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 預謀
好想笑,想在這個秋意濃厚的白晝裏,笑出七月盛夏的太陽。
外麵是永不熄滅的太陽
外麵是漫長漫長又漫長的生命
雨在我們頭頂行走
我卻時刻準備著期待
為了愛你
我讓太陽跌進石碑
讓雨水委屈地蜷縮成雲
“不準掉下來!”我對雲說
漫漫長長的生命
假如是你跟我一起
無限的疲憊也可以靜止為沸騰的岩漿
我得到的都不是僥幸
即使在虛構的蝴蝶裏
我也把我所得緊緊地攥著
沒有僥幸,一切都是我的預謀
“敦品勵學,弘毅致遠。學高為師,身正為範。天鵝頸下最美的明珠,白山,黑水……成立於2016年的學習部,必將帶領文學院全體學生一起走入更精彩的明天!”
葉冬米右手捂著自己的丹田,左手**滿懷地伸向半空,一個停頓間像是懷抱著整個學校近百年的曆史。
這個曆史很是沉重了,因為葉冬米等了大概幾秒,見對麵的麥洛一點動靜沒有,還是舉著長長的鏡頭對著她,她自己受不了地把手放下來了。
“好累。”葉冬米揉揉手,“我感覺自己舌頭都要打結了,這詞兒誰寫的啊,太肉麻了。”
麥洛低著頭看屏幕,嘴裏回答著葉冬米的話:“我。”
“啥?”葉冬米一臉難以置信,“你一個學計算機的大老爺們兒,怎麽能想得出這麽肉麻的詞兒。”
“我發自肺腑地尊敬學校,熱愛學習部。”麥洛說這話時麵不改色,“這都是自然而然隨心抒發的。”
葉冬米沒說話,隻是走過去,一腳踢上了麥洛的小腿。
麥洛吃痛,把頭抬起來,控訴的話還沒出來,葉冬米先行解釋了:“扯淡遭雷劈。”說完,自己還反省了一下,“原來平時我扯淡的時候,周圍人這麽想踢死我。”
“什麽時候完啊?”葉冬米問麥洛。
因為要拍這個宣傳片,她一大早就被麥洛從**拖起來,眼睛還沒睜開就被拽著跑遍學校,從小橋流水拍到金秋落葉,從天台樓頂拍到教室走廊。現在都快中午了,麥洛隻是低頭擺弄設備,時不時冒出一句“哎呀,這裏不對”“不行不行”“差了點兒意思”……
就隻是個部門的宣傳片,又不是張藝謀搞奧運會開幕式,那麽嚴謹幹嗎。
葉冬米好幾次都想把這話說出口,但一看麥洛那認真的側臉,她自己就先把話咽回去了。算了算了,反正和麥洛待在一起的感覺也不錯,加上麥洛長得也確實養眼,這麽看了大半天了,還是很好看。
“我好像發現了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麥洛說,他笑嗬嗬地揚了揚手裏的攝影設備,“我弄不來這個,從頭到尾好像它都沒開機。”
等著結束好回寢室躺屍的葉冬米,聽聞這個,一口老血差點兒沒吐出來。
“……”
葉冬米張口,又閉上,不知道怎麽說才能既把自己的憤怒之情表達出來,又不失文明禮貌。
“那……”葉冬米深呼吸一口氣,壓著滿腔的濁氣,憋出一句話,“之前那麽久,你就沒發現嗎?”
“沒有。”麥洛無辜地搖搖頭,言辭懇切。
“我……你……你玩電腦那麽厲害,連個攝影機你都搞不定?”葉冬米問。
“搞不定。”麥洛再次無辜地搖搖頭,言辭仍舊懇切。
大概是看葉冬米臉都氣紅了,麥洛手握著拳擋在嘴邊遮住笑意,再開口又是一片真誠:“要不這樣吧,幸好明天是周末,咱們還有一天。我也不用這個操作複雜的東西了,直接用手機拍。保證萬無一失。”
葉冬米歎了一口氣:“也隻能這麽做了。”
第二天早上六點,葉冬米的鬧鍾都還沒響,麥洛就打電話來了。
“哪個腦子缺蛋白的二缺在周末大清早天沒亮的時候吵醒你姑奶奶?”
葉冬米眼睛都沒睜,懂文明講禮貌的那根線還沒醒,也沒看來電人,直接張嘴來了這麽一串,一點停頓都沒帶。
電話那頭的麥洛:“……”
他還第一次知道,他的女孩兒罵人罵得這麽精彩呢。
聽到熟悉的悶笑聲,葉冬米“歘”地紅了臉,手忙腳亂地坐起來,糊弄完雞窩般的頭發,想起來麥洛人又沒在跟前,她整理個什麽勁兒。
清清嗓子,葉冬米找到自己的聲音:“你幹嗎啊……”氣聲婉轉。
本來正在做夢的徐麗麗虎軀一震,驚醒過來。
信了誰的邪,一直彪悍得像匹野狼,自在如風的葉冬米居然會跟人撒嬌了!說出去誰敢信!
不怪徐麗麗反應這麽大,就是麥洛,也被這一句整得心旌搖曳。
本應該是來勢洶洶的問話,被葉冬米說得七轉八折,加上清晨剛剛睡醒的鼻音,軟軟糯糯地在麥洛耳邊化開,他手指居然不受控製地抖了抖,耳朵也像被這甜膩的聲音給化了似的。
他縮了縮脖子,再開口,本來就溫暾的聲音更加纏綿,柔柔地在葉冬米耳邊招搖:“今天要出去拍宣傳片,忘了嗎?”
“沒忘,”葉冬米無意識地笑彎了眼,“我定了鬧鍾的,鬧鍾還沒響呢。”
“哈哈!”麥洛低低地笑了兩聲,聲音像上好的古琴,被風撫弄兩下,漾開兩聲沉韻,“可我想見你了,迫不及待的那種。”
徐麗麗以前問過葉冬米一個問題:假如世界末日來了,會在哪兒度過?
葉冬米問,那得看世界末日是哪一天。
徐麗麗說,周末。
葉冬米立馬說,那沒辦法了,我隻能在**安靜地等死了。
言下之意對於床鋪的迷戀尤其明顯。
但現在,徐麗麗麵無表情地看著葉冬米精神抖擻地從**坐起來,“乒乒乓乓”地收拾東西,洗漱,給自己化妝,打開衣櫃,一件一件地比衣服,比完一件就嫌棄一件。
“這件穿著好顯肥。”
“這件顏色也太老氣了吧!”
“我當時為什麽要買這種跟麻袋一樣的衣服?”
“單穿裙子是不是有些冷啊……”
“唉,穿了闊腿褲下麵要搭配的鞋子卻又有問題了。”
“我去年這個時候到底在穿些什麽,我是**過來的嗎?”
徐麗麗忍無可忍,就這個樣子,好意思說自己沒有春心**漾?好意思說她和麥洛沒有一腿?
“冬米,你——”但話到嘴邊,徐麗麗又停住了。
“怎麽了?”葉冬米疑惑地望向徐麗麗,“還早呢,是我把你吵醒了嗎?不好意思哈——”
徐麗麗搖搖頭,笑得很坦誠,眼睛裏全是祝福:“冬米,玩得開心。”
“好。”葉冬米點點頭。她其實想糾正說,她不是去玩的,她是去幹正經事,拍宣傳片的。但想到麥洛那句“我想見你了,迫不及待的那種”,她就止不住地想笑,想動作再快一點,想立馬飛奔下樓,見到那個叫麥洛的人。
這可不是要去工作幹正經事的心情。
葉冬米抿抿嘴笑了一下。
麥洛給葉冬米打電話的時候,他人已經站在葉冬米寢室樓下了。
清晨六點,北方的天還沒完全亮,霧氣鎖住聲音,靜謐的天地裏,偶爾飄來一陣煎餃、油條的香味。
寢室樓牆角的爬山虎長得很茂盛,從四麵蜿蜒著占領領土,麥洛想變成爬山虎,順著枝葉脈絡,就這麽去到葉冬米的眼前,對著剛起床的她,說上一句:“早上好。”
簡單的三個字,是他心心念念了多年的願望。
待會兒,等葉冬米下來,他要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早上好”,然後附贈一個早已練習熟練的微笑。
沒有人能對他的笑容無動於衷,他早就察覺到這一點。
葉冬米下樓,麥洛從四散的思維裏拚湊完整身形,抬眼看到她的刹那,卻瞬間又失了神。
她穿著淺米色全羊毛針織衫,V字領口隱隱露出瘦削的鎖骨,凹陷的鎖骨陷下一塊迷人的陰影,針織衫下擺紮進高腰緊身牛仔褲裏,直直的大腿連著纖細的小腿一路向下,到達腳部,是一雙米黃加白灰色的老爹鞋。一向披著的頭發,今天卻高高地紮起來,微卷的馬尾分了一縷垂在胸前。額前的碎發也卷卷地蓬鬆在鬢角。修剪得當的眉端,與微微上翹的眼角前後呼應,發紅的內眼角依舊微微紅著,唇紅齒白的模樣,像是霧茫茫的天地裏,唯一一朵鮮豔的花。
麥洛一早就計算著葉冬米出現的時間,一早就計劃好要適時地遞上一個飽經眾人檢閱的適宜微笑。
但是……但是晨霧彌漫,麥洛怎麽算,怎麽計劃,也沒有想到,自己看見葉冬米帶著羞澀的笑意,款款走到他麵前的時候,他自己的心會顫抖成這樣。
像是懸在兩山之間的繩索橋,葉冬米在那頭微微拽了一下,他就在空**寂靜的山穀裏搖擺了三十年。
他等了太久,想了太久,期待了太久這個畫麵——葉冬米向他走來。
“早上好。”最後居然是葉冬米先開口打招呼。
“你很美。”麥洛愣愣地說。
說完,他就愣住了。
麥洛懊惱地暗自咬內嘴唇,真是大意了,他怎麽直接把心裏的想法說了出來。
“我知道。”好在葉冬米一向臉皮厚,聽人的誇獎從來隻嫌少,不嫌多,隻嫌誇得不夠到位,不嫌誇得太過。
麥洛又笑了。
他伸手輕輕拍了拍葉冬米的頭,再開口聲音又是一片祥和寧靜:“索菲薇婭大橋邊新開了個遊樂園,據說很好玩。”
“我們今天不是去拍宣傳片嗎?”
麥洛挑眉,一臉正直:“學習部就是要打破一直在學習的刻板印象,勞逸結合,文化性和趣味性得都有。”
葉冬米一想,有道理啊,於是興衝衝地跟著麥洛走了。
坐在出租車上,葉冬米閑著無聊,要給麥洛講笑話聽。
麥洛卻一臉受不了地拒絕了。
葉冬米難得見麥洛這麽有人間煙火氣的表情,很是新鮮,扒著麥洛的手臂追問為什麽。
麥洛說:“講笑話最怕的就是不好笑。那樣我不笑很尷尬,尬笑更尷尬,講笑話的最尷尬。為了點兒什麽,折騰來折騰去的。”
葉冬米擺擺手:“不可能,我講的笑話都特別好笑,而且很新穎,不是那種陳年老梗。”
“算了吧……”麥洛苦著臉,“我真的怕到時候我笑不出來,然後你生氣。”
“我是容易生氣,但我也很容易不生氣。”葉冬米朝他擠擠眼,“我要是生氣了,你就賣個萌。我一看你那麽可愛,哪還會有心思生氣。”
這是個怎麽看怎麽覺得葉冬米白撿便宜的提議,但麥洛想了想,還是點頭了。
後來,魏天給麥洛這種突發性智障的行為,取了個專有名詞,叫“葉冬米症候群”。就是說,麵對的人如果是葉冬米,麥洛的智商直接下線,全身心為了葉冬米的舒適滿意而努力。
有一次他喝大了,把這話說漏嘴了,麥洛當時沒說什麽,笑嗬嗬地給他倒酒,還很溫柔地囑咐謝鼎一定要把人安全送到家。
結果月末發工資的時候,魏天看著自己少了一半的工資,無助得像朵秋天的向日葵。
葉冬米清清嗓子,說:“從前有一隻狗,叫‘平毛’。有一天,平毛看見電視機裏在放交響樂演奏會。它很入迷地在電視機前坐下,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機,請問,那一刻,平毛在想什麽?”
這個問題能猜出來才有鬼。
葉冬米自信地挑挑眉,笑著看麥洛怎麽應答。
“平毛在想,那根指揮棒什麽時候落下來。”麥洛不輕不重地說出了正確答案。
葉冬米:“……”
“你怎麽知道?”
“腦子。”麥洛指了指自己的頭,“人類隻要會思考,就沒有那麽多難題和誤會了。”
“可是……”葉冬米幽幽地看著麥洛,“可是,你知道我是在講笑話吧?”
講笑話的步驟不是應該他答不出來,然後她再把正確答案說出來,兩人相視一笑,他覺得她這個人怎麽這麽機靈可愛嗎?
“我知道。”麥洛點點頭,“所以我一開始就讓你最好不要講嘛。你看,現在多尷尬。”
“我的錯?”葉冬米一個眼神飛刀殺過去,惡狠狠地盯著麥洛,看他怎麽圓場。
“其實,我一直有個疑問——”
我知道你在轉話題,但能不能別轉得這麽生硬。
葉冬米翻了個白眼,但還是配合著麥洛的話答道:“什麽疑問?”
“為什麽那隻狗叫‘毛平’?”
因為那是我順口起的啊。
葉冬米麵無表情地看著麥洛:“那隻狗叫‘平毛’不是‘毛平’。”
“……”
車內的氣氛一度安靜到司機覺得自己肚子叫一聲會引發山洪,他從後視鏡裏瞟了一眼車後坐著的男女,見兩人都愣著不說話,他緊張地咽了下口水。
現在的小年輕,還是臉皮太薄——司機大哥心裏的處世智慧還沒抒發出來,突然餘光從後視鏡裏看到:
那個戴著眼鏡斯斯文文的男生,突然捏起了自己的耳朵尖,歪著頭對旁邊的女生說:“你看我萌不萌?”
“……”
你看我萌不萌?
“……”
這個世界可能已經變了。司機大哥無助地想。
綠燈了,司機大哥因為驚住了,沒立馬踩油門走,後麵排著的車按響了喇叭。
在一串尖銳暴躁的喇叭聲裏,葉冬米沒忍住,笑了出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擦著眼角笑出的眼淚,受不了地說:“麥洛你真是夠了。”
麥洛把捏著耳朵尖的手放下,一臉無辜地聳聳肩:“麥洛怎麽夠了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葉冬米要瘋了,故意賣萌的麥洛太可愛了,她原本隻以為麥洛溫柔善良長得好看似曾相識,沒想到他居然這麽好玩。關鍵是這麽做的麥洛,一點也不會讓人覺得娘或者膩,隻覺得好可愛好搞笑,麵無表情撒嬌賣萌的他簡直就是一座移動的“我是被迫的,但我不能說”的表情包啊。
“完了完了,”葉冬米撐著眼角,“今天得長好多皺紋啊,不行不行,我要克製一下。”
麥洛把葉冬米撐著眼角的手拂下來。
雖然麥洛一向覺得,為了逗心上人開心,臉麵是個多餘的東西,但此時此刻真這麽做了的他還是有些害臊。
車內空氣都熱了似的,他開了這邊的窗仍覺不夠,於是起身越過葉冬米去開另一扇窗。
葉冬米不笑了。
她看著自己眼前麥洛的手臂,心跳一下子都亂了,像是皎潔月光下被驚著的鹿。
麥洛開完葉冬米那邊的窗,就不再亂動了,規規矩矩地坐著,手卻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著自己的唇。
剛才,他起身開葉冬米那邊的窗戶的時候,嘴唇不小心吻到葉冬米的頭發了。
狹窄的空間裏,因為風的加入,顯得空曠了很多。
葉冬米忙著奉勸自己的心髒安分一點,麥洛忙著拿手指壓下嘴角蔓延開的笑意。
隻有坐在前麵的司機大哥,顫顫悠悠地開了自己麵前的空調。
這都十月了啊,北方的十月意味著什麽,意味著都開始供暖了。
結果那兩位神仙,居然大開著窗戶,怎麽,是想凍死他老人家嗎?
“照片和視頻全傳給你了,不用謝。”
是王東強發來的消息。
王東強就是借給麥洛攝影設備的人。
“好。還是謝一謝吧,顯得鄭重點兒。”麥洛回了消息,打開網盤,裏麵果然已經收到了葉冬米的照片和視頻。
是的,昨天葉冬米一整天的奔波沒有白費,其實麥洛全都錄下來了,更額外拍了很多照片。宣傳片早就剪好,交給學院了。
麥洛微微笑著,今天,其實就是帶葉冬米出來約會的。
他低頭看著站在自己前麵規矩排隊的葉冬米,眼底一片柔情。他的傻姑娘,還真的一點都沒意識到這是在和他約會。
算了,算了。他輕笑一聲,來日方長。
“對了,把你相機裏的底片一並賣給我吧。”麥洛給王東強發消息。
“啊?”王東強有些沒反應過來。麥洛這個買法,在業內是買豔照用的啊……他傳照片的時候,不可避免地瞄了照片幾眼,挺正常的尺度啊,就是那種青春拍法,長椅黑板小橋流水的。這有什麽好買底片的。
“把你相機裏的底片一並賣給我。”麥洛又發了一遍。
如果不是知道麥洛的為人和性格,王東強差點以為麥洛生氣了。
“好好好。”王東強點點頭。他最近打遊戲剛好把錢都投進去了,現在有人捧著錢來,他哪有不收的道理。
葉冬米在售票處等了半個小時,終於到她了。
“兩張通票。”葉冬米說。
“微信還是現金?”售票阿姨頭都沒抬地問。
“微信。”葉冬米把手機打開,“你掃我,我掃你?”
“我掃你。”阿姨抬頭看了他倆一眼。眼睛在她身後的麥洛身上多停留了兩秒,像是在疑惑,怎麽還有讓女孩子付錢的男朋友。
“好……你等等啊——”
葉冬米還沒翻到微信的付款碼,那邊收到售票阿姨眼神的麥洛卻已經笑彎了眼,他摸摸鼻子,心情很好地從葉冬米身後遞了五百塊錢過去。
“不用這麽多——”阿姨有些愣了,連忙說。
“沒關係。”麥洛手搭在葉冬米的肩膀上,下巴因為姿勢和說話的原因,似有似無地磨蹭著葉冬米的頭頂,“阿姨說得對。”
兩人走遠了,葉冬米問麥洛,那售票阿姨說啥了。
麥洛把礦泉水瓶蓋擰開,遞給葉冬米,笑得像隻偷了腥的貓:“沒說什麽啊。”
“可我聽你倆對話的意思,好像是有什麽對話啊。”
“阿姨的眼神告訴我,她在譴責一個讓女孩兒付錢的男朋友。”麥洛也不知羞,笑嗬嗬地看著葉冬米。
“誰,誰是男朋友……啊,那個阿姨想多了。”
麥洛不答話,隻是笑著看緊張的葉冬米結結巴巴地辯解。
他的小姑娘好像還不知道世界上有個詞叫“欲蓋彌彰”。
麥洛勾勾唇。
“我一直都想玩那種特別恐怖的項目,但是每次來遊樂園,都因為各種限製,最後坐得最多的就是一點也沒意思的摩天輪。”葉冬米說。
“和誰坐那麽多回的摩天輪啊?”麥洛挑眉,鏡片上光一閃,笑嗬嗬地問。
“除了我那多愁善感的妹妹還能有誰。整天韓劇看多了,每次來必須坐摩天輪,摩天輪的人又賊多,排下來一整天都過去一半了,再那麽慢悠悠地坐一圈,給她拍個照片,我還玩個啥啊。”葉冬米一說這個就很憤慨,逮著麥洛像逮著森林裏的樹洞,話就像倒豆子一樣劈裏啪啦地傾瀉了出來。
絲毫不知道自己逃過一劫的葉冬米,還在那邊說著自己對激流勇進,對跳樓機的熱愛和好奇。
麥洛眼底像含著一勺蜂蜜,柔而甜地望著葉冬米,聲音也帶著膩人的寵:“那今天我陪你玩吧。”
“好耶!”葉冬米歡呼雀躍,舉起手要和麥洛擊掌。
麥洛笑著把手迎上去,這一碰便再沒分開,麥洛順勢牽過葉冬米的手,指著不遠處的激流勇進:“走吧。”
“好……好。”葉冬米咽了下口水,努力讓自己不那麽緊張。被麥洛牽著的手,一動不敢動,乖乖任由麥洛攥著。
坐上激流勇進的座位上了,一直吵著要來的葉冬米還是有些害怕,她看著前麵近乎垂直的下落拐角,還有時而舒緩時而陡峭的坡度,她呼吸一口氣,手握緊了胸前的護欄。
麥洛轉頭問她:“你要不要牽我的手?”
這什麽鬼問題啊!
葉冬米耳朵立馬紅了,連聲說:“不用不用,我可以,我不害怕。”
麥洛笑著說:“好吧。”
下次問什麽問,應該直接牽才對。
麥洛默默地在心底記上這條注意事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機器啟動前抖了一下,周圍人還沒反應過來,葉冬米就開始號了,把正在沉思做筆記的麥洛嚇一跳。
“怎麽了?”
“哦,還沒開始啊。”葉冬米拍拍胸膛,舒了一口氣,抱歉地對麥洛和周圍人笑道,“有點緊張,不好意思——”
“思”字還沒落地,機器正式開始動了。
葉冬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麥洛:“……”
周圍人:“……”
他拍拍葉冬米的頭,笑盈盈地說:“保護嗓子,待會兒再叫。”
正好到了第一個垂直的下墜拐角。
葉冬米一邊號叫,一邊顫顫悠悠地回:“你這時候不是應該說,啊啊啊,別——害——怕——有我,啊啊啊啊啊啊——在——嗎——”
麥洛樂了,很是配合地跟葉冬米喊:“別害怕!有我在!”
風聲“呼啦”響著,像是獵獵的旗幟在耳邊撲打,葉冬米的眼睛被自己的頭發遮住了。她聽見麥洛的聲音,還是緊張,還是覺得心髒像懸在嗓子裏,但她覺得好開心。
好想笑,想在這個秋意濃厚的白晝裏,笑出七月盛夏的太陽。
“嘩啦啦——”他們終於落下來了,車頭碰上水池,濺起半個天空的水花。
葉冬米劉海兒濕了,眼角也帶著水珠,她笑著捂麥洛的眼睛:“我眼妝花了,不許看我!”
麥洛沒說話,旁邊的人卻先苦兮兮地開口:“我眼鏡掉了,我近視900度,麻煩各位好心人士,幫我找一下,一次彎腰的尋覓,一生平安的祝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葉冬米都笑死了,“為了您這一生平安的祝願,那我就來一次彎腰的尋覓吧!”
麥洛也被那人逗樂了,跟著葉冬米一起彎腰找那人的眼鏡。
水池的水冰冰涼涼的,葉冬米彎腰摸了一會兒,沒摸到眼鏡,卻摸到一枚硬幣了。
“麥洛!”葉冬米搖著麥洛的手臂,“我撿到了一枚硬幣!”
“快許願。”
“我希望世界和平!”葉冬米說。
“你還有三個願望。”麥洛麵不改色地說道。
這意思就是說葉冬米那個“世界和平”的心願是扯淡了。
葉冬米撇撇嘴,繼續彎腰在水池裏找眼鏡,說:“那我就希望我們能早點兒找到那副眼鏡吧。”
“恭喜你,”麥洛手裏拿著那副眼鏡,“願望實現了。”
“哇!”葉冬米驚喜地叫出來,“你怎麽這麽容易就找到了!”
那位近視900度的大哥,此刻坐在原地不敢動彈,聽到這邊的動靜,很是激動:“找到了是嗎!謝謝好心人!好人一生平安!”
然而麥洛忙著看葉冬米眼睛裏的驚喜,葉冬米忙著遮攔自己臉上的緋紅,兩人都沒理那位宛如新出生的小燕子般期待地看著他倆的“900度”。
“900度”:喂,有人嗎?
從這裏開始,葉冬米算是真撒開歡兒玩了,她去鬼屋覺得不夠嚇人,於是自己上手扮鬼,把其他一起來的遊客,嚇得差點兒沒抽過去。
麥洛也由著她胡鬧,隻在一旁護著,不讓她四處蹦躂在黑暗裏傷到自己。
到了重頭戲跳樓機的時候,葉冬米緊張地握緊胸前的護欄,不停地深呼吸。麥洛也有些反胃,一低頭就覺得頭暈惡心,但他想這個時候一定不能。
於是,他一臉淡定地安慰葉冬米:“沒事,這個安全措施做得挺嚴密的,越是危險的遊戲,安全措施越到位,沒什麽可緊張害怕的。”邊說還邊自己上手,拉過葉冬米因為緊張牢牢攥著的手。
麥洛逞英雄逞早了,他沒高興太久,下了跳樓機,他吐得差點兒親自拓寬葉冬米的視野,譬如膽汁兒到底啥顏色。
回家之前,兩人一起去吃飯。
葉冬米拿著菜單,問麥洛:“吃不吃香菜?”
麥洛連忙擺手:“別別別,算了吧。”
葉冬米抬眼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麽,握著菜單的手指卻緊了緊。
麥洛沒注意到這些,看葉冬米好像玩累了,精神有些不好,於是找了話題逗葉冬米,說她鐵石心腸,看他吐成那樣兒了,沒說幫忙買水,反而在那兒哈哈大笑錄視頻還說以後要拿這個威脅他。
葉冬米連忙證明自己的善良:“小時候我在天橋上遇到過一個小小的男孩兒,他應該是離家出走,一臉生無可戀的樣子,又看他手上腿上都是被打的傷,我拿攢的零花錢把人送到醫院的。那錢本來是要買什麽來著,忘了,反正盼了很久。”
“你當時是不是還邊送邊念叨自己買不成了,然後一臉沉重地教育那個男孩兒以後還是別做這種傷害自己還麻煩別人的事兒。”麥洛聽完後,臉上沒什麽多餘的表情,淡淡地追問了一句。
“你咋知道?”葉冬米驚了,覺得麥洛真神。
“猜的。”麥洛笑著說,“以你嘴賤的程度和思考的慣性來看。”
麥洛看起來對她做的善事不在意,隻是追問那錢本來是拿來做什麽的。
想了很久,葉冬米終於想起來了:“準備買新出的樂高積木。有一棟超級大的房子,房子上有個金黃色的陽台,墨綠色的煙囪斜斜地從屋背上伸出頭。窗戶是方正的四邊形,窗戶還可以打開,從窗口望向房間裏麵,一切家具齊全,仿佛那小房子真住了這麽一家人。”
“你後悔嗎?”麥洛問。
“後悔什麽?”
“攢了那麽久的零花錢,平白無故給了一個不認識的……陌生人。”說到“陌生人”的時候,麥洛停頓了一下。
“不後悔吧。”葉冬米認真想了想,“當時好像根本沒想太多……這麽說吧,就算是一隻小貓小狗奄奄一息地躺在路邊,你也會心疼吧,何況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我知道我把他送到醫院也改變不了什麽,我沒有能力給他一個更溫暖的、沒有暴力的家,我連自己都養不活,但是……怎麽說呢,我看到他萬念俱灰,已經做好和這個世界永別的那種眼神的時候,我就覺得,即使我不能幫他幫到底,但至少我可以給他希望。也不全是冷眼和拳頭,也有擁抱和笑容的存在。我想讓他明白這個。”
“你當時可沒有給那個男孩兒擁抱。”麥洛說。
“我是沒有給——你怎麽知道?”葉冬米說到一半突然反應過來了,她看向麥洛,滿眼的探究。
“這很難嗎,”麥洛麵不改色,“你剛才已經說了,送他去醫院的一路上你都在念叨你沒有買成樂高的新玩具。”
“嘿嘿——”葉冬米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你沒在現場,你不知道,那個男孩兒的眼睛太嚇人了,裏麵什麽都沒有,即使把他送上救護車了,他眼睛裏還是冷冰冰的——也就我抱怨他讓我沒買到新玩具的時候,他多看了我一眼,然後那一眼裏麵沒那麽冷,隱約還帶點兒笑意。”
說完,葉冬米打了個哆嗦,好像又回到那個下午,見到了那個淡漠得不近人情的男孩兒。
“現在想想還覺得後怕,他才多大啊,眼神就那麽空洞了。”葉冬米心有餘悸地補充道。
麥洛抿抿唇。說這話的葉冬米,當時也不大吧,那麽小的女孩子,居然就敢找路人借電話,撥120,拿著錢救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他笑了笑,眼睛裏一片溫和:“我看那邊很熱鬧,吃完飯你有沒有事?”
“我整天閑得嗑瓜子的瓜子皮兒都能擺出一朵牡丹來,能有什麽事兒。”
“那待會兒我們去那邊看看吧。”
“好。”葉冬米點點頭,低下頭趕緊吃飯,想快點兒吃完好去看熱鬧。
“慢點兒,不急。”麥洛笑了,他往葉冬米的碗裏夾了一筷子嫩豆芽,“這個很脆,吃著挺清爽的,別光挑肉吃。”
正往嘴裏塞了一大口肉的葉冬米:“……”
好的。我知道了。
吃完飯的葉冬米和麥洛去了那塊熱鬧的地方,看見有兩個人在一群人的簇擁下,坐在一張小石桌上寫數字,二者不分上下,一個寫到“1893”,一個寫到“1895”,旁邊立了塊木牌:“寫數字,贏大獎!”原來是一直寫數字,隻要中途不寫錯,一直寫下去,誰最後寫得多,誰就可以拿走獎品。
這兩人現在明顯是杠上了,周圍圍觀群眾也看得心驚,提著一口氣,生怕他倆之一的誰寫錯了。
明明圍著的人很多,但愣是一點兒聲響都沒有,大家都屏息等待著,看最後大獎花落誰家。
葉冬米悄悄地拽了拽麥洛的衣角:“他們這得寫到什麽時候去啊?”
麥洛低下頭問她:“你想玩?”
“可是人太多了。”葉冬米誠實作答,說完踮起腳四處望了望,“不想這麽早回去,還有什麽好玩兒的啊?”
“晚上十二點的時候,會有焰火表演。”麥洛不緊不慢地說了一句。
“哇!”葉冬米興致被勾起來了,眼睛亮閃閃地望著麥洛,“我還從沒見過真正的焰火表演呢。是不是特別盛大,能點亮半片天空的那種?”
麥洛聳聳肩:“我也沒看過,不知道。”
“那行了,別走了。”葉冬米好兄弟似的拍拍麥洛的肩,“咱們留下來看吧。”
既然已經決定要留下來等焰火表演了,葉冬米也不急了,於是又拉著麥洛往先前寫數字的那兒走。
“我是真挺好奇,最後到底誰贏。這麽無聊的一個遊戲,被他們寫到一千八百多,我真的很佩服。要是我,寫到二百加的時候,我就自動放棄了。”她拿著糖葫蘆咬下一個山楂,山楂把她的腮幫子撐得滿滿的,說起話裏像一隻叼著玉米棒子的小倉鼠。
麥洛笑嗬嗬地伸手拂去葉冬米嘴角的糖渣子。
因為糖的緣故,麥洛指尖黏黏的,他摩挲了兩下。
葉冬米見狀,遞給他紙。
麥洛左手拿著給葉冬米買的氣球,右手單手不好操作,於是葉冬米主動給麥洛擦手。
她嘴裏叼著糖葫蘆,手拿著紙給麥洛擦指尖的糖漿。
麥洛低頭看著葉冬米,她的頭頂有個很乖的發旋,睫毛不濃,但很長,柔柔地垂在眼瞼下。他的手不自覺地彎曲了一下。
葉冬米凶他:“不許動!”
麥洛沒動了,他笑了。
他像是突然看到遙遠的以後,在一個清晨,陽光像融化了的黃油,柔柔地漾在窗角門台,幾縷不合群的,俏皮地越過桌椅,染到人的頭發、睫毛、臉頰上。他站在晨光裏,葉冬米給他係領帶,他不小心動了一下,她就凶凶地吼他。
“冬米。”麥洛像是輕歎了一聲。你怎麽現在才看到我?
“嗯?”
麥洛笑了一下,霎時消緩萬種苦澀,隻剩溫和:“你嘴裏的糖葫蘆再不吃要化了。”
A市的人永遠都記得,那天晚上天空中突然綻放了半壁焰火。一簇一簇的明豔盛開在每一個人的眼眸裏,轟轟烈烈的焰火燃放了起碼十分鍾,盛大極了。
葉冬米很激動,拽著麥洛的手說:“太美了!我的神啊,太值得了,得虧我在這兒等了,好美啊!”
麥洛輕輕笑著,拍拍葉冬米的頭:“你開心嗎?”
“開心!”葉冬米興奮地說,“超開心!”
“超開心啊,”麥洛把手縮回來,撐在自己身後,仰靠在河邊圍欄上,“超開心就好。”
葉冬米隻知道這場焰火表演有多美,她不知道,這場焰火,是麥洛送給她的。
同一時間的魏天,像沒見過世麵的土麅子似的,傻傻地扒著謝鼎的手:“哇,麥洛真有錢,整整放了十分鍾呢。”
謝鼎不以為然,哼一聲:“其實就是說咱們那遊戲白做了,從M公司那兒撈來的油水,全耗在這十分鍾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