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五十三章
[軍]糟蹋白蓮花什麽的最喜歡了!
上峰給顧修戈的命令是守江岸防線半個月,然而他隻守了半個月的一半就守不下去了。軍部給顧修戈的彈藥和食物根本不夠半個月的份額,原本說好過七天後就會送來補給,然而九天的時間過去了補給依舊沒有送到。而給軍部的電文也始終沒有得到回音。
有些人心裏已經明白了,或者在他們出來之前就已經明白,從一開始他們就被當做了拿來犧牲的炮灰,上峰是要他們用性命去拖延時間,並且是不給足彈藥的枉送性命。
擋住日軍第二波攻擊之後又過了兩天,日軍又開始往江的西麵打炮了——通過望遠鏡可以看到,今天下午日軍的補充彈藥已經送來,隻怕不久以後他們就會發起第三次強行渡江的總攻了。
顧修戈雖是團長,可他無論是武器還是人手都達不到團的編製。一個標準團是一千五百人,他出來的時候隻帶了五六百人,現在打得隻剩下三四百人,都不夠一個營的編製。而江對岸的日軍是一個聯隊,相當於一個正規團。
日軍的一輪炮擊結束後,人們緊張地探出腦袋向江對岸張望——所幸日本人並沒有在炮擊後渡江,這一次炮擊隻是他們得到彈藥補給後給的一次警示。這一次警示非常有效,幾顆炮彈就讓這邊幾百人中的大部分失去了戰意——日軍還有炮彈,他們已經一窮二白了。
顧修戈又到戰壕中視察,他路過黑狗身邊的時候黑狗拉住了他的袖子。
顧修戈不解地低頭看向黑狗,黑狗站了起來,湊到他耳邊輕聲地問道:“團長,接下來咋辦?”他也是那絕大多數失去戰意者的其中之一,如果再堅守下去,他們就必死無疑,而且那將不是一場戰爭,而是一場——屠殺。黑狗並不怕死,在主動留下當兵之時他已有了犧牲的覺悟,但他必須要給自己一個有意義的死法。很顯然,在這裏堅守的後果是他們隻能站著被日軍當成靶子練手,這並不是有意義的死法。不值得。
顧修戈沉默了很久,低聲說了一句:“是我的錯。”這一句話當時黑狗不明白,直到他們回到武漢軍部之後他才真正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顧修戈沒有再說沒多,將袖子從黑狗手中抽了出來,離開了戰壕。
當天夜裏,顧修戈突然下了撤退的命令。
幾百人等到月黑風高日軍視野不明之時,有序地帶著裝備、扶著傷員悄無聲息地撤出了戰壕,向東南退去。一直以來,所有東西裏顧修戈最著緊的就是他那一箱洋文書,是比性命看得還重的東西,因為他認為那幾本書能夠救下來的絕不隻是一條兩條人命,也許是一個連,也許是一個團,也許是無窮無盡的中國軍人。但是這一次,除了顧修戈外,竟然有人比他還在意那箱子書——是葉榮秋。當顧修戈下達了撤退的命令後,葉榮秋把被褥武器等裝備都丟給了其他人,自己衝進窩棚把一箱書背了起來,這才跟著軍隊撤退。
撤出一裏地後,顧修戈突然又下令停止了。
他從隊伍的最前走到隊伍的最後,從剩下三四百人中挑出了沒有受傷或者受傷較輕且身體強壯的一百人,又從這一百人裏淘汰了二三十人。黑狗和劉文郭武等人都被選了出來,但是葉榮秋和田強沒有。
人們互相看著,已經大約能猜到顧修戈要做什麽。必定是要交給這些雜牌兵中不那麽雜牌的家夥們一些任務,也許是很重要的任務。
果不其然,顧修戈對沒有被選中的大隊說:“你們把所有的子彈都留下,帶上其餘輜重先行撤離。鄧營長,你帶他們前往楊灣鎮上,其餘人跟著我,我們去給小鬼子找不痛快啦!”
葉榮秋背著書驚慌失措地看著站在他對麵隊伍的黑狗。他還不知道顧修戈究竟打的是什麽算盤,可是無論是什麽算盤,有一點非常清楚,那就是一定會有生命危險。葉榮秋固然生黑狗的氣,可他絕對不願意黑狗死。可是黑狗都沒說什麽,他除了幹著急又能做什麽?
這時候田強站了出來,昂首挺胸地說:“團座,我也要去!”
顧修戈看了眼他肩上綁著的繃帶。
田強為了證明自己的能耐,右手迅速抄起步槍,擺出一個射擊的動作,但是槍托一頂到他的肩上他的臉色立刻白了,雖然忍著沒吭聲,豆大的汗珠卻順著額角往下滴。
顧修戈冷冷地說:“回去!”
田強的腰挺得更直了。
顧修戈上前一步,用力抓住田強的右肩,田強的臉立刻皺成一團,肩膀微微下沉,死咬住牙不吭聲。顧修戈湊到他耳邊低聲道:“在戰場上,我不允許任何人,拿他自己和他的戰友的性命開玩笑。”
田強咬著牙道:“我沒有。團座,我能殺鬼子。”
顧修戈鬆開了他的肩膀:“那麽多的輜重,需要力氣大的人來搬運。你是看不起你自己,還是看不起你身後四百多號弟兄?”
田強猶豫了一會兒,終於不吭聲了。
顧修戈嗬斥道:“回去。”
田強不情不願地退了回去。
人們把所有的子彈交出後,顧修戈讓鄧營長帶著這些人立刻啟程,生怕再晚就被日本鬼子發現他們撤退而追了上來,畢竟一群傷兵帶著輜重的行進速度是非常慢的。葉榮秋也有意見,他背著一箱書遲疑著不願意走,倒不是他也想去再打一仗,而是他想把黑狗贖回來。
顧修戈走到他麵前,低聲道:“軍隊裏命令就是一切,你不是已經選了?或者你也想跟我們一起去,沒問題,我可以帶你去,如果你不怕有人為了保護你而丟掉性命。”
葉榮秋遲疑地看了眼黑狗,黑狗卻低著頭沒有看他,怕他看出自己的不舍。可是畢竟他不可能跟著葉榮秋一輩子,總有一天他會一個人,葉榮秋也會一個人。葉榮秋咬了咬牙,猛地轉頭跑出去跟上了隊伍。
輜重隊伍離開後,顧修戈將他挑出的衝鋒隊集合起來,開始宣布他的計劃。
他說:“日本人天亮之後,或者天還沒亮就會發現我們已經撤了。到時候他們一定會渡江,並且派出斥候來追查我軍的動向,但應該不會立刻派人追擊,他們在望江西岸的根紮還不穩,不敢冒然深入。我跟小日本從東北打到南邊,太了解他們,小鬼子一向很穩健,他們一邊打仗就一邊修軍事工程,保障物資的供應之後才會繼續進攻。所以他們一定會把輜重運過江,在江的這邊建立基地,確保日後繼續向西進攻時彈藥的供應。我們要做的,就是在他們的根還沒紮穩的時候來個偷襲,燒了他們的糧草和彈藥!”
有些人還為了軍部不派糧不派彈藥的事情而感到憤恨,若非如此,他們不會死傷那麽多人,也不會不得不在打贏了兩場仗以後被迫丟掉江岸的防線,任由日本人**,越發逼近武漢。
顧修戈突然高聲說:“知道這場仗是為了什麽而打的嗎?”
每一個人屏息凝神都看著他。
顧修戈錚錚有聲地說:“是為了江這麵的老百姓!為了撤退的兄弟爭取時間!為了所有犧牲的同袍能夠死得其所!”並且隻要能夠毀了日軍的彈藥庫和糧草,即使他們已經過了江,必定也將耽擱他們很久的時間,為鞏固後方防線爭取時間。
沒有人說話,但是每個人都握緊了自己的槍。
日軍果然在天剛亮時就發現了對麵的陣地已隻剩下一個空殼。他們立刻派斥候渡江,查看江對麵的情況,確定中國的士兵們已經撤走後,大部隊才終於過了江,占領了江對岸的根據地。日本人一邊運輜重過河,一邊派遣斥候去追蹤撤退的中國兵的影蹤。
顧修戈讓人們分散開來躲在樹上、草叢裏等等隱蔽的地方,他帶的人原本就不多,日本人想著幾百人的大部隊還有那麽多輜重,目標非常大,卻沒想到他們的團長竟會親自帶著一支輕騎留下偷襲,因此並未進行地毯式搜索,沒能將他們這支敢死的小分隊揪出來。
到了夜晚,顧修戈又將他的隊伍在江邊的樹林裏集結了起來。
日本人一向謹慎,但這卻是他們守備最混亂最鬆懈的一天。他們剛剛渡過江,基地的工事還未修建好,許多輜重都露天放置,讓人一眼便瞧得清清楚楚。他們的警備也並不完善,因為派出去的斥候回來稟報,中國軍大部隊已經撤出幾十裏,方圓數裏內的百姓都跑光了,而製空權早在抗戰之初就已被日本軍隊牢牢抓在手裏,他們根本想不出還能從哪個角落冒出敵人來攻擊他們。長期的勝利和見慣的中國軍隊的無能讓他們也掉以輕心了。
草從裏,顧修戈用望遠鏡將敵軍的情況看的清清楚楚。他開始下達命令:“第一分隊跟我走,從西麵潛入敵軍陣營,燒他們的軍備。第二分隊跟著郭武和劉文,從東麵繞過他們的巡邏隊摸過去,燒糧草!記住,非到必要的時刻不要開槍,盡量拚刺刀!越晚引起敵軍大部隊的注意越好!放火之後按照我既定的路線立刻撤退!記住,放火就夠了,不要貪戀,殺鬼子日後有的是機會!”
劉文微有異議:“團座,我跟著你一起去。”
顧修戈看都沒有看他一眼:“這是命令!”
劉文咬了咬嘴唇,沒有再說什麽。
隊伍開始匍匐前進,摸向敵人的軍營。黑狗身上背著鬆香油桶,他一前一後馬霖和皮胡緊緊地貼著他——必要的時候,他們會以性命來為他擋住攻擊,給他爭取倒油放火的機會。
突襲小隊在夜色的掩映下匍匐著爬出了樹林,一點一點接近日軍的基地。他們並沒有傾巢出動,還有一小部分人留在樹林中做後援,以及機槍手們都架好了機槍埋伏在草叢裏,當顧修戈他們出來的時候給他們火力支持斷後。
日軍果然防守鬆懈,一部分人正在為他們成功占領新的根據地而慶祝,一部分人正在整理物資,隻有小部分人在巡邏,並且有很多防禦疏漏的地方。
黑狗跟著劉文和郭武帶領的隊伍,他們甚至沒和日軍交上手,就趁著日軍巡邏的一個空檔裏溜進了日軍的大營。那邊顧修戈帶領的隊伍就沒有那麽幸運了,黑狗他們剛摸進去,就聽對麵傳來了一聲日軍的大喝聲,緊接著一聲槍聲響起,日軍開始**了。
劉文的腳步頓了一頓,郭武立刻拉住他:“別慌,快點完成任務。”
劉文什麽也沒說,帶著身後的人繼續深入。由於顧修戈那裏引起了動靜,更幫助他們這些疏鬆了防範,他們直到潛到日軍的糧草倉前才終於遇到敵人。看守糧草的日軍沒想到敵人會突然如同土行孫一般出現在眼前,一時傻了眼。
劉文迅速撲上去將刺刀狠狠捅進一名守軍的身體裏,其他日軍終於回過神來,一名日軍端起槍準備向劉文射擊,郭武撲上去將他壓倒在地,割斷了他的喉嚨。
然而看守糧倉的日軍並不是隻有一兩個,他們速度再快也終是沒來得及阻止,還是有名日軍開了槍,一名中國士兵倒了下去。
黑狗已全然不顧周遭的事,他將他的安危完全交到了他的戰友手中,捧著油桶一心向糧草衝去。有人向他手裏的油桶開槍,他用身體緊緊裹著油桶,槍子從他耳邊擦過,他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突然,他聽見他身邊的馬霖悶哼了一聲,但是他沒功夫去顧,一路衝到糧倉前,馬霖和皮胡也一左一右地跟了上來,始終緊緊護著他。他拔開汽油的塞子,將汽油倒到帳篷上。
周圍的日軍在瘋狂地大罵支那豬,他都充耳不聞,迅速將油桶潑灑而空,從懷中掏出一根炸藥點燃後摔上了糧倉。
隻聽轟的一聲,火焰迅速竄了起來,熱浪將黑狗掀翻在地。
頓時,整個日軍軍營亂成了一團,有些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看到衝天的火光甚至不知道著火的是糧草。有人打水滅火,有人拿槍戰鬥,有人四處奔跑。
黑狗已經完成了使命,因此拿起槍一邊向日軍射擊一邊撤退。一名日軍舉著刺刀撲了上來,黑狗身邊的馬霖撲上去與他奮戰。然而那名日軍竟然迅速地占了上風,一腳把馬霖踹倒在地,舉起刺刀就要往他身上紮,黑狗忙撲上去用槍架住了他手裏的刺刀,將他撞開後迅速對著他的咽喉開了一槍。
與此同時,一名站在黑狗身後的日軍舉起步槍瞄準了黑狗。
就在這時候,突然從附近的一個帳篷裏衝出了一個人,瘋狂地大叫著向黑狗衝了過來。原本那帳篷外有幾個守軍,但是因為軍營的混論他們都離開了,因此那人順利地衝了出來,並且他所過之處所有的日軍都如避蛇蠍般給他讓開一條道。
那人的外形非常恐怖,如果不是他有兩隻手兩隻腳並且能夠站立奔跑,黑狗幾乎認不出他是一個人,因為他根本沒有人形,他全身的皮膚都糜爛了,腫的像一個球體。他就這樣直直地奔著黑狗跑了過來,所有看到他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全身汗毛豎立,就連黑狗都愣住了。
就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人,打算對黑狗開槍的日軍遲疑了幾秒鍾,皮胡衝上來撞開了他,將刺刀狠狠插|進他的胸膛裏。
“砰!”
又一名日軍開了一槍,卻不是對著黑狗他們,而是對著那個衝過來的“怪物”。那怪物的腳步停了一停,但是又繼續衝了過來。
緊接著,帳篷的門被完全的拉開了,從裏麵又衝出幾個“怪物”來。他們有的人全身赤紅,有的長滿了水泡,還有人全身黑的像碳一樣。
黑狗聽見有人用日語大喊:“實驗體跑出來了!快來人啊!”
他這才恍然大悟:這些“怪物”也是中國人,是日軍的實驗體。他曾聽說過日軍用抓來的中國老百姓和戰俘做毒氣實驗和細菌實驗,沒想到今天竟然能夠親眼看見。那一個一個人不知道原來是什麽樣子的,如今卻都變成了麵目全非的怪物。
那個直奔他而來的“怪物”跑進了,皮胡嚇得端起步槍要對他開槍,但是他接著出口的一句話卻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黑狗哥,團座,救救我!”
他的聲音變得非常沙啞,聽起來就像鏽掉的鋸子鋸老木頭一般,但是他的語氣黑狗和皮胡都很熟悉——那是孟元。
黑狗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他無法想象那個清秀的小個子少年怎麽會在短短的兩天之後就變成這幅鬼樣子,從他身上完全看不出一點點原本的樣子——不,看得出,他整張臉上隻有眼睛還沒有變,還是那樣可憐的眼神。
黑狗向孟元走近了一步,郭武衝過來抓起他的胳膊要跑:“快撤!”
黑狗卻沒有動。
“砰!”
又是一聲槍響,打在孟元的背上。但是他的腳步絲毫沒有減緩,他拚了命的衝到了黑狗麵前,突然腳下一軟,直挺挺地撲倒在地。
黑狗連忙蹲了下去。
孟元顫抖著向黑狗伸出手,黑狗看著他變得像烏碳一樣黝黑並且布滿了經絡的手,略有些遲疑,但是下一秒還是將手伸了過去握住孟元的手。然而孟元卻被自己的手嚇到了。他看不見自己的臉,不可思議地盯著自己已全無原型的手,下一秒,他將手從黑狗的手裏抽了出來,摸上了自己潰爛的臉。
黑狗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顫聲道:“我救你,起來,跟我走。”
但是孟元沒有爬起來。他開始嘔吐,吐出不知是血或是穢物的青綠發黑的東西。他身下的泥地已經被他的血染紅了——萬幸,從他身上的槍眼裏流出的血還是紅色的。
黑狗拉著孟元的胳膊試圖將他拉起來,但是他拉了幾次都失敗了。孟元已經不行了。
黑狗蹲□,抱起孟元的上半身準備將他扛走,但是孟元摁住了他的手。他仰起頭看著黑狗,那張看不出原型的臉上卻露出了和昔日一樣天真的笑容。他沙啞著虛弱地說:“黑狗哥,你再給我講最後一個故事吧。”
黑狗閉上眼,一字一頓道:“先欠著,回去我天天給你講故事。”等他再睜開眼的時候,孟元已經閉上了眼睛,僵硬地從他懷裏滑了出去。
黑狗伸手輕輕摁了摁孟元的頭頂,然後站起來,猛地舉起步槍對著有日軍的地方瘋狂掃射。他心中充滿了恨意,無窮無盡的恨意,勢要將這些奪他家園、殺人親人、害他弟兄的畜生趕盡殺絕!
突然,附近傳來了接二連三的劇烈的爆炸聲。是顧修戈他們成功地點燃了日軍的彈藥庫!
郭武再一次衝了過來,瘋狂地拉扯黑狗:“撤!快撤!你想死嗎!”
黑狗掙開他的手,再一次舉起步槍。
郭武將槍托狠狠砸在他背上,怒斥道:“撤退!你想害死多少人?!”
黑狗被他擊中傷口,痛得手中的槍幾乎落地。郭武再一次拉起他,拚命向樹林中跑去。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本命年的紅鯉魚的長評,感謝5227605和魔都現役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