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尋找消失的愛人
1
四月下旬,位於南半球的帕羅爾島即將步入漫長的冬季。
這座島嶼鄰近赤道,一年到頭都有豔陽相伴,就連冬季也不例外。
下午三點半,正是室外氣溫最高的時候。韋清和楚淩頂著烈日出海,搭乘當地漁民的私人漁船,往羅塔海溝的方向徐徐駛去。
再過一個星期,世界自由潛水競賽就要在帕羅爾開賽。
她們飛越大半個地球,從遙遠的嵐城來到這座小島,自然是為了參賽拿名次。因而,每日的船潛訓練必不可少,任誰也不敢有半點鬆懈。
漁船隨波搖晃,明豔豔的陽光下,海水泛起粼粼波光,晃得人睜不開眼。
韋清慵懶地靠坐在圍欄旁邊,半眯著雙眼,有些出神地遙望著海天相接處。
“看什麽呢?”楚淩邊塗防曬邊問。
“沒什麽。”韋清淡淡地應著,顯然不願多說。
和楚淩搭檔潛水已經整整八年了,可有些深藏心底的秘密,韋清從沒對她提起過。
比如說,每一次乘船出海,她都會不期然地想念一個人。他曾出現在她的生命裏,照亮那令人絕望的徹夜寒空。
他是她的信仰,也是她的初戀。
可惜,卻已消失多年。
半個小時後,漁船抵達目的地。
韋清已經提前換好了水母衣,並將潛水麵鏡的角度調整妥當。她朝楚淩比了一個“OK”的手勢,便率先魚躍入水。楚淩將深度測量繩係在腰間,也緊隨其後入水。
兩人互相交換“下潛”手勢,然後深吸一口氣,悶頭潛入深海之中。
她們一前一後,嫻熟地劃水、踩水,克服海洋浮力勻速下潛。在抵達210英尺深度時,彼此交換視線,默契地返身上浮。
沒有漩渦,也沒有暗流,上浮的過程順利一如往常。
韋清打頭陣,眼看就要抵達海平麵。就在這時,她突然發現情況不妙——她們來時搭乘的漁船已經不在原來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一艘更為龐大的遊輪。
韋清轉頭看向楚淩,無聲地問:怎麽辦?
楚淩冷靜地用手勢回答:先繞過遊輪,上浮到水麵換氣,然後再順著繩索尋找漁船。
韋清點點頭,依她所言,朝著右上方繞行前進。
陽光和空氣均已近在眼前。保守估計,她們離水麵應該隻剩下最後10公分的距離。勝利在即,韋清那顆懸在半空的小心髒總算是暫時落回了肚子裏。
可誰又能想到,正當此刻,兩道身影忽然閃現在遊輪邊緣,縱身一躍,齊齊墜入水中。他們一男一女,都穿著水肺潛水裝備,下降速度極快,不像潛水,倒像是在逃命。
韋清離水麵太近,根本來不及調整方向。眼睜睜地看著兩道黑影“從天而降”,還沒等反應過來,她已經“砰”的一下和那個男人撞到了一起!
細嫩的額頭被他身後的氣瓶閥門磕得生疼,韋清不悅地皺起了眉頭。
她下意識地擺動身姿,繞到罪魁禍首的正麵,對其怒目而視!然而,看清他的容顏的一瞬間,韋清卻突然怔住了,並且結結實實地嗆了一大口海水……
雖然隔著潛水麵鏡和蒙蒙霧氣,可她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他——是蘇遠聲,絕對不會有錯。
是夢嗎?那個消失了整整八年的男人,竟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出現在這深遠的海洋裏,與她四目相對,與她近在咫尺……
男人的視線從她臉上一掃而過,目光如海洋一樣深邃悠遠,不含半點情緒。他沒做停留,隻是略一側身,輕輕擦過她的肩膀,繼續往下潛去。
沒有交流,沒有不舍,隻有疏離和淡漠,仿佛他從沒見過她一樣。
在過去的八年裏,韋清曾經幻想過千千萬萬種與他重逢的方式。可她卻從沒想過,竟會是現在這樣的陌生冷絕。
縱使相逢應不識,這是令人始料未及的悲哀。
心緒翻湧時,一陣強烈的眩暈感突然襲來。
韋清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在水下閉氣將近三分鍾。她必須盡快浮出水麵換氣,否則,大腦很快就會陷入低氧昏迷狀態。
就在她決定上浮的同時,刺耳的槍聲突然從水麵上傳來!
韋清抬頭望去,隻見幾名黑衣人端著槍,緊挨著遊輪的欄杆站成了一排。子彈如同催命的雨林,接連不斷地射入水中。
她幾乎沒有片刻猶豫,立即改變了主意——那個男人身處險境,她放心不下,更不可能扔下他一個人!
楚淩覺察到韋清的異樣,立即想阻攔她再次下潛,不讓她去做傻事。
可惜,還是太遲了。
韋清已經堅決地調轉方向,追隨蘇遠聲的身影,迅速往水下而去……
危險?她懂;後果?她也都知道。
然而,這世上就隻有這麽一個人,比她自己的性命還重要。一旦他出現了,她就可以連命都不要了。
楚淩一邊浮出水麵調整呼吸,一邊仔細回想方才的情況。
韋清當時已經處於缺氧狀態,按照正常的推斷,她第二次下潛應該超不過20英尺,然後就會陷入輕度昏迷。
一想到這個,楚淩咬咬牙,又閉氣潛入水中。不論如何,她都得把那個不要命的潛伴給撈上來。可是不知為何,她在水裏四處張望,卻連半個人影都沒看到……
楚淩思量片刻,還是決定先返回漁船,等和教練商量之後再做決定。
漁船已經被衝到了遊輪的對麵。她在巨大的遊輪底下,一點一點收緊深度測量繩,順著繩索摸了半天,終於回到漁船旁邊。
此時,槍聲已經逐漸停息,遊輪緩緩開動,朝著西北方向駛去。
楚淩剛從水裏探出半個腦袋,就猝不及防地撞上了教練的視線。
付剛幾乎是氣急敗壞地把她往漁船上麵拖,邊拖邊罵:“我可真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才攤上你們這兩個混賬東西,左一個右一個都不給我省心……”
楚淩半截身子還在水裏,就耐不住心裏焦急,抓著付剛問:“清兒呢?”
“福大命大,還沒死。”付剛咬牙切齒地說。
楚淩回到船上,順著付剛的視線望過去,看到韋清仍穿著濕漉漉的水母衣,一動不動地躺在船板上。她的臉色十分蒼白,胸腔微弱地起伏,看起來虛弱得不成樣子。
但好歹,這條命總算是撿回來了。
掌舵的漁民雖然不懂潛水,可是看到韋清這副模樣,也知道是出了事。回程的路上,黑人老伯一刻也沒敢耽擱,幾乎是用最快的速度把船開回到岸邊。
當地幾個漁民見了這情形,都熱心地湊過來幫忙,七手八腳地把韋清抬到麵包車上,送她去當地最好的醫院。
急診室門口的紅燈亮起,過了半個多小時,醫生才從診室走出來。
楚淩立刻圍上去,憂急地問:“醫生,她怎麽樣了?”
“嚴重缺氧對大腦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損傷,會出現短期的昏迷現象。另外,肺部撕裂嚴重,有百分之七十的幾率感染急性肺炎。”醫生停頓片刻,又繼續叮囑道,“最近需要靜養觀察一段時間,千萬不能再有任何的劇烈運動。”
楚淩還要追問什麽,卻被一旁的付剛攔住。
“好的,我們記下了,謝謝您。”付剛禮貌地送走醫生,這才回頭看向楚淩,冷聲說道,“給我如實講講,當時在水下到底是什麽情況?”
出了這麽大的事情,楚淩不敢有所隱瞞,隻得將韋清的異常表現一五一十地講給教練聽。
付剛臉色鐵青地聽完了整個經過,恨恨地甩給楚淩一句:“這次的潛水事故報告由你來寫,至於韋清,等她醒了我再找她算總賬!”
話音落下,教練拂袖而去,隻留楚淩在醫院裏陪護韋清。
昏迷的感覺十分微妙,意識仿佛擁有了獨立的生命,可以懸停在半空中,靜靜地望著病**的自己。
韋清知道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時光都被定格在多年以前。
從有記憶那天起,她就一直生活在嵐城孤兒院裏,從沒見過自己的父母。
她患有嚴重的自閉症,總是一個人孤伶伶的坐在孤兒院的秋千上,不和任何人講話。院裏的孩子們都不怎麽搭理她,久而久之,就連老師也將她當成了透明人。
小女孩每天都覺得孤單,以至於隔三差五就想上吊自殺。
可是,隻要一想到自己就算死了也沒誰會傷心,她就又覺得無趣。腦子裏胡亂地琢磨一通,最後的結果,總是連上吊的繩子都懶得去找,就這麽莫名其妙地一天天長大。
她雖然話不多,可是心思卻比別人都重。
她想過未來,卻從來沒有幻想過精彩的未來;她想過什麽是“愛”,卻從來沒有幻想過自己也可以被愛。直到有一天,她遇見他。
2
初遇那天,嵐城最有名的地產商來孤兒院做慈善。
很多孩子都圍在那個富商叔叔周圍,爭先恐後地索要見麵禮物。可她卻對那個經常出現在電視上的大老板沒什麽興趣,反倒一直盯著他的小兒子看個沒完。
少年有溫柔的眉眼,明眸皓齒,笑起來的時候,左邊臉頰上還有個小小的酒窩。
韋清從來沒見過那麽好看的男孩子,仿若人間最美好的四月天。
那個下午,蘇遠聲甚至沒跟她說過一句話,可她卻清楚地記住了他的模樣,也記得在他的身後,滿樹槐花開得正好,整個世界明媚得一塌糊塗。
韋清比別的孩子早熟,她很早就知道灰姑娘的故事隻存在於童話裏。那次見麵之後,她把他深藏在心裏,隻當是信仰,卻從未奢望自己和那樣高貴的男孩子會有什麽交集。
第二次見麵是在冬天,聖誕節前夕。
彼時,霜雪已經落滿了枝頭。他穿著質地精良的羽絨服,依舊是氣質昂然的模樣。
也不知為什麽,院子裏那麽多人,可他偏偏隻注意到她。蘇遠聲朝她走來,眉眼彎彎地對著她笑,目光裏莫名多了幾分親近。
“我叫蘇遠聲,上次沒來得及問,你叫什麽名字?”
韋清其實很想回答,可是太久以來的自閉令她不敢開口。
於是,旁邊開始有人不住地起哄——
“她叫‘尾青’!”
“尾巴的尾,青色的青!”
“就是尾巴磕在石頭上,青啦!”
“哈哈哈……”
蘇遠聲卻不理會那些嘲笑,一雙笑眼仍然凝視著她,專注又溫柔。
“如果不願意說,能不能寫給我看?”他小心翼翼地開口,像是怕驚擾了麵前這個怯生生的女孩。
韋清咬了咬唇,輕輕點頭,籠著棉襖蹲下來,用指尖在雪地上一筆一劃地寫下“韋清”兩個字。
“韋生富春秋,洞徹有清識。”蘇遠聲念著她聽不懂的詩句,也在她旁邊蹲下來。昂貴的羽絨服蹭到地麵,他也毫不介意,隻是轉頭對她微笑,誇她有個很好聽的名字。
他就像一束遲來的陽光,猝不及防地撞進了她陰翳黯然的心底,從此再也沒有離開過……
韋清從昏迷中清醒過來,已經是夜裏十一點多。
為了不打擾病人休息,住院病房裏隻留了一盞昏黃的壁燈。天花板被光線渲染成柔和的色調,帶著絲絲入扣的暖意。相較之下,空氣中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便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楚淩趴在床沿睡著了,看樣子也是累壞了。
韋清不忍吵醒她,便忍著身體的不適,繼續閉眼淺眠。
其實她很清楚,自己現在身子虛弱,應當多加休息。可是,那些與蘇遠聲有關的往事就像是洪水猛獸般將她團團圍住,擾得她心煩意亂,竟是怎麽也無法入睡。
她隻好放任自流,任由思念泛濫成災。
記得在她十二歲生日那天,孤兒院的蟬鳴變得格外聒噪。
炎炎盛夏,蘇遠聲捧著一盆剛發芽的水仙幼苗,笑意盈盈地出現在韋清麵前。
他問她:“你聽過關於水仙花的神話麽?”
韋清搖頭,他便耐著性子,將納西索斯的故事講給她聽,末了,還對不忘了升華主題:“水仙的花語是‘自戀’,清兒,我把它送給你,是希望你能學會愛自己。”
她收下禮物,在紙上寫:謝謝你的水仙花,隻是可惜,我也許會讓你失望。
“不會失望。”他抬手揉揉她的頭發,笑容溫暖而安寧。
“其實我知道,你是會講話的。”這是他第一次鼓起勇氣,和她談論這個令人避諱的話題,“等有一天,你終於相信自己會被人喜歡,那時候你就會開口講話了,對麽?”
韋清不搭腔,他就繼續說下去:“清兒,我願意等到那一天。答應我,你會很努力的。”
她定定地望著他,像是中了什麽溫柔的蠱,竟開始為之前的沉默感到懊惱。
也就是從這一刻開始,自閉多年的韋清終於有了一股韌勁和衝動。她想要從自我封閉的樹洞裏鑽出來,勇敢地看一看這個世界。
其實蘇遠聲說得一點都沒錯,她不僅不會讓他失望,反而還給了他一個巨大的驚喜。
在他無聲的鼓勵下,她很努力、很努力地,從喉嚨裏艱難地擠出來兩個字:“我會。”
蘇遠聲怔怔地望著她清瘦的臉龐,眼神裏分明閃過不可思議的情緒。
“你、你剛才……是不是跟我講話了?”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喃喃自語道,“是我幻聽了嗎?沒有吧,我應該沒聽錯吧……”
韋清被他誠惶誠恐的模樣逗笑,心下使壞,故意在紙上寫:是你聽錯了。
遠聲看著她的筆跡,低低地歎了口氣,“我就知道是這樣。”
可她隨即又寫:逗你的,是我說的。
“真的?這次沒騙我?”
韋清抬頭看著他,眉眼彎彎地點了點頭。
“那你把剛才的兩個字再說一次?”
“我會。”她不僅滿足了他的要求,而且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又額外附贈了兩個字,“努力。”
這回,蘇遠聲總算是相信了。
他朝前走了一步,側過腦袋“吧唧”一聲,在韋清的臉頰上親了一口。
“清兒,你的聲音真好聽,軟軟的,像小貓一樣。”
韋清永遠都記得,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一雙眼眸晶亮亮的,仿佛蘊藏著人世間最美麗的星光。
沒有人能否認,他們曾經深深相愛過。
在整個漫長的青春時期,蘇遠聲一直不離不棄地陪伴在她身邊。
他與她並肩看過很多風景,帶她吃遍嵐城大街小巷的美食,亦作為她的精神支柱,鼓勵她去接受一次又一次痛苦的心理治療。
幾年過去,韋清終於可以像正常的女孩子一樣,與他說笑談天。
十七八歲的花季少女,終究還是耐不住情愫萌動,在某個平凡無奇的下午,將埋藏心中多年的心事和盤托出。
“遠聲,你為什麽對我好?”
“因為在我認識的那麽多女孩子裏,你是最努力的一個。”
“可我是有目的的。”
“我知道。”
“是為了你。”她垂著頭,像是主動認錯的小孩。
蘇遠聲卻笑起來,伸出修長雙臂,將她擁進懷裏。
他說:“我知道,所以更覺得珍貴。”
韋清將臉頰埋在他的胸膛,聲音低低地問:“遠聲,你同情我嗎?”
他沉默片刻,如實回答說:“曾經同情過。”
“那現在呢?”
“風水輪流轉,現在輪到你來同情我了。”
韋清不明白他的意思,茫然反問:“同情你什麽呢?”
遠聲稍稍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凝眸望著她說:“同情我喜歡上一個姑娘,喜歡得差點弄丟了我自己。”
她笑他講話“太肉麻”,可心裏卻忍不住回味他說過的每一個字,甜得像要開出一簇花……
在後來的很多年裏,韋清總是在午夜夢回的時候,想起他們共同經曆的點點滴滴。隻可惜,回憶越是溫暖,孤身一人的清冷就越是令人痛徹心扉。
時隔八年,韋清依然不明白,當初的蘇遠聲究竟為什麽不告而別。
他難道不明白嗎?
這世上最殘酷的事情並不是心如死水,而是曾經有那麽一個人出現在她暗淡的生命裏,像天使一樣愛她、護她,給她力量,讓她涅火重生。可是後來,他卻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隻留給她空無邊際的絕望和無助。
他曾那樣真誠地愛過她,怎麽忍心這樣對她?
回憶止於這裏,陳年舊事忽而變得混亂而渺遠,仿佛理不清頭緒。
睡意襲來,韋清耐不住疲倦,終於沉沉入睡。
一夜無夢,直到次日清晨。
韋清一睜開惺忪睡眼,就看到教練負手立在病床旁邊,正居高臨下地瞧著她。
她趕緊閉眼裝睡,可惜,已經晚了。
“長出息了,嗯?”付剛語氣不善地訓斥,“闖完禍不曉得收拾爛攤子,還學會裝睡了?”
韋清閉著眼睛,對他的話充耳不聞。
付剛也沒什麽耐心跟她廢話,於是直接宣布決定:“你先在這休養幾天,我這邊盡快安排讓你回國。”
她依然假裝聽不到,沒有任何回應。
“我知道你不想走,但是韋清,你不能總這麽任性。對於一個潛水員來說,沒有什麽比身體更要緊。不管怎樣,我都不可能由著你胡來。”
付剛難得這麽語重心長,以至於韋清不好意思再繼續裝聾作啞,隻得睜開眼睛,目光澄澈地望向他。
“我不走。”三個字,簡短有力,字字清晰。
“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付剛冷著臉,連聲反問,“你不知道自己在咳血麽?不知道肺部撕裂是多嚴重的事麽?!”
韋清不回答,仍舊重複剛才那三個字:“我不走。”
“你必須聽我安排!”付剛已經不再用商量的語氣跟她講話,“退出比賽,回國修養。”
“退出比賽可以,但是……”她直直地和他對視,聲音很輕,卻很堅定,“我就留在帕羅爾島,哪也不去。”
在這件事情上,她固執得就像一頭牛。
付剛頭疼地搖搖頭,沒再多說一個字,直接甩手離開了病房。臨走時,他回頭給楚淩使了個眼色,讓她留下來好好勸一勸韋清。
可是,還沒等楚淩開口說話,韋清就扔過來一句:“省省吧,誰也勸不動我。”
楚淩歎了口氣,幽幽地說:“我知道,我本來也沒想勸你。”
隔了一會兒,她忍不住又歎了口氣,對韋清說:“咱們姐妹這麽多年,我看到你現在這樣,心裏真是著急。前幾天,紅樹林那邊剛發生過槍戰,我聽教練說,好像也和昨天那兩個人有關……”
韋清不置可否,隻是靜靜地看著楚淩,儼然在等她繼續往下說。
“清兒,你能不能跟我說句實話,他到底是你什麽人啊?”
“信仰。”
“非找到他不可?”
“是。”
“……”楚淩張了張嘴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她本來憋了一肚子的話,可是現在,全被韋清這兩個簡單粗暴的答案給噎回去了。
她不多問,韋清也不多說。兩個人就這麽大眼瞪小眼地沉默了好一陣子,直到護士來給韋清換吊瓶。
病房裏空間並不充裕,楚淩識趣地去走廊等著,不給護士添亂。
隔著門上的玻璃,她能看到韋清乖順的躺在病**,任由護士往她手背上紮針,隻偶爾皺一下眉頭。
有那麽一瞬間,楚淩心軟了。她想違背付剛的意思,把實情告訴韋清。
等到護士忙完,楚淩再回到屋裏,對韋清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如果你聽教練的話,乖乖回國休養,我就告訴你一件事。”頓了頓,又補充道,“和那個人有關的事。”
韋清立刻來了精神,“什麽事?”
“你先答應我。”
“……好,我答應。”反正,過會兒再反悔也來得及。
楚淩又沉默了一下,然後才說:“你一直惦記的那個人,還活著。”
韋清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確定嗎?”
楚淩點了點頭,答道:“確定。教練說,當時你在水下陷入昏迷……”她猶豫了片刻,還是繼續把話說完,“是他把你送回船上的。”
她在水下陷入昏迷,這個韋清知道。
可她不知道,後來,竟然是他把她送回船上的。
韋清什麽都沒說,隻是緩緩別過頭去,望著窗外發呆。
窗外椰樹茂盛,豔陽正好。暖融融的陽光落在病房裏,也落在她清秀的臉龐上。可是,她卻像隻凍僵的小獸,雙唇輕輕顫抖,拳頭攥得緊緊的,指甲幾乎要嵌到掌心裏。
她止不住回憶起深海重逢時的細節,一遍又一遍。
在子彈紛飛的海洋裏,她義無反顧地返身下潛,隻為追尋他的身影。
因為閉氣太久,她已經是強弩之末。意識幾近渙散,眩暈頻頻出現,所以韋清很難判斷腦海裏存留的畫麵究竟是親眼所見,還是一場幻覺。
可是此刻,她聽到楚淩所說的話,就什麽都明白了。
那些影像並不是幻覺。她所記得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決定下潛時,韋清轉身往深水處望去,恰恰撞上了蘇遠聲的視線。隔了十幾英尺的距離,她看不清他的臉,可是卻能感覺到——他記得她,也惦記著她。
緊接著,她開始不顧一切地開始下潛。任誰都想不到,蘇遠聲竟然放棄原本的計劃、拋棄一同逃命的潛伴,當即轉身上來迎她。
之後,她在他堅實的懷抱裏陷入昏迷。
意識抽離前的最後一秒,她讀懂了他的目光。那雙令她癡迷了這麽多年的眼睛裏,寫滿了欲說還休的擔憂和憐惜。
再後來,她失去意識,是他將她從鬼門關裏帶回來的。
遊輪上有那麽多人紅著雙眼、舉著槍支,隻恨不能一槍崩了他。可他為了她,就這麽冒然返回水麵。
他受傷了嗎?
水肺潛水需要在水下做安全停留,否則水壓的快速變化會要了人的命。可他為了她,就這麽快速上浮。
他不要緊嗎?
雖然楚淩說他還活著,可韋清就是止不住擔心。
太多未知的可能,隻是想一想,她都覺得承受不了。
一顆心仿佛被千思百感填滿,酸楚,疼痛,卻又莫名柔軟……
楚淩見她半晌無言,忍不住開口問道:“清兒,你接下來怎麽打算?”
翻湧不息的思緒被這一聲詢問打斷。
韋清抿了抿嘴唇,輕聲回答說:“再給我五天時間,如果找不到他,我就回嵐城。”
3
五天時間轉眼過去,韋清遍尋無果,已經放棄了掙紮。
回國的機票就定在明天。晚飯剛過,她便回到自己的屋子,自覺地將行李收拾妥當,隻等著明天一早出發。
楚淩放心不下,特意跑過來叮囑她。那份好心誠然不假,隻可惜說來說去,也不外乎就是那麽幾句話——
“一路小心。”
“好好養病。”
“我和教練都擔心你。”
“到了嵐城就打電話報平安。”
“最重要的是,有些人該放下就放下吧……”
韋清不置可否,隻是安安靜靜地聽著。過了好一陣子,楚淩唱夠獨角戲,終於無話可說。直到這時,韋清才起身給了她一個友善的擁抱,然後大大方方地開門送客。
夜幕漸落,窗外繁星滿空。
帕羅爾島的天空,有種恒久而高遠的美。
韋清仰麵躺在**,扭頭望著外麵的景色,也不知怎的,腦海裏忽然就冒出這樣一個念頭:原來就是這裏。
原來,她就是在這片天空下和他重逢,然後又再次失去他的。
非洲雖然處於冬季,但因為離赤道很近,所以白晝依然十分漫長。
淩晨六點鍾,天光已經大亮。楚淩還在睡懶覺,付剛在廚房裏準備早餐,而韋清拖著行李箱已經準備出發。
付剛聽到動靜,從廚房探出來半個身子。
“這麽早就走?”
“嗯,八點半的飛機。”她一邊回答,一邊朝門口走著。
“不用跟楚淩說一聲?”
“你幫我帶句話給她就好了。”
“說吧,什麽話。”
“好好訓練,好好比賽,不用惦記我。”韋清在門口駐足,沉默片刻,又低低地補了一句,“還有,不要怪我。”
“……她怪你什麽?”
“你說了她會明白的。”
韋清沒再解釋什麽,隻是跟付剛道了別,便離開了公寓。
半個小時後,她隻身抵達機場,隨著人群往裏麵走去。
帕羅爾島麵積很大,人口也不少,可是卻隻有這麽一個機場,而且規模還十分迷你。
等待安檢的隊伍排了很長,韋清站在隊伍的尾巴,半天都沒挪動一步。
她有些無聊,掏出手機想看看最近有什麽潛水新聞。可是,她沒給手機開通當地的數據漫遊,機場WIFI也連接不上,最後隻得放棄。
一時也想不出別的消遣,韋清索性坐在了行李箱上,隻靠東張西望來打發時間。
誰也不曾想到,就在這時,一道熟悉的身影忽然闖入她的視線——那個站在總服務台前、剛換完兩張登機牌的高大男人,不是蘇遠聲是誰!
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如此明目張膽地“逃”到機場,他難道不要命了麽……
韋清騰地站起來,隻覺得心跳如鼓,呼吸都滯住了。她也顧不得什麽安檢不安檢了,拖著行李就往蘇遠聲那邊走去。
然而,還沒等她走到近旁,另外一個女人已經搶先一步,出現在蘇遠聲的身側。
“讓我來保管護照和登機牌。”
那女人講的是英文,帶著明顯的日本口音。
韋清遠遠地停住腳步,盯著佐藤洋子的身影,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
哪裏冒出來的日本女人?她是他什麽人,竟然陪著他一起逃命,還給他保管護照?
一連串的問號落在心底,猶如百發百中的子彈,打翻了一連串的醋瓶子。
那邊,蘇遠聲察覺到韋清的視線,卻故意沒有看她。他隻將目光落在自動取票機上,仿若無事。
佐藤洋子順著他的視線瞧了一眼,不解地問:“你在看什麽,Echo?”
“沒什麽,走吧。”
話音落下,蘇遠聲率先邁開步子,往安檢口走去。佐藤洋子愣了一下,也匆匆跟上他的步伐。
隻有韋清還傻站在原地,一動沒動。
Echo,回聲。那是蘇遠聲十七歲那年,她送給他的英文名字。
往事猝不及防地湧上心頭,瞬間便將人攫住……
“遠聲你看,書裏說,三毛的英文名叫‘Echo’,就是‘回聲’的意思哎。”
“你說流浪的三毛?”他是故意的。
“什麽啊,我說的是寫書那個三毛,就是荷西的老婆。”
“荷西又是誰?”他絕對是故意的。
“昨天才跟你說過的,那個挺有名的潛水員!後來死在海裏……”
他打斷她,“人都死了還有什麽好說的?”
韋清被他氣得跳腳,“哎你……!”
他又一次打斷她,隻不過,這次是用一個吻。那是他們的初吻,甜蜜,柔軟,發生在蘇遠聲十七歲生日那天。
初吻過後,韋清軟軟地靠在他的胸口,小聲說:“遠聲,我喜歡‘Echo’這個名字,把它送給你當生日禮物,好不好?”
他淡淡地點頭,下巴輕輕蹭過她柔軟的頭發,“好,但是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壽星最大,你說吧。”
“不準去潛水。”很嚴肅的語氣,似乎沒有半分商量的餘地。
她抬眼看他,反問:“為什麽不準啊?”
“危險。”
“不危險!”
“那荷西怎麽死了?”
“……可是,我會很小心的。”
“那也不行。”他微微低頭,凝視她的眼睛,鄭重其事地說,“清兒,你記著我一句話——有愛人在的時候,誰也不應該選擇冒險。”
那時候她忽然明白,他接受“Echo”這個名字,卻不接受三毛的命運。他不願失去愛人。這份珍惜,就是他給她的愛情。
那是貫穿她整個青春歲月的,最美好的東西。
隻是一晃眼的功夫,就過去了這麽多年。如今,蘇遠聲的英文名還是Echo,可她卻沒聽他的話,幾乎跑遍了世界各地的潛水點……
韋清歎了口氣,從回憶中緩過神來,這才發現蘇遠聲已經走出好一段距離。
她跟在後麵一溜小跑,眼看著就要追上他,卻突然被一個不速之客阻攔了去路。
“小姐,請出示您的登機牌。”原來是機場工作人員。
雖然心裏急著追人,但她還是老老實實地交出了登機牌。為了節省時間,她自覺把護照也一起遞給了麵前的製服小哥。
可是,結果卻不盡如人意。
“很抱歉,您購買的機票是經濟艙的,請走那邊的普通安檢通道,排隊等候安全檢查。”
“……”韋清無言以對,扭頭瞧了一眼製服小哥旁邊豎著的牌子,才看到上麵寫了“VIP專用”的字樣。
她訕訕地拿回自己的護照和登機牌,又回到了普通人的隊伍裏。
視線裏早已看不見蘇遠聲的身影,韋清抿著嘴唇,在心裏默默地想——帕羅爾這個破地方,肯定和她八字不合。她以後再也不來了。
等了將近四十分鍾,終於輪到韋清過安檢。她本來就有些心煩,此時再被工作人員從上到下那麽一摸,更是煩躁不堪。
過完安檢,她快步往36A登機口走去。然而和預想中一樣,那裏並沒有她在找的人。
如果不回嵐城,那麽,蘇遠聲會去哪裏?難不成,他還要跟那女人一起去日本嗎?一想到這種可能,韋清忍不住揉了揉頭發,隻覺得心情糟糕到了極點。
深陷愛河的女人,眼裏果然容不得一粒沙子。
她現在才知道吃醋是什麽滋味,也終於明白,原來偶像劇裏上演的霸道和占有,都不是矯情。
她多希望蘇遠聲還像以前一樣,屬於自己,並且隻屬於自己。隻可惜,現在連“屬於”都成了遙不可及的願望,就更別奢求什麽“隻屬於”。
無奈地歎息一聲,然後將那些不靠譜的想法都從腦子裏趕走,再勇敢地尋找下一次可能的機會。這就是韋清此刻唯一能做的。
離登機還剩大概半個小時的時間。
韋清瞧見登機口附近有幾家免稅店,便過去逛了逛。她穿梭在琳琅滿目的商品之間,然而目光卻越過一排排貨架,四處張望著。
心裏總是惦記著蘇遠聲,她逛得心不在焉,自然空手而歸。
出乎韋清意料的是,當她再回到登機口,竟然一眼就望見了蘇遠聲,以及站在他身旁的、礙眼的日本女人。
這一次,終於沒有人會阻攔她了。
她沒有半分猶豫,徑直朝他們走過去,最後在蘇遠聲麵前停住了腳步。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不足半米,韋清心中酸楚,幾欲落下淚來。
她站在他麵前,忽而生出一種錯覺——似乎自己已經走了大半輩子,走過了千山萬水的遙遠路途,才終於來到他的麵前。
又或者,這並不是錯覺,而是事實。
她很想問問他,八年前為什麽突然消失,這些年都去了哪裏,過著怎樣的日子,怎麽不來找她,是否還記得她……
千言萬語梗在心頭,最後隻化作一聲輕不可聞的歎息,以及長久的凝視。
韋清雖然自始至終一個字都沒說,可是,那些藏在眼底的綿綿深情,就足以說明了一切。
佐藤洋子不認識韋清,但也從那樣的眼神裏瞧出了端倪。
也不知是刻意還是偶然,洋子恰在這時往蘇遠聲身邊挪了半步,親昵地攬住了他的臂彎。他沒有拂開她的手,算是默默接受了這樣的親昵。
韋清心裏猛地一緊,薄薄的嘴唇幾乎抿成了一條直線。
這算什麽?示威,秀恩愛,還是故意讓她知難而退?不論是什麽,但都一樣令人窩火。
緊接著,佐藤洋子微微揚起臉龐,溫柔地望著蘇遠聲的側臉,嬌滴滴地說了幾句日語。蘇遠聲聞言,唇邊泛起一絲柔軟的笑意。
他低頭對上洋子的視線,也用日語回應了一句。
郎才女貌,打情罵俏。這場景若是落在旁人眼裏,一定很令人豔羨。可是,他們卻騙不了韋清,因為……她聽得懂日語。
“我記得你之前說過——你這輩子可以為很多人而死,卻隻甘心為一個人而活。難道……就是她?”佐藤洋子是這樣問的。
而蘇遠聲給了一個最好的答案,“是她,並且隻能是她。”
韋清聽到他的回答,瞬時覺得有一簇煙花在心底綻放,絢麗又斑斕。
天知道她需要多努力,才能壓製住心中突然爆發開來的狂喜,才能在公共場合保持冷靜,不要像個瘋子似的直接撲到他身上。
打翻的醋瓶子又被他給扶起來了。
她懶得再理會那個日本女人,隻是癡癡望著蘇遠聲的臉龐,輕聲說:“那就回到我身邊來,好麽?”這句話,韋清也是用日語說的。
佐藤洋子沒想到會這樣,一時愣住了,不過還是挽著蘇遠聲的胳膊沒有鬆開。
遠聲靜靜地打量著麵前的韋清,眸色深深,看不出一絲情緒。靜默良久,他到底還是什麽都沒說,隻是拂開了佐藤洋子的手。
韋清將他的動作看在眼裏,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的衝動,上前一步緊緊抱住了他。
這一次,她說的是中文。
“遠聲,我找了你這麽多年,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你回到我身邊,以後就別再走了,行嗎……”簡簡單單一句話,說出口,竟然帶了哭腔。
一份感情究竟要在心口刻下多深刻的印記,才能將一個人變得這樣卑微呢?韋清不知道,蘇遠聲也不知道。可他們都一樣,在卑微的世界裏驕傲地愛著。
明知飲鴆止渴,卻又甘之如飴。
韋清的聲音,韋清的氣息,連同韋清整個人,就這麽一起撞進了蘇遠聲的心口,仿佛越過了幾千個漫長日夜。
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屏住了呼吸,以為又是一場美夢。
時隔八年,這是他第一次被她擁抱,也是第一次聽到她叫自己的名字,遠聲。
他渾身肌肉都繃得很緊,仿佛隻要稍微鬆懈一點,就會忍不住將她狠狠揉進懷裏。可他不能這樣做,至少現在還不可以。
韋清悶悶地埋頭在他胸口,心裏頭有些發懵。
他既不回應,也不拒絕,那到底是什麽意思呢?她猜不出答案,隻覺得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忽而就變了。變得僵持,同時又很微妙。
就在這時,登機口傳來了廣播的聲音。
“各位旅客請注意,由迪拜轉機、終到嵐城的AZ737次航班即將起飛。請您帶好隨身行李,到36A登機口準備登機,感謝您的配合。”
韋清懊惱地望著他挺拔的背影,隻恨不能把播音員揪出來打一頓……
蘇遠聲和佐藤洋子坐在頭等艙,而韋清的位置在後麵的經濟艙。
兩個艙室之間隔著厚厚的法蘭絨布簾,隔絕了四處張望的視線。
韋清往中間過道探出半個身子,伸著脖子,往頭等艙那邊望去。可是不論她如何調整角度,還是連他的後腦勺都看不到。
她想走到前麵去找他,可是此時,飛機已經加速離開航道,正往高空攀升。座位正上方,閱讀燈旁邊的大喇叭裏傳來機長的講話聲。
“各位乘客,飛機在上升過程中遇到氣流,會有一定程度的顛簸。請您務必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係好安全帶,切勿四處走動。”
她也沒別的辦法,隻能規規矩矩地坐在原處,等待飛機飛行平穩之後再想辦法。
抓心撓肝地等了將近二十分鍾,機艙裏的安全帶指示燈終於熄滅。乘客可以在機艙裏走動,空姐也推著小車來到過道上,微笑著為兩邊乘客斟茶倒水,提供甜點。
韋清立刻解開安全帶,往前麵的頭等艙走去。
腳步被迫停在了兩個艙的交界處,因為已經有人先她一步,掀起了麵前那個礙眼的法蘭絨布簾。
“小姐,麻煩您出示一下登機牌。”耽誤事的總是機組工作人員。
“出示了也沒什麽用,”韋清扭頭瞧一眼身後的經濟艙,對空姐說,“我的座位在那邊。”
空姐笑得倒是挺溫柔,可說出來的話卻不怎麽討喜,“實在抱歉,為了保證頭等艙乘客的正常休息,我們是不允許非VIP乘客在頭等艙隨意走動的。”
過去溜達溜達也不行?還真是邪了門了。
韋清心裏暗暗不爽,不過為了避免麻煩,還是沒有抱怨什麽。
“那我申請升艙好了,該辦什麽手續?”凡是錢能解決的問題,都不算什麽大問題。
可是……空姐賠著笑臉,再一次拒絕了她。
“很抱歉,按照航空公司的有關規定,升艙手續需要在飛機起飛前一個小時辦理完畢。請恕我們無法在飛機飛行途中為您辦理……”
韋清皺起了眉頭,語氣裏明顯帶著不耐煩,“那您倒是說說,我到底要怎麽做,才能去簾子那邊溜達溜達?”
“這……”空姐也不知道。
“這是什麽世道,有錢竟然還沒處花了?”韋清嗤笑一下,又說,“要不然,叫你們機長過來,我直接跟他聊聊?”
“就算機長來了,我們也不可能違反航空公司的規定,擅自為您升艙。真的十分抱歉,還望您能理解。”
空姐一直保持著禮貌的微笑,這讓韋清憋了一肚子的火,愣是沒處撒。
中國有句古話——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態度和藹可親,並且又是按照製度辦事,她總不能蠻不講理,伸手就撓人一臉土豆絲吧?
空姐擋著她的路,不讓她往頭等艙那邊走;韋清以牙還牙,也杵在過道中間擋著空姐的路,就是不讓她去為人民服務。
過了大概五分鍾,空姐終於耐不住了,率先說道:“這位小姐,您還是回到座位上吧……”
韋清眯著眼睛笑了笑,很幹脆地甩給她一個單詞:“No!”
就在這時,傳說中“無法逾越”的簾子被人掀了起來。緊接著,蘇遠聲從頭等艙走出來,一邊往機艙後麵走,一邊意有所指地看了韋清一眼。
韋清剛才和空姐較勁的時候還很有底氣。可是這會兒,被蘇遠聲這麽不經意地一瞧,她忽然就犯慫了。
空姐的視線在她和蘇遠聲之間來回瞟了兩眼,立刻就什麽都明白了。原來鬧了半天,就是有人春心萌動啊……
韋清自覺尷尬,訕訕地朝她笑了笑,小聲說一句“Sorry”,然後趕緊溜之大吉。
機艙的最後麵有一小塊空地,可供乘客活動腿腳,紮堆閑聊。
蘇遠聲倚靠在舷窗旁邊,等著韋清自己送上門來。
機艙兩側的舷窗擋板都沒有拉上,三萬英尺高空的強烈紫外線穿過鋼化玻璃,直直落在他的側臉上。他本來就是很英俊的男人,在這樣的光線下,五官輪廓看起來愈發深邃迷人。
韋清走到他身邊停下腳步,在飛機的轟鳴聲裏,滿懷期待地問:“遠聲,你是過來找我的麽?”
遠聲挑了挑眉,不答反問:“不然就由著你一直杵在那妨礙公務?”
“……我想過去找你,可是她不讓。”她的聲音低下來,有點委屈。
可他不為所動,隻說:“換了是我,我也不讓你過去。”
韋清垂著眼簾,半晌沒有說話。
她也知道胡攪蠻纏不是好姑娘所為,可是說千道萬,她不過是想和他說說話,僅此而已。這又有什麽錯呢?
兩人相對沉默了有一會兒,韋清又抬頭望向他,小聲問道:“你這次回到嵐城,就再不走了,對麽?”
他沒回答,隻說:“韋清,我過來是有幾句話想跟你說。”
“什麽話?”她輕輕咬著嘴唇,忽然就緊張起來。
“你以後都別再跟著我,也不要再找我。”他靜靜凝視她,目光深邃而疏離,“我早就不是你認識的蘇遠聲,而嵐城,我也回不去了。”
話音落下,他多一秒都沒停留,直接邁開步子往頭等艙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