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兔子急了會咬人

1.

也許是感覺到了小垂耳的害怕,接下來的日子,夏也大多時間都把橘貓單獨關在房間裏,隻偶爾找機會讓兩個小團子遠遠見一麵,希望它們能熟悉起來。

然而,每次見麵,都隻是橘貓單方麵表現出對小垂耳很感興趣,小垂耳卻每每被嚇得縮成毛球,可勁兒往寧星懷裏鑽,幾乎擺出了打洞的架勢。

寧星努力把小垂耳薅出來:“夏小也是真的很怕它啊。”

原本就垂著的耳朵幾乎黏在了臉側,小垂耳努力把整隻兔縮緊,扁扁地貼在寧星手上,恨不得這輩子都不下地。

“叮咚——”

可惜,在門鈴響起的下一刻,它就被放了下去。

它知道來的人是誰,這個人已經連續來了很多天了。

是一個短頭發的人類。

因為主人最近在忙著建立工作室,又是選址又是招人,事情非常多。這人起初是來幫忙,後來就成了主人的學徒,說是對攝影感興趣,但根據它的觀察,他感興趣的對象似乎不是攝影,而是它的另一個主人。

肚皮貼在地麵上涼涼的,小垂耳感覺到了一道目光,那是從不遠處橘貓的眼睛裏發出來的。可憐的小垂耳覺得自己需要一個懷抱。

由於夏也待在橘貓所在的房間裏,小垂耳抖了抖,決定跟著寧星。剛剛做了這個打算,它噌地躥到她的腳邊,可顧著給邢楓開門的寧星並沒有注意,在後退的時候差點兒就踩著它,還是邢楓眼尖拉了她一把。

被邢楓拉住手臂往前拽,寧星毫無防備就跌進他的懷裏。

重心不穩,寧星的雙手本能地拉住他的衣服,而邢楓則直接單手攬住她的腰。這個姿勢從聞聲出來的夏也的角度看上去,嗯,有點像投懷送抱。

夏也轉身捂住橘貓的眼睛。

橘貓:“?”

夏也:“小孩子不要看。”

橘貓:“……”

寧星趕忙站好,一時間緊張得連手都不知道該怎麽放。

邢楓放開她,順勢彎腰把小垂耳從地上撈了起來,徑直走進去。

寧星摸了摸他剛剛碰過的地方,忽然有些疑惑,從看見他就緊張到現在能夠在一個屋簷下親近著說話,他們是怎麽熟悉起來的?算一算,時間似乎也並沒有過去很久。

半個暑假而已。

“今天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邢楓把包掛在衣帽架上,小垂耳穩穩趴在他的臂彎裏。

他長得高,趴在他懷裏能離地麵更遠,自然也更有安全感,所以小垂耳很喜歡黏著邢楓。

這樣的改變,一度讓夏也吃醋。

“老婆”要被拐跑了,“兒子”也要被拐跑了,拐跑他們的還是同一個人。這日子沒法過下去了。

“沒什麽需要幫忙的。”夏也戴上口罩,平複了一下心情,“我關門換個貓砂,你們在外邊聊著吧。”

說完,她關上了門。

在邢楓到來之前,寧星一直在做漫畫分鏡草稿,筆記本電腦放在桌上沒有關,邢楓注意到了。

“你在準備更新?”

到底是和他有關的漫畫,寧星有些不自在,把筆記本電腦轉向一邊,但邢楓已經看見了大部分。

“原來漫畫在初期的時候都是這樣的嗎?”他笑,“我前陣子有看一些插畫步驟,但很多都看不懂,尤其是從輪廓到細化的部分……”

寧星對此表示驚訝:“你不是想和夏也學攝影嗎,怎麽又看這個了?”

“也許是好奇心比較旺盛。”

“也就是現在聽你說這句話才不覺得違和。以前我一直以為你是那種對什麽東西都無所謂、什麽東西都沒辦法吸引到你的人。”寧星說著,遞過去一隻梨。

邢楓接過就準備咬下去,卻被寧星攔了一下。

“你不問問我洗沒洗嗎?”

“沒洗的話,你不會遞給我。”

寧星鬆開手,嘟囔:“你又知道了。”

邢楓輕笑:“不然這段時間我是白來的嗎?”

他來的目的難道是這個嗎?他明明是來學攝影的。寧星想到了,卻沒有說。

“我們還是說回你看的插畫步驟吧。”寧星拿起另一隻梨,咬了一口,“你對這個很感興趣嗎?”

“我對很多東西都感興趣,包括……”邢楓把後麵的字吞了下去。

“包括?”

邢楓聳肩:“包括它。”

他一下一下擼著小垂耳。在邢楓的手下,小垂耳舒服地眯著眼睛,耳朵一抖一抖。

“還有那隻橘貓。”

寧星戳了一下小垂耳的短尾巴,像是戳到了一個毛球球:“它們是很可愛。”

“你有沒有發現,在那隻橘貓出現之後,我們就再也沒有做過那個夢了? ”

今天的邢楓敞開穿著件淺格子襯衫,裏邊是一件白色T恤,半靠在沙發上看起來放鬆又舒適,他一手拿著梨一手抱著小垂耳,眼睛卻看向她。

夏也怕熱,白天經常把窗簾拉得嚴實,隻在客廳開一盞暖白色的燈。坐在這樣的燈光裏,寧星與他對視的那一瞬間,忽然就生出了一種他們兩個人在過日子的錯覺。

這時候,寧星想起昨晚上夏也和她說過的話。

昨天邢楓有事沒來,夏也終於能夠抱回“兒子”,於是心滿意足擼了一天的貓和兔子,尤其是小垂耳,她從早抱到晚幾乎不舍得放下去。

寧星提醒她該修片了,卻被她哼哼唧唧轉移話題:“那個邢楓,你對他什麽感覺?”

寧星問:“什麽什麽感覺?”

夏也湊到她的麵前笑得眉眼彎彎:“他看起來挺喜歡你啊,從你們倆的相處方式來看,我覺得你對他也不是無感的。”

當時寧星被她這一番話說得一怔,引得夏也過來撞她肩膀:“你在想什麽呢?”

“你在想什麽呢?”邢楓伸手在她眼前晃。

寧星立刻回神:“沒什麽。”

她掩飾地咳幾聲:“在想那隻貓。”

邢楓點頭:“除了在夢裏,現實中我也見過幾次那隻貓。第一次見它,是你走錯教室的那個中午。 ”他回憶道,“我下課的時候路過林蔭道,原本好好走著,秦之瀾卻拽著我去看一棵樹。”

“看樹?”

“嗯,當時那隻貓就趴在樹杈上,看起來懶懶散散,卻一直看著我們。”邢楓望向被關起來的門,“學校裏有許多流浪貓,所以平時我也不會多注意。但它給我留下的印象很深,像是冥冥中有一種預感。我覺得它不大簡單。”

寧星問:“怎麽不簡單?”

“說不上來,但總覺得它不像普通的貓。”

邢楓這句話說得清清淡淡,然而被寧星腦補得瘮人。

橘貓的影像浮現在她的腦海裏,一點一點慢慢變大,先是大過了人,再是大過了樹,最後大過了房子。接著,它咚咚咚從遠方朝她走過來,低頭,詭異地勾起了嘴角……

寧星被自己的想象嚇得背後發涼:“別吧?建國之後不是不能成精的嗎?”

她把抱枕箍得死緊,一看就是想到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

邢楓沒忍住彈了她的額頭:“誰說它成精了?”

“不是你說它不簡單的嗎?”寧星捂著額頭反駁,剛說完,就看見夏也提著被層層包裹住的垃圾袋一臉視死如歸地出來了。

“鏟屎官真的好辛苦啊。”她拽下口罩,“我出去扔個垃圾。”

在她身後,橘貓乖巧地探出小腦袋,滿臉單純無害。

“喵兒——”

在聽邢楓說過一番奇怪現象以及自己腦補了一出驚險恐怖片後,寧星看見小橘貓都有點下意識地害怕,她試圖通過摸摸小垂耳來緩解緊張,然而在撈小垂耳的過程中,先碰到了邢楓的手。

有時候,動作會先於思考。

比如現在,寧星沒碰到預想中的毛茸茸,卻還是握住了那隻手。

邢楓微愣,沒有抽開,反而順勢也握住了她。

在門口扶著牆壁換鞋的夏也不過隨意一瞥就受到了暴擊——

如果沒記錯,這好像是她的家,沙發上坐著的是她“老婆”,在她“老婆”身邊趴著的毛團是她“兒子”……吧?

她有些淩亂地想。

可是為什麽站在這個地方她覺得自己才是多餘的呢?

2.

邢楓的來去時間很固定,因為住得離這兒不近,所以他每天五點左右就會離開。他走後,寧星和夏也吃完晚飯,各自抱著電腦坐沙發上開始忙。

夏也今天修的是給寧星拍的那組片子,她一張張選過去,最後停在邢楓摸寧星的頭的那張上。

當時光線不是太好,加上是抓拍的緣故兩人還是背光,照片上也有噪點,不是很符合成片要求。可即便有這麽多的缺點,她仍然很喜歡這張照片的感覺。

夏也對著屏幕開始糾結。

寧靜、祥和,莫名讓人聯想到“長久”這兩個字。

略作沉思,夏也留下了它。

寧星在手繪板上一筆筆畫著,夏也在圖片庫裏一張張選著,兩個人很認真,所以完全沒注意到家裏另外兩個小家夥的動靜。

橘貓從沒關好的門裏跑了出來。它腳步很輕,直線朝著啃甜草的小垂耳前進,而小垂耳渾然不覺,隻是趴在白色地毯上舒舒服服嚼呀嚼……直到它感覺到自己被一片陰影籠住了。

小垂耳嚇得耳朵都豎了起來,它緩緩地、僵硬地轉頭,和橘貓四目相對。

橘貓看了看白團子,接著低下腦袋湊過去舔了一下小垂耳,帶倒刺的舌頭鉤下來一片兔毛。

小垂耳:“!”

嘴裏的甜草就這麽掉在地上,被鉤走兔毛的地方很疼,兔兔非常委屈。這一刻,它想起這段時間裏的擔驚受怕和之前的無憂無慮,它突然覺得日子沒法過了!

如果注定要有一死,那它至少得做些反抗。

於是它抬頭,惡狠狠地瞪了橘貓一眼,接著向上一蹦,一口咬在了它的腿上——

“喵嗷!”

身後傳來淒厲的一聲慘叫,夏也和寧星同時起身回頭,兩個人就這麽撞上了。

“哎喲……”

“嘶……”

她們麵對麵捂額頭,邊揉邊往那邊走。

“怎麽了?”夏也一把抱起小垂耳,“發生什麽事了?”

“你這是指望它們回答你嗎?”寧星蹲在橘貓身邊。

雖然下午被自己的想象給嚇著了,但那也不過是一時的,等那一陣過去,現在想想,寧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胡思亂想了些什麽可笑的事情,那個夢的確奇怪,但這到底不是個靈異故事。

腦補嘛,當時深信不疑,但大多數在事後回憶起來總是很瞎的。

“它的腿怎麽回事?”寧星握著橘貓的前爪,“這裏怎麽有傷?”

“傷?”夏也滿臉意外,“怎麽會無緣無故……還真有。”

橘貓靠在寧星身上,一隻前爪被寧星握著、一隻搭在她的腳背上,小小的腦袋垂下去,看起來很失落的樣子,完全就是一隻無助的小貓。

夏也問:“這是怎麽回事?”

她福至心靈地瞥向懷裏的小垂耳,果不其然,它的三瓣嘴一動一動,嘴邊還有幾根橘色毛發。

寧星:“……”

夏也:“……”

“不是吧?”寧星安撫著橘貓。

夏也滿臉不可置信:“寧小星沒這麽狂躁過啊,今天晚上是怎麽了?”她把小垂耳舉平到了自己眼前,“你怎麽了?你不是一直很怕它的嗎?”

“可能是怕到了一個極致?”寧星猜測道,“實在是害怕得不行,於是一下爆發了……所以兔子急了真的會咬人?”

橘貓瞪她一眼,她仿佛讀出了它的意思,於是從善如流地改口道:“對不起,咬貓。”

改完口,寧星發覺有點不對勁,它不是剛才還可憐兮兮的嗎?

再去看它,橘貓卻又是之前的樣子,委屈巴巴地低著眼睛,一副“生活終於對我這隻小貓咪下手了”的模樣。

“壞孩子。”夏也輕輕拍了一下小垂耳的屁股,“怎麽能咬小夥伴呢!”

“算了,算了,看來以後還是把它們隔開吧,注意一點比較好。”寧星把橘貓抱了起來,“要不要帶它去醫院看看?”

“去看看比較安心。”

寧星喊住要去換衣服的夏也:“寵物醫院不遠,我自己去就行了,你繼續修片。”

夏也想了想:“那你路上注意點兒。回來給我帶個冰激淩,要巧克力脆皮的!”

寧星擺手:“行了,行了。”

夏也坐回沙發上,輕輕捏捏小垂耳的耳朵。

小垂耳的耳朵很薄,白色的絨毛下能看見一點點的粉色。

“你呀,不乖。”

3.

收養橘貓的時候,寧星和夏也帶它去打過針,知道附近一家寵物醫院離這兒不遠,走路也就二十分鍾不到。

她有一下沒一下擼著貓,橘貓在她的懷裏舒服得發出“呼嚕嚕”的聲音。

紅紫色的彩光投射在雲層上,很難看見星星,除非那顆星很亮。寧星喜歡看著天走路,也曾經因為這個習慣而摔過幾次,這真的不好,挺危險的,可她一放鬆下來就會忘記這件事情。

比如現在。

寧星慢悠悠走在路上,抬著頭數星星。

當她數到第十幾顆的時候,灌木叢裏有一個黑影噌地躥了出來。

“哎……等等,別跑!”

先是被嚇了一跳,但很快,寧星發現那個黑影是一隻……有點看不出品種的大型犬類。此時,它正撒著歡朝她這兒跑來,脖子上還掛著一根牽引繩。

它後邊跟著個少年,少年跑得氣喘籲籲,一直在努力追它。

在黑影跑過腳邊之前,寧星忽然看清了那個少年。

“秦之瀾?”

秦之瀾急忙喊:“快快快!幫我抓住那根繩子!要過去了!”

寧星眼疾手快彎腰一撈,在拽住牽引繩的同時,她也被它的力道帶得往前一撲,差點兒摔倒。寧星懷裏的橘貓被這一顛嚇著,立刻從她的懷裏蹦了出去,好巧不巧地直直用臉撞上了往這邊跑的秦之瀾。

路燈下,一人一貓都被撞得不輕,狗狗也被牽引繩勒得吐舌頭,寧星最幸運,踉蹌了幾步好險才站穩。

可以說在場的每個生物都非常狼狽了。

從寧星手上接過牽引繩,秦之瀾揉著被橘貓撞擊的胸口:“謝謝啊。這是你的貓?”

寧星說:“不算我的,隻是暫時和我一起住我朋友家。”

他們的腳邊,橘貓對著大狗弓著背已經奓毛;大狗不過幾秒就恢複了活力,很快把注意力轉移到這個小家夥身上,然後,為了表示友好,它笑出了一口白森森的牙齒。

它是一隻哈士奇。

寧星沉默了一陣。

按照越蠢越純的說法,這隻哈士奇的血統應該很純正了。

“喂喂喂,別對人家齜牙。”秦之瀾把二哈往自己這邊拽。

而寧星回過神來,趕緊抱回了橘貓。

先是被小垂耳咬了腿,然後被秦之瀾撞到臉,緊接著被二哈嚇到,橘貓的這個晚上過得不可謂不坎坷。

“你怎麽在這邊?”寧星抱著橘貓問秦之瀾。

秦之瀾正認真地一圈一圈地把牽引繩纏在手腕上,聞言,拽著繩子衝她笑:“在網上看見這邊有家寵物醫院,聽說也做寵物美容,我看評價還挺好的,想帶它來洗個澡修個毛。之前在家裏,它的毛被我媽修壞了,好不容易才長出來。”

二哈吐著舌頭,滿臉都是哈士奇專屬的邪魅單純的表情,秦之瀾拍拍它的腦袋,把它的頭往右邊扒拉了一下。

“你看,就這個地方還禿著,有些地方毛厚有些地方薄,我還得去問問能不能修好。”

“還真是。”寧星看著也笑出聲。

“我媽給它剃毛的手法和小時候給我剃頭的手法真是完全一樣。”秦之瀾心有餘悸似的,“還好它沒有人類世界的審美,才能在被剃毛後這麽不懂人間疾苦地不撓她。”

寧星又沒忍住笑:“你是要去哪家?”

“這家。”秦之瀾掏出手機,上麵是一個地址。

“正好我也去那兒,可以一起走。”

“那就太好了,我對這邊不熟,剛剛還問路來著。”

“這邊的小路比較多,可能不大好走。”

“是挺多的,對了……所以你是住在這邊嗎?”

“不是,我家人出去旅遊了,這個假期我都和朋友住……”

兩個人一邊走一邊聊,氣氛輕鬆愉悅。

可一貓一狗卻一點兒都不和諧:二哈仗著身高優勢,不停地往橘貓的方向蹭,連累著秦之瀾走幾步就要被牽引繩絆一下;被抱在懷裏的橘貓也不老實,喉嚨裏發出“咕嚕咕嚕”的威脅聲。

“別繞了,哎,別再繞了!”秦之瀾幾乎是小步跳過繩子,“怎麽回事?”

“它喜歡貓嗎?”

“它喜不喜歡貓我不知道,但我媽掛在包上的一個毛球差點兒被它吞了。”秦之瀾咽了一下口水,“那個毛球,是橘色的。”

寧星:“……”

她默默走遠了些:“你不要過來,別等會兒有什麽意外。”

秦之瀾忙拽繩子:“不會吧!雖然它蠢,但也不至於……”

剛說到“不至於”,就見二哈站起來對著橘貓蹭了過去——

雖然它並沒有再齜牙咧嘴,可因為有被吞掉的毛球在先,兩人一貓還是嚇得夠嗆。

二哈在被拽回去之後一臉無辜,它不過是想和那個團子表達一下友好而已,錯了嗎?

在場的生物沒有誰知道二哈是怎麽想的,尤其是寧星懷裏的橘貓。

窩在寧星懷裏,橘貓眯著眼睛看了一眼牽著二哈稍稍退後的秦之瀾,眼神明亮犀利,頗有一種“這個人我記住了”的味道。

當天回家之後,秦之瀾久違地回到了那個夢。

隻是,這一次的夢很不對勁。

他仍在上次的地方,可夢裏沒有寧星也沒有邢楓,找了一圈什麽人也沒見到,倒是湧出來了無數鬼怪,甚至還有喪屍。每一隻都在追他,死命地追……

秦之瀾就這麽在夢裏跑了一晚上。路上,他摔了無數跤,被絆倒許多次,差點兒就要被它們追上,上演了一出死亡逃生……

這一晚,可以說是過得很心驚肉跳了。

次日醒來,他接到邢楓的電話:“喂,幹嗎?”

“我媽叫你今天來吃個飯。”

“不了,不了,幫我謝謝阿姨……”秦之瀾翻個身,黑眼圈重得像是被墨染出來的,“昨晚上那個夢做得我差點兒累死,我今天得睡一天……”

邢楓敏感地追問:“什麽夢?”

“我們之前那個夢。”秦之瀾無精打采,腦子裏一片糨糊,“不過很奇怪,沒按照原來的走向發展……”

他嗬欠連天:“不行,不行,我現在沒辦法思考,等我補個回籠覺再和你說,太困了……”

說完,也不管對麵有什麽誤會,直接掛了電話。

邢楓握著手機,看上去若有所思。

直到穿著圍裙的溫柔婦人走過來:“阿瀾什麽時候過來?”

“他不來了。”邢楓想了想,“媽,我出去一趟,晚上回來。”

他並沒有發現,房門口的爺爺在經過的時候對他投來的思索眼神。

那個眼神很有內容,不過真要概括,也就是一句話——按照過來人的經驗看,他孫子是不是瞞著他們有對象了?

4.

寧星掛了電話,夏也湊過來:“又是他嗎?”

“嗯,他說下午過來一趟,給你看看他的作業。”寧星把手機往沙發上一丟,“還說前天你給他的幾張片子他修好了,但是調不出他想要的預設,想問你怎麽弄。”

夏也起初以為邢楓隻是隨便找個借口過來,然而這麽長的時間過去,他居然還真的認認真真學起了攝影和修片,的確讓她意外,當然她也認真教了起來。

可是……

“雖然我也覺得他挺刻苦,但如果真的隻是要看作業的話直接網上發我就好了。我最開始學攝影也是報的網絡課程,方便省事還不用出門。所以你說他……”

“停,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寧星打斷她。

夏也挑眉:“哦?你心裏有數?”

寧星被她拖進這個話題裏。

她當然知道,夏也是想說邢楓喜歡她,她已經明裏暗裏揶揄過她很多次了。偏偏她自己也是這麽想過的。遠的不說,單說最近發生的事情和邢楓對她的態度,就已經足夠說明許多情況。

可這不是漫畫,不是一個人就能確定的事。

自作多情是很難受的,在他明白地表示之前,她不想過多猜測。

夏也在一邊努力扇風,像是每個班上都有的喜歡看熱鬧給人湊對的同學——

“寧小星抓緊時間呀,你看大學都過去三年了,你還是一隻單身狗。”

寧星瞥她:“你不也是單身狗?”

夏也被噎住,很快回她:“誰說的?我有它啊!”

被舉起的小垂耳無辜地嚼著甜草與寧星對視,滿臉都是“我什麽都不知道”的茫然。

寧星愛憐地揉了揉它的腦袋。

“那你要這麽說,我還有它呢。”寧星往屋子裏指,一抹橘色甩著尾巴走過去,“你認為這能算嗎?”

夏也哼哼:“不算就不算唄,這種事誰說得準,說不定我開學就有小哥哥了呢?而且還是特喜歡我對我特別好的小哥哥。”

“等你有了再說。”寧星戳了戳她鼓起的臉頰,不得不說,手感很好,“在解決自己之前少擔心點兒別人。”

橘貓邁著優雅的步子從房間裏走出來,有一道陽光從沒拉緊的窗簾縫隙處投射進來映在它的毛發上,它仿若瞬間金光大盛。

它舔舔爪子歪歪頭,大而圓的眼睛直盯著夏也,像是在思考著什麽。

不遠處的白色毛團噌地躥出來擋在橘貓前邊,試圖用小小的身體遮住橘貓望向自家主人的視線。

在咬完橘貓之後,小垂耳的膽子見長,慢慢不怕它了,可內心的提防還是在的。第六感告訴它,這隻“獅子”雖然不會吃人,但還是很危險。

而糟糕的是,這個家裏,除了它之外,沒有人意識到這一點。

小垂耳的心裏生出無限的勇氣——所以,它要保護這個家!

然而,就在小垂耳豪氣萬丈的時候,橘貓卻隻是睥它一眼,沒什麽別的動作,步子緩緩地走了。

小垂耳不甘心地追在它的身後,在擔心的同時,心裏也隱約有些疑惑:這隻“獅子”為什麽突然就不理自己了?它原來不是一有機會就跟著它的嗎?

一下子變得這麽冷漠,真是讓兔不習慣。

夏也忽然想到一件正經事。

雖然她是以開工作室的名義對係裏申請的校外租房,可其實她並沒有真正啟動這個“工作室”。

在暑假之前她一直一個人住在這兒,隻偶爾會讓寧星來幫幫忙,大多時候工作內容都是一個人搞定。可隨著現在名氣越來越大、接到的單子越來越多,她的時間也越發不夠用,無奈之下,她隻能開始招人。

夏也的攝影風格很有個人特色,不管是構圖還是用色都很有想法,而她最為偏愛的是古風攝影,偶爾也接一些COS,她最開始的名氣也就是在這個小圈子裏攢起來的。所以,她的招聘啟事也不想用太普通的形式來寫。

寧星在知道她的想法之後,自告奮勇:“這還不簡單?我幫你畫不就得了!”

兩個人很快開始就條漫的廣告展開了激烈的討論。

隻是,從前天一直討論到現在,死活沒動筆。

賴在沙發上喝著“肥宅快樂茶”,最近沉迷動漫的寧星實力演示什麽是脫水鹹魚。

“所以那個廣告你現在打算畫了嗎?”夏也帶著求人辦事的自覺,低眉順眼遞過去一包薯片。

“再休息一會兒?”

“一會兒是多久?”

寧星拆開薯片:“五分鍾。”

“可你前天也是這麽說的。”

寧星想了想:“我們這種小仙女都是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的。”

夏也一把奪回薯片:“你再說一遍?”

被磨了好一陣兒,寧星終於起身,嘴裏念著“算了算了”,繼而打開電腦插上手繪板。

寧星的電腦桌麵是她自己的畫,畫的是月下竹影一雙人。

那是漫畫裏最開始的一幕。秦之瀾背對著這邊,而邢楓轉頭看她。

寧星畫得模糊,並沒有仔細把五官描出來,隻是在輪廓處用與月光同色的淺藍勾出了一道暈開的邊。

夏也“咦”了一聲。

“怎麽了?”

“沒什麽。”夏也往她肩膀上靠,“雖然這張圖看了很久,但我今天才發現,你這兩個人畫得很不平均嘛。”她指著邢楓的衣袖,“明明兩個人的衣服是一樣的,但你怎麽隻給他畫了暗紋?”

寧星打開軟件,畫麵瞬間被擋住。

“他離得近,當然要畫得精細一點。”

“是嗎,可我怎麽看著他們位置沒差多少?”夏也嘟囔,沒再多問。

寧星也沒再說些什麽。

她的內心並不像表麵這麽平靜。

其實,不止這張圖,從一開始,她就在邢楓的身上著墨更多,投入的注意力也更多。

不比秦之瀾性格鮮明熱烈,邢楓話少,舉止內斂,在故事裏這樣的人或許有魅力,但並不那麽好描述,一沒注意就會變成單麵的符號。

正因如此,在做漫畫設定的時候,寧星的筆記本上,記錄邢楓的內容就比秦之瀾多出一倍,在夢裏她也會更加偏向於觀察邢楓。

可當時做這些的時候,她是沒有察覺到的,直到剛剛夏也無心戳破。

從初中到現在一直在學美術,寧星大半青春都泡在畫室裏,對她而言,畫畫已經成為一種本能,尤其是已經想好了該怎麽畫的一個不需要多費腦子的廣告。所以,即便腦子裏忽然炸開,但她握筆的手還是很穩,畫出的線條沒有遲疑。

可思路到底不是線條。

寧星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如果說每個人都有一些東西是自己所看不清的,那麽,她對邢楓隻有這點沒察覺到嗎?會不會還有一些別的什麽?

可如果還有別的,又會是什麽呢?

5.

反正也找不出答案,寧星索性拋開糾結投入漫畫,修修改改,一口氣畫下來就到了晚飯時間。

坐了整個下午,寧星坐得脊椎都僵硬了,她站起來舒展筋骨。

天色漸暗,夏也終於拉開了窗簾。

餘暉把天空染成紅紫色,雲層鑲著金邊,像一幅畫。

或許攝影師都喜歡“美色”,夏也看見這片天空的第一反應就是拿起相機拍下來,她調光調快門,連續拍了好幾張。

“邢楓不是要來嗎?”對著照片,夏也忽然想起,“邢楓不是要來嗎?怎麽還沒過來?”

寧星愣了愣,她也完全忘記了這個事:“我給他打個電話。”

白色小團子縮在窩裏有一下沒一下地啃甜草,三瓣嘴一動一動,眼睛始終盯著橘貓。

橘貓似有所感,回頭和它對視一眼。小垂耳啃甜草的動作一頓,也不知道是在和什麽賭氣,扭回窩裏背對著外邊,隻留下一坨小圓尾巴偶爾抖抖。

可它沒背多久,又轉回來。

在看見橘貓並沒有繼續關注自己的時候,它再度轉回去。

反複幾次,橘貓注意到了它的動靜,於是踮著肉爪走了過去。

當它停在草窩前,小垂耳正巧又轉過來。

大概沒想到原先還站在茶幾上的橘貓瞬移似的過來了,白毛團嚇了一跳,連嘴裏的甜草掉在地上都不知道。

橘貓望一眼那根甜草。

它好像總在吃這個。

這個看起來很好吃。

在小垂耳愣神的過程裏,橘貓從容不迫叼走甜草,學著它的樣子一嚼一嚼。

小垂耳表情不明地就這麽盯著它,餘暉從窗外灑進來,灑在了草窩上,白色的絨毛被夕陽染得粉粉的,看起來軟軟萌萌,讓人忍不住想去抱一抱。

“電話打不通。”

寧星撥了好幾次,每次都是接通但無人接聽的狀態。

“怎麽回事……”夏也抱著相機走過來,“不會是路上出什麽意外了吧?”

“呸呸呸!快呸三聲!”寧星急了,而夏也意識到這不是能隨便說的話,於是趕忙照做。

呸完之後,夏也急忙補救:“可能是臨時有事情耽擱了,不然你給他發個信息?說不定他忙完就會回你。”

“嗯。”

寧星低頭編輯短信。

也許他真是有事在忙。

發完之後,她這麽想。

可是他真有忙到連回一條信息的時間都沒有嗎?

握著手機,向來習慣開靜音的寧星把鈴聲開到最大,也不像平時那樣隨手放,從發完信息到吃完晚飯,手機被她握得發燙,但邢楓一直沒回她信息。

筆記本電腦的屏幕上是她沒畫完的漫畫,這一格是邢楓的特寫,但她隻畫了個草稿。

良久,寧星歎一口氣。

橘貓和小垂耳聽見之後對視一眼。

實在是太明顯了,她現在的心情,就算是它們都能輕易看出來。

這種情緒叫擔心。

小垂耳不太明白,那個人類不過是沒來而已,它在這兒已經住了很久了,他原本也不是每天都來的。

一個並不住在這裏的人今天沒有出現不是很正常嗎?

小垂耳不明白,於是它用眼神詢問橘貓:你明白嗎?

橘貓“喵”一聲,很輕,輕得隻能讓它麵前的小垂耳聽見。

白團子聽不懂這一聲“喵”,但它的腦子裏莫名竄進來一句話,那個聲音在問它:橘貓也不是一開始就在這兒的,如果它走了,你是不是也無所謂?

小垂耳小小的心髒跳快了些。

如果是這種心情,那麽它大概稍微能懂一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