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師兄

韓驍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大街,冷清,除卻他,再不見一個人。

已近午夜了。

腿上的石膏已被他卸去,胳膊上倒還有繃帶纏著,動一下尚隱隱作痛。

想著丹藥的好,韓驍長舒了口氣。若不是那些自己辛辛苦苦弄出來的藥,自己怕是骨頭得斷一堆。

那人的力道可真大,踢上來的那一瞬間,就像被一輛小汽車迎麵狠狠撞倒,那感覺韓驍記得很是清楚。

師傅是這樣的人,而據他所說,那也是在他年輕的時候。更早的時候,師傅說的某些話他還不信,現在他懂了。

不多想,找到一家24小時超市,韓驍走進去,本以為自己會很邋遢,看著超市裏麵一塊鏡子中的自己,韓驍有些驚訝。

衣服幹幹淨淨,無論襯衫還是大衣,頭發呢,也不油,他一摸,軟軟的,還挺香,一定是她在他服了丹藥人事不醒睡著後給自己拾掇的。

歎了口氣,買了幾個包子,坐在超市裏大嚼特嚼起來。

韓驍出來,已走了不少時間。現在,外麵隔一段窄路,是一條高大且寬闊的立交橋,橋周燈是朦朧的橙色,閃著迷惑的光。

不時有車子的呼嘯聲從那高架橋上傳過來。

韓驍抬頭,目光穿過玻璃,皺了皺眉。

外頭蹣跚著一個提著酒瓶子的人,那人垂頭,腿微曲,慢慢從黑暗裏走出來,走過路邊筆直冷漠的路燈,走向另一邊黑暗。

韓驍饒有興趣地盯著這個人。

他沒有家嗎?他怎麽會一個人這麽孤獨?是什麽把他折磨成這個樣子,把他溺死酒精的麻痹裏?

自己看上去比他好一些,有師傅,有妹妹,還有那麽多人記著他或恨著他,可除去這些——

自己是否也與他一樣,是個流浪的人?家呢,那個家隻剩了自己,其他人,他們有的隻有冷漠和無情的迫害。

原以為下山後終於能見到父親了,父親卻丟了。

還好現在還有包子吃。

那人已隱進黑暗裏,韓驍盯著外頭的黑暗。

可他沒有看到,在另一處黑暗裏,有一雙眼睛也在盯著他——

宛如韓驍方才盯著那流浪漢的樣子。

不同於憐憫的是,這雙眼睛裏充滿了急切的惡毒。

打了個飽嗝,韓驍拍拍手,滿意地走出了超市,沿著路慢慢走,韓驍隻想慢慢走會兒,好慢些回到那個家。

曾經尚有一絲為而自豪的家,現在他好像成了個“外人”,連大伯家的狗都會對它惡狠狠地狂吠個不停。

他想,那大伯和韓俊一定背地裏對那條狗悄悄說,看,這個人,他是我們的眼中釘肉中刺,咬死他,我們讓你住他的屋子。

嗬嗬。

無言笑兩下,韓驍走到了高架橋下的陰影裏。

“啪”的一聲,打火機的聲音,韓驍猛地回頭。

一個人站在兩根巨大的方形柱子中間,麵目模糊。

這麽個時間出現這麽個詭異的人,況且他還並沒有表現出為何站在此處的目的,任誰都會被嚇一跳。

韓驍盯著他,幾秒後,他說:

“你?”

“貴人多忘事,你倒好記性。”黑暗裏人道。

“不不不,我賤著呢。”韓驍皮笑肉不笑,冷漠道。

那人吸一口煙,走到光亮處。

這是一個看上去比韓驍大不了許多的人,短發,唇上一道清晰的疤痕,身形高大健壯,帶著一種逼人的氣息。

“混得不咋地啊。”那人也在打量著韓驍,緩緩道。

“還行吧,有點事,也都挺好的。”韓驍道。

“嗬嗬,是挺好麽。”那人戲謔道。

“有話就說,找我做什麽?”韓驍有些不耐煩。

“我來看看師弟,有問題麽?”那人笑。

韓驍的臉在燈光下顯得異常慘白,他的眸子漆黑,仿若變成了個死人,即便是個死了,他也是死了很久了。

眼前的這個人,他從小當兄長對待,可他,卻在某個黃昏把自己推下了懸崖。

忠誠盡喪,由此他開始害怕起了黃昏,想到那雙手,他就感到戰栗,也是由那件事,師傅把他趕下了山。

楚河卻想的不一樣。

他恨透了韓驍,從見到他的第一麵起,從師傅對他介紹麵前這個孩子的第一刻起,他就把恨種在了心裏。

他討厭他,但沒有明著表現出來,他恨他,從清晨到夜晚,持續了很多年。

因為他懷著一個秘密,一個誰也不知道的秘密。

韓驍麵無表情道:“你不必來看我,你也無需來看我,對你,我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哈哈哈哈哈......”

楚河大笑,接著道:“少年時候的事,用得著記恨這麽久麽?”

“用得著麽?用得著麽?”韓驍冷冷反問他,繼續道:“你想我死,這,就用得著。”

他緩緩地,把後麵話一字一字地清晰吐出來。

楚河的麵目陡然冷下來。

“哼”一聲,他重回那不帶一絲感情的聲調:“找你是為了提醒你,動你的人,一個是你哥,一個是路晨書。”

“路晨書啊,你還給他爸續命呢,還有你哥,叫什麽來,韓俊?哎呦,你這人際關係,混得可真好,怎麽誰都想弄死你,哈哈......”

楚河的每句話都刺進韓驍心裏。

他攥著拳,半晌鬆開,抽出一支煙,深深地吸了口。緩緩吐出來:“說完了麽?”

楚河手插在褲兜裏,冷笑,“哼”了聲。

“嗯。”

韓驍“吧嗒吧嗒”抽了兩口煙,扔在地上,用腳搓死,轉身就走。

他沒有告別,心裏翻騰得厲害,看都不想看那人一眼。他身後的楚河不動,定定站在原地。

許久後,這個一臉陰鷙的人兩臂抱起來,意味深長地笑了。

......

第二天,明媚的日光下。

路建豪接待過無數達官貴人的辦公室裏此時坐著一個陌生人。

路建豪在發覺他坐下的下一秒抬起頭來,疲倦而圍著黑眼圈的眼睛遽然淩厲起來,“誰讓你坐的?”

陌生人不為所動,微笑看著他。

路建豪一隻胳膊撐在桌子上,放下另隻手裏的毛筆,看了他很久,直覺告訴他這個人有那麽點意思。

但因為是路晨書先前帶過來的,他還是對這個人心存芥蒂。

關於那個混賬兒子所做過的一係列愚蠢行徑,他已經受夠了。

“給你一分鍾時間說話,然後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