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翩,你就一個人慢慢等死吧

他幽幽的現了身,其實隻是一道淡淡的影子,白衣,消瘦,神情淡漠,但嘴角的地方卻偏偏有顆細小的痣,讓他多了幾分難以形容的媚意。

他飄坐在窗台上,背靠著窗子的木框,抬首看一眼窗外的明月,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哈欠,神情慵懶的不像話,長長的睫毛微微往下垂,半掩著太過明亮的眸子,他就這樣用一隻手撐著下巴,看著屋外的小路上一個身影越走越近,最後開了門,進了屋來。

那人臉上蒙著層風霜,膚色偏麥色,頭發盤成髻,用布片隨意紮著,額頭飽滿,眉目如畫,尤其一雙眼如一汪清水黑白分明,整張臉英氣實足,卻是難得的美男子。

“你穿男裝真醜,本來就不算美人,這樣一來更討人厭。”窗台上的影子又打了個哈欠,看進屋來的人手裏拎了條魚,已經被開膛破肚,還在往地上滴著血,不由抬手捂住鼻子。

男子不理他,自碗櫃裏拿了個盤子出來,將魚放在盤裏,麻利的撒上鹽,糖,蔥,蒜,辣椒和酒,放進蒸籠,然後放了幾勺水在鍋裏,引火煮水起來。

水不久燒開,那人又將蒸籠放進去,不多時便有香味飄出來,男子掀開蒸籠看了看火候,又在另一個鍋裏放上菜油,將油熱到滾燙,同時放進特製的香料爆香,等到香味散出,用勺舀起,整個澆在那條蒸熟的魚身上,“呲”的一聲,頓時滿屋香氣四逸。

窗台上的影子看著,聞到香味不由咽了咽口水,卻又高傲的轉開了,男子將魚放在桌上,又從飯桶裏打了碗冷飯出來,就著剛才起油鍋的鍋子翻炒幾下,等炒熱才盛起,一同放在桌上。

他這才抬頭看向窗邊的影子,一邊解開頭上的布條,一邊衝他道:“我先洗澡,你可以過來先吃。”

那影子扭捏了一下,才慢吞吞的飄過來,坐在旁邊的凳子上,有些嫌棄的看著碗中冒著油光的飯粒:“真是粗鄙的很。”說完才閉目吸取飯菜中的精氣。

如同供奉給死者的飯菜一樣,鬼就是這樣吃飯的。

沒錯,他隻是隻鬼。

男子的盤著的頭發已經鬆開,同時將外衣脫下,往臉上抹了抹,風霜擦去,皮膚白了幾分,卻仍是偏蜜色,雙眼靈動,黑發如瀑,一身雪白的裏衣,哪還是個男子,分明是個英氣逼人,如精靈般美麗的女子。

鬼慢慢的睜開眼,偷看女子,漸漸有些入神。

看了三百年了,怎麽還不覺得厭?分明醜得要命,就像此時桌上的飯菜一樣,分明粗鄙的很,但自己還是吃了三百年,習慣就成自然了。

自己真的變俗氣了。

看她拎著水桶進裏屋去,他忽然沒了繼續吃飯的胃口,也跟著飄進裏屋去,而已脫到肚兜的女子馬上感覺到他進屋,手一揮,一道光射出,他隻好急閃,堪堪的又避到門外去了。

“我是鬼,是鬼,看到又怎麽樣?”總是這樣,總是這樣,他咬牙切齒,才不稀罕看她的身體,想想也沒什麽看頭。

裏頭不理他,不一會兒有水聲傳來。

他鬱悶的貼著牆,一遍遍的抓自己白袍上吊著翠玉的流蘇,直想將它扯下來,然後又飄回桌前狠狠的吸了幾口飯菜的精氣,撐著頭生悶氣。

不一會兒女子終於從裏屋出來,邊梳著滴水的頭發,邊看著桌前的鬼。

他還在生氣,偏著頭不看她,她也不跟他說話,坐到他對麵的位置,拿起筷子,吃起飯來。

洗盡鉛華,她又美了幾分,吃了幾口飯,看他真的將流蘇與翠玉一拚扯了下來,扔在地上,她放下筷子手一抬,那流蘇和翠玉飛起,又回到了他腰間的絲帶上。

“要你管?”他繼續扯,扯著一會兒卻又停下來,細長而明亮的眼看向對麵的美麗女子,“翩翩。”

“嗯?”女子漫不經心,吃了塊魚肉,輕應了一聲。

“翩翩。”他又叫了一聲。

女子又應了一聲,依然漫不經心。

“鳳翩。”他又生氣了,衝女子手中的筷子吹了口氣,筷子立時折斷 。

女子這才抬起頭:“什麽?”

他依然很不滿意的樣子,卻很快在她淡笑的神情中沉迷,看了她半晌才回過神,幽幽道:“我決定不陪你了,我要去投胎。”

女子細長的眉抬了抬:“投胎?”

“對,我做了快千年的鬼,厭了,又想做回人,閻王答應我,再投胎還是皇孫貴族,享不盡的榮華。”

他生前是個皇子,再投胎當然也不會委屈了自己。

“哦。”半晌,女子應了一聲,轉身又拿了雙筷子,夾了魚往嘴裏,顯然並沒有將這些事放在心上。

他氣得直磨牙,眼中狠意一現,甩手就走:“鳳翩,你就一個人慢慢等死吧。”

說著已飄出屋去。

女子這才又抬起頭,看著鬼消失的地方,她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窗外的月,三百年了,連那隻頑固的鬼也去投胎了,她真要在這塵世慢慢的等死嗎?

她本屬丹穴山鳳凰一族,本是不該來這凡塵的,但幼年時因為貪玩變成魚的模樣到東海中遊泳,被一個凡人抓住,挖去了半顆玲瓏心,她便再也回不去丹穴山,隻能以人的模樣在世間遊**,偏巧遇到了那隻已在世間遊**了幾百年的鬼,是英年早逝的皇子,就算死了也一副頤指氣使的樣子,快千年了也不曾改變。

怎麽,忽然就想投胎了呢?

鬼氣惱的飄在空中,回首看著不遠處自己剛剛離開的草屋。

真的不攔他。

他慢慢的降下身,在旁邊的墳頭上坐下,他剛才的話其實還沒說完,他本來想說,等他投了胎,再世為人,還會來找她,到時他就有熱呼呼的肉身,而不是現在淡淡的影子。

可她竟然一點也不在乎。

雲層蓋住的明月,四周的孤墳隱在黑暗中,幾隻小獸自墳頭間一閃而過,漸漸向鬼靠了過來,鬼似乎隻顧生氣,完全沒有發現。

那幾隻小獸在黑暗中呲著牙,凶狠的露出雪白的利齒,對它們來說,眼前的鬼全身帶著一絲淡淡的金光,若能吃了他,必定對修行大有幫助。

它們慢慢的靠近,在鬼抬頭看著天空,打著哈欠時忽然一躍身,朝鬼撲了過去。

鬼還在繼續打著哈欠,全沒有發現,然而就在那幾隻小獸近身時,他忽然衣袖一揮,幾道金光射出,那幾隻道行尚淺的小獸頓時飛灰煙滅了。

“不自量力,還一股畜生的騷味。”他捂著鼻子站起來,又看了眼那座草屋,一閃身,影子淡去,便什麽也看不見了。

他真的決定去投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