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 後羿的箭

魏南玄,你今天唯一做對的事,就是把求助的電話,打給了我。

這個冬天特別冷,一場聲勢浩大的寒流,即將帶著危險的訊號席卷全國,在它接近這座城市的前一周,就已經人人戒備,或帶著興奮,或帶著擔憂。

氣象專家說,明城可能會下一場二十來年罕見的暴雪。

也許是寒流來前的狂歡,明城今天少見地出現了冬日暖陽。

南玄帶著店員滿意和飛飛,在附近小區的廣場上出售迷你小花束小盆栽,順便為花店做推廣。

南玄一邊笑著為圍成一圈的孩子們編小手花環,一邊有些走神地擔心起方柯的身體。

三天前,她已經在秦雲凡的幫助下,搬到了方柯租住的公寓。

公寓在市中心的一處高端小區裏,上下兩層的複式結構,超過兩百平方米的麵積很是寬敞。

她的房間被安排在二樓,而方柯和秦雲凡的房間分別在一樓兩邊。

方柯要她搬去的時候,她什麽都沒問就答應了。

後來才知道,原來秦雲凡也和方柯住在一起,一直照顧著他的身體和起居。

她不知道方柯為什麽要這樣安排,但她也不打算問。

在夏棲的那些日子裏,她學會了很多事,而其中一件,就是不問。

該發生的,總會發生,這一生,她要還給方柯的,大概是任他如何任性,也終究不夠。

既然如此,那就跟隨他的腳步與安排。

另外,當前還有一件讓她現在最掛心的事,就是方柯的身體。方柯是一個外冷的人,凡事斂藏於心,沉默少言。

她隻有抓住一切機會向他靠近,才能知道自己能為他做些什麽。

搬過去這幾天,方柯似乎都很忙,一吃完晚餐就回到自己的書房工作,與她並沒有多幾句交談。

晚餐吃得也很少,雖然南玄很快接過了秦雲凡做晚餐的工作,嚐試著給方柯熬些暖身的粥,但是像在夏棲時給方家做飯一樣,他仍然挑食得令人發指。

到了入夜,雖然住在樓上,但南玄仍能時不時聽到方柯的書房裏傳來壓抑的嗆咳聲,以及秦雲凡急急進出的開門關門聲。

有一次她早上五點下樓喝水,忽然看到沙發上坐著一個人,仔細一看竟然是方柯,他就那樣坐在沙發上睡著了。

秦雲凡說,每年冬天的時候,方柯的咳疾都會發作得最厲害,實在不行就隻能坐著睡一會兒,會稍微好一些。

那一年的傷病,就像後羿的箭,射中了燦爛的太陽,從此它隻能在黑色的河流裏喘息沉浮。

每思至此,南玄都心痛如絞,搬到方柯的住處三天,她竟然默默地瘦了一圈。

“姐姐姐姐,我想要那朵紫花。”

“這個綠葉子的是什麽植物?怪好看的,老頭子,我們買一盆吧?”

“你們提供辦公室綠植定期養護服務嗎?”

“可以在花束裏加入喜歡的人的名字嗎?”

……

人越來越多了,三個姑娘忙前忙後,笑容滿麵地招呼著,漸漸地都出了一身熱汗。

忽然,飛飛猛地在南玄身後拉了一下她的衣服,南玄回頭,看到平時就有些膽小的飛飛臉漲得通紅,似乎遇到了什麽難事。

“怎麽了?”

“小南姐,剛才……剛才那個人……好像給的是假鈔……“

飛飛急得快哭出來了。

剛才那一陣人特別多,本來收錢都是滿意把關,但她接待的那個中年男人一直在拚命地催,她一著慌就自己把錢收了,一張百元大鈔找給了對方九十元,對方立刻迅速抱起買的小盆栽走開了。

正是那人離開的動作太迅速,讓她起了疑心,趕快拉過滿意讓她看看那張錢,滿意仔細一看,果然是假鈔。

在飛飛手指的方向,一個穿著灰色棉夾克的中年男人正急急而行,手裏抱著剛才從她們這裏買去的一個小盆栽。

南玄顧不得其他,一把奪過飛飛手裏的假鈔,奮力追去。

“對不起,先生!”她慶幸自己從小就是百米短跑學校記錄保持者,雖然那人聽到腳步聲立刻開始狂奔,但到底還是被她追上了。

“這是您剛才給我們店員的錢吧?能不能請您換一張?”

灰衣男人開始還有些著慌,但定睛一看隻有一個年輕姑娘氣喘籲籲地追了過來,立刻就換了嘴臉。

“哦,是剛才的花店姑娘啊,我還以為誰要搶劫我這個老頭子!嗬嗬……你說這張錢?我怎麽記得給的是哪張,反正我給過錢了,你們可不要拿張假鈔來賴我啊。”

南玄心裏一沉,知道對方是有備而來。

錢貨兩清,她也知道能爭取到的機會很微茫,但是,假若不爭取,她們幾個一下午的辛苦可能就泡湯了,飛飛也會無比內疚。

“先生……”

她還在快速思考怎樣感化對方,對方竟然嬉皮笑臉地伸出一隻手來,飛快地在她手背上捏了一把。

“小妹妹,賣花這麽辛苦,要不我們去喝杯茶?錢的事好說……”

南玄全身劇震,用力咬住嘴唇,幾乎一口咬出血來,才製止了自己大聲尖叫的條件反射。

但她仍然猛地後退了幾步,幾乎摔倒。

那一年她流浪到明城,睡在橋洞下被一個流浪漢騷擾,雖然路過的玄子姐姐及時救了她,把她帶回了自己的花店,給了她一份相對安穩的生活。但內心深處,她對於陌生人的觸碰仍有了巨大陰影。

看著那張莫名醜惡的臉,她幹嘔出聲。

灰衣男人大概也被她的激烈反應嚇了一跳,罵罵咧咧準備走開,這時,不知道從哪裏突然衝出一個人影。

南玄抬起頭來的時候,就看到穿著她送的羽絨服的大傻明嗬嗬大叫著,手裏的磚猛地朝灰衣男人頭上拍了下去!

“明先生!”

她隻來得及叫出這一聲。

樹影如風,急急倒退。

坐在車裏的方柯,麵無表情。

“對不起,方總。”秦雲凡低聲道歉,“下次魏小姐做活動,我派個人過去看著。”

“不。”方柯簡單的吐出一個字,就不再言語。

是他疏忽了。

下一次,他自己去。

“對不起……我知道你很忙,可是,可是……”

南玄像犯了錯誤的小孩一樣揪著衣角,不敢看方柯的眼睛。

可是大傻明一板磚把那個灰衣男人給打得滿頭是血進了醫院,現在被抓進了公安局。

他原本就有些頭腦糊塗,在這個城市裏無親無故,四處流浪,這次因為維護她做出這樣的事,會不會坐牢呢?

她自己的事可以咬緊牙關,可是她連累了別人,就真的著慌了。

“幫你出手的那人抓進去了?”方柯問。

他的聲音冷冷靜靜的,和平時毫無二致。南玄低頭視線所及處,恰好是他銀灰色袖口露出來的一截蒼白手腕還有細長手指。

做工精致的表盤在手腕上微微閃光,指針一步一行,嚴格又刻板。

不知道為什麽,卻讓她覺得安心。

“嗯,他……他不是故意要打傷那人,他腦子有些糊塗……”

南玄實在是想不出在明城還能求助於誰,才能讓大傻明在裏麵少吃些苦,如果他坐牢了會怎麽樣?

她不敢想象,最後還是選擇了把電話撥向方柯。

她原本隻是想問問他有沒有熟人可以打個電話問一下,沒想到這樣冷的天他竟然自己過來了。

她總是在給他製造麻煩吧……

“雲凡。”

“方總。”秦雲凡立刻應聲,默契得如同一人。

“我自己開車帶她回去,這裏的事,你來處理。”

頓了一下,又強調一句:“包括醫院裏的人。”

南玄坐在副駕駛位上,她現在才感覺到冷,滿身的汗都被風吹得凍在了身體裏,加上連續的恐懼擔憂,她的身體忍不住開始輕輕顫抖。

她看著方柯的側顏,他的眼睛下方似乎有著淡淡的陰影,至少在她搬來的這幾天裏,他都沒有安穩睡過。

那一天,當方柯第一次出現在花店門口時,她以為自己在做一個荒唐的夢。

手執鮮花,抬頭笑時,眼前是那張魂牽夢縈的臉。

如果是夢,大概方柯,是她這顛簸流離的一生裏,最美的一個夢。

但自己對他來說,是不是一場噩夢?

她不知道,她害怕去想。

所以她什麽也不說,不問。

包括當方柯說要她搬去自己的住處時,她甚至偷偷想過,也許他在恨她,也許他會有一千種方法折磨她。

即使那樣,她也毫無怨尤。

可是,她真的沒有奢望嗎?

渴望被他所疼,被他所愛,與他生命相連,彼此牽腸掛肚?

現在,她真的迷茫了。

“過一個小時,你打個電話回店裏,你的店員應該會告訴你,那個傻子已經回到花店門口了。”

看出她的不安,方柯開口。

“真的嗎?不會坐牢嗎?”南玄驚喜地脫口而出,卻又忍不住糾正道,“其實明先生……他不是傻子……”

“不是傻子,是英雄。”方柯不以為意地牽了牽嘴角,不欲與她爭辯,卻又想起了什麽,目光暗沉冷冽下來。

他現在全身很疼,天知道他麵對過多少緊張局麵,卻都不曾像剛才一樣全身緊繃,需要用盡全力才能控製自己爆發的怒氣。

這些年,她還經曆過多少這樣的事情?

她都是怎樣度過的?

她大概永遠也不會告訴他,而他卻不難想象。

再堅強,再聰明,再勇敢,她隻身離開夏棲時,也才十八歲。

可是,那麽多年,她原來就在這樣近的地方,他卻一直找不到她。

“那個受傷的人……”雖然是那個人不對在先,但是出了那麽多血,她也有些不安。

“雲凡會處理好。”

這些事,以後不會再讓你遇到。

“魏南玄,你今天唯一做對的事,就是把求助的電話,打給了我。”

魏南玄,謝謝你的心依然這麽柔軟、這麽善良。

謝謝你沒有被殘酷命運打垮,完整地回到我身邊。

謝謝你……

在獨自飄零這麽久後,勇敢嚐試依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