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側耳傾聽
1.關係
晚上睡覺前，時雨趴在被窩裏，翻蓋手機忽然響了，手機收到了一條高媛媛發來的短信，她問時雨和孟朗是什麽關係。
時雨盯著屏幕猶豫了一陣子，什麽關係呢？鄰居？朋友？發小？
是鄰居好像又不止，是朋友在學校幾乎沒說過話，是發小兩人上初中後就不再一起回家了。
最後時雨打上了自以為最恰當的兩個字：仇人。
高媛媛那邊估計有點蒙，時雨趁她緩過神前又給她發了短信：“最近總有人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妄想欺負我，你給我出出主意削他幾頓合適？”
時雨腦子裏想的是意思一下打一打，還是往死裏削才能鎮壓住孟朗？高媛媛那邊卻沒理她的“打人論”，以一副過來人的口吻告訴時雨初中小男生追女孩子都很笨，越喜歡她就越會故意欺負她吸引她的注意。
高媛媛：“那個欺負你的人是誰，他有沒有可能是想追你？”末了，還用標點發了一個眨眼睛的表情。
時雨在被窩裏看到短信就翻了個白眼。
喜歡她？還吸引她注意？
那球的力度，說血海深仇也不為過。
當時，時雨氣得擼起袖子就要和孟朗打起來，可孟朗那幾厘米身高也沒白長，把她因為握拳想揍他而抬高的雙臂當成球筐，迅速把自己的書包投到裏麵，然後在她愣怔間，和隊友打了個招呼，拽著她衣領就往校門走。
這、這……這是時霸王的戰鬥力？
顯然不是的。隻是，她沒料到從小就一直很好欺負的孟朗會是這麽個反應。
“哎哎哎，你停下，是爺們兒就打一架呀！”時雨可占著理呢，她左右晃了一下，掙脫掉孟朗的束縛，把書包摔在地上，“你現在是怎麽個意思？”
孟朗倒是臉不紅心不跳，看著時雨平靜地說了四個字，瞬間反客為主：
“我媽生日。”
哇哇哇……
這回輪到時雨主動邁開腿往校門口飛奔。
孟媽媽的生日在孟家一直是大事，除了孟媽媽自己愛麵子，還在於孟爸爸對自己兒子不太上心，對老婆可是一等一的好。
據說原因是孟爸爸追求孟媽媽那會兒，孟爸爸還很窮，孟媽媽家裏倒是很有背景。孟爸爸倔，從沒想過要借勢，他大學學的金融，就一直埋頭在金融業苦苦打拚，有了一番成績。
也正是如此，孟爸爸得到了孟媽媽的爸爸的認可，同意孟媽媽嫁給孟爸爸。
結婚後，孟爸爸投資失敗，有過一陣低穀期，孟媽媽照顧孟爸爸的麵子，沒要家裏幫襯，咬牙陪孟爸爸過了一段窮苦日子，才算挺過難關，小日子漸漸好了起來。
所以孟爸爸自己不過生日，對孟媽媽的生日卻很重視，每年選在本市最大的酒店，邀請孟媽媽的娘家人。孟媽媽有了麵子，孟爸爸又揚眉吐氣。時雨每年都會被邀請過去吃蛋糕。別看平時孟爸爸對時雨很好，要是她敢錯過一次孟媽媽的生日，能打她就好了，要是絮叨半個月加上一個受傷了的表情，她是絕對受不了的。
對於生日這個事情，時家的情況就完全相反，時雨的生日就是媽媽過世的日子，她活了十來年從來沒過過生日，所以對生日這個東西十分不敏感。孟朗了解她馬馬虎虎的性格，她不記得今天是媽媽的生日，他倒是一點不意外。
時雨跑到一半，忽然想起什麽跑回去找到慢悠悠走路的孟朗，全然沒有了剛剛要揍上去的氣勢，把手攤開舉在胸前，低頭看他，討好地笑：“嘻嘻，你能不能借我點錢？”
孟朗似乎早就想到了她會這麽說，從書包裏拿出一個紙袋子，輕輕地放在她手上。
裏麵放的是一條米黃色圍巾。
從很小的時候，孟媽媽過生日，小棉襖時雨就會貼心地送禮物，有時候是一個吻、一幅畫像、一張孟媽媽屬相的剪紙，都是很簡單又用心的那種。
孟媽媽每次都誇她還親她，越是如此，她就越積極準備，後來漸漸有自己跟自己較勁的意思，一定要送更好的禮物。今年她太忙一時忘記了，孟朗的這條圍巾可以說來得非常及時了。
“你的呢？”時雨抬眼問孟朗。
她送圍巾，孟朗送什麽？
“我就不送了。”孟朗把手插在校服口袋裏，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哪年我媽誇的不是你，我都習慣了。”
此刻，夕陽西沉，半邊天空都染成了淡粉色。時隔兩個月，時雨再次像小學那樣和孟朗一起回家，他像往常一樣走在風險更高的外側，過馬路的時候時雨在低頭想事情沒看到亮起的紅燈，孟朗很自然地一把拉過時雨的胳膊。
時雨從黑白斑馬線退回來，抬頭看著比她矮的孟朗。他的臉被夕陽染上淡淡的粉，紅綠燈下車輛往來穿行，路邊人行道上的金色銀杏葉隨風飄落到地上，匯聚成成片的銀杏海，時雨眼前的孟朗桃花眼笑開，她恍惚地以為自己身處兩個季節。
孟朗的淚痣在夕陽下變得很淡，他嘴角翹起，彈了一下她的腦門兒：“笨蛋。”
他沒說圍巾是不是特意幫時雨買的，沒說打球到那麽晚是不是在等她一起回家。在笑話了時雨之後，他還裝作非常隨意地擺擺手，大步往前走，不讓時雨再看他的表情。
時雨愣在原地，捂著額頭，看著孟朗自以為很瀟灑的背影。過一會兒她得出了一個結論，覺得這家夥最近肯定是電影看多了。
裝什麽酷啊，還裝得一點也不像。
書包拉鏈都忘記拉。
2.笑話
孟媽媽生日之後，時雨準備了快一個學期的比賽就開始了。
很幸運的是，在最後公布的參賽名單裏，時雨和另一個一年級新生都成功入選了。
比賽那天是周末，學校給他們準備了大巴車，在學校操場集合。時雨早上出門前，孟媽媽從對門給她塞過來一大袋零食，說留著路上吃。
“又不是幼兒園郊遊。”孟朗穿著睡衣，睡眼惺忪地跟在媽媽後麵吐槽。
孟媽媽真的當她還在幼兒園那會兒了，上周還問時雨要不要讓孟爸爸開車，全家一起去給她加油助陣。時雨勸了好一陣，說這樣自己會有壓力，孟媽媽才放棄，卻還是趁她早上出門前給她送了零食。
時雨抱著零食拒絕的話就怎麽也開不了口了，心裏很感激，能被人這麽關心真好呀。
她下樓的時候，才六點半，天還沒大亮，時間還很早。
小區裏沒什麽人，空氣裏有微微的寒冷，可時雨心裏溫暖，她覺得自己可能比想象中還要更幸福一點。
時雨上大巴車的時候，合唱隊的成員基本到齊了。
最後一排的四個座位都是空著的，時雨走到最左邊的位置，把零食放在身邊的座位上準備補覺。
剛閉眼不一會兒，就聽到有人拿起零食袋，坐到了她旁邊。
時雨把眼睛睜開一條縫，被來人嚇了一跳。
是沈慕。
“你怎麽在這兒？”
沈慕還是頂著那一頭棕毛，朝她眨眨眼，露出小虎牙：“當然是來比賽的。”
騙子，連學校統一發的印著“五中合唱隊”幾個大紅字的白色合唱隊隊服都沒穿。
“好啦好啦，我是來打雜的。”麵對時雨質疑的目光，沈慕用自以為壓低了的聲音說了一句話。
怎麽說呢，初見時，時雨就覺得沈慕加入合唱隊最大也是唯一的優點是聲音洪亮，但這個優點的弊端也是因為聲音洪亮，所以說悄悄話時別人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他的聲音一出整個大巴上的人都聽見了，驚人的內容把時雨等人的最後一點困意都嚇跑了。他說：“教音樂的陳老師是我媽。”
啊哈？全大巴的人都紛紛回頭。
時雨趕忙捂住沈慕的嘴巴，這大概是她今年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了。
3.化妝
想想唱《兩隻老虎》都跑調的沈慕，竟然是音樂老師的兒子，這怎麽可能？
時雨皺眉看著揚揚得意的沈慕，有些擔憂地問：“陳老師生孩子的時候，家裏人都在不在？”
“怎麽？”沈慕不明所以。
“抱錯了吧。”
沈慕真的是來打雜的，車停下後，所有人都還沒動，沈慕就仗著腿長第一個躥了出去，倒不是像時雨想象的那樣去偷懶，而是幫著同學們搬裝著演出服的包裹。
女生的演出服是白襯衫、藍裙子，男生是白襯衫、黑褲子。時雨第一次見到的時候還覺得會不會太簡單了，直到她在女更衣室看到其他學校合唱隊的女生穿的演出服，那些蕾絲長裙還有那些蝴蝶結，臉上竟然還化了舞台妝，關鍵還不好看，嘴上亮晶晶的唇膏，像是沾上了水銀，睫毛都成了蒼蠅腿。時雨打了個激靈，立刻覺得簡單大方真好，陳老師眼光真高。
直到換好衣服，走到五中的休息室，時雨才知道她想多了。先進來的男生都換好衣服坐在角落等著上場演出，女生比較慘了紛紛被紮了辮子排排站，陳老師帶了一個大大的化妝包，正拿出裏麵的口紅給她們塗嘴唇。
時雨拉著門把手的手一頓，想著要不要這時候退出合唱隊。
沈慕早已在門口等候多時了，小虎牙露出來的那一刻，時雨就有了不妙的感覺。沈慕哪能讓時雨走，趁時雨停在門口，他把她摁在座位上，拿起陳老師的工具就要往時雨臉上動手。
“哎哎哎……別介啊，我去找陳老師。”
“別亂動，人手不夠你隻能用我，再動，小心我手抖給你化成醜八怪。”
“快、快……快放手，我說你不會是第一次化妝我就這麽‘榮幸’地趕上了吧？”
“嗯。”
“殺人啦。”
好好一間休息室愣是被這二位弄成了大型分屍現場。
4.花貓
這不是時雨第一次化妝，遠在幼兒園的時候她就有了化妝初體驗。
那時候幼兒園舉辦晚會，小朋友在一起演節目。當時時雨憑借超高人氣和唱二人轉的技能，十個節目裏八個都有她。
時雨小朋友那時候頭發不長，到耳朵那裏，被幼兒園園長紮了一個衝天辮，眉心點了一個小紅點，小臉白白胖胖的，如果再穿上紅肚兜，抱條鯉魚，整個就一年畫娃娃。
時雨小朋友那時候完全沒感受到來自孟朗小朋友嫌棄的眼神，拿著小紅手絹，興高采烈地加入演出。
那天時雨要和孟朗一起表演一個小貓舞，當然是時雨硬拉著小孟朗報的名。還有一個節目就輪到他們了，時雨看著孟朗的臉，白得跟麵粉似的，再看看自己紅得多好看。
時爸爸教育過時雨好東西不能獨享，於是乎她用手指刮了刮嘴上特意讓幼兒園老師塗得厚厚的口紅，跟蓋章一樣印在小孟朗的眉間。
在受關注這件事上，時雨是永遠衝在最前麵的，相反，孟朗一直是不想被關注卻總是成為焦點。
那天，時雨拿著表演二人轉的紅手絹，從第一個節目一直轉到最後一個，成為人群中最鮮豔的一抹紅。
幼兒園老師還把當天的照片發給他們。其中時雨和孟朗那張，是孟朗被時雨印了紅點之後就大哭，而時雨知道自己惹禍了急忙用手給他擦眼淚，結果手上的口紅混著淚水，把孟朗擦成了一張小花臉。真應了那個小貓舞，一個是手指紅紅的笑麵貓，一個是滿臉通紅的小哭貓。
長大一點上了小學時雨慢慢覺得那樣化妝不好看了，那張照片也一直被夾在兩家的相冊角落。
此刻的時雨被陳老師要求乖乖讓沈慕化妝，不能反抗，她坐在椅子上閉著眼睛猶如死屍。
報應啊報應。
“好啦。”沈慕拍拍時雨的肩膀，示意她睜眼。
時雨做好了迎接一個醜到爆的自己的心理準備，沒想到睜開眼，這張臉比預想的要好很多。
“哇！”
時雨長得不醜，五官很清秀，加上從小就大大咧咧的性格，在班級最受歡迎女生榜裏的排名一直算靠前。沈慕化的妝很淡，不誇張，色彩不突兀，還很好地凸顯了時雨靈動的眼睛。
時雨看向正在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沈慕，抱拳，謝沈大俠不殺之恩。
女生們也都看到化妝效果，紛紛離開陳老師轉戰沈慕手下排起長隊。
熱熱鬧鬧的場麵一直持續到演出開場前。
陳老師帶著合唱隊等在後台，上一個合唱隊表演結束，幕布被緩緩拉開，舞台璀璨的燈光照進來，同學們走向明亮的舞台。
時雨也準備入場，雙手運功深呼吸緩解緊張感，提了一半，後背被拍了一下。
是倚在後台的沈慕。
舞台的燈光照在他的眼睛裏，如在大巴時一樣時雨睡醒後偷偷在其中看到了羨慕的情緒，不同的是，這次沈慕笑了，無聲地對著時雨做誇張的口型：
“加——油——啊！”
時雨聽見了。
5.榮光
比賽曲目是陳老師選的，叫《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s》。
原曲是美國著名鄉村歌手約翰•丹佛在一九七一年創作的英文歌，描寫美國西弗吉尼亞州美麗的自然風光，而選擇這首歌的原因是近藤喜文的動漫電影《側耳傾聽》也選用了這首歌作為主題曲。
時雨為了練習合唱……好吧，其實是閑得無聊去看了那部電影，講的是少男少女相遇，向著各自的夢想前進，很積極純真的戀愛成長故事。
陳老師依著曲調自己填了歌詞，解決了時雨背英文的苦惱，總結起來就是選曲新穎，歌詞朗朗上口，寓意深遠。
舞台上，合唱隊的同學們一個個站得筆直，竭盡全力把這兩個月的辛苦排練在這十分鍾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時間有時候變得很慢，每一個字大家都唱得非常用心；有時候又很快，一曲終了，唱完最後一個音符後，所有人閉上嘴巴，屏住呼吸，心髒劇烈地跳動等待著觀眾的評判。
台下是如潮的掌聲，潮水一陣陣地湧進了孩子們的心裏。
走向後台的時候，大家都在小聲議論剛剛的表現，好在一個個都掛著笑臉。
時雨在舞台唱歌的時候隱約在觀眾席看到了什麽，比賽結束被同學們簇擁著下台，也就沒能再仔細看看，順著人流從舞台上的台階走到後台，沈慕等在那裏朝時雨眨了眨眼睛。
那天比賽結束五中得了二等獎，總算擺脫了萬年老三，取得了更進一步的成績。
陳老師領完獎，一高興帶著同學到大巴附近，說給同學們一個小時自由活動的時間。
臨市玩的地方很多，一個小時顯然有點少，不過有就不錯了，同學們很開心地討論著去哪兒玩。時雨有點想回到觀眾席看看剛才看到的人還在不在，沒走兩步就被沈慕拉住。
他湊近她，說：“我帶你去個地方。”
臨市很大，也更發達。沈慕比時雨了解臨市，帶著時雨東拐西拐，快把她繞暈了。
他們走進一幢大樓，這幢大樓外表看著很普通，走進去才會發現裏麵別有洞天，這裏正在辦一場美術展。
沈慕這個人平時挺不正經，此刻在圖書館卻少見地沒有嬉皮笑臉，小聲地和時雨介紹每幅畫，什麽莫奈的光影運用啊、雷諾阿的色彩啊，說得頭頭是道。不像時雨，聽到印象派、抽象派隻能聯想到漢堡店裏好吃的蘋果派。
展館有三層，第三層上麵有一個小天台。
沈慕讓時雨坐在天台欄杆邊，自己去給她買了飲料。時雨幹脆躺倒在地，天空藍藍的，幾朵白雲駕著風在天空中飄散又聚攏，伸出手能感受到它的方向。
沈慕放下飲料，也躺了下來：“你知道我頭發為什麽黃得這麽營養不良嗎？”
這倒是時雨一直想不通的事。
沈慕看起來有點悲傷：“我媽虐待的。”
時雨瞪大眼睛：“不可能吧！”陳老師人超好的。
“哈哈哈，這是我自己染的，”沈慕笑時雨反應有些誇張，表情又變得嚴肅，“但她在精神上虐待我。”
“我媽得過不少獎，她的娘家人都是從事音樂工作的，我爸很少唱歌但也不至於五音不全。聽他說我媽曾經想讓我學音樂，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教我唱歌。”
“就像你說的，挺好笑的吧，音樂家的兒子是音癡。我一度被我媽媽和親人忽視。如果我像你這樣有天賦，媽媽應該會很高興吧。”嬉皮笑臉是為了掩飾在乎的心理。
難得被誇的時雨也高興不起來，換了個話題：“今天真是你第一次給人化妝啊？”
沈慕點頭。
時雨的想象力向來豐富得不得了，她道：“你有沒有試過學畫畫，你第一次化妝就把我化成這樣可見是有天賦的，而且你也感興趣，剛才說得頭頭是道的。”
她再接再厲：“陳老師也不可能說美術就不是藝術了，況且就算你什麽都不會也一定會有別的價值。”
她跳起來，走到欄杆旁，馬尾一晃一晃的，此刻被微風吹拂起的藍裙子，像揚起的風帆，明媚的陽光下時雨整個人熠熠生輝，讓沈慕移不開眼睛。
她笑得燦爛，指著欄杆外的樓宇、大樹和天空：“相信我，每個人都會找到屬於自己的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