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周六上午。
嶺南之南仿佛沒有四季更替,盡管已入秋良久,但穿著短裙在陽光下流連也並不覺得冷,因此J大校門口到處都是夏裝打扮的學生們在有序穿梭。
此時,江小鹿站在校門口的香樟樹下等人。
她在等一個很特別的人——她曾以為再無相交,終究要散落天涯的人,
今天早上,她收拾東西預備回靜途山看望母親時,突然一個陌生電話躍進手機。一接通,心心念念、熟稔無比的聲音傳入耳膜,她迅速地捂緊手機,生怕漏聽錯聽。
“我是斐承清。小侄兒說你今天要回去,正好我也要回我哥家,你要不要坐順風車?”
這小胖墩簡直神助攻啊!
江小鹿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但口頭卻假意客套了一番:“這樣會不會太麻煩你了?”
“嗯?”聲音透著反問。
江小鹿立即確定:“那我就麻煩你了,去哪兒找你?”
“你別動,我來找你。”
“那辛苦你了,我到J大正門口的那棵樟樹下等你。”
“半小時後見。”斐承清掛斷了電話。
這麽短時間內就能到J大,莫非斐神現在在附近?
掛斷電話後,江小鹿立馬開始化妝,精心裝扮過後趕到指定的香樟樹下,她提前了五分鍾到。
江小鹿喜好穿裙,尤其是款式多樣的純色長裙。
今日的她長發紮成了高馬尾,身著棉質無袖連衣黑長裙,清純氣質之中散發著女人的小嫵媚。
她脊背挺拔,站在濃蔭如蓋的樟樹下,自成一道風景,來來往往的行人都忍不住對她行注目禮。
不久後,一輛沉穩低調的凱迪拉克穩穩地停在她麵前。
斐承清搖下車窗,嘴邊噙著一抹無聲的笑,示意她上車。
江小鹿嫣然回應。
在高校附近,美女與豪車的組合總是最惹人八卦的元素。斐承清的車才停一會兒,就有路人頻頻往車內打量,想探知車內是不是哪個土豪中年大叔或年輕富二代!
這張暌違已久的臉,沉澱得更有成熟男人的魅力了!她本想問聲好,可當真正再次相遇,她又不知道如何開口。之前在內心打好的腹稿,演練了無數遍的言語像夏日的泡沫,還沒飛遠,就一顆顆破裂在陽光之下。
他們上次見麵留下的最後一句話便是她問能不能追他,他當時並沒給她答案,現在雖然再見,但礙於現實,她依然不敢開口追問。
她心緒電轉,然而旁觀者斐承清卻解讀成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樣,他皺眉:“怎麽?怕我拐賣你?”
江小鹿連連搖頭。
斐承清側身推開門。
“副座可以坐嗎?你女朋友會不會介意?”如月芒般清澈的眸子閃著疑問的微光。
近幾天,一條“女生坐了男同事的副駕座,被男同事的女友瘋狂diss(攻擊或羞辱)”的新聞爆火,這個話題掀起了無數飲食男女的討論。這簡單的疑問句,表麵上顯示出江小鹿良好的教養,怕自己以身犯“險”,讓人為難,但實際則暗藏著小心機……她在間接詢問斐神是否已有女友呢!
車上的男子忍不住歎氣:“上來吧。”
一聽斐承清如此回答,江小鹿歡歡喜喜地上了副駕駛座。
“別動。”斐承清突然道。
江小鹿一臉蒙,難道剛才自己聽錯了?他其實是想讓自己坐後座?
還沒反應過來,斐承清已欺身而來,江小鹿更呆,本能地閉上了眼。莫非他想親她?不不不,一定是因為自己坐上了副座,他想揍她!
懼怕的五官擠成了一個團子,她的嘴巴抿得緊緊的,可愛極了。
近在咫尺的臉,淨如珠玉,斐承清微微失了神,目光也仿佛被蒙了一層薄薄的霧。但轉瞬,他正色側頭,為江小鹿係好安全帶。
隨即,正身。他沉穩地驅動了車,然而眼睛裏的笑卻跑上了眉梢,跳上了額頭。
良久,見身邊毫無動靜,江小鹿才睜開雙眼。
溫醇的呼吸夾雜著陌生的男子氣息還縈繞在耳畔旁,逗得人心癢癢,欲躲避卻又莫名不舍,她很想問他是不是會為每個坐他副座的女人都這樣係安全帶,可終究沒有說出口。
車內靜默無聲。
“我車開得有些快,係好安全帶穩妥點。”斐承清打破了尷尬的氣氛。
“嗯。”輕不可聞的回答,江小鹿又不自覺地摸了摸脖頸兒。
一時,車內再度無言。
江小鹿陷入沉思之中,目前被母親打傷的鄰居正在康複之中,考慮到她家拮據的經濟狀況,所以鄰居目前並不急於向自己追討這筆賠償金,但這並不意味著她可以高枕無憂。母親現在住在精神病院,一個星期的養護錢都上千……不過,雖坐困愁城,她也並不想借此博斐承清同情,她隻想把最快樂積極的一麵展示給他。
良久,她開口:“謝謝你,特地跑來接我。”
“不用客氣,順路。”
“對了,上次我和我的家教學生去看你現場打比賽,你的操作意識太好了,你玩遊戲多久了?”
“不記得,也許很久了。”
“那你現在退役,在做什麽?”
“和朋友創業。”
幹巴巴的一問一答,在江小鹿眼裏,著實顯得沒趣。但其實斐承清本想繼續聊聊他的創業項目,這個時候小胖墩一個電話打斷了他的話頭。
小胖墩一旦打開話匣子,就不停地提出各種重複又亂七八糟的問題。
斐承清一邊開車,一邊簡短地回答。
江小鹿在車上閑得無聊,就隨手翻閱起車上的書。
心是淩亂的,書本密密麻麻的文字仿佛在推搡著、擁擠著。不過聽著他低沉的嗓音,漫不經心的閑聊,情緒又安定了。
她很清楚自己為何對斐承清動心,喜歡他清逸的眉眼,淡然的氣質,還有他在台上萬丈光芒、泰然自若的模樣……現在連帶他的聲音,他開車的姿勢……
可自己呢?一個九流失敗蹩腳的小主播小萌新,要臉沒臉,唉,甚至連胸,都沒得秀!
她突然想起那晚直播觀眾說她胸不夠大,“一馬平川”,不免有些自憐。
誰知道,斐承清似和她心有靈犀一般,目光掃了一眼她的上身,嘴角旋即出現了一抹莫名其妙的淺笑。
她狀似無意地用書遮住自己的胸,清清嗓子:“那個,艾莎應該沒退役吧?”
“都還在。”
“你為什麽想退役?”
“電競是年輕人的舞台。我老了,想嚐試另一種生活了。”
“挺好的,不過電競比賽和直播好像都是吃青春飯,就算實力出眾,到了一定階段,轉型不失為明智選擇,而平台也會繼續培養自己的新人,是不是?”
“嗯,任何一個平台都應該培養自己的新人力量,如此才能長遠發展,不至於太過被動,弄得人才青黃不接,陷入被動的競爭局麵。電競如此,直播也是這樣!”
兩人閑聊一會兒,很快車就開到了山腳下。
江小鹿要斐承清停車在超市旁等會兒,她要進去買東西。
她剛進超市一會兒,斐承清後腳就緊跟而上:“我給小胖帶些零食。”
她“噢”了一聲,隨即去貨架旁選了些母親愛吃的零食,準備待會兒給母親送去。
誰知道她去結賬時,斐承清也拿著一打娃哈哈走到櫃台,並且一副理所應當要付款的模樣:“我來。”
大包大包的零食與單薄的娃哈哈形成鮮明的對比,江小鹿怎麽好意思讓非親非故的斐承清代付,她連連拒絕:“不要,我來。”
收銀阿姨熱情又多嘴,她一邊麻利掃碼,一邊樂嗬嗬道:“妹子呀,男朋友又不是外人,你和他客氣什麽?”
這、這、這……哪隻眼睛看出他們是男女朋友了?他們現在連朋友都算不上,好嗎!
江小鹿腹誹之時,又抬頭偷瞄斐承清的反應。沒想到那瞬間,斐承清亦在凝望著她。
像做賊般,她心虛地低下了頭。
結完賬,斐承清紳士地提過零食袋,預備返回車內。
江小鹿看斐承清走遠,聲音弱弱地解釋:“阿姨,我不是她女朋友,他隻是我鄰居的親戚。”
解釋完畢,心中若有所失。她曾對這重身份夢寐以求,但現在兩人並無交集,那她就不能讓任何人誤會自己與斐承清的關係,以免影響斐承清找對象啊。
到了山腳下,江小鹿拿回零食袋,又坐上了前往精神病醫院的公交車。
斐承清雖提出送她去她的目的地,不過江小鹿暫時不想讓他知道自己複雜的家庭情況,執意拒絕了。
斐承清目送她上了公交車,這才驅車直往靜途山別墅群。
一下車,侄兒小胖墩就蹦蹦跳跳爬上他的車,看到倒在前排座位的娃哈哈,不由得大笑:“小叔,你這麽大個人了,還喝這幼稚玩意嗎?”
斐承清摁下車門自動鎖,漫不經心道:“給你買的。”
“可是我從沒說過我喜歡喝娃哈哈啊。”
“你現在開始喜歡。你爸呢?”
小胖墩一臉嫌棄地盯著娃哈哈,又指了指別墅樓上的書房。
市第八醫院又稱為市精神病院,醫院雖坐落在靜途山北大門,但實際與江小鹿家相隔半小時的車程。
江小鹿趕到醫院做好探望登記手續後,病房裏的母親已午睡。
深眠的母親眉眼恬靜,睡得如孩子般香甜,約是做了一場美夢,她喃喃著:“修平,你今天采的花真漂亮。”
修平是她亡父的名,這些年來,她經常從母親嘴中聽到父親的名字,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清醒或是做夢,母親對父親的思念從未停止,片刻不歇。
對於這種感情,江小鹿既羨慕又疑惑,羨慕著這種世人難以企及的情感濃度,也疑惑著這世上真會存在生死契闊的感情嗎?
她坐在床邊,守著母親的睡顏,略微失神。
約莫半個小時後,母親悠然轉醒,一看到江小鹿,眼淚就簌簌掉落:“江小鹿,難為你了。我知道我病情又犯了,還打傷了劉二嬸,給你欠下這麽多債。我本來也沒賺到什麽錢,連學費、生活費都是你自己湊足的,現在又……生為母親,我好對不起你。”
“媽,我挺好的,現在做兼職也能賺到不少錢。”
平時母親性子暴躁,母女間很少說些體己話,每當看到別人家暢享天倫時,江小鹿內心當然也有些怨言。現在首次聽到母親**真情,她又心酸不已,隻覺得隻要母親快些康複,以前所受的委屈也並不算什麽。
之後,主治醫生私下把母親的病況轉告給江小鹿,並直言美國有位治療狂躁症的頂級心理專家,如果有足夠的經濟條件,可以盡早把母親送過去治療。
這醫生的點撥無疑給江小鹿點燃了一簇全新的希望之火!
無論未來多艱辛,她一定要賺足夠的錢,送母親去治療,讓她恢複正常人的精神狀態。
探望時間結束後,江小鹿回到家中,斐承清正逗弄著寄養在斐家的“西紅柿”。“西紅柿”不僅貪戀女色,對斐承清這種清俊男色也極為喜愛,一個勁兒撲在斐承清身上求抱抱。
碩大無比的古榕樹隔絕了午後的狂熱烈日,也將世上的浮華喧囂擋在山外。
她遠遠地看著一人一狗在別墅院裏的花壇旁嬉鬧,心頭無比寧謐。
“西紅柿。”良久,她開口呼喚。
狗狗聞聲,飛奔而來。搖尾、跳躍、低吼……“西紅柿”恨不得立馬把多日的想念之情傾訴給主人。
“回來了?”
江小鹿摸摸毛茸茸的狗頭,朝斐承清笑:“是啊,回來了。”
傍晚,江小鹿考慮到當天的直播任務還沒有完結,於是匆忙趕回學校。
斐承清也道公司有事要返回,不過可順路送她回學校。
斐哥斐嫂挽留兩人而不得,隻得訕訕作罷。小胖墩嘟囔著:“你們就這麽走了,我好無聊啊。”
斐承清兩人故作未知,駕著凱迪拉克駛下靜途山。
剛到山腳下,杜艾莎的來電就破壞了這一整天才培養起的氣氛平衡的“PH”。
杜艾莎代表風之穀戰隊約斐承清周日見麵聚聚,慶祝戰隊成立兩周年。
斐承清允諾了。
這通通話簡短,但還是如一瓢從頭澆落的冷水,直把江小鹿淋得脊背生寒。她怎麽就忘記了兩人之間的懸殊了。他曾是電競驕子,而今是創業新貴,自己卻是負債累累,可能連下一期學費都湊不齊的末流主播。
橫亙在現實之間的鴻溝的確難以跨越,門當戶對也確實是千百年來婚姻市場的金科玉律。不過她江小鹿,更相信事在人為,一定有能力去逆轉命運,登上與他齊平的同一高度,與之平等對視。
轉念一想,她的心態恢複了平常狀態。
G城是一座繁華的國際大都會,夜的帷幕還未徹底拉開,街上霓虹已開始活力閃爍,似乎在宣告夜已開始,另一種精彩的生活應準備開啟了。
車內氣氛徹底沉寂了。
江小鹿呆呆地望著窗外霓虹,斐承清別過頭看了她幾次,但並未開口詢問。
到達J大校門口後,江小鹿道謝告別:“今天辛苦你了,你自己路上注意安全。”
他似乎欲言又止,但最後隻說出一句簡簡單單的話:“好,有空再見。”
回到出租屋,江小鹿略收拾一番,就到了直播的點兒。
早幾天的常客“知味”這會兒不在,“半醉人間”和其他幾個觀眾早早在她直播房間刷著彈幕等她。
半醉人間:“我們家江小鹿怎麽還沒出現,我都等了快一個小時。”
等江小鹿本尊出現時,總體數量並不算多的觀眾也紛紛湧進房間。
為了提高互動,江小鹿決定用小號帶粉絲上分。
這會兒,房內熱鬧極了,一些《峽穀戰紀》骨灰級玩家對主播帶躺上分非常感興趣,一個個刷著彈幕要江小鹿帶飛。
人民幣玩家“半醉人間”更是嚷著要上江小鹿“開車”的“五黑隊”。
江小鹿邀請“半醉人間”等四人,開始帶粉絲開黑直播。可巧了,排位遇上的敵方隊伍也是一名女主播利用小號和粉絲組隊。
但現在手遊《峽穀戰紀》的女主播成百上千,江小鹿並不知道是哪位女主播帶隊!加之,對方幾人開局就全屏嘲諷江小鹿及隊友,毫無氣度。因此,江小鹿手下並不留情,在“半醉人間”等人的配合下,直把對方殺得落花流水,再也不敢支吾半句。
勝利,毫無懸念。
遊戲對局結束,江小鹿正預備切回前置攝像頭和粉絲聊天時,房間內突然湧進很多陌生的ID,這些ID不分青紅皂白,就開噴江小鹿,言辭刀刀見血,堪稱狠毒。
江小鹿及觀眾莫名其妙,直到屏幕上飛過一條彈幕:“剛才對麵女主播好像就是狐狸直播臻臻的小號。”
大概剛才江小鹿擊敗當紅遊戲女主播臻臻,臻臻粉絲對臻臻大敗很是憤怒不平,心裏的一股氣轉對初出茅廬的新人江小鹿發泄。
江小鹿明白緣由後,不氣不惱,微微一笑:“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各位觀眾,我剛才並不知道對方是臻臻前輩,所以切磋時下手過猛。不過遊戲自然有勝負嘛,我平時對上分上段沒什麽興趣,但既然帶我的小可愛們上分,我肯定要全力以赴啦,臻臻前輩也會理解的,對吧。”
幽默有禮而不示弱的回答為她圈了一波粉,為數不多的粉絲開始為她搖旗呐喊,屏幕飛出的彈幕讓人應接不暇。
鏡頭中的江小鹿氣定神閑地和自己的粉絲聊天,對臻臻粉絲發來的辱罵視若無睹。
“半醉人間”則用一種非常直接的方式表達自己對江小鹿的支持——刷禮物。
一見江小鹿有這麽豪氣的粉絲擁護,這群不速之客氣炸了:“臻臻才是這個遊戲中最厲害的主播,這種野雞主播有什麽好關注打賞的,錢多嗎?”
“垃圾鹿,尖嘴猴腮,技術又爛,剛才完全是憑運氣才贏了我們家臻臻。”
“就是,我們家臻臻會唱歌跳舞,你會嗎?”
半醉人間:“你們那臻臻的遊戲技術我也知道,也就是剛上傳說段位的水平,和我們家百星王者小鹿一比,差太遠了。”
臻臻的粉絲罵得更凶了,也許是有人舉報,這些粉絲被係統警告禁言,最後多數都灰溜溜地下線了,沒走的人也都保持著安靜,繼續看江小鹿遊戲直播或閑聊。
晚上十一點。
半醉人間:“鹿鹿,你還打算繼續直播嗎?”
他的聲音響亮年輕,吐出的普通話也極為標準。江小鹿暗猜,這“半醉人間”應該差不多才二十出頭吧。
她答:“我還不睡,你要是困了,就先去休息吧。”
半醉人間:“好,我要撤了,明天見。”
盡管人幾乎都走光了,但江小鹿考慮到現在人氣低迷,得延長直播時間才能曲線增粉,於是她並沒有關掉直播軟件,預備繼續直播,犒勞深夜不眠的夜貓子們。
她正準備進入遊戲之時,“知味”突然出現。
江小鹿感念他這段時間對自己的支持,主動問他願不願意和她開黑,“知味”打字回答:“我已經拉你了。”
切換回遊戲界麵,發現久不上線的“西紅柿真好吃”登錄了遊戲,並邀請她組隊。
這?如此巧合,難道……一個驚人的猜想在江小鹿腦海迅速成型,難道……
“知味,難道你就是西紅柿真好吃?”
“是的。”簡單利落的回答,正是“西紅柿真好吃”的典型風格。
江小鹿驚喜,但她可從沒有告訴過“西紅柿真好吃”自己的主播賬號,他是怎麽知道的?自己直播的第一天,他就一直在線,為什麽他從不坦白他自己就是“西紅柿真好吃”呢?
“你太會保密了吧,現在才告訴我。”她輕嗔。
待江小鹿選了射手位置,“西紅柿真好吃”選了一個保護力極強的坦克輔助。在遊戲對局中,坦克無時無刻不跟在射手後麵,為她擋傷斷後,簡直是死而後已。
江小鹿好幾次想和他搭話,可“西紅柿真好吃”始終沉默,隻偶爾簡短打字回答。
遊戲結束後,“西紅柿真好吃”勸她早點休息。她嘻嘻笑道:“晚上11點之後直播,Showtime每個小時補貼40塊。反正明天周日,不礙事。”
對方不再作聲,但賬號卻一直沒下線。
江小鹿也不再管他,繼續遊戲直播。
夜已深。
斐承清洗完澡,發現微信進入了一條新信息:“好久不見,很盼望明天的相聚。”
他毫無表情地把手機扔在**,翻開書桌上的商業營銷書籍,潛心閱讀了一個多小時,發現電腦屏幕上的遊戲直播還在繼續。
淩晨一點。
他歎口氣,熄滅臥室的燈,側躺在**,心中卻毫無睡意。
這段時間,他的管理工作並不順暢。雖然他在Showtime持股40%,是第二大自然人股東,但他是以代持的名義擁有這部分股權,除了幾個聯合創始人,其他中基層同事並不知道他也是老板之一。起初大家都以為他隻是一個單純的電競選手空降副總裁寶座,對他的管理工作及領導權威並不太認可。
他最近提出的幾個異業合作的商業計劃以其預見性和高收益性,均得高層管理團隊一致讚許,並經過市場部門的詳細策劃,即將投放市場。他相信商業運營理念必會給同質化的市場競爭注入一絲新鮮的血液,也能征服Showtime員工,讓他們真正心服口服。
對於自己的事業規劃,他向來自信滿滿,但對於她——那隻深林中跑出來的小鹿,他有太多的未知感。
他欣賞她極高的遊戲天賦,欽佩她的堅韌與努力,她偶爾流露的幽默及慧黠也很迷人……其實,他今晚很想向她坦白一些事……但沒想到她的態度卻遊離不定,仿佛她那晚在自己耳旁的告白隻是一場惡作劇,他本想向前的腳步也猶豫了……
城市的夜風在窗外呼嘯而過,
翌日,他早起,發現電腦屏幕上的女孩子還在賣力地直播,精心化著的妝容並沒有掩蓋住她的疲態。
這真的是一個讓人心疼的傻子。
周末下午,金鑲玉帶著男友麥芽糖約江小鹿逛街。
金鑲玉逛的多是中高端的輕奢品牌,江小鹿沒這檔次的消費能力,閑得無聊就坐在店內沙發上逛微博。
這一逛就逛出問題了。
昨晚臻臻粉絲前來踢館的事被一多事粉絲爆料到一個八卦微博的大號上,這大號偏聽偏信,對江小鹿冷嘲熱諷,臻臻的粉絲在評論區瘋狂帶節奏,一群不明情況的觀眾人雲亦雲地進行表麵判斷。於是,江小鹿成為了眾矢之的。
江小鹿憤怒之餘又有點想笑,遊戲係統是隨機匹配機製,昨晚她可不知道會那麽湊巧碰到臻臻的五黑車隊。再說,就算她知道對麵是臻臻帶人上分,也不可能故意示弱裝輸!臻臻要在粉絲麵前保持形象,難道她江小鹿就不需要嗎?MOBA遊戲的本質就是公平競技,怎麽現在的粉絲這點常識、度量都沒有了。
或者他們其實明白這個道理,隻是覺得自己是新人,無人維護,所以才故意欺負到自己頭上。
那她才不會坐以待斃,可怎麽樣才能解決掉這個無中生有的“屎盆子”呢?
她登錄自己的微博小號,喬裝普通觀眾,把事情原原本本地陳述一番,最後@那個微博大號,但願能讓一些理智的觀眾改變判斷。
待金鑲玉買完衣服,江小鹿向她說起這事。金鑲玉是個暴脾氣,一聽這事,不顧公開場合,聲音提高了八度:“手下敗將,還敢攛掇粉絲去Showtime罵你,罵完還有臉發微博吐槽!第一次看到這麽不要臉的女人,看我下次不罵死她。”
“或許不關臻臻的事情,可能就是那些粉絲事兒媽,受不了喜歡的主播被我打得這麽慘。”
金鑲玉哼哼冷笑:“有什麽樣的主播,就有什麽樣的粉絲。如果臻臻自己大氣豁達一點,那些粉絲怎麽會跑到你房間來罵你?”
麥芽糖接話:“可能就是欺負咱們江小鹿沒人維護。不行,我今天就帶我的兄弟們去給江小鹿捧場。”
江小鹿默然,她也曾懷疑過那些粉絲受了臻臻的間接引導,但臻臻現今可是遊戲直播中數一數二的女主播,她怎麽會和自己這種威脅不到她地位的小透明斤斤計較呢?
世間的緣分很奇妙,比如說曹操,曹操就到。
三人在商場且行且聊,竟然迎麵碰上了話題中的主角——臻臻。
此時,臻臻挽著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男子,身後約莫是她兩個好友,四人也在說說笑笑地逛著。
一看到剛欺負了閨蜜的仇人,金鑲玉欲衝上去找回場子,江小鹿眼明手快地拉住她,搖頭示意她冷靜。
麥芽糖也在旁邊勸道:“現在又沒有明擺的證據,證明臻臻故意引導粉絲罵江小鹿。你自己也是狐狸直播的主推主播,別被人抓了小辮子。輿論的力量有多大,你知道得可比別人清楚。”
金鑲玉狠狠作罷,但兩撥人擦肩而過時,還是忍不住翻起白眼,故意朝臻臻冷哼。
臻臻裝作沒看到,但她旁邊的兩個姐妹可沒那麽好的涵養,她們叫回了他們仨,話鋒矛頭卻對準江小鹿:“你是不是覺得你的白眼翻得很好看?”
“我們何止是白眼翻得好看,我們連人也長得比你們好看。”金鑲玉嗤笑,向前一步。
“你說,你們長得比我們好看?”那兩個女生好像聽到了了不得的笑話,若不是在人來人往的高端百貨商場,仿佛想捧腹大笑似的。
而臻臻亦掩唇輕笑。
向來喜愛濃妝的金鑲玉今日一反尋常,未施粉黛,江小鹿更是素麵朝天。在美女如雲的高檔商場裏,相對臻臻三人的精致濃妝,她倆的確不惹人驚豔,但她們皮膚白淨清透,氣質脫俗,也不算遜於臻臻她們這一隊。
金鑲玉毫不怯懼,反唇相譏:“平行歐式雙眼皮,能戳死人的尖下巴,透光的高鼻梁,還有這飽滿的蘋果肌……的確很招宅男的喜歡。不過,你們仨是三胞胎嗎?還是都在同一家醫院整容,請同一個醫生給你們操刀的啊?”
在金鑲玉回擊完畢後,臻臻旁邊的男人竟然側頭,認真地端詳著他旁邊三位女伴的臉,仿佛想鑒別一番。
這可惹惱了臻臻她們三姐妹,可這火卻不能衝著這男人發,她們也懼怕了金鑲玉的戰鬥力,於是又掉轉方向,開噴江小鹿。
“你就是那個想借我們臻臻的名兒,炒作自己的小主播吧?別以為自己昨天運氣好,贏了一把,你就要出名了。”
“就你那點關注量和打賞量,給我們臻臻提鞋都不夠。”
這時,臻臻本尊終於開口,但卻是教育晚輩一般的、居高臨下的口吻:“江小鹿,我們不在同一平台直播,也不是競爭對手,大家都喜歡遊戲,我也希望你以後把心思都放在遊戲上。炒作這種事情,不應該出現在我們單純的遊戲直播圈中。”
現在反過來,倒成了江小鹿在興風作浪,好一個倒打一耙!
江小鹿暗自長歎,原來小說裏的那些腦殘劇情真的存在。她原本不願惹是生非,但是既然臻臻都開口了,她若不回應,在別人眼裏就成了示弱。
不,她從來就不是這樣的貨!
她走向前,琥珀般的眸子似乎蘊著一汪澄靜的秋水,她的聲音亦很平淡,但話鋒卻帶著排山倒海的淩厲:“我沒興趣探討你們這豔壓世人的自信是不是韓國整形醫院給的,但昨晚的事情我必須說出我的態度,直播圈風水輪流轉,你現在有本事顛倒黑白,指鹿為馬,以後可得小心點。”
無言的強大氣場,讓臻臻脊背莫名一寒。其實在江小鹿沒有進入Showtime直播之前,她就聽聞江小鹿玩遊戲特別厲害。那天親自聽到江小鹿成為Showtime簽約主播時,自己就生出了一種危機感。就目前來說,江小鹿的粉絲量和收入不及自己的十分之一,但江小鹿的技術與解說的專業程度,的確遠遠優於自己!
目前自己的粉絲單純認為她隻是一時失利,但自己昨晚和她對打時,手速、意識、預判……幾乎處處被江小鹿碾壓。
如果現在不好好壓製江小鹿的發展,等江小鹿以後真成了氣候,自己絕不是她的對手。
考慮到這一層,向來以溫婉示人的臻臻神情竟然透出猙獰:“憑你也配當我的競爭對手?你以為那些男人真喜歡看你的遊戲直播!”
在她眼裏,男粉絲遲早會厭倦遊戲直播,賣萌、調情才能吸引他們的腎上腺素,讓他們乖乖打賞。
旁邊的男人一直雲裏霧裏,弄不清狀況,聽兩人對話,他才隱約猜出真相,然後饒有興致地問江小鹿:“你也是遊戲主播嗎,在哪個平台?現在段位多少?”
江小鹿故意朝男人嫵媚一笑:“對啊,我是Showtime的江小鹿,現在是102星王者,歡迎同學你來觀看捧場。”
男人看著江小鹿的笑容,微微錯愕:“厲害,第一次看到女生玩得這麽溜,我叫雷可可……有機會……”
本已在戰鬥狀態的臻臻回過神,忙拉著這高帥富和兩個同伴匆匆離開。在她眼裏,身旁的這個雷可可不僅是富二代,而且是一個願意為遊戲一擲千金的富二代,她可不願意丟了這坨已經咬到口裏的肥肉。
待那四人走遠,金鑲玉捏了捏江小鹿的臉:“喲,妹妹呀,看不出你戰鬥力還挺強的呀,瞧臻臻那落荒而逃的模樣。哈哈,笑死了。”
麥芽糖黑線:“為什麽我剛才覺得這是一場兩花魁搶恩客的戲碼!”
江小鹿嚴肅地點點頭,對,我也深有同感。
……
盡管,在現實中扳回一局,但江小鹿心中暗暗生出了一種不安感,惹上了臻臻,她那本不順利的直播之路可能會更加坎坷!
之後的半個月,一直有一小波陌生ID蹦出來,鍥而不舍地抹黑江小鹿。但好在江小鹿調整了心態,也靠遊戲直播積累了一群忠實粉絲。這群粉絲處處維護她,時不時打賞,讓江小鹿心生感動,覺得被別人中傷也並不是那麽重要了。
直播一個月後的夜晚,江小鹿即將下線時,郵箱飛來了一封Showtime官方的通知:下周五之前,會對已簽約的100個主播進行數據考核,如觀看的最高峰值沒有達30萬,訂閱量沒有達5萬,那麽Showtime會將不合格的主播踢出簽約組,取消基本工資及高額補貼,讓其他數據優秀的自由主播填補這個空缺!
晴天霹靂。
目前,江小鹿的觀眾觀看最高峰值才2萬,訂閱量也才8千,這與Showtime的考核要求相距甚遠。並且,就算再努力一個星期,這個標準也是她難以攀越的數值頂峰啊。
不過作為以盈利為目的的商業機構,Showtime這封郵件並沒有讓人詬病的地方——物競天擇,四海皆準。
江小鹿心事重重,徹夜未眠。曾經她為賺取巨額醫藥費及賠償費,而心不甘情不願地入了這直播行業,可直播一段時間後,她漸漸喜歡上這種與觀眾分享遊戲的快樂時光。所以再艱難,不到最後一刻,她也一定不會輕易放棄。
於是,她直播時間更長,從沒有早於淩晨之前結束直播。同時,也加快了學習的節奏,連課餘或午餐的碎片時間,她都在揣摩其他優秀主播的直播現場。金鑲玉恨鐵不成鋼:“實在不行……就改變下主播風格,在這幾天搞點事情炒作一下。”
“比如什麽風格?比如什麽事件炒作?”
金鑲玉賊兮兮地笑:“比如著裝氣質更SEXY(性感),比如緋聞男友——第一屆世界聯賽上的中路殺神。不過,我知道你肯定不會采納的。”
論炒作頭腦,江小鹿是絕對比不過金鑲玉的,但論正直三觀,江小鹿大概全方位碾壓金鑲玉。金鑲玉也自知好友的性格,因此自己一邊說,同時一邊搖頭。
“是的,我現在已經把遊戲ID改為Showtime迷路小鹿,其他的SNS(社交網絡)賬號也同步修改了,並且……我決定去遊戲論壇為自己打打廣告,不過自吹自擂好像太不要臉了。唉。”江小鹿支起下巴,極為喪氣。
金鑲玉用她自己首播當日超10萬觀眾的案例激勵著自己的好友,言傳身教告訴江小鹿炒作與造勢的無窮妙用。
但江小鹿最後還是沒有采用金鑲玉的建議。
不知道臻臻及粉絲從何得知Showtime這個考核規則,在周六江小鹿遊戲直播之時,一小撮黑粉發彈幕冷嘲熱諷。
黑鹿100年:“現在就你這數據,下周你鐵定通不過Showtime的考核了。”
唯愛臻臻:“就這水平還想和我們臻臻鬥,早點滾出遊戲主播圈吧。”
……
這幾人的話在江小鹿的粉絲群中掀起了軒然大波,連連追問發生什麽事情了。
一個路人弱弱地回答:“Showtime築星100計劃,臨時加了考核指標,小鹿要是下周五晚上12點前,觀看峰值最高沒有達30萬,訂閱沒有超過5萬,那就……”
結局,不言而明。
粉絲憤怒了,這段時間Showtime首頁都沒推薦過江小鹿,平台壓根沒有做到協議之內的職責。再說江小鹿本身就是一個新人主播,本來就沒有粉絲積累,不要臉的Showtime怎麽可以製訂這麽嚴苛的考核標準為難她呢?
半醉人間:“江小鹿,如果真沒達標的話,你會怎麽辦?”
江小鹿深呼一口氣:“那我可能暫時會退出直播圈吧。”
如果她真的沒法留在Showtime的簽約主播之列,那她一個自由主播每天能賺多少錢呢?還不如去找其他兼職賺錢養家。
半醉人間:“不準你走。”
一聽江小鹿可能離去,彈幕頓時哭號四起,盡是挽留不舍之意。
江小鹿又有些不忍:“也不會徹底停止直播,我偶爾還是會上來直播一兩把的啦。”
半醉人間:“那也不行,現在一天不見你直播,我心慌,小鹿,我覺得我喜歡上你了。”
……
隔著屏幕,大家彼此言語大膽,無太多顧忌。因此,江小鹿隻是笑笑,並未當真。
遊**峽穀不用槳:“留,必須留。”
茉莉小可愛:“那我們怎麽留?向自己的親友推薦?還是去各種遊戲群內打小廣告啊。”
……
接下來一些熱心粉絲紛紛建議獻策,有人說出錢打廣告,也有人說去峽穀BBS發帖造勢……江小鹿看著直播房內熱火朝天的氣氛,眼眶有些泛酸。
她曾經給人代練的遊戲原則就是盡量不和網友產生情感聯係,一手交錢,一手還號,兩不相欠。當她進入直播圈時,才發現峽穀中的故事遠比她想象的精彩,觀眾也比別人家的粉絲更為可愛……
黑鹿100年:“垃圾鹿的腦殘粉,請正式開始你們的表演!”
唯愛臻臻:“就是,垃圾鹿滾出直播圈,就你現在這麽點粉絲,再多人幫你,估計你逆不了天,改不了命。”
沒誰搭理這幾個黑子。
半醉人間:“江小鹿,我現在有事先下線了。下周五此時,送你驚喜。”說罷,“半醉人間”又刷了一座別墅。
江小鹿看著屏幕上炸開酷炫的別墅特效,有些發呆。
她和“半醉人間”連麥過幾次,這人給她的感覺大概就是一個願意為遊戲一擲千金的富二代,隻是不知道為什麽每到十一點,他就準點下線,莫非家教很嚴?或者女友管得很嚴?
此外,還有一個問題不容忽視——以前他專注和江小鹿討論遊戲上的對戰戰略,但這幾天說話越來越……隨意!
或許,也是關係熟了吧。江小鹿如此理解。
到晚上十二點,江小鹿預備下線之時,一直沉寂不言的小徒弟“知味”突然道:“不用擔心,好好休息。”
江小鹿心情低落,因此回複的聲音也不如平時朝氣活潑:“你以前遇到過這種情況嗎?看不到任何希望,隻能坐以待斃。”
“我年輕的時候曾參加過一場國際比賽,對手很強,強到讓人無法想象,中途我一度想放棄。可後來我想,既然已經選擇了這條道路,那凡事都要力求最好的結局。後來,我以微弱的比分險勝了他。之後,好像不怕任何困難了。”
“徒弟,你心理真強大。”
“麵臨挫折越多,忍耐值就越高,自然就成了一朵傲視百花的寒梅。”
奇怪,每次當江小鹿遭遇窘境時,平時惜字如金的徒弟總會說很多,給她灌很多“雞湯”。
仿佛被打滿了雞血,江小鹿用力點頭:“對,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我技術那麽好,我就不愁闖不出名氣。”
“加油。”
這幾天,她能做的工作都已經做了,發微博,甚至不要臉皮地在同學群及校園論壇發帖。如今又發動了粉絲的力量,她已經做了所有能努力的事情……結果如何,是留,是去,下周五自見分曉吧!
如果是斐承清做直播,他肯定不會如自己這般慘淡收場吧,說不定他會用最快的時間躥紅成一線主播呢!
也不知道那日他與杜艾莎及隊友重聚如何,會不會不醉不歸,然後美人在側?
江小鹿猛甩頭,這個緊要關頭,真不知自己為何還有這種閑情逸致去開一些事不關己的風月腦洞?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罷了,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