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3 染染姑娘

請給我一束能讓人清醒的花。

幾場春雷逼近,冬的腳步就即將遠去了。

有些耐寒的姑娘,已經脫去了厚厚的冬裝,換上了色彩明麗的春裝。

“繁花盛開”花店的門口,就來了一位穿著羊毛格子長裙的姑娘,兩條文藝的麻花辮鬆鬆的垂在胸前,額前的輕薄流海顯得臉白淨小巧。

她的肩上背著一個大大的相機包,身後還拖著一個旅行箱。

似乎是被門口擺放的鮮花所吸引,她佇足了片刻,就走進店來。

“你好,我叫路染染,我可以給那些花拍些照片嗎?它們真的很美。”

她的聲音甜美、語氣誠懇,站店的店員滿意和飛飛相視一笑,示意她可以。

路染染立刻把行李箱靠牆放好,拿出自己的單反相機,熟練地調好鏡頭,開始拍那些花兒。

年紀偏小的飛飛好奇地湊過來看。

“染染姑娘,你是在旅行嗎?”穩重一點的滿意問。

“是的,我一個人。”路染染手上沒停。

“那來到了明城,一定要喝一杯我們家的咖啡。”滿意推薦。

咖啡機是冬天的時候添置的,算是花店的一個新的小業務。

不過出人意料的廣受好評。

“好的,請給我來一杯招牌咖啡吧。”

“老板娘!老板娘!”

一個個子不高的小青年從店外直衝進來,差點撞倒了正蹲在門口取景的染染,嚇得染染一把抱住自己的相機,死死摟在懷裏。

“小金!”飛飛認出了他,是店裏的常客小金。

“飛飛,你們老板娘呢?”小金滿頭大汗,看起來是真的慌了神。

“怎麽了?老板娘親自去機場提貨了,今天到了一批進口花材,她要驗貨。”滿意從櫃台後麵走出來,拍拍小金的肩。

小金哭喪著臉:“她什麽時候回來?”

“說不好,花材多的話,一般會到中午。”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小金抱頭蹲到了地上。

“青絲說要和我分手……前幾次她要和我分手,我買了老板娘設計的花束去賠罪,她就原諒我了……”

因為小金就住在附近小區,所以和滿意飛飛都很熟,知道他有一個每天掛在嘴上的女朋友青絲,也知道青絲特別愛耍小性子,但其實內心還是愛著小金的。

“那你可以等老板娘回來呀。”飛飛說。

小金的頭搖成波浪鼓:“來不及了!青絲她買了兩個小時後回老家的火車票,說再也不回來了……”

“那……”飛飛一聽也急了,“我給你包一束花,你快去追!”

不料,小金一個白眼翻過來:“就你那設計水平,算了吧,上次買了一束你設計的花,我在青絲麵前跪了一夜地板!”

“你!你個臭小金!”飛飛臉都氣綠了。

“這束花的搭配,你覺得怎麽樣?”一個甜美的聲音響了起來,眾人皆是一怔。

誰都沒有注意,剛才差點被撞到所以趕快躲到了一邊的染染,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從不同的花材桶裏找到了各種花材,然後搭配在了一起,舉到了小金麵前。

淡紫的繡球配上藍色的風信子,點綴著幾朵白色的相思梅,加上幾束綠色的天門冬葉。

亭亭如玉,飄逸如仙。

飛飛低叫一聲:“好美!”

小金也看得呆了,聽到飛飛的叫聲才回過神來:“這個漂亮!這個可以!快給我包起來!”

滿意手腳麻利地把染染搭配好的鮮花紮成花束,交給小金。

看到小金像火燒屁股的猴子一樣飛奔而去。

“染染你好厲害!”滿意在這一行也做了很多年了,深知要上升到花的藝術,其實是需要很高的天賦和對美學的紮實功底的。

在她們店裏,滿意和飛飛其實都隻能算是幫工,真正能夠設計出顧客滿意的花束,使這間小店能夠遠遠近近小有名氣的,隻有南玄一人。

染染不好意思地笑笑。

“其實我也是碰運氣,猜他這個捧在手心裏的女朋友,應該是那種喜歡浪漫愛幻想的姑娘吧所以這種小清新的花束肯定能討她歡心。”

“難怪!”飛飛恍然大悟,“上次我給他包的是一束火紅的玫瑰搭配火龍珠……”

“你當時還和他說什麽了?”滿意逗她。

飛飛眨了眨眼,小聲道:“我要他送花的時候和青絲說,咱們的愛情就像這花兒一樣紅火……”

染染“噗”地笑出聲來。

“他那個女朋友,喜歡的情話應該是……你就是這風信子般純美的姑娘,請把你的心交給我收藏……”

幾個姑娘嘻嘻哈哈笑成一團,一點也不像剛剛見麵的陌生人,而是彼此都生出了親近之感。

滿意一邊把煮好的咖啡遞給染染,一邊說:“今天你可立了大功了,如果沒有其他計劃,不如中午留下來一起吃飯吧,中午我們老板也應該回來了,你們倆肯定會聊得來。”

染染也不客氣,接過咖啡笑道:“我剛到這個城市,還沒找著落腳的地兒呢,那就厚著臉皮混一頓飯啦。”

她把手中的相機收拾好,把行李放好,隨手卷了幾下衣袖,露出了纖細瑩潔的手腕,蹲下身就開始幫飛飛整理花材。

滿意心想,獨自走南闖北的姑娘就是大方,完全沒有她們這種小城姑娘的扭捏。這樣想著,不禁又對染染多生了幾分羨慕。

臨近中午,南玄回來的時候,一推開店門,就看到了這樣一番景象。

滿意和飛飛加上一個陌生的姑娘,三個人的笑聲此起彼伏,嘰嘰喳喳。

花架上的風信子嬌羞含怯,繡球花清麗脫俗,各色的玫瑰爭妍鬥豔,香草也精神奕奕……

小小的花店一下子變得生動鮮活陽光起來

得知了上午發生的事,南玄也非常感激染染相助。

飯菜是滿意在後麵的小廚做的,幾個姑娘一起圍在小小的方桌前,一邊吃一邊聊。

染染和大家分享她四處旅遊的趣聞,說到小鎮客棧的神秘吹笛人,說到沙漠邊緣聽到的歌謠,還說到深夜誤入駱駝圈時被臭得差點暈過去的糗事。

幾個姑娘笑得前仰後合,紛紛做誇張掩鼻狀配合。

吃完飯後,南玄問染染要去哪裏,染染猶豫了一下,說:“小南姐,能不能收留我在這個花店工作一段時間?”

南玄沒想到她會這麽要求,不禁一愣。

看出她的疑惑,染染解釋道:“其實我從小就喜歡花,但是沒機會開一家花店,這幾個月我也沒有其他固定計劃,就是到處走走看看,如果你不嫌棄,我可以不拿工資在店裏邊學習邊幫忙,你就管我吃住就行。”

南玄還有些猶豫,飛飛已經迫不及待地跳了起來:“小南姐小南姐!你快答應吧!染染設計的花束可漂亮了!”

一向沉穩的滿意也朝南玄點頭。

看來,大家是真的很喜歡這個姑娘。

“繁花盛開”雖然店小,但南玄花藝水平出色,守店姑娘們熱情得體,勤勉努力,幾年下來,倒也在明城做得小有人氣。

平日裏除了散賣鮮花,她們還給不少寫字樓提供包月製的商務區鮮花,給婚禮和活動做鮮花布場,周末還開設了花藝課程班。

而這些策劃與設計工作,基本都是南玄一個人完成,滿意和飛飛隻能打打下手。

如果染染真的有心留下,確實是一個有力的幫手,即使隻是暫時的,也可以緩解花店春天的旺季壓力。

況且,這個姑娘真的很可愛。

南玄終於笑著點了點頭:“工資還是要發的,隻是店小給不了太高,你別嫌棄。”

飛飛立刻抱住染染歡呼起來。

幾天過去了,染染已經迅速成了花店的得力一員。

有不少原來隻要南玄設計花束和配花的客戶,都開始接受染染設計的鮮花,覺得她設計得也不錯,一時間替南玄緩解了不少壓力。

她心思細巧,凡是客人訂的花束,隻要提前兩小時下單,她都會照著所訂花束的樣子,用彩色鉛筆畫一張同款卡片,插在花束裏給客人留作紀念。

短短幾天,就帶來不少慕名而來的新客人。

這天,門口的風鈴輕輕一響,一個衣著精致的女人背著閃亮的挎包走進店來。

“您好,請問需要買花嗎?”染染迎上去,笑容可掬地問。

她現在對業務已經相當熟練了。

女人環視了一下店麵,微微一笑。她有一雙略顯狹長的眼睛,當笑起來的時候,有一種分不清年紀的嫵媚風情。

“老板不在嗎?”

“在的,去後邊拿東西了。您是小南姐的老朋友吧?”染染猜測這是南玄的老客人。

女人卻依然沒有正麵回答,仍然隻是笑。

“那,小妹妹,你來給我包一束花吧。我想要一束能讓人清醒的花。”

染染先是一怔,繼而一喜。

她原本是學藝術出身,又有著一身的文藝夢想,對於花藝師的工作,原本有著無限美好憧憬。誰知幾天下來,來買花的客人各式各樣都有,並不是像她想象的那樣,每一個人捧走花都像捧走一個浪漫的故事。

更多的是那種“給我包999朵紅玫瑰我要求婚”的人和那種“什麽花便宜就包什麽”的人。

一束能讓人清醒的花。

多麽抽象,又多麽浪漫。

給她一個詞,然後任她發揮,最後獲得共鳴,這才是她最愛的挑戰。

她頓時來了精神,請女人在一旁的小幾邊坐下,端上一杯咖啡,自己轉身開始挑選花材。

不一會兒,一束綠色的花束,就出現在了女人麵前。

染染期盼地看著女人的表情。

她感覺,女人應該是一個有品位有眼光的人。

深綠的羅勒,嫩綠的薄荷,搭配少見的綠色繡球,以及大把的梔子葉。香草的氣息冷洌醉人,原本就有著提神醒腦的作用,加上配色上大膽采用了純綠色,隻用明暗深淺來設計出豐富層次,使人看一眼,就仿佛置身如綠野仙蹤。

確實是一束美不勝收且讓人清醒的花。

女人笑得更甜了。

她讚許地接過來,仔細端詳,肯定道:“小妹妹,真棒。”

得到客人誇獎的染染正在高興,突然聽得身後一響,回頭看去,南玄已經從後門走了進來,看到有客人在,她也揚起了一個微笑。

“小南姐,是你的老朋友來啦。”染染指指女人。

她們已經形成默契,對於之前找南玄的老客人,一律稱為老朋友。

“不,我們並沒有見過。”女人聞聲站了起來,花束還抱在臂彎裏,淺笑而行了幾步。

“啊?”染染有些尷尬地吐了吐舌頭。

“可是,真的很滿意小妹妹給我設計的這束花。”女人走近南玄,把花遞向她,“這束花,能夠讓人清醒,對嗎?”

南玄有些敏感地微微朝後縮了一下身體。

除了方柯,她仍然不太適應別人靠她太近,而這個女人,徑直朝她走來,似乎已經越過了對陌生人的安全距離。

“您滿意就好。”南玄客氣地回應。

“可是,我希望收到花的人,也會滿意。我想把這束花送給你,南玄小姐,你滿意嗎?”

南玄和染染都愣住了,兩個人一起傻傻地看著那個女人。

女人優雅地從隨身的挎包裏取出了名牌錢夾,抽出五張紅色紙幣,輕輕壓在身邊的一個花瓶下。

“這是這束花的費用。那麽,南玄小姐,花就送給你了,希望它能為你帶來清醒的感受。”

“等等……我們認識嗎?”南玄看女人抬腿想走,不禁有些著急。

“我們不認識,但我們有一個共同認識的人。”女人眨了眨眼睛,輕揚下巴,“他叫方柯。”

“啊……”南玄輕呼一聲,“你是方柯的朋友呀。”

“我是世界上最了解方柯的人。”女人說,“可是,南玄小姐,你了解他嗎?你了解真正地他在想些什麽,做些什麽嗎?你知道他這些年來經曆了什麽嗎?”

女人回身撫摸了一下薄荷的葉片,南玄注意到,她的指甲修剪得非常精致,也上了美麗的紫色甲油。

“南玄小姐,送你這束花,就是希望你能冷靜地想一想,生活從來不是童話,它是門當戶對,是棋逢對手,是相得益彰。我點到為止了。”

“請等一等。”

看到女人飄然而去,南玄飛快地從櫃台裏數出相應的錢,抱起那束花追了出去。

“這是找您的錢,我們不多收。”南玄攔在女人麵前,把錢遞給她,看她收下,又把懷裏的花束也遞過去。“還有,這束花我也不能收,您有送人的權利,我也有拒收的自由。我覺得,這束花更適合您。”

她很少一口氣說這麽多話,因此有些氣喘。

令她意外的是,女人並沒有勃然大怒,也沒有一再推阻,隻是對她的表現笑了一笑,似乎成竹在胸,接過了那束花,便轉身欲走。

她這樣的表現讓南玄更加不安,甚至有了一些焦躁。

“能問問您的名字嗎?”

她拉開車門的一瞬,南玄問道。

“我叫秦雲錦。”女人回頭說,“哦,秦雲凡是我親弟弟。”

而她們都沒有注意到,從秦雲錦嘴裏說出“方柯”這個名字開始,一直站在一旁的染染,臉色就變得煞白。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自己的衣角,又無意識地鬆開,反反複複。

一時間,似乎有無數的回憶湧上心頭,眼睛裏滿是掙紮與壓抑,不複往日的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