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咬嘴巴?!需要對你負個責嗎?

下午放學。

高三教學樓就在學校正門口,幾步就能出去,江浮卻想讓他從側門繞出去。在這種不涉及原則的問題上,唐意風是相當能遷就人的。

側門外麵有條小吃街,嚴格意義上來說,那並不是什麽街道,隻是一片由學校圍牆和河岸夾在中間的空地。兩邊擺的攤多了,也就漸漸成了規模。

濃重的煙火氣帶著各種煎炒烤炸蒸的味道撲麵而來時,唐意風後悔了,並站在門口死活不願意往前再走一步。

“怎麽了?”江浮沒明白他在這一分鍾內把所有表情切換了一遍是怎麽個意思,“首都沒有小吃街?”

“有吧。”他還真不知道。

“有,你幹嗎一副看到外星人的表情,”江浮甩著自己的校服袖子,開他玩笑,“放心,吃不死人的。”

唐意風知道吃不死人,但一般學霸有兩個臭毛病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而且因為成長環境的原因,沒有特殊情況他是不會在飯點以外的時間吃東西,至於路邊攤,那是一種被他排除在生命之外的存在。

他不會吃,江浮也沒勉強,但她自己得吃,不然等下沒力氣。她是看到什麽都要點一份,結果還沒走完三分之一,她兩隻手就拿得滿滿當當,還讓唐意風騰出一隻手幫她拿。

牙齒叼著滾燙的烤丸子,直接吃吧太燙了,吐到碗裏吧有點惡心。整個人嗯嗯啊啊地叫喚著,不一會兒就燙到了牙根,她朝唐意風看過去求助,想讓他幫著拿雙筷子夾一下。

但唐意風手也騰不開,又被她那眼神撞得無法旁觀,腦子那一刻就當機了,低頭想咬住了丸子的另一邊,以為她就能鬆開了。

但丸子它能有多大啊,至多直徑三厘米。

唐意風湊過來,溫熱的鼻息噴了江浮一臉,接著她就跟個二傻子一樣把丸子直接吞了進去。

他來不及撤退,沒咬住丸子,卻咬住了江浮微微張著的嘴唇。

蒼天!

江浮腦子“嗡”的一聲炸開了,什麽個情況啊,她需不需要咬回去,禮尚往來啊?

啊!

但是,沒等她做出總結,身後幾個認出唐意風和江浮的女生就在那裏尖叫。

這一叫,兩個人就都回過神了。唐意風還好,一臉淡定地直起腰,臉不紅心不跳地繼續往前走;但江浮已經不行了,走路都開始同手同腳起來了。

後來實在忍不住,快到大馬路上的時候,江浮清了清嗓子問:“那什麽,需要我對你負個責嗎?”

她也就是意思意思,沒想到唐意風深思熟慮了一番之後,衝她點了點頭:“嗯。”

“嗯?”江浮有點慌,感覺這下好像玩大了,“我也沒啥經驗,你說個條件,我看看我能不能滿足你。”

唐意風拍了拍自行車前杠,示意她坐上去:“下次考試總分進步七十五分,不過分吧?”

“不是,我考試進步了,跟你有什麽關係啊?”

“想對我負責,你也得有能力才行吧。”

嗯,說得好有道理啊,江浮差點就給他鼓掌了。

和其他女生每份都隻是象征性吃幾口相比,江浮的吃法就有點太實在了,一路從學校吃到市體育館,不算完還在門口買了一根熱狗,以證明自己是真的很能吃。

麵對唐意風不解的目光,她是一點不好意思都沒有:“我正長身體呢!”

算起來,他倆同齡,但江浮要再過兩個月才十八歲,長身體是說得通,他主要擔心她胃受不了。

不過,江浮顯然沒他想的嬌氣,梁世安不在家的時候,她是遇到什麽吃什麽,逮到哪家吃哪家,生存能力不說和小強比,最起碼要是以後鬧饑荒了,她是能撐到最後的那批人。

第一場資格選拔賽在體育館的室內比賽區,固定觀眾席位多達四千多個。

不過,今天來的隻有選手,唐意風可能是唯一的觀眾。在他眼裏這場比賽基本上就是亂來,按照報名順序單數對雙數,勝者抽簽進入下一輪,今天晚上就要選出前48強,什麽時候選出來了,什麽時候結束。

並且比賽規則也完全是舉辦方說什麽是什麽,為了節約時間,他們居然要求首輪比賽一局定勝負。

這種運氣要比實力更重要的流氓規則,遇到那種心態不好的,就相當於是邀請他們來當觀眾了。

“不用去熱身?”雖然這種程度的比賽上不得什麽台麵,但江浮這種比觀眾還觀眾的態度唐意風還是覺得有點太過怠慢了。

江浮搖著頭,很自信地說:“不用,他們都不是我的對手。”

“都跟你打過了?”

“看到7號桌那個紅頭發的傻子了嗎?”江浮指著鐵觀音。

唐意風點頭。

江浮把打包盒丟進了垃圾桶,回頭笑:“他是我的手下敗將。”

“所以?”

江浮把校服外套脫了遞給他:“你可以上網搜一下‘向在冬’這個人,如果運氣不錯的話,應該能看到他那短暫得如同曇花一現的台球職業生涯。”

言外之意,向在冬曾經打過職業,而他敗給過她,四舍五入一下,就約等於她是這個場館裏最厲害的人了。

這符合江浮的邏輯。

“但是高手在民間。”唐意風提醒。

“對啊,我是‘在民間’啊。”

唐意風被她逗笑了,接過她的書包和衣服選了個離她近的地方坐下。

離得遠了,唐意風的反射弧才歸位,那個意外的可能也算不上親吻的接觸發生之後,他的反應其實都是裝的,真淡定就見鬼了。

綿軟的、溫熱的,帶著點孜然的味道……他閉眼回味了一下,低著頭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

再去看她在場下蹦來跳去的樣子,忽然就滿心都溢出了甜膩膩的東西。

不過,學霸之所以能叫學霸是因為他們不僅有很好的學習方法和習慣,還在於他們隨時可以從各種學習以外的情緒中抽離出來,然後專心。

之後,他拿出物理卷子,做完一半後,江浮差不多在準備上場,對手是個男的,應該說整個場上的參賽者就沒幾個女生。

打的是黑八台球,對方率先獲得開球權,但因為開球後沒有一球落袋,並且碰觸台邊的目標球不夠四顆,換江浮擊球。

上場前,她衝唐意風擠了擠眼睛,然後做了個一杆清的動作,囂張又自信心爆棚。

唐意風看得心頭一震。

腦後的頭發被她隨手綰了起來,寬鬆的校服T恤紮進了校服褲子,細細的腰線就跟著露了出來,而雙腿似乎也被瞬間拉長了。

所謂亭亭玉立應該就是形容這種的吧?

江浮衝他宛然一笑,兩排小白牙晃得他耳根發燙,在這種情況下專心,說實話有點考驗人。

球杆拿在手上後,她把所有的情緒都收了回去,低頭彎腰,視線與球杆平行,出手極快,目標球落袋的聲音清脆紮耳。

在場上,她是那種想法很少的人,判斷好了擊球點,就會毫不猶豫地出手,球風十分幹淨。

結果也沒什麽意外的,對手開球之後就再也沒上過場,江浮一杆清台,結束後象征性地跟對方握了個手。

“好沒意思啊。”江浮下場跑到觀眾台上往他身邊一坐,目光瞟到已經寫滿的卷子,不敢相信,“就這點時間,你已經把物理作業寫完了?”

唐意風低著頭在寫另一張,沒看她:“嗯,前麵都是些基礎題。”

“基礎題你還寫?”

“基礎題就不寫了?”

“表哥。”江浮嚴肅起來,很認真地跟他“科普”起來,“你知道我以前學校最厲害的那個江學霸嗎?課外作業她就從來隻選有難度的寫。”

唐意風嘴角揚著,心想學霸的世界果然是共通的,但還是調侃她:“我隻知道那個江學霸因為不寫基礎題後來成了一代‘學灰’……”

江浮捶了一下他的胳膊:“誰‘學灰’了,我頂多‘學渣’好嗎?”反駁完了就把他的作業拿過去開始抄。

能把學渣當得這麽理所當然和驕傲的,唐意風還沒見過除了江浮之外的第二人。

她在抄得差不多的時候突然醒悟過來:“所以說,表哥你是為了讓我有得抄,才寫的基礎題?”

唐意風給了她一個“不然呢”的表情後,眼睛停留在她低頭時露出的後腦勺上。

她後腦勺上有一塊露出來的頭皮,沒了頭發,小拇指指甲蓋那麽大,白得亮眼。他下意識地伸手去碰了一下:“怎麽搞的?”

江浮隨口回:“打架留的。”

唐意風眼皮一繃:“疼嗎?”

江浮抬手搓了搓那裏,然後輕飄飄地回了個:“當時多少有點吧,具體的忘了。”

然後,她把抄好的作業塞進書包,起身說:“我去準備下一場了,等下帶你去一個地方。”

首輪比賽,可能大多數都是菜鳥選手,整個過程比想象中的時間要短很多,結束的時候天才剛剛擦黑。

在門口遇到了鐵觀音,好像是故意在那裏等她。

江浮和唐意風剛走過去,一隻穿著鉚釘馬丁靴的腳就伸了過來。按照江浮以前的脾氣,肯定是會上去一腳踩得他重新做人,但唐意風在身邊,她不想表現得太過暴力。

“說。”江浮停下來,眼神都沒給他一個,單刀直入。

鐵觀音先看了一眼站在她身邊默不作聲的唐意風,都說不叫喚的狗最凶,鐵觀音覺得唐意風就是屬於那一類的,一看到他,那兩隻被他扭過但已經好了的胳膊又開始隱隱作痛。

不想再有第二次,所以當著唐意風的麵,鐵觀音開口開得很客氣:“那啥,這比賽,你就別參加了唄。”

“行啊,”江浮很幹脆,“你給我兩百萬,我退出。”

鐵觀音有點想笑:“你是覺得你能打到冠軍,還是怎麽著啊?”

“你呢,你覺得你能得冠軍嗎?”江浮反問。

鐵觀音很有自信地說:“我要是想的話,我就能。”

江浮說:“那你要是能的話,我就更能了。”

“不是,你這人怎麽好賴不分呢?你一個學生不好好學習,白日做夢還挺上癮,不覺得不合適嗎?”

“給不了是吧,那我走了。”江浮懶得跟他廢話,再說溫想那一茬事,她還沒找他算賬呢。

鐵觀音沒放棄,在江浮身後叫了幾聲,江浮不聽,顧忌著唐意風,他沒敢上前,沒說完的話隻好作罷。

回家的中途,江浮帶唐意風去了一趟起鋼廠的舊址。

多數廠房已經拆除蓋成了新的商業大廈或者高檔小區,夜幕之下,大廈玻璃牆體在冷色燈光的照射下,以全新的姿態詮釋著這座城市新的活力和希望。

唐意風來起州的時間算起來也就兩三個月,除了學校和家裏,再就是前海。而這三個地方都算是在起州老城區內,灰舊破敗的水泥牆體、暗長交錯的複雜巷道、粉塵肆意的糟糕天氣,還有一成不變的三色霓虹燈,就是他對起州全部的印象。

並且這種印象也沒有因為麵前這些高聳琉璃的建築而有所改變。

所以,他不太能明白,江浮帶他來這裏的目的。

“到了。”江浮指著麵前的兩座沒有拆除的廠房對他說,“就把車放這裏吧。”

廠房門口豎著的鐵牌已經鏽蝕斑駁,被風一吹,咣咣當當地響個不停。

“是不是有一種恐怖片的即視感?”江浮嚇唬他。

唐意風第一反應是問:“害怕?”

“我要是說我不害怕,你是不是就覺得我不太像個女生?”

唐意風走在她身側,否定:“不會。”

不過為了突出唐意風的特殊作用,江浮還是撒了謊:“其實我還挺怕的,如果沒有你在的話,我一個人是不會來的。”

廠房門是鎖著的,外麵的空地上有兩個台子,都用塑料布蓋著,江浮走過去揭開了其中一塊,月光下,綠色的台呢變得很暗,但從形狀上來看,唐意風知道那是張台球桌。

江浮用手上的校服外套打了打上麵的灰,然後坐了上去:“根據台灣偶像劇的經典路數來說,我現在應該特做作地跟你介紹一下,這裏是我的秘密基地。”

唐意風走過去靠在球桌上,笑:“那你的基地……還真是……特別,露天……”

“露天的怎麽了?”江浮拍了拍台球桌問,“會打嗎?”

唐意風點頭:“一點點。”

按照唐意風的性格來看,他說“一點點”那肯定就是謙虛的說法了,江浮很好奇:“你到底有什麽是不會的?”

他倒不謙虛了:“不會的不多,因為學東西快,學霸一般都……”

江浮笑著打斷他:“我算看出來了,你那高冷都是裝給別人看的吧,你見過誰高冷還這麽自戀的?”

唐意風解釋說:“高冷,是因為高,高處不勝寒所以冷,高、冷。”

江浮不敢相信:“你變了,居然學會了貧。”

唐意風自問的語氣:“入鄉隨俗?”

江浮不矜持地笑了出來:“你對別人不這樣。”

唐意風回:“因為別人也不這樣對我。”

“我也不這樣對別人。”

唐意風問:“繞口令?”

江浮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說:“我知道她們為什麽說你高冷了,因為我發現你說話特別喜歡省略主謂賓當中的某些部分,太過言簡意賅,就相當能給人一種你不好相處的錯覺。”

“嗯,那你還發現了別的什麽?”唐意風輕輕地問。

“我還發現,”江浮扭過頭盯著他的眼睛,“你對我特別好。”

不等他回複,江浮搶著繼續說:“但是我對你,不算特別,和對別人都是一樣的,我覺得好像有點不太公平。我以前跟很多人一起來過這裏,但從沒單獨帶誰來過,所以我帶你來。就是想告訴你,我要對你跟對別人不一樣,從現在開始。”

唐意風低頭對上她正望著自己的眼睛,很想伸手鉤住她的後腦勺,撫一撫她那裏的傷疤,但他沒動,隻輕輕回複了句:“榮幸。”

“你又省略。”

唐意風輕笑出來,總覺得,自己的人生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好像有點跑偏了。

但麵前山河永固,冬去春來,草木枯竭又複青,一年過完再一年,有什麽意思呢?

所以,偏了就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