了身子,“大娘你說什麽?”

那婦人陡然轉頭,一雙眼睛汩汩流著鮮血,長舌拖到了地上,聲音含糊道:“我說,你踩到了我的舌頭。”

素歡滴著水的腳下,正踩著婦人血淋淋的長舌。

一聲尖叫劃破夜空,所有人轉過頭來看她,她這才發現這些人奇形怪狀,有的還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些山野精怪,個個拖著尾巴扇著翅膀!

素歡大叫一聲:“鬼啊!”駭得魂飛魄散,抓著裙子轉身狂奔,跌跌撞撞地往林間逃命。

那婦人收回長舌,揉了揉嘴巴,看向身邊的吊死鬼,疑惑道:“她在做什麽?”

吊死鬼聳了聳肩,“誰知道呢,是隻瘋鬼吧,咱們還是快點去赴宴罷。”

素歡心跳如雷,身子顫抖著就要哭了出來,狂奔間不防撞到一個人懷裏。

她抬頭一看,竟是張風華絕世的臉,長發如瀑,氣質出塵,清冷的眉眼正望著她,男子淡淡開口:“爾何故如此驚慌?”

她像一下抓到了救命稻草,緊緊抓住男子的衣裳,急聲道:“公子救命,那些鬼就要追上來了!”

“鬼?”男子皺眉,打量了她濕漉漉的一身,道:“你不也是鬼嗎?”

素歡一怔,看向地上,慘白的月光下,她竟然沒有影子!

眼前一黑,尖叫聲生生卡在了喉嚨裏,她頭一偏,昏死過去。男子接住她,她耳邊隻聽到最後一句。

“此乃百靈潭,吾為之主,春妖。”

春妖閱鬼無數,從沒見過自己被自己嚇昏過去的鬼,素歡的事跡瞬間傳遍百靈潭。

小小新鬼,一夜成名。

她鬧出的這個笑話為百鬼眾妖津津樂道,更被列為百靈潭十大笑話之首,後來許多年都沒有人能夠打破。

百鳥之王烏裳的夫君孔瀾更是捧腹大笑,每每見了素歡都要調侃一番,素歡隻低著頭,悶悶不言。

倒是烏裳過來,一巴掌把孔瀾打飛,安慰素歡:“那隻爛孔雀就是嘴賤。”

素歡在很久以後才接受自己已經死了的這個事實,她生前就膽小怕事,死了也是個唯唯諾諾的鬼,怯生生的模樣叫烏裳十分憐惜。

素歡常常坐在潭邊的大石頭上,望著天空發呆,一坐就是一整天。

她神情哀傷,像是有什麽心事,浮衣拖著長長的蛇尾,仰著腦袋遊走在她身邊,問道:“你在想些什麽?”

素歡抱住膝蓋,散了一頭長發,失神地望著潭水,喃喃自語:“我在想,我是怎麽死的,可怎麽想也想不起來,我好像,忘記了一些東西……”

浮衣吐了吐舌頭,卷了一隻飛蟲,一邊吃一邊道:“反正都死了,計較那麽多做什麽。”

素歡不語,隻眸子又添了絲悲傷,心頭一片空落落的。

她記得自己姓秦,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母親早逝,父親又娶了二娘,生了妹妹,後來父親也因病去世了,家裏隻剩下二娘和妹妹。

二娘待她不是很好,她在家裏也是像現在一樣,常常坐在某個角落裏發呆。

雖然活著和死了也沒什麽區別,但她還是不想做個不明不白的鬼。

活著已經那麽不起眼,在世上都不會留下什麽痕跡,死了也要這樣嗎?

在一個晴朗的午後,素歡終於下定了決心,鼓起勇氣去求見了春妖。

她說,她想回去瞧一瞧,找回自己丟失的那部分記憶,她想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

她跪在地上,怯怯地說完後,春妖隻歎了口氣,一拂袖:“去罷。”

離開百靈潭時,眾妖來為她送行,烏裳在她手上套了一個鐲子,孔瀾笑嘻嘻地在她腰間掛了個牌子。

她膽小善良,這是他們送給她的護身符,孔瀾一臉神秘:“牌子後麵暗藏玄機,不到萬不得已不能拿出來喲。”

其他百鬼眾妖也紛紛送上祝福,素歡一一道謝後,毅然地踏出了百靈潭。

二)

她回到了渝州城裏,在城裏飄**了幾日後,漸漸知道她離開後發生了些什麽事情。

她死後的第二天,屍首停在棺中,尚未入土,秦家與安家的婚事照常舉辦,不過是她的妹妹筱雅頂替了她,嫁給了安家三公子,安雲岫。

素歡輕聲一歎,這樣也好,妹妹一直說羨慕她能嫁給安公子,如此也算成全了她的心願。

她不知道,二娘此刻在家裏是捶胸頓足,精明了一世的二夫人,心機算盡,卻沒想到此番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風流倜儻的安公子竟一夜之間傻了,成了個隻有六、七歲智商的傻子!

洞房花燭夜,秦筱雅滿心歡喜,當安雲岫一揭開蓋頭,卻指著她又哭又鬧:“你不是,你不是我媳婦!”

一番哭鬧下來,她如墜冰窟,這時才知道自己嫁了個傻子,難怪安家會突然願意安雲岫入贅秦家了。

她們頂婚,安家也送了個傻子過來,兩家都打著算盤互相算計,各自理虧,誰也怪不了誰。

可秦筱雅是一萬個不甘心,她好不容易才嫁給了安雲岫,當初安家來提親時,她和娘是多麽歡喜,哪知安公子要娶的不是她,竟然是她那個沒用的姐姐!

安家在城裏有頭有臉,安雲岫又才華橫溢,俊朗非凡,不知是城裏多少姑娘的夢中情人,可他現在卻成了個傻子。

秦筱雅當然不會喜歡一個傻子。

她將滿心怨氣都灑在了安雲岫身上,從洞房那天起她就不準安雲岫上床睡覺,平時對他更是非打即罵。

入夜,秦府。

秦筱雅一腳將安雲岫踹下床,居高臨下地叉著腰道:“知道該怎麽做吧。”

安雲岫抱著被子,可憐兮兮地點了點頭,開始默默打地鋪,秦筱雅白了他一眼,嗤聲道:“傻子,早晚把你趕回安家。”

素歡站在窗下,將屋裏一切盡收眼底。她歎了口氣,看來丫鬟們所言果然非虛,她一路進府,聽得不少仆人竊竊私語,不想安公子竟真落得如此境地了。

正感慨間,屋裏忽然一聲慘叫,素歡定睛看去,原是安雲岫又不知哪裏惹到了秦筱雅,正叫她掐著耳朵訓斥呢。

素歡不忍再看,抬袖正欲出手相助時,一個白影忽然淩空躍下,扣住她的手:“你是誰?想做什麽?”

素歡一驚,還不待開口,白影已掠過她飛入夜色,眨眼間她已身在林間月下。

那人放開她,在幾步外站定,一聲淩厲喝道:“你是個什麽妖精,也在打我元丹的主意麽?”

素歡張大了嘴,這才看清,眼前的白影竟是個六、七歲的孩童,仰頭眉宇傲然地望著她,一身皮膚從頭白到尾,連眼睫毛都是白的,整個人在月下白得幾乎透明了。

素歡一時啞然,隻覺眼前場景詭異莫名,又好笑又荒唐,還來不及多想,白衣孩童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挑眉問道:“烏丫頭的鐲子怎麽會在你手上?”

素歡怔了怔,老實回答:“是烏裳姐姐送給我的,她怕我找不到回去的路。”

白衣孩童皺眉道:“難道你也是百靈潭的人?我怎麽從沒見過你?”

素歡正要回答,白衣孩童忽然眼前一亮,伸手探向她腰間掛著的那個木牌,一聲奇道:“這不是騷孔雀的東西嗎?”

白皙的小手輕輕一翻,木牌背麵上孔瀾瀟灑不羈的字跡映入眼簾

“百靈潭新鬼一隻,秦素歡,善良溫柔,膽小怯懦,望有幸碰到的兄弟姐妹多多關照,不要欺負老實鬼。”

素歡一下愣在了原地,耳邊響起孔瀾得意洋洋的聲音:“牌子後麵暗藏玄機,不到萬不得已不能拿出來喲。”

她搖了搖頭,有些哭笑不得,白衣孩童卻一聲冷哼,仰頭望向她,眼眸明亮逼人,“原來你是百靈潭的新鬼,難怪要覬覦我的內丹!”

素歡莫名其妙,被那灼灼的目光望得心頭一跳,隻覺眼前的小孩實在太過盛氣淩人,才及她腰間的個子,卻好像目中無人地傲視一切,她忍不住蹲了下來,友善地伸出手摸摸他的小腦袋,柔聲道:“小弟弟,姐姐沒有想拿你的東西哦,你叫什麽名字?怎麽會一個人……”

她話還未說完,白衣孩童驀地臉色大變,一下打開她的手,惡聲惡氣地道:“什麽小弟弟,我在百靈潭修行的時候,你還沒出生呢!”

三)

雪鳴是百靈潭最傲氣的一隻兔妖,不,他從不認為自己是隻妖,他幼年的時光全都是在天上度過的。

清冷的廣寒宮裏,天地間最美的那個女子坐在桂花樹下,懷裏抱著一團雪白——那是他的姑姑,陪在嫦娥仙子身邊的玉兔姑姑。

雪鳴天生聰穎,悟性奇高,又借著廣寒清輝,很快便習得了一身修為,本再過數百年便可晉升成仙,卻不想在一次王母蟠桃盛宴中,他喝醉了酒,散宴後與姑姑走失,迷迷糊糊地誤闖進了春妖的忘川界內。

恰逢春妖疏忽,忘川河內百鬼流竄,天地變色,他在這次劫難中稀裏糊塗地也被打下了界。

飛來橫禍的命格,一旦寫就便再不能改,姑姑拉著他的手淚眼朦朧,一個勁地拜托春妖多加照顧。

雪鳴如遭五雷。

天底下沒有比他更倒黴的修仙者了,他反複嚐試後終於認命,化悲憤為力量,開始在百靈潭潛心修煉,隻盼能早日飛升成仙,重回天上!

為了補償他,王母在嫦娥的懇求下,特賜了一顆雪蕊元丹給他,不僅將他在廣寒宮的功力盡數返還,還多賜了他百年修為,助他早日成仙。

可就在兩個月前,他視若生命的那顆元丹在渝州城的花燈節上不慎丟失了!

一下少了近千年功力,他內息紊亂,急火攻心下一口鮮血直直噴出,醒來時便已變回了一個孩童模樣,荒唐的命運又一次狠狠地耍了他!

再過不久便是他的飛升日,他苦心修煉多久才盼來這一天,如果不能在那夜月圓之前找回元丹,那他在百靈潭百餘年的修煉就前功盡棄了,一切又得從頭再來了。

“沒了元丹從頭再來,可就不是百餘年那麽簡單了,不知要用多少漫長春秋才能換回……”

雪鳴與素歡一同坐在樹上,他麵色清寒,孩童純淨的眉眼卻有著無盡的落寞。

他一路循跡找來,在渝州城裏多方搜尋,終於發現了元丹的氣息,那至純的靈力不是縈繞在別處,就在秦家。

那夜他伏在屋頂,正靜靜感受著元丹氣息,卻忽然瞥到了一襲素衫,他心頭一驚,以為素歡想出手奪去他的元丹,他這才飛身掠走了她。

如今誤會盡釋,才知他們一個是來尋找死因,一個是來尋找元丹,相同的地點卻有著不同的目的。

素歡歎了口氣,望著雪鳴的眼睛慢吞吞地道:“我原以為自己是百靈潭最可憐的鬼,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卻沒想到你比我還可……”

“誰說我可憐了!”雪鳴一聲打斷,雙眼瞪向素歡:“我告訴你這些不是要你可憐我的,我隻是怕你在秦府誤打誤撞地吞了我的元丹,礙了我的事!”

他說著一拂袖,翻身躍下了樹,看也不看素歡,徑直消失在了夜色中。

素歡張著嘴,欲哭無淚,不知自己又哪裏得罪了這氣勢囂張的小孩。

世間之大,果然不是所有的小白兔都是乖巧溫順的。

接下來的幾天,素歡繼續在秦家飄**,她發現安雲岫似乎能看見自己,常常指著她虛無縹緲的身影興奮不已,天真無邪的模樣在秦家人眼裏卻是傻氣十足。

這舉動叫秦筱雅更加嫌惡,終於有一次,在她又動手打安雲岫時,素歡忍不住吹了口氣,將房中燭火熄滅,趁亂拉起安雲岫的手帶著他飛出了窗外。

秦筱雅氣急敗壞地跺了跺腳,隻當是安雲岫使的鬼,她追到門口,尖聲道:“你倒長本事了,跑出去就別回來了!”

該死的傻子,她咬牙切齒,一張俏臉在月光下顯得分外狠毒。

“我一定要趕走你,不能讓你毀了我的一生!”

這怨恨的話語叫暗處的雪鳴全聽在了耳底,他冷哼一聲,想起素歡那張怯生生的臉,一種大膽的猜想在他腦中漸漸成形,他緩緩握緊骨節蒼白的手,眸中湧起些許同情與歎息。

真是個沒用的笨鬼,那樣執著地尋找死因,怎麽就沒想過會是被至親之人背叛的呢?

繁星朗月下,素歡拉著安雲岫的手飛在了夜空中,夜風拂過他們的衣袂發絲,帶著微微的涼意,安雲岫激動地大叫著,眼睛閃閃發亮。

“媳婦,媳婦,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的!”

四)

月光傾灑,河水微微**漾,涼風拂柳間水麵一片波光粼粼。

安雲岫的眼睛又清又亮,迷戀地望著素歡,搖著她的手,聲音軟軟地一聲聲叫著:“媳婦,媳婦,猜燈謎,猜燈謎……”

素歡看著安雲岫的眼睛,這才想起,數月前的花燈節上,她曾和安雲岫有過一麵之緣。

那夜渝州城煙花漫天,熱鬧非凡,她和仆人一起走在二娘和妹妹後麵,熙熙攘攘的夜市中,她不知不覺就與秦家走散了,左顧右盼間不防撞上了一個人。

那是位年輕的公子,被她撞飛了麵具,她腳下不穩,身子直直向後跌去,那公子手疾眼快,一手接住了她,一手淩空接住了麵具。

恰一煙花當頭綻放,就這樣相遇。

流光溢彩。

她臉上緋紅,心跳如雷地掙開那懷抱,低頭匆匆離去,紛亂中隻記得那雙眼睛,清澈如水,在腦海裏熠熠生輝。

沒過幾天,那雙眼睛的主人便來秦府提親了,她守在屋裏未曾相見,所以不知道提親的人就是花燈節上那位公子,隻心裏奇怪,卻也未想太多,全憑二娘做了主。

如今想來,素歡明白了:“原來你是見過我,見過我才會想要來我家提親,你是真的想要娶我……”

她看向安雲岫,隻覺這樣的他可憐兮兮的,不諳世事,清俊的臉上滿是委屈,像個受了欺負的孩子向娘討糖吃一樣,叫她心底不覺柔軟一片。

素歡一邊柔聲哄著安雲岫,一邊伸出手撫向他眼角的淤青,眸含心疼地一聲低歎道:“都是我連累你受苦了。”

許是她的手冰冰涼涼的,安雲岫眨了眨眼睛,一把抓住她的手貼在眼角,笑得一臉稚氣:“舒服。”

素歡心頭一動,像飲了杯濃茶,暖洋洋的卻又沉甸甸的,仿佛幼時母親還在,她不小心摔倒了,母親也是這樣撫過她的臉,含笑溫柔地哄著她:“不痛不痛,吹吹就好了……”

那是記憶裏最美好的光景,午後暖陽投進涼亭裏,滿園花海如煙,她和母親的身影交疊在一起,母親在她耳邊唱著童謠,如微風拂麵,春水搖曳,長長久久,久久長長……

母親走後,她再也沒有這樣快活過,偌大的宅院裏,她是藏在光影裏最默默無聞的大小姐,從不引人注意,也從來無人問津。

這些年春夏秋冬,花開花落,始終隻有她一個人。

素歡怔怔地看著安雲岫粲然若星的眼眸,眼眶忽然一熱,像有什麽浸潤開去,她輕聲開口:“你低下頭來,我給你吹吹。”

安雲岫乖巧地低下頭,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投在白皙的麵龐上,像兩片美麗的蝴蝶之翼,微微顫動著。

素歡湊近他,吐氣如蘭,天地好像一下靜謐了下來,兩個貼近的身影投在水麵上,搖曳如畫。

雪鳴站在樹後,冷眼看著這一幕,哼道:“真是個善心泛濫的鬼。”

他伸出手,看了看自己孩童的身軀,忽然有些心煩意亂,狠狠一拂袖,轉身正準備離去,卻在這時,空氣中倏然傳來一股似有若無的氣息,帶著清冷的淡香,叫他身子一震,瞳孔驀睜!

那道氣息正是他苦苦尋覓的雪蕊元丹!

五)

安雲岫開始頻繁“失蹤”,回來後就一個人樂嗬嗬地傻笑,身上的傷也莫名其妙地好了,連秦筱雅都覺得不對勁了。

有下人提著燈籠去找安雲岫,卻在河邊看見他對著空氣手舞足蹈,興奮不已。

他剛想湊近細看,林間卻閃過一道白影,樹枝颯颯作響,如鬼魅般,撲麵而來的陰風吹熄了燈籠。

下人嚇得燈籠一拋,跌跌撞撞地跑回府,跪在二夫人和小姐麵前一說,叫她們也嚇得臉色一白。

一些駭人聽聞的流言開始漸漸在府中傳開,大家都說大小姐的冤魂回來了,心有不甘,第一個就纏上了另娶的安姑爺,等吸幹了他的精元後,不知下一個會輪到誰……

竊竊議論中,安雲岫依舊笑得沒心沒肺,叫秦筱雅看著刺眼,積蓄已久的不滿徹底爆發。

第二天她就命護院押著安雲岫去了安家,買通好的妓女站在大堂裏撒潑,指著身上觸目驚心的傷痕,哭得呼天搶地。

虎背熊腰的護院惡聲惡氣地道,安相公瘋瘋癲癲,不僅在外麵尋花問柳,還打傷了二小姐,偷走了秦家的地契,這事定要鬧得滿城皆知。

安家書香門第,最重名聲,此話一出,安家上下就白了一張臉。

護院趁機甩出一紙休書,揚言安家隻有兩個選擇,要麽簽下休書,賠償秦家一大筆錢財,要麽看著安雲岫去坐牢,安家也名聲毀盡。

安老爺氣得嘴唇發抖,還待理論,卻看著安雲岫躲在了安夫人後麵,捂著耳朵,眼淚汪汪:“凶婆娘,好凶,天天打我,還不準我上床睡覺……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

安夫人抱著寶貝兒子,早已淚灑衣襟,再也顧不上別的,回來就好,隻要回來就好。

素歡站在不遠處的陰影裏,亦是心疼不已,安雲岫通紅的雙眼不經意地往她那邊一瞥,立刻止了淚,眸光一亮,淚痕還掛在臉上,便大聲叫著:“媳婦,媳婦……”歡喜地向她跑去。

安家眾人隻當安雲岫被欺負折磨得更傻了,紛紛傷心落淚,那秦府護院卻青天白日地打了個哆嗦。

入夜,萬籟俱寂。

一道身影飄進了安雲岫屋裏,在他的床邊坐下。

素歡伸出手,輕輕地撫向安雲岫沉睡的眉眼,一寸一寸,目光如水,聲音帶著酸澀:“是我害苦了你……”

空氣中傳來絲絲清寒淡香,氣息繚繞中,雪鳴冷冷現身。

他望著這一幕,一聲冷哼,在素歡耳邊提醒道:“你似乎忘了你出來的目的是什麽了。”

素歡眸光一沉,垂首道:“我沒忘。”

雪鳴拂袖轉身:“那就跟我回秦家吧,替這傻子討個公道,也替你自己討個公道。”

六)

送走了安雲岫,秦府裏鬧鬼的傳聞卻並未停息,恰逢七月半鬼節將至,府裏陰風陣陣,貼滿了符咒,人人惶恐不安,

素歡瞧著又好笑又難過,孤零零地站在院中,任夜風吹過空****的衣袖,心頭也跟著一片空。

雪鳴冷冷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你那二娘與妹妹不是什麽好人,你這樣冒冒失失,小心她們請來法師捉你,將你燒得灰飛煙滅,渣也不剩一點!”

素歡歎了口氣,望向夜空,聲音涼涼:“燒便燒了吧,隻是可憐了他。”

雪鳴當然知道“他”指的是誰, 精致的眉眼瞬即冷了下來,嘲諷道:“你們倒是情深意切,原本就要成親了,可惜人鬼殊途,這輩子怕是無望了。”

素歡一怔,眼眸黯了黯,像被戳中了什麽傷疤,默然不語。

這段時日的相處下來,真不知是她給了安雲岫撫慰,還是安雲岫給了她久違的溫暖。

那幹淨的笑容像一團光,照亮了她心底的每一個角落,亮得她都快忘了自己的身份。

一個倒黴的女鬼,一個懵懂的傻子,多荒謬,本來就注定不會有什麽結果。

望著素歡失魂落魄的模樣,雪鳴眸中的刻薄盡皆褪去,他心頭懊惱不已,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便在一片尷尬的氣氛中,他悻悻地剛想開口,素歡卻忽然望向虛空幽幽道:

“你說得對,我本就不該存什麽奢望,等查清了死因我就會回到百靈潭,再也不出現在他麵前。”

清秀的臉上藏著深不見底的哀傷,素歡轉身欲飄然而去,雪鳴卻一聲叫住了她。

月光下,雪鳴眉眼如畫,一向冷傲的臉龐對上素歡的目光,竟生了些不自然的神色。

“後天便是鬼節,我有辦法幫你查明死因。”

“真的嗎?”素歡眼睛一亮,雪鳴迎著她期待的眼神點了點頭,在看到素歡莞爾一笑的那一刻,如一陣清風拂過,瞬間驅散了他心底所有煩惱與不快。

雪鳴的唇角不禁微微揚起,心頭一片愉悅,他清聲道:“其實我已經知道我的雪蕊元丹在哪了,等到鬼節那天一切了結,我們……我便同你一道回百靈潭吧。”

轉眼便到了七月半,陰風吹,烏雲月,鬼門大開。

昏暗的屋子裏,纖弱的背影跪在火盆前,一邊燒著紙錢,一邊瑟瑟發抖,嘴中念念有詞

“小姐,翠兒不是故意要害你的,你待翠兒一直很好,翠兒也不想的,都是二夫人和二小姐逼著翠兒幹的……你要是有怨氣,就去找她們吧,是她們逼著翠兒把你推到池裏的……”

暗處的一個身影驀地僵住,素歡咬緊唇,麵色慘白。

雪鳴感覺到她的身子搖搖欲墜,連忙伸出手扶住她,口中數落著:“真沒見過你這麽笨的鬼,早就該想到的不是嗎?”

眸中卻滿是不忍:“很早以前我就想告訴你了,卻又怕你接受不了……這樣的家人不要也罷,還不如百靈潭的妖精有情有義,我這就帶你回去!”

素歡淚流滿麵,腦中一團亂,無數畫麵交織在了一起,她什麽都想起來了。

那些她最不願麵對,最想遺忘的記憶,就這樣猝不及防地一下被喚起——

那是她成親前的一天,後花園裏,陽光正好,她在貼身丫鬟翠兒的陪同下走到荷花池邊。

滿池清荷美不勝收,她癡癡凝望著,心中一點點哀傷起來。

對這個家她到底還是不舍的。

正當她悵然若失時,肩頭被人冷不丁地一推,她回首望去,隻看見翠兒那雙驚慌卻又狠絕的眼睛……

難怪第一次出現在百靈潭時,她就渾身濕漉漉的,從頭到腳都滴著冰冷的水。

原來她是溺水而亡。

那樣明顯的證明,也許不是她失憶了,而是潛意識裏她拚命抹去了那段記憶,根本就不願再想起……

七)

雪鳴陪著素歡去了安家,傷心過後,她終是釋然了。

唯一放不下的,隻有安雲岫,她即將離開,要去和他做一場最後的告別。

星月下,雪鳴默默地看著他們相互依偎,坐在屋頂上,美好得像一幅畫。

素歡撫著安雲岫的臉,溫柔地在他耳邊絮絮交待著,說著說著她便忍不住落下淚來,叫安雲岫一下慌了手腳。

他叫著“媳婦”,笨拙地用衣袖去擦素歡的眼淚,那眼淚卻越擦越多,像掉了線的珍珠一樣,在月下碎了一地。

雪鳴握緊了蒼白的手,心頭如被什麽堵住了,難以呼吸,正猶豫著要上前時,他卻瞧見了那情意繾綣的一幕。

如水的月光下,安雲岫小心翼翼地吻上了素歡的眼角、臉頰、嘴唇……帶著純真的稚氣,像素歡曾經給予他的安撫般,他一點點溫柔地吻幹了她苦澀的淚水。

素歡身子微顫,臉上染了抹雲霞,卻不敢動彈,心跳如雷間,隻聞到了安雲岫身上散發的清寒氣息,如晨曦之露,帶著淡淡的馨香,縈繞著她全身。

兩道身影在屋頂上擁吻在了一起,月下交纏的畫麵如夢如幻,安寧靜好得叫人不敢打擾。

暗處的那身白衣久久佇立著,握緊的手一點點鬆開,眉眼滿是落寞,雪白的臉上透著說不出的不甘與頹然。

短暫的相處後,到底是該分別的時刻了。

安雲岫在素歡懷中睡去後,雪鳴冷冷現身,看著素歡失魂落魄的樣子,嗤之以鼻:“你這副模樣倒真像極了天上的嫦娥仙子,我看她成天抱著姑姑坐在桂花樹下,也是你這要死不活的樣子。”

“一個兩個都是這樣,可見情之一字害人不淺,當真是天底下最麻煩的東西,我這一輩子都不想沾惹上。”

素歡木然地眨了眨眼,抬頭望向雪鳴,輕聲道:“你拿到了雪蕊元丹嗎?”

雪鳴哼了哼,沒好氣地道:“還不是為了你最後的心願,現在道也道過別了,我這便取出雪蕊元丹!”

素歡這才似回過神來,怔怔問道:“你的元丹在……”

雪鳴一聲冷哼,挑眉望向沉睡的安雲岫:“我的元丹,就在他的肚子裏。”

一切都源於兩個月前的那個花燈節。

雪鳴路經渝州城,在飛過城裏最高的摘星樓時,卻與一頭正要下凡的青龍迎麵撞上,一顆元丹不慎出口掉了下去。

那一點熒光墜入夜色,瞬間消失在了行人如織的夜市上。

他頭昏目眩下不及細看,便被強大的衝力**到了一片樹林上空,一頭栽了下去,醒來時,他已經變成了六、七歲的孩童模樣。

那青龍被他那一撞,也不知所蹤,但他已無暇顧及,隻一心想找到自己的雪蕊元丹。

就這樣在渝州城裏苦苦尋覓了兩個月,那夜在河邊他終於發現,那清寒之氣就是從安雲岫身上散發出來的。

那個花燈節上,素歡和安雲岫撞上,一片混亂中,安雲岫陰錯陽差地吞了那從天而降的元丹。

凡人的軀體哪承載得了這厚重仙丹,回去後安雲岫揮筆畫下素歡後,便昏昏沉沉地生了場病,嘴裏念念有詞地抱著畫像不鬆手。

安老爺安夫人隻道兒子相思成疾,趕緊上秦府提親,隻盼能好好衝一衝喜。

卻不想,成親前一天,素歡溺水而亡的消息便傳來了,安雲岫在病中聽聞後大受打擊,一口鮮血噴出,不醒人事。

醒來後,他便成了個傻子,隻知道叫著:“媳婦,媳婦……”因為體內的元丹,他也和尋常人不一樣,能夠看到身形飄渺的素歡。

素歡臉上一片慘白,難以置信地搖著頭。

雪鳴哼了哼,卻到底軟了口氣:“你放心,隻要我取回元丹,他便會好起來,恢複成以前的安雲岫。”

素歡神色一動,抬起頭還來不及歡喜,雪鳴接下來的一句話卻叫她如墜冰窟。

“但他會忘記吞下元丹後發生過的所有事情,包括你們在花燈節上的相遇,更包括你們日後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素歡身子一顫,雪鳴卻攫住她的眼,一字一句道:“他的生命裏將再也不會有秦素歡這個人,他會把你忘得幹幹淨淨。”

八)

百靈潭,天上下了點小雨,打在水麵上,泛起陣陣漣漪。

素歡背影伶仃地站在潭邊,雨水劃過睫毛,順著她的臉頰流下,一片冰冷。

如今的安雲岫已經不記得她了。

“怎樣才能不難過?我也想忘了他,可我又舍不得忘記。”

仿佛大夢初醒,迷霧散盡,她找到了死因,卻寧願從不曾知曉,她快活過,現在卻隻能獨自守著回憶。

空****的天地間,到頭來還是隻剩下了她一個人。

身姿俊挺的少年一襲白衣,撐著傘站在不遠處,默默地注視著那個伶仃背影。

他終於變回了原本的模樣,俊美非凡,她卻失魂落魄地視而不見。

她的一顆心全在那個人身上,他陪了她這一路,到底沒在她心底留下半分。

雪鳴苦澀一歎,也罷,過幾日他便要飛升成仙了,本就該無牽無掛地離開。

正悵然若失間,“撲通”一聲傳來,雪鳴猛然一看,素歡竟一頭躍進了潭裏,水花四濺。

他瞳孔驟縮,飛身撲去,“不要!”

從潭裏救起素歡後,雪鳴渾身是水,破口大罵:“怎麽會有你這樣笨的鬼,你想不開也不用跳河自盡啊,你已經是個鬼了,怎麽可能再淹死第二次!”

素歡躺在他懷裏,臉色蒼白,如失了魂般喃喃道:“我,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

在她投入水裏的那一刻,心弦觸動,一切她都想起來了!

她渾身顫抖,望向雪鳴,一張臉笑得比哭得還難看:“原來,原來我是自殺的!”

那場溺水背後的真相,竟是這樣荒唐可悲。

她原來什麽都知道,二娘來買通翠兒時,她陰錯陽差地沒有喝那杯茶,躺在**什麽都聽見了。她們要害死她,讓妹妹秦筱雅頂替她成為新娘,嫁給安雲岫。

那時她的心便徹底涼了,這些年孑然一人的孤單盡數湧上心間,她閉著眼睛淚流滿麵。

也許當母親逝世時她便該跟著一起離開的,反正活著和死著也沒有什麽區別,這冰冷的世間沒有給她一絲溫暖,倒不如死了幹淨。

於是,帶著這樣的念頭,她不動神色地配合著她們的計劃。

當被推下去的那一刻,她隻有無盡的解脫。

可翠兒卻在最後關頭不忍心了,叫了聲“小姐”便要拉住她,但她已經生無可戀了,她自己故意一腳踏空,在翠兒驚慌的眼神中滑了下去。

翠兒哭天喊地地想喚人來救她,府中上下卻心照不宣地接了吩咐,沒有一個人敢來救她。

她就這樣淹死了。

不是被翠兒推進了池裏,而是自己心甘情願地自盡了。

“原來我是自殺的,我是自殺的,我想起來了,我統統都想起來了……為什麽,為什麽娘親死的時候,不把我也帶去了,為什麽讓我一個人在世上孤苦伶仃,從來都沒有人要我好好活著,終於等到有人來愛我,我卻已經死掉了,為什麽……”

素歡埋在雪鳴懷中,哭得昏天暗地,雨越下越大,那淒楚的哭聲飄在寒風中,盡情控訴著這世道的涼薄與不公,仿佛要將心中壓抑多年的委屈全部宣泄出來。

雪鳴聽得心如刀割,他緊緊摟住顫抖的素歡,不知不覺也淚盈於睫:“不要哭,不要為了那些人哭,他們都對你不好,我對你好,我對你好……”

九)

在飛升前一天,雪鳴提著兩壇酒去找了孔瀾。

“騷孔雀,你說如果一個人看到另一個人傷心難過,自己也跟著不開心,那是為什麽?”

孔瀾打了個酒嗝,湊近雪鳴,笑得賊兮兮:“是一男一女嗎?”

雪鳴推開孔瀾的腦袋,做賊心虛地點了點頭,孔瀾一拍大腿:“那還不簡單!這就是凡人說的紅塵情愛唄,剪不斷理還亂!”

雪鳴悶聲不語,忽然心煩意亂地抓起酒壇,仰頭一飲而盡。

身邊的孔瀾醉得東倒西歪,開始天南地北地胡扯了:“你這個來問我就問對了,想當年我可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孔瀾吹著吹著,一道烏衣殺來,雪鳴的酒登時醒了一半:“烏丫頭。”

滿身煞氣的烏裳眼睛一瞪,雪鳴趕緊歎口:“大嫂!”

烏裳麵如寒冰:“你把素歡那丫頭怎麽了?跟你回來後她就沒笑過,男人果然沒一個好東西,這筆帳改日再和你算!”她說著上前一把擰住孔瀾的耳朵,罵罵咧咧地就把他抓了回去。

雪鳴哭笑不得,望著他們的背影遠去,搖了搖頭,悠悠歎了口氣:“是不是陷進去的人都會和我一樣傻?”

靜謐的夜色中自然沒有人回答他,他抬頭看向天邊月色,蕭索一笑:“姑姑,鳴兒隻怕回不去廣寒宮了。”

“飛升在即,這麽多年的等候功虧一簣,你當真不悔?”

“不悔。”

“你曆經此劫修為已是折損,若再失去元丹,恐怕就要被打回原形了,也不悔?”

“不悔。”

“即便你把元丹給了她,她醒來後也不會再記得你了,你還不悔嗎?”

“不悔。”

低頭望向懷中女子,雪鳴低低一笑,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撫向她的眼角眉梢。

“笨鬼,你果然說對了,我比你還要可憐,可這又有什麽辦法呢?情這東西,我也說不清,那就不要說了吧,反正你也不會記得我了……”

帶著清寒之氣的雪蕊元丹飄在半空,散發著點點熒光,緩緩漫進了素歡的胸前,她蒼白的臉上瞬間紅潤起來。

“希望這一世新生,你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不再被這世道拋棄。”雪鳴輕聲喃喃,無比留戀地望了素歡最後一眼,俊挺的身軀卻開始漸漸透明,如煙消散……

孔瀾與烏裳趕來時,隻看見素歡沉沉昏睡著,墨發如瀑,呼吸勻長,已脫離鬼形,與正常人別無二致。

春妖一聲歎息:“當真癡兒。”

素歡的旁邊是一隻如雪的白兔,柔軟的身子貼在她的懷裏,眼眸濕濡,長耳微顫,為她帶去源源不斷的溫暖。

十)

渝州城裏最近又出了個大事情,秦家大小姐秦素歡又活過來了!

秦家上下被嚇得不輕,隻當神仙顯靈,再不敢欺瞞,在下人們的指認下,二夫人和二小姐鋃鐺入獄。

恢複了聰明才智的安雲岫趁機出麵,將秦家先前敲詐過去的大筆錢財盡數要回,他還去了一趟大牢。

秦筱雅在牢房裏見到豐神俊朗的安雲岫,又驚又悔,涕泗橫流地苦苦哀求,安雲岫搖了搖頭,隻說了句:“自作孽,不可活。”

秦筱雅當夜就瘋了。

素歡成了秦家的當家人,心軟的性子到底不忍心,在衙門裏為二娘和妹妹求情,她們被免了死刑,隻改判了流放。

紛紛擾擾的事情總算告一段落,不知不覺中,渝州城的花燈節又來臨了。

行人如織,滿城煙花中,安雲岫與素歡在人群中相遇,明明從沒見過,卻仿若相識多年。

安雲岫清淺一笑,拱手道:“在下安雲岫,見過小姐。”

來年春天,安家與秦家再結良緣,舉行了盛大的婚禮。

兩人琴瑟和鳴,美滿幸福。

桂花樹下,素歡抱著白兔,依偎在安雲岫懷裏,淺笑盈盈。

微風拂過,懷裏的白兔輕顫了一下,素歡低頭安撫,若有所思:“總覺得……好像忘了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