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你好好被愛,夢裏花會開

01

天晴從公車上下來的時候,下意識地緊了緊果綠色的毛衣。春寒有些瑟瑟,但路邊幾株粉色的桃花已經妖嬈地開好了。涼風一吹,竟落下幾片花瓣到她的長發上。

天晴從頭發上拈下一片花瓣,仔細地看了看,笑笑地把它夾在了手中的書本裏。

她快步走進學校,正看到舍友月貓用很八卦的姿勢朝著一個方向猛跑,再一看,似乎還有不少人也跟著跑。

是操場的方向。

她調皮發作了,追上去,跟著月貓平行跑。

“慕楠……慕楠和校外一個高三生打起來啦!”雖然在急劇奔跑中,月貓的聲音仍然中氣十足,一個馬尾甩得老高。

“為什麽?”天晴的心驚了一下。

“還不是……笑笑那個賤人……這個月都三次啦……”月貓回答。

說話間,已經到達了目的地,學校操場的正中央。

透過黑壓壓的人群,隻能看見慕楠白色的衣服一閃,人群就已經發出了刺耳的尖叫。

然後就是教導主任喘著粗氣出現了,人群自動讓出路來,不一會兒,三個人便跟在他身後走了出來。

一個流著鼻血滿臉青腫的少年,看起來稚氣未脫卻怒氣衝天;

一個卷發過腰的美麗少女,她微仰著頭,倨傲的神情仿佛透著一種嘲笑;

走在最後的,就是白衣的慕楠,他好看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但是他的衣襟上沾著的點點血跡仿若桃花盛開。

月貓在身邊絮絮地念著:“不知道那個笑笑有什麽好,天天勾三搭四不務正業,慕楠真是笨蛋,居然為了她天天打架……瞎子都看得出她是故意的!笨蛋!笨蛋!”

她忽地一回身拉住天晴的手:“走吧,沒啥好看了!”

她又奇怪地“咦”了一聲,驚訝地搖搖天晴:“你的手怎麽這麽冷啊?”

天晴笑了笑,“哦”了一聲。

她和月貓慢慢地走回宿舍,一路上人來人往,大家都在議論著學生會主席慕楠本月第三次打人事件。

看得出,很多女生都怨了,怒了。

02

十年一次的校慶到了,全校張燈結彩。

尤其是學生會牽頭舉辦的一次全校大型草地舞會,更是一次把明戀暗戀統統升級的絕好機會,一時間人心激**。

所有人都以邀請到美麗的舞伴為榮,以單身出現為恥。

但沒有女生敢打王子慕楠的主意。

誰都知道他屬於笑笑。

他還是穿著白衣,光圈打在他身上,台下是黑壓壓的人揮舞著熒光棒。

他坐在舞台的中央抱著吉他輕輕地唱:

“你來了,約定了意外/我愛了,無法再釋懷/我等在春天的門外/你獨守在三月的窗台,錯過了,時間的安排/暗算了,備好的依賴/所有的燈光都打開/才發現和你抱個滿懷……”

月貓在尖叫,沒有人不在尖叫。

即使他愚蠢地愛上那個壞女生笑笑,即使他為了她連學生會主席的位子都不要,即使他除了她對誰都不夠好。

可是,他仍然是所有女生的王子,他光芒四射,他白衣如是,他麵目美好,他冷冷驕傲。

天晴沒有尖叫。

她安靜地坐在熒光棒的海洋裏,感受著耳膜遭受的一次又一次巨大衝擊。

趁他換歌的時間,她突然站起來,擠出人群,飛快地跑上台。

燈光師不明就裏,傻傻地給一個光圈打在她身上。

全場突然間靜得可以聽到針掉,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她隻是朝他笑,她和他一人站在一個光圈裏,好像在演舞台劇。而他隻是安靜地看著她,一如既往的沒有表情。

天晴輕輕地說:“慕楠,你可以做我草地舞會的舞伴嗎?”

她仰起臉來,長長的頭發自然地向兩邊分開,露出了左臉頰上一塊紅色的嬰兒掌大小的胎記。

全場一片倒抽冷氣聲,月貓捂著心口幾乎要暈倒了,而坐在第一排的笑笑捂著嘴笑了。

隻有兩個人表情未變。

慕楠仍然沒有表情地看著她,天晴仍然對著他微笑。

但是,就在她慢慢轉身欲走下舞台的那一刻,慕楠突然動了動嘴角。

他說:“許天晴,好。”

03

這件事震驚了全校,甚至連校外也有不少人為之咂舌。

慕楠拋棄了笑笑,選擇了一個臉上有紅胎記的女生做草地舞會的舞伴!

但是處在旋渦中心的天晴,卻是異樣的安靜。

她仍然用長發遮住一半的臉,或快或慢地在校園裏行走。

偶爾遇見笑笑,挽著剛剛入校的外教,金發碧眼的帥氣大男生,她笑顏如花,聲音很大地問:“K,你說舞會上我穿紅好還是穿紫好?”

“她故意的!瞎子都看得出來!”月貓憤憤地說。

最後她穿了紫,這是在舞會開始後月貓看到的。

彼時,許天晴的目光裏沒有其他,沒有笑笑,沒有月貓。她全心全意,眼前的男子,比世界上所有的財寶加起來都更加重要。

他還是穿白,仿佛隻有這個色配得上他的美好,他的手輕輕握住她的,他低下頭看著她,眼神專注而認真。

他說:“許天晴,你今天很漂亮。”

她仰著臉對他微笑,這一刻他的鼻息近在咫尺,她可以聞見他身上的清香。

她的眼睛清亮,她的笑容甜美,她的衣裙像華麗的公主在草地上簌簌而響,她的左臉頰上,一枝美麗的桃花含苞待放。

她鎖住了他全部的目光。

她不問他怎麽會知道她的名字,她不問他握住她的手是不是因為笑笑,她不問他們明天是不是就回到陌生,她什麽都不問,他們舞步華美,這一刻因此而無比美好。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他們是這草地上近千對舞伴裏,跳得最認真的一對。

就像真正的王子和公主。

終於有人尖叫著從他們身後跑過,紫色的衣裙映著長長的波浪般的發。

那是很久以後月貓告訴她的,月貓一臉解氣。

但是天晴,那一夜,除了慕楠,她什麽都沒有聽到,什麽都沒有看到。

04

笑笑突然變得很乖,她穿素色的衣裙,長長的卷發上束粉色的發帶,她站在慕楠的宿舍樓下等著慕楠。

當慕楠走出來的時候,他隻微微猶豫了半秒,她便已經攔在他的視線前。

“周末我們一起去海南,好嗎?”她的聲音像山間的溪水,透著柔弱的哀求。

他不說話。

這樣一個女孩子,以煙視媚行的姿態出現在他的生命裏,用她的放縱、她的蠻橫、她的囂張、她的善變,打破著他十九年來的驕傲與美好。

他一直以堅強的姿勢守護著這場相遇,直到愛情與堅持的界限已經模糊不清。

但是初見時,她長長的卷發在身後起伏如同波浪,她快活地衝他喊:“慕楠!我們去海南玩吧!陽光、海灘、椰樹,還有好像永遠不會落下的太陽!”

陽光像萬點碎金灑在她的發上,那一刻他對她微笑。

王子的微笑。

他緩緩朝她點點頭,他說:“好。”

周末,機場。

慕楠拉著銀色的行李箱走進候機大廳。

他安靜地找一個靠角的位子坐下來。

巨大的海芋像一盞綠色的大燈從牆邊伸展開來,慕楠伸手撫一下那油綠的葉片,有些憔悴,有些愣怔。

忽聽進門處傳來一聲熟悉的輕笑,回頭處,正是笑笑挽著外教K的手臂,光彩的麵孔分外妖嬈。

他看著她,她四顧,也立刻看到了他。

她甩一金色的小包,對K耳語幾句,向他走過來。

她一定是想這樣向他打招呼的:“Hi!真巧!”

但是她的話還沒有出口,突然被一個氣喘籲籲的聲音打斷了。

“對不起我來晚了!”許天晴手裏舉著兩張飛往海南的機票,一張小臉因為疾跑而漲得通紅,越發顯得臉上的紅胎記暗紅,卻奇異地顯出一朵桃花的形狀來。

轉頭忽而看到愣在原地的笑笑,天晴不好意思地朝她笑:“呀!好巧!”

一時間,台詞換人。

隻有慕楠,看不出表情的波瀾,隻是任天晴挽住他的手,安靜地走向安檢口。

05

天晴在飛機上與慕楠聊天。

她說她小時候住在一片低矮的平房裏,平房區的旁邊是一個小湖,每到夏天,小湖會開滿粉白的蓮花。

下雨的時候,她就赤著腳在湖邊的小泥潭裏踩水,泥水四濺,帶來最初的快樂與張揚。

她把野花插在頭上,把媽媽的裙子係在腰上,把鄰居姐姐的指甲油塗在小小的耳垂上。

小湖的另一邊是城裏新開發的一片別墅區,遠遠看去,那獨立的一座座白色小洋樓像晨霧中的夢,她聽說那裏開滿了比湖這邊更大更美的花。

有一天她偷偷地繞遠路穿過了小湖,終於來到了那白色的建築群邊。

她看到了什麽?那大朵大朵的玫瑰,大朵大朵的芍藥,大朵大朵的百合!

很久以後她才一一知道它們的名字,但當時她不能控製地對它們伸出她的小手。

可是更令她震驚的是,那大片的花叢裏,居然有一個穿一身白衣的漂亮的小男孩,他捧著書坐在那裏,陽光照著他的側臉,他抬起頭來,麵孔幹淨精致得像個天使。

天晴對慕楠說:“那是我心裏最初的天堂與王子的形象。”

慕楠側著頭,他好像聽到了天晴的話,又好像沒有聽到。

許久以後,天晴似乎快睡著了,慕楠突然轉過頭來。

他朝她微微笑了一下,他說:“喂,你是誰?”

然後突然又尖細了語調,怯怯地自答:“我……我是許天晴。”

他低語:“那個穿著濃烈色彩的小女孩,也是我生命裏見到的最初的張揚。像後來的笑笑一樣。”

天晴怔怔地望著他。

他伸出纖長的手指,輕輕撫過她臉上的紅色胎記。

“我一直記得你,你叫許天晴。”

天晴哭了。

這一刻她突然覺得她所有的夢都圓滿了。

那個坐在花叢中看書的小小男孩,那個在湖邊晨練的翩翩少年,那個萬眾矚目的美好男子。

在此刻,合為一體。

他是她的王子,他在她心裏,一直驕傲地、驕傲地生活。

天晴的手,亦輕輕地撫上他的眼睛,這美好如天使的麵容,這一刻,就在她的指尖。

她說:“慕楠,請你,永遠永遠驕傲下去……不要被任何的人打敗……”

他看著她的眼睛,很久,慢慢地點頭,一下、兩下。

然後他慢慢抱緊她。

在她的肩後,他的眼淚幹淨地掉下來。

06

從海南回來後,慕楠重新當上了學生會主席。他依舊抱著吉他開個人演唱會,隻是在台上,每個人都可以看見他眼神清亮。

天晴就坐在觀眾的海洋裏,她搖熒光棒,尖叫,像每個女生一樣。

她和慕楠再沒有單獨聯係,而笑笑,也成為他身後的過往塵煙。

他重新成為所有人的驕傲和信仰。

還沒有畢業,慕楠就被一家跨國企業點中,但是他婉言謝絕,這時才有人知道,他要接手他龐大的家族企業。

隻有天晴,她波瀾不驚,微笑如昔。

畢業後,天晴找了份穩定的工作,一年後,談了場溫馨的戀愛。

然後出嫁。

天晴的男人非常愛她,他有著一張平凡的臉,但是對她有著一顆金子般的心。

他說那塊紅胎記在你的臉上,好像一朵桃花的形狀,怎麽看都好看。

他說我真幸運,幸好以前沒人發現你的好。

她笑,不說話。

她想起慕楠,她的婚禮,他寄來卡片和花,隻有一句話:請你好好被愛,夢裏花會開。

戴上戒指的一刻,她心知美滿,了無牽掛。

她知道,有些人,從出生就注定了要驕傲地活下去;而有些人,隻需要平靜地對生活保留期待。

慕楠就是那注定了要一直驕傲的男子,他的光芒在某一刻照耀過她,她也在某一刻回應了他。

對一個平凡的女生,那一刻的相遇,就足以甜美一生的回憶。

然後安安心心地幸福下去。

隻在偶爾夢起的夜裏,聞見桃花絢麗。

遺憾我們曾經的約定,再也回不到起點。回不到麵朝大海,春暖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