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沐篇•番外一

她活在這個世上,我就覺得高興。

1.

連綿的細雨斜斜砸在車窗上,敲出脆生生的音律。

黑車在塔科馬國際機場前停下,駕駛座的男人開門下車,撐傘,凝神往左邊看去。

七點半,太陽才搖搖晃晃從西雅圖的天幕往下爬。

已經冒出頭的幽藍夜色和這酡紅攪在一塊,瑰麗多姿地籠罩在整片機場上空。

秦沐深呼口氣,整了整衣領,隨手攔下路過身邊的外國女人:“Excuse me,how do I look now(嘿,我現在看起來怎麽樣)?”

“Very handsome(非常帥).”

雖然往常總聽到這樣的誇讚,但今天這樣的日子聽了格外高興。他歡喜謝過了外國女人,加快步子走進機場。

秦沐在到達層的出口等候,抻長了脖子直勾勾地盯著人群,心跳怦怦,不放過每一個與她身形相似的人。

但是一批又一批的旅客出來又全部走掉,秦沐心裏那點隱藏的不安隨著時間流逝逐步放大,他開始來回踱步。

煙從口袋裏摸出來,點上吸了一口就被穿著製服的男人製止。

秦沐扔了煙,皮鞋踩在上麵狠狠碾了幾腳,心煩意亂地蹲下去,用手搓著臉,不好的猜想已經在腦子裏發酵。

“哥。”

秦沐驟然停住了動作,急急地回過頭。

恍惚間江海倒流,時光回退到她高三放了學回家。她背著的手上藏了鹿清不準吃的炸串,甜甜的嗓音乖覺又討好地喊了一句“哥”。

秦沐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周遭嘈雜的人聲全部消失,他緩緩起身,貪婪地將她刻進眼裏。

鹿久站在那裏,依然婷婷嫋嫋,看見了他揮動手臂,輕輕地喊:“哥。”

他回過神,快步走上去,想要抱住她下意識伸出去的手卻又觸電似的在空中頓了頓,縮回去接過了她手裏的行李。

秦沐拖著沉沉的箱子,這才真實感受到她來了西雅圖,心裏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謝謝哥來接我。”

“說什麽呢,坐了這麽久的飛機餓了吧,我們去吃飯。”

鹿久搖搖頭:“我不餓,先回家放東西吧。”

秦沐朝身邊的人看去。她的容貌似乎沒有半點變化,又像是更瘦了些,顴骨更加明顯,綁著的馬尾放下來,化了淡妝,多出幾分成熟韻味。

隻是從前那個聽到去吃東西就拍手叫好的人如今卻語氣淡淡,似有疲倦。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鹿久到底是悄悄長大了。

出了機場,秦沐撐起傘,朝她偏過去。

給她開了車門,又跑到後備廂放好行李,收傘上車。

周圍的景色開始逐漸後退。

“我還真是怕你不來。”

“我總是要上大學的,SAN是我最喜歡的設計大學,現在考上了,怎麽會不去。”

“來了就好,來了就好。等會兒啊,我帶你去吃當地有名的中餐館,開放式的廚房,中西結合,這家餐廳的海鮮飯是當地一絕……”秦沐語調輕快,興致勃勃地講著。

這半年來他像個遊客一般,到處搜羅西雅圖的攻略,逛街的、吃飯的、聚會的全都悉數寫在隨身攜帶的本子上,隻等著帶她去感受這個城市的美好,洗滌掉從前那些沉重往事。

現在她終於來了,秦沐恨不得把整個本子連同著他的期盼一起掏出來,任她挑選。

比起他興奮的情緒,鹿久整個人顯得懨懨的。

大多時候都是他在說,鹿久在聽,偶爾回應兩句,也沒什麽精神。

秦沐體貼地把房子買到鹿久大學附近,從家裏走到SAN也就十分鍾的步行路程,唯一一點不方便的就是購買食材需要開個把小時才能到市裏的大超市。

到家的時候雨已經停了,用人在獨棟的公寓外除草,看見了鹿久用英語問候她:“夫人。”

鹿久糾正說:“我是他的妹妹。”

用人的臉上露出輕微的困惑,秦沐忽然想到書房裏那十幾幅畫像和夾在錢夾裏的照片,擔心她再說出什麽不合適的話,立刻打發了用人,親自提著箱子進屋。

從知道鹿久要來的那天起,秦沐就挑了這個地方開始布置,按照鹿清喜歡的中式裝修風格,把秦家原原本本從阪城搬到了西雅圖,每張桌子、每塊木板都找了一模一樣的材質趕工。

鹿久進了屋,停下腳步,愣愣地看了會兒,轉頭問他:“哥,這些都是你弄的嗎?”

秦沐抬了抬下巴,得意地點頭。

鹿久在客廳轉了一圈,跑進自己房間又出來,“嗒嗒嗒”跑上了樓。

果然,連鹿清的房間也有。

她打開門,怔怔轉了一圈,坐到**,眼淚忽然簌簌下掉。

秦沐心裏一沉,揚揚得意頓時散了個幹幹淨淨。

他這才反應過來,她是觸景生情了。

隻怪自己自私,急急想要顯露關懷,忘記了喪母這件事情她至今還沒有釋懷。

秦沐走過去半跪在她腳邊,抓住她擦眼淚的手,心裏的懊惱泛濫成災:“我們明天就搬出去,我去給你另找房子。”

“不,我要住在這裏,這裏很好。”鹿久紅腫著眼睛搖頭。

豆大的眼淚掉在他的手背上,滾燙的,灼得他揪心。

想要寬慰她的話,到了嘴邊又通通咽了下去。

怎麽會不難受?鹿清死了,他們的媽媽死了。

他都常常夜半驚醒,惶惶然一片,何況是自以為間接害死鹿清的鹿久。

秦沐拿紙巾給她擦眼淚,坐在她旁邊不講話,悶頭呼吸。

終於,她哭累了,枕著枕頭沉沉入睡,眼睫上還墜著晶瑩的淚珠,像是委屈極了,整個人都蜷縮成一團。

秦沐輕輕喊了句“鹿久”,她沒動,這才敢輕手輕腳地在她旁邊躺下,緊張又興奮地盯著天花板。

原來睡在一張**是這樣的感覺。

秦沐側過身看著她,輕柔地握住她的手腕,嘴巴一張一合,無聲地說:“沒關係鹿久,媽不在了,以後我也可以照顧你。”

那些擦著犯法邊緣的生意他都沒做了,餘生很長,他也活得足夠小心。

2.

“又下雨了。”

“西雅圖就是這樣。”

這個地方夏天也不熱,三十度出頭都是很高的溫度了,到晚上還會降到二十多度,所以很少人家裏會裝空調。

鹿久穿著件長及腳踝的水綠色吊帶雪紡裙,站在寬敞的陽台上用手托著腦袋從南窗的方向看出去。雷尼爾雪山屹立在飄著雨的夜色裏,白蒙蒙的。

溫柔的風從紗窗裏鑽進來,吹動她臉旁的發絲,帶著泥土和青草的香甜。

秦沐熟練地吐了串煙圈,聽見她咳了一聲,立刻掐滅,斟酌著開口:“我聽說市裏新開了家中餐館,口味正宗,生意火爆,我訂了兩個座位,要不我們明天去吃吃看?”

過了幾秒,鹿久點頭:“好啊,要是明天不下雨就去吧。”

秦沐眼睛亮了一下:“我看了天氣預報明天一定不會下雨,我們吃完飯就去太空針塔看看,再去轉轉派克市場,買點水果蔬菜,晚上我給你做當地的點心吃。”

來了這裏半個月,鹿久很少出去,秦沐本子上大幅大幅的筆記硬是沒派上一點用場,讓他沒少擔心。

現在她鬆了口,秦沐立刻躍躍欲試了。

第二天果然沒有下雨,秦沐把車開進市內,停在餐館不遠的地方,特意步行過去。

還沒好好看過西雅圖的鹿久果然新奇地四處張望。

“你看,這裏也能見到雪山。”

“不隻有雪山,這兒還能看海呢。我跟你說,下次我帶你過來衝浪……”

話匣子打開,鹿久有一句沒一句地問著,興致高漲不少。秦沐高興地回應和介紹,巴不得她多問。

吃完了中餐,他帶她去燈塔的瞭望台看風景,又去市場買了許多蔬菜水果,還有許多以前沒見過的海鮮,直到兩個人的手裏再拿不下一件東西。

有了第一次,再叫她出去玩她便不抗拒了。

景點人多,鹿久在陌生的地方總會更依賴秦沐些,每次都緊緊跟著他,拉著他衣角擔心走丟。

秦沐看著她的動作忍不住歡喜,有好幾次偷偷牽住她的手也沒被察覺。

他樂此不疲,恨不得三天兩頭把她帶出去,但是總是和工作的時間發生衝突。

有次因為陪鹿久去雪山滑雪,耽誤了一筆生意,鹿久知道後再喊她出去玩就喊不動了,就算要出門也隻讓家裏的用人陪著。為此,秦沐還情緒低落了一陣子。

快開學了,鹿久開始收心,最近待得最多的地方就是秦沐的書房。有時候下班晚了,秦沐回家找一圈不見人影,最後才在書房的椅子上看到睡著的鹿久。

從前高中靜不下心看的那些文學名著現在她通通開始讀了,她翻著書櫃上那些詩集,倒覺得秦沐的變化有些大。

從前和書沒一點關係的人,現在不光看起書來,還開始練字。

書桌上寫完還沒來得及收好的一帖書法讓她躍躍欲試,也在旁邊鋪開宣紙,用狼毫點了墨。

結果第一筆太重,下去就毀了,她又重新起了張紙,結果太輕了,豎直的一筆都抖成條毛毛蟲。

鹿久盯著那字,懊惱地皺起眉,把筆一放,自己生起自己的氣。

冷不丁從門口傳來一聲笑,秦沐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回來了,抱臂靠著牆看她出糗。

眼看著鹿久的眼睛瞪過來,他笑著快步走近:“我教你寫。”

她重新坐下,秦沐長臂一伸,握上她的手,無名指頂住筆管,一邊寫一邊給她講解。

鹿久“嗯嗯”幾聲,認真地看著。

兩個人挨得極近,他成包圍狀將她圈在懷裏,一低頭就能看到她長卷的眼睫微微顫動。發絲間若有若無的香味鑽進鼻子,讓他恍神。

櫻花味的。

他喃喃說:“你好香啊,是噴了香水嗎?”

“我在家噴什麽香水,是沐浴露。”鹿久白了他一眼,突然發現兩個人臉貼著臉就差了分毫,頓時起身,掙脫出來,慌慌張張就往屋外走,“哥,我去睡覺了。”

縈繞鼻尖的清甜香味驟然消散,秦沐悵然地坐回椅子上。

房間外忽然又響起“嗒嗒嗒”的腳步聲,他抬起頭,小跑進來的鹿久撞進眼中,黑亮亮的眸子看向他,皮膚被燈打上一層柔光,猛地看過去像從古畫像裏走出來的妖女。瑤鼻紅唇,言笑晏晏,就已經攝人心魄。

她撇撇嘴,說了句“晚安”,然後又飛快跑掉。

秦沐看著已經沒了人影的門口,重新舒展開眉眼。

又過了半個月,鹿久正式進入大學。

軍訓期間每天都要起很早,秦沐想天天看見她,又不舍得她每天多早起那麽一會兒,盡管也就十分鍾的步行路程,還是讓她住了十幾天的宿舍。

軍訓結束,秦沐開車接她回來,結果鹿久戴著帽子、口罩、墨鏡,把臉捂得嚴嚴實實,半點不讓他看見,急得他以為出了什麽大事。

後來追問了半天才知道,這丫頭是在學校曬黑了,正給身體灌輸冬天到了的概念,想把臉捂白回去。

他笑得淚花都飆出來,又覺得這樣的鹿久可愛得爆炸。

可愛到不想讓她念書,不想她被人發現,就把她藏在目所能及的地方,不準她離開一步。

當然,這樣的想法和鹿久在夏天捂白自己一樣幼稚。

從小優秀到大的鹿久在大學裏仍然耀眼出挑,很快交了一堆新朋友,其中不乏她的追求者。

秦沐看在眼裏又毫無辦法。

她常常跟他們出去玩,參加社團活動,參加派對。

秦沐一邊替她迅速融入新的集體高興,一邊又旁敲側擊打聽裏麵有多少華人,男生還是女生,長得帥不帥。

有次秦沐下了班,鹿久還沒回家,他打電話過去,才知道她爬山扭了腳。

他立刻放下了晚上的工作,開車過去接她。

車子隻能停在山腳,秦沐下車走到了半山腰才終於碰到他們這群大學生。

鹿久一瘸一瘸的,看上去有些吃力,兩個男生在兩邊扶著,一行人因為她整個進度都慢下來。

秦沐盯著搭在她肩上的男生的手,快步過去。

鹿久還來不及驚訝,他已經蹲下:“上來。”

旁邊的人問她這是誰。

不等她說,秦沐沒好氣地開口:“我是她男朋友。”

“這是我哥哥。”鹿久窘迫地在他肩頭敲了一下,“哥,這麽多人看著呢,你快起來。”

“你快上來。”

“我能自己走。”

“走這麽慢也叫走?你早點上來,大家也能早點回去。”秦沐犯了倔,“你要是不上來,我就一直在這兒蹲著。”

大家紛紛停下來注視著兩個人,鹿久沒了辦法,隻好攀上去,雙手環住他的脖子:“謝謝哥。”

秦沐滿足地背起她,臉上隱隱竊喜,一步一步都走得平穩又緩慢。

漸漸地,兩個人落在了後頭,再後來,那群學生的影子都完全消失在拐角。

鹿久忍不住問:“哥,是不是我太重了,你放我下來讓我自己走會兒吧。”

“就你這點骨頭也叫重?”

秦沐往上顛了一下,心裏巴不得這路走不到盡頭才好。

但是,走得再慢也還是到了山腳。

秦沐把鹿久小心放進車裏,一路開回去,下車後仍然背起她進屋。

用人走出來迎接,鹿久借勢要下去讓她扶著走,秦沐不肯放,背著她一口氣上了二樓。

“你坐在**,我去拿藥。”

他飛快拿來了藥箱,在床邊蹲下去小心地把她右腳的褲腿卷起,在手上擦了藥膏,撫上瘦削白嫩的腳踝,肌膚溫熱的觸感傳到手上,讓他沒來由地有些慌張。

秦沐動作輕柔,一邊按一邊問:“疼不疼?”

鹿久搖搖頭。他鬆了一口氣,語氣裏多了點抱怨:“你以後少跟他們去玩,回頭再把自己弄傷了。”

“這是意外。”鹿久撇撇嘴。

秦沐不高興起來,聽她的意思是還會有下一次了?

“那你以後去哪兒玩、跟誰玩,都得告訴我。”

“告訴你幹嗎?”

“你再受傷我好去找他們算賬。”

“哥!”

他原本還悶悶不樂著,被她撒嬌似的一喊,頓時繳械投降:“行行行,不找麻煩,不找麻煩。進大學也有一段時間了,感覺怎麽樣?”

“學校中國人少,班上就我一個,大家都很照顧我,很友好。就連語言課的時候,老師下了課也會單獨問我有沒有不懂的。”

“那就好。”

上完藥,互道了晚安,秦沐離開房間。

秦沐洗了手,又重新在沙發上坐下,撥通了一個電話,用英文熟練地和他寒暄起來,主要還是感謝他照顧鹿久。

金發碧眼的Stefan(斯蒂芬)爽朗大笑:“舉手之勞,舉手之勞,你不是說她是你的未婚妻嗎,我當然要照顧一下。”

他又問到秦沐什麽時候準備結婚,到時候必須要請他過去。

秦沐握緊手機,下意識地抬頭往鹿久的房間看了一眼,壓低聲音:“一定。”

他一定會等到那天的,他能等到的。

3.

鹿久最近愛笑了些,至少沒有再被秦沐撞見一個人抹眼淚的樣子。

為了讓鹿久少想起從前的傷心事,他總是同意她去參加那些聚會,每次鹿久也會老老實實地告訴他一起去參加聚會的都有誰。

秦沐把這些人偷偷查了個遍,幾個男生幾個女生,男生會不會比自己還好看。

但是,最近有次聚會鹿久卻沒有告訴他,邀請她的男生叫格恩,是個英俄混血兒。金色頭發,皮膚白皙,眼睛藍得像加了色素,鼻子高得像打了十支玻尿酸,下頜線也鋒利得能割死人的那種。

總之,秦沐怎麽看怎麽不順眼。

最重要的是,格恩送鹿久回家正好被秦沐撞見。

當著他的麵,格恩邀請鹿久參加明天的社團活動。

不等鹿久回答,秦沐直接就給拒絕了。

男生不太高興地說:“你憑什麽替她做決定?”

“因為我是她男朋友。”

“什麽?”格恩攤手,“鹿久跟我說過,你是她哥哥。”

秦沐麵不改色:“我們一個姓秦,一個姓鹿,你覺得我們是兄妹嗎?我就是她男朋友,我們現在在吵架,她鬧小脾氣才會這麽說。”

格恩悻悻離開,秦沐正得意,鹿久卻生氣了。

“哥,你怎麽張口就亂說,你讓我明天怎麽麵對同學呢?”

秦沐一下子了:“我也不全是胡說嘛,我們確實不是親兄妹……”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沒聲,因為鹿久正瞪著他。

“哥你要是再這麽說,我就再也不把朋友帶到你麵前了。”

“別別別,我不這麽說了,不這麽說了。”

秦沐急急忙忙地保證,但這話說出口自己卻難過起來。

“小久,你真的不知道我為什麽會這麽說嗎?”

院內晴朗的夜色裏,他站在她麵前,輕皺眉頭,眼睛裏有一團化不開的濃重哀愁。

“這麽多年,我對你的想法,你真的一點也不知道嗎?”他自顧自地說著,“我喜歡你啊,喜歡你很多年了。我們是名義上的兄妹不假,但我從知道你不是親妹妹開始,就再沒拿你當過妹妹。

“你隨口叫的一句哥哥,把我的一切感情都攔在了外麵。

“不要叫我哥,可不可以,以後都叫我秦沐,可不可以?”

他一口氣說完這許多話,才敢抬頭去看她。

看見鹿久發怔的模樣,他的心被刺痛了一下,又急急補充:“你不用現在就答應,我可以等的,別讓我等太久就行,五年十年我都可以等……”

他的聲音再次小了下去,把頭垂得低低的,忽然聽見一聲嗤笑。

秦沐愣愣地抬頭,看見鹿久彎起眼睛,看著他喊了一句:“秦沐。”

他臉上燒熱,頭腦也不太清楚了,問:“你剛剛喊我什麽?”

鹿久又叫了一聲:“秦沐,秦沐,秦沐。”

他閉上眼睛,聽她不停叫著自己的名字,嘴角的笑意繃都繃不住往上揚。

笑著笑著,眼淚忽然就落了下來。

“鹿久,我這不是在做夢吧?”

“這幾個月的相處就像我偷來的一樣,現在也是。”他走上前伸出手說,“你快掐掐我。”

鹿久羞赧地擰了他一把。

秦沐一愣:“不痛,你再掐一下。”

她哭笑不得:“你行了,我明天還要上課呢。”說完,就往屋內跑。

秦沐追過去,隻聽到她“咚咚咚”小跑著上樓的聲音。

“小久,你先別睡,快再來掐我一把,怎麽一點都不痛?”

樓上沒人應聲。

秦沐皺起眉,往樓上跑去,推開她的房門,房間裏漆黑一片,哪裏有什麽人。

他意識到什麽,急急地喊:“小久,你在哪兒?別鬧了,你快出來!”

整個屋子無人回應。

突然,他想起一件事。

在鹿久去國外讀書之前,他就把她弄瞎了,所以她根本沒上那班飛往西雅圖的飛機。

後來,她就死了。

“我害死了她?”

心髒猝然一陣鈍痛,秦沐猛地跌進了黑暗。

4.

“丁零零—”

刺耳的電話鈴聲在旁邊響起來。

用人在樓下喊:“秦先生,你的電話。”

秦沐從地上坐起來,抹了把臉,全是冰涼的淚水。

他接起手邊的電話,鹿久興奮的聲音傳過來:

“哥,我們快到了,還不出來接我們!”

邊上還有季東楠聒噪討厭的叫喊聲:“秦沐,有沒有準備吃的啊,我快餓死了!”

秦沐張了張嘴:“有。”

掛了電話,秦沐又在地上坐了一會兒,什麽都想起來了。

他想起來,季東楠從未來回到2014年改變了曆史,鹿清沒死,鹿久也沒死,並且順利讀完了大學。

今年年初,他回家過年,和鹿久一起重新見到了消失的季東楠。

秦沐呆坐著直到用人上來叫他吃早飯。

用人看見他恍惚的模樣,問:“先生,您怎麽了?”

秦沐深呼了一口氣,眼睛空洞地望著前方,像是想到什麽很久遠的事情。

“我做了一個夢。夢到我喜歡的人要離開我,我痛苦不堪,為了把她留在身邊弄瞎了她的眼睛,最後害死了她。那感覺真實到讓我覺得可怕,後來我就被嚇醒了。

“醒來發現她還活著,並且已經和別人在一起了。但我還是覺得高興。

“跟她死掉相比,她跟任何人在一起我都覺得高興。她活在這個世上我就覺得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