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回憶裏的灰燼
白月,我的妹妹,我不會讓你帶著傷痛離開的。
白月,白郃的妹妹,小白郃四歲。
兩姐妹小時候,父母因一場事故雙雙離世,兩人舉目無親,隻有一個舅舅——楊子介。
楊子介年輕時還在部隊,白郃父母死亡的消息並沒有傳到楊子介耳朵裏。舉目無親的兩人隻好相依為命,後來楊子介知曉白家發生的事,毅然從部隊退下,親自照顧兩個小孩,這一照顧就是十五年。
從小父母雙亡的她們,感情比一般的姐妹還要深,要知道,這個世界上她倆是最親的血緣關係了。因此,白郃從小就十分疼愛白月,白月也十分聽從姐姐的話,更佩服姐姐。
姐姐說往東,那必然往東就是對的;姐姐說糖吃多了對牙齒不好,那就不吃糖;姐姐說花裙子沒有白裙子好看,那就不穿花裙子;姐姐說……姐姐說……白郃說了很多,白月也聽了很多。
白郃還記得,得知父母出事死亡那一天的情景。
當時,天下著蒙蒙小雨,空氣十分壓抑。
年僅九歲的她,正在家中玩洋娃娃。洋娃娃已經舊了,她心想,等爸媽回來,就撒嬌讓爸媽給自己換個新的娃娃。
白月在一旁看著電視裏的動畫片。白郃不喜歡看動畫片,若是不玩娃娃,她更喜歡看書。
“月月,動畫片少看點,這些都太幼稚了!”小小年紀的白郃,說話竟然像個小大人。
白月從**爬起來,露出缺了兩顆門牙的牙齒,軟軟地笑著說:“我知道啦,姐姐,看完這一集我就陪你玩娃娃。”
“不要你玩娃娃,看完這一集去看書。”白郃正給手裏的娃娃梳頭,聽白月這麽說,內心覺得好笑,但還是裝成生氣的樣子說。
白月一臉難過的表情,肉嘟嘟的臉上,嘴角正委屈地耷拉著:“可是姐姐,我不認識字呀!”
“啊,對了。”白郃拍了拍自己的腦門,“那看完這一集,姐姐給月月講故事好不好?”
“好呀好呀,聽故事咯,聽姐姐講故事咯……”白月高興得在**打起了滾。從小她就喜歡聽姐姐講故事,同一個故事能夠聽上好幾遍。
“丁零零,丁零零……”樓下的電話響了。
白郃一路小跑來到樓下,接起電話:“喂!你好。”
“……”電話那頭沒有聲音。
白郃納悶,本想掛了,但出於禮貌隻好又問了一遍:“你好,這裏是白麒瑞家,請問你找誰?”
“你好……”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響起。
“你好,請問你找誰?”白郃細小的眉毛輕輕一皺,因為這個聲音太難聽了,低沉嘶啞,就跟唐老鴨一樣。
“你好小妹妹,我是A市蕭陽區公安局的警察,我姓辛,叫辛國黨。”
白郃“咦”了一聲,警察?警察叔叔來找我幹嗎?
“是警察叔叔啊,你的編號是多少,公安局在哪兒,你的上司是誰?”
辛國黨被小白郃一連串的問題問得應接不暇,心裏不由得好笑,好家夥,這小孩子警惕心這麽強。他隻好老老實實地把所有的問題都回答了一遍。
白郃見辛國黨對答如流,而且不假思索,便相信了他是警察。
“警察叔叔,有什麽事嗎?”
“小妹妹,你家裏就你一個人在嗎?”辛國黨有點支支吾吾,他有一個壞消息要告訴白麒瑞的家人,但這個消息不宜讓小孩子知道。
“嗯……”白郃有點擔心,不知道要不要告訴辛國黨家裏隻有自己和妹妹,思索一會兒,她決定還是告訴辛國黨,因為他是警察嘛。
“沒有,家裏就我和妹妹。”
“你爸媽的親戚呢?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呢?”
“沒見過他們,聽爸媽說好像都已經去世了。”
對於這樣的回答辛國黨並不意外,但仍是覺得震撼,他打電話之前已經查詢過白麒瑞的家庭關係了,親戚甚少,隻有白麒瑞的妻子楊小蕊有一個弟弟,叫楊子介,目前正在E市的部隊營裏。
辛國黨內心十分糾結,麵對電話另一頭的白郃,他怎麽都開不了口,當著小孩的麵告訴她父母去世,是一件多麽殘酷的事。
“叔叔,你怎麽了?”白郃見辛國黨久久不說話,心中起了疑問。
“姐姐,姐姐,是爸爸的電話嗎?”樓上,白月糯糯的聲音傳來,想必是一個人看電視看得寂寞了。
“不是,月月你先看電視,姐姐打完電話再陪你玩。”
“哦,好的!”
辛國黨從電話中聽到白月的聲音,心想還是兩個孩子,不禁同情起白郃、白月。
“小妹妹,你叫白郃是吧?”
“咦,你怎麽知道?”
“叔叔是警察,當然都知道,不過現在叔叔要告訴你一件事,一件很壞很壞的事!”辛國黨語氣凝重,他決定還是要告訴孩子真相。
“很壞很壞的事?”白郃摸不著頭腦,十分疑惑。
“是的,你聽叔叔說……”辛國黨頓了頓,糾結到底講還是不講。
“好的,我聽著。”白郃聽出了辛國黨語氣中的凝重,不再漫不經心。
“白郃,你爸媽,白麒瑞和楊小蕊,今早出門跟你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麽?”
“爸爸說讓我們乖乖的,他們很快就回來,媽媽讓我們記得吃飯。”白郃脫口而出。
“你爸媽很疼你們的,從B市忙完就提前回來了,將車開得很快,但是,你爸媽在高速上因為超速,轉彎時來不及刹車,跟護欄相撞,飛出了高速公路……”辛國黨又頓了頓,隨後緩慢地說,“他們……當場死亡了!”
“啊?”白郃像是沒聽懂,嘴巴張著,隻迸出一個字。
辛國黨可以想象這個消息給孩子帶來的巨大震撼,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勸慰這個可憐的孩子,這時候任何語言都顯得無比蒼白無力。
許久,聽筒裏傳來孩子顫抖的聲音:“叔叔,死了……就是說再也回不來了嗎?”
“……是的。”
“哐當!”
耳邊傳來電話摔在地上的聲音,辛國黨心中一震:“小妹妹!白郃!”
白郃手還舉著,電話卻掉在了地上,聽筒裏麵沙沙的,還傳來辛國黨的聲音。她腦袋裏一片空白,顫抖著蹲在地上,使勁抱緊自己。
假的,都是假的!爸爸媽媽不會騙我的,說早點回來就會早點回來的。剛剛那個是假警察,他是個騙子。是的,他一定是個騙子,我竟然還跟騙子聊了這麽久,等爸爸媽媽回來我一定要跟他們說這件事……
想到這裏,白郃像是得到了安慰一般放鬆下來。
“姐姐,姐姐,”樓上,白月軟軟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姐姐,是爸爸的電話嗎?”
“不是。”
“那是媽媽的電話嗎?”
“也不是。”
“那是誰的電話呀?”
“是一個騙子的電話。”
“騙子啊,那姐姐沒跟他說什麽吧?爸爸說騙子都是壞人!”
“當然沒有,月月,姐姐給你念故事吧。”白郃站起身朝二樓走去。
“好呀,好呀,月月最喜歡聽姐姐講故事了。”
掉在地上的電話,白郃並沒有將它撿起來,裏麵傳來“嘟嘟嘟嘟”的聲音,辛國黨早已掛掉了電話,正派人往這邊趕來。
念了好幾段故事,白月才心滿意足地睡過去,白郃站起身,伸了一個懶腰,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鍾。
爸爸媽媽是時候回來了。她心想著。
“叮咚……叮咚……”樓下的門鈴聲傳來。
“爸爸!媽媽!”白郃高興極了,爸爸媽媽果然回來了,中午那個臭騙子,還好自己聰明沒有聽他的話。
但是爸爸媽媽不是有鑰匙嗎?帶著疑惑的白郃下了樓,在門前停了下來,他們不用按門鈴的呀,為什麽不直接開門進來?
白郃搬過一張凳子,踩在凳子上,從貓眼往外看。
外麵有四個人,其中三人都穿著警服,還有個身穿著黑色長袖的老人。白郃認識那個老人,是隔壁的吳奶奶,與她家關係很好,經常會送些吃的東西給她們姐妹。
既然有吳奶奶在,那應該就不是壞人了。想著,白郃打開了門。
“吳奶奶。”打開了門,白郃先向吳奶奶打了招呼。
“哎,是小郃啊。”吳奶奶笑著回應,不過笑容中掩藏著一絲悲哀與同情。
“唉,命苦的孩子喲!”吳奶奶喃喃。
“吳奶奶,他們是誰呀?”白郃好奇地看著穿著警服的三人,雖然心中猜了個大概,但還是忍不住想問。
“小郃,這是公安局的警察,來你家跟你說點事呢。你不要怕,奶奶在這兒呢。”吳奶奶牽著白郃的手,來到客廳坐下,並招呼三個警察也坐下來。
“月月呢?”吳奶奶問。
“月月在樓上睡著了。”白郃安靜地坐在吳奶奶腿上。
“睡著了啊,那就好,她還太小,別讓她知道吧。”
“啊?”白郃抬頭,黝黑明亮的眼睛看著吳奶奶,讓人忍不住疼愛。
“沒事,小郃,你還是聽這三個警察叔叔說吧。”
“白郃小妹妹,我就是之前打電話給你的辛警官。”坐在中間的辛國黨揮了揮手。
“你就是那個騙子啊!”白郃不客氣地瞥了辛國黨一眼。
“騙子?”辛國黨疑惑不解。
“你騙我說我爸爸媽媽不回來了!吳奶奶,就是這個人,中午打電話騙我說我爸爸媽媽……吳奶奶?”白郃抬著頭想要跟吳奶奶告狀,卻發現,吳奶奶眼中含淚默不作聲。
“小郃啊,他們……沒有騙你。”半晌,吳奶奶終於說話了,帶著哭腔撫摸白郃的頭。
“不,吳奶奶你騙人!”白郃拚命地搖著頭,眼中充滿了淚水,她努力睜大眼睛,不讓眼淚落下來。
“我不信,爸爸媽媽不會騙我的,他們會回來的!我不聽,你們都是個騙子!嗚嗚……你們都是騙子!騙子!嗚嗚……”白郃還想反駁,但看著吳奶奶篤定的目光,與辛國黨三人臉上沉重的表情,小小年紀的白郃終於撐不住,哭了出來。
吳奶奶心疼地撫摸著白郃的頭,把白郃抱得更緊了,任由白郃的淚水沾濕衣襟。可憐的孩子,哭吧,哭出來更舒服些。
不知過了多久,白郃哭累了,躺在吳奶奶懷中睡著了。
吳奶奶抱著白郃,走上了樓。
辛國黨三人已早早離去。白家舉目無親,沒什麽親戚,隻與作為鄰居的吳奶奶關係頗好,於是他們就將那個消息告訴了吳奶奶,讓她來安慰兩個孩子。
吳奶奶與白家交往頗多,因家中隻有她一個人,於是白麒瑞經常邀請她一起吃飯,久而久之,她儼然算是白郃、白月的奶奶了。
吳奶奶熟練地打開臥室門,把白郃輕輕放在睡熟的白月身邊,心疼地整理一下白郃哭亂的發絲,便帶上門出去了。
白郃在睡夢中,似乎夢到了什麽甜蜜的場景,嘴角不禁翹起,說著夢話:“爸爸!媽媽!”
出殯的日子到了,白郃穿著一身白裙,牽著同樣穿白裙的白月,她們站在白麒瑞和楊小蕊的遺像邊,等待著在場的白麒瑞與楊小蕊的同事好友,上來鞠躬獻花。
遺像正前方擺放著一個方形的棺槨,裏麵白布為底,周圍鋪著鮮花,白麒瑞和楊小蕊穿著黑色的禮服,安詳地躺在那兒。
白郃與白月已經站了很久,小孩子的腿不一會兒就酸了,白月搖著白郃的手臂,撒嬌地說:“姐姐,我好累啊,腳好痛啊,我快要站不住了。”
白郃何嚐不是,她也站了很久,隻感覺腿像是麻木了一般,她當然知道妹妹白月也遭受著這些折磨,她很想讓妹妹去休息,但是她不能。
作為女兒的兩人,在父母的葬禮上如果顯示出懦弱,這會讓別人看不起的,於是,白郃看向矮她一個頭的白月,輕輕揉著白月的臉,強顏歡笑地安慰道:“月月乖,月月跟姐姐再站一會兒,等結束了姐姐就給月月買糖吃好不好?”
“那還要多久啊?”白月睜著大眼睛問道。
“一會兒就好啦,很快的呢,月月聽話。”
“我聽姐姐的話。”白月眼睛彎成一道月牙,笑著看向白郃。
白郃心想,年紀小真是好,白月什麽都不懂,自然就不會有什麽悲怒的情緒。
站了一會兒,白郃看著場內的人漸漸變少,心裏也鬆了一口氣。她害怕再站下去,妹妹恐怕要撐不住了,雖然自己也是一樣。
她看向白月,發現白月此時正盯著擺放父母遺體的棺槨怔怔出神,她心中一緊,差點忍不住哭出聲來。
“姐姐。”白月突然開口,語氣中沒有了平常的軟糯,取而代之的是無比平靜。
“怎麽了?”
“姐姐,爸爸媽媽為什麽躺在那裏呀?”
白郃一時啞然,雖然她設想過如果白月問起這件事,她就用許許多多的借口搪塞過去,但是,當白月真的問起,她卻不知道說什麽。
“月月乖,爸爸媽媽隻是在那裏睡覺……”白郃最終決定用電視劇裏老套的說法來安慰白月。
“睡覺?”
“是的呀,爸爸媽媽累了,要睡好久好久。”
“那他們為什麽不脫衣服睡覺啊?”
“爸爸媽媽怕冷,這邊沒有暖氣,不穿衣服會感冒的。”
“姐姐,爸爸媽媽是不是死了呀?”
“啊?”白郃大驚,年紀不過五歲的白月是如何知道死這個字的?
“我聽別人說,爸爸媽媽死了,要去很遠的地方,不回來了,不要我和姐姐了。”
白郃抓著白月的手更緊了,她轉身抱著白月,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流,滑過臉頰,滴落在衣服上,滴在白月的額頭上。
白月一聲不吭,並沒有哭,隻由姐姐白郃這樣緊緊地抱著,不哭不鬧。
“月月,爸爸媽媽沒有不要我們,他們……他們在天上看著我們,保護著我們呢。他們變成了星星,變成了月亮,變成了太陽,變成了白雲,他們並沒有不要我們。”白郃想起電視劇裏都是這麽說的,一時情急,便拿過來用了。
“我聽姐姐的,姐姐你別哭了。”白月小小的手輕輕替白郃擦拭滿臉的淚珠,乖巧地回答。
“月月乖,以後姐姐會照顧你的。”
白月沒有回答,默默地伸出雙手,緊緊抱住了白郃,這一瞬間,她似乎長大了很多。
白郃憎恨地望著數十步外,正滿臉驚恐地看向四周的羅勝,思緒萬千,再次陷入深深的回憶。
父母去世十四年後,白郃剛滿二十三歲,剛從大學畢業沒多久的她,帶著一股年輕人才有的滿腔熱血,全身心地投入到寫作中去,這一年,她寫出了她的第一本推理小說《消失的左手》。
十九歲的白月此時正在B市讀大學,她生性活潑好動、思維活躍,屬於那種靜不下心來的小姑娘。但是她所熱愛沉迷的專業卻是枯燥乏味的,她正在B市大學學習曆史。
一日周末,天空死氣沉沉,烏雲好似做了約定一般集聚在這兒,一場暴雨蓄勢待發。
B市離A市很近,駕車不過一個小時,每到周末,白郃都會驅車前往B市,親自接白月回來。
還未服完兵役就提前從部隊退下來的舅舅楊子介,對她這種母雞般的行為很排斥,每次都語重心長地對白郃說:“小月已經長大,不再是小孩子了。”
白郃通常默不作聲以微笑回應,楊子介一看白郃這種表情,心中就明了大半。
在白郃的記憶中,第一次見到舅舅是在父母葬禮後的一個月。那時候,楊子介風塵仆仆地從E市趕回來,見到白郃的第一眼,就將白郃緊緊抱在懷中,疼惜地說:“乖孩子,不要怕,舅舅在這兒呢。”
後來的許多年,楊子介都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他對這兩個孩子的愛。這麽多年,他也始終沒有婚配,白家兩姐妹是他在這世上唯一有血緣關係的親人了。
從B市回來,白郃開著車,白月坐在副駕駛座上,車子在B市通往A市的高速公路上疾馳著。這段時間並不是車輛出行的高峰期,因此,高速路上車輛稀少,白郃可以肆無忌憚地在路上飆車。
“姐,你開得太快了,慢點……”白月伸手從懷裏的包裝袋裏掏薯片,大剌剌地往嘴裏塞。
“是不是礙著你吃東西了呀?”白郃鬆了鬆腳下的油門,汽車行駛的速度立馬降了下來,她目不轉睛地看著車前的景象,“吃吃吃,你都吃了一路啦,小胖子!”
“我才不胖,我又不是許木那小胖墩,我可吃不胖。”白月並沒有因為白郃的話感到不高興。
“知道了知道了,你吃不胖!”白郃故意在“吃不胖”上加了重音,“就知道顯擺自己吃不胖,你可知道你姐姐我都不敢亂吃東西,一吃就胖,你還故意在邊上吃,想要饞死我啊?”
白月又抓了一把薯片往嘴裏塞,她在白郃麵前吃東西從來不注意形象。一聽姐姐吐槽,她臉上立馬揚起笑容,討好地說:“哪有,姐姐你又不胖,你看你這手和腿,哪裏不細得跟蔥一樣呀。而且我倆每次出去吃飯,你頓頓都吃那麽多,還不是沒有變胖,你說我吃不胖,我這次回去稱給你看,我比上次重了一斤多了。”說著,她還誇張地比畫了一個大圈,來說明自己胖了這麽多。
“好,知道了知道了,你這嘴巴可真會說。”白郃笑了。
“對了,你有許木的消息嗎?”白郃突然問。
“沒有,小胖墩那一年跟他爸媽出國後就跟消失了一樣,一點消息也沒有。”白月不自覺地頓了一下,像是勾起了不好的回憶。
“沒有就算了,想一想,也有十五年了,不知道他現在變得怎麽樣了,還是不是那麽胖?”白郃話說得輕鬆,但仔細聽著,話中卻帶著一絲難以言明的悲傷。
白月依舊看著窗外,看著灰蒙蒙的天。
“是啊,不知不覺都過了十五年,小胖墩哥哥都跟我們分開十五年了……”白月鬆開手中把玩著的發絲,眼眸低垂,怔怔出神。
白郃瞥了一眼白月,眼神複雜。她知道白月想要說什麽,這句話白月幾乎每年都跟她說過。
“爸媽也走了十四年了……”白月的聲音緩緩傳來,聽不出一絲情感。
“月月!”白郃邊直視前方,邊提高音量。
白月沒有反應。
“月月!”白郃斂眉,微微側了側頭。
白月依舊沒有反應。
“白月!”白郃又大喊一聲。
“啊?”白月突然緩過神來,一臉不知所措地看著白郃,“姐,怎麽了?”
“你老毛病犯了。”白郃平靜道。
“啊!我……”白月慚愧地垂下頭,“對不起,姐姐。”
白郃搖了搖頭:“姐姐沒有怪你,隻是不想讓你沉浸在過去。”
白月五歲時失去雙親,童年記憶裏幾乎沒有爸媽的身影,雖然楊子介待其如親生一般,但是孩子心中,一直渴望著得到真正的父愛母愛。白月時常會一個人發呆,幻想著自己有一對父母疼愛她,陪她玩耍,久而久之,便生出癔病來。
雖然得到及時治療,但還是落下了後遺症,那就是當白月想起父母的時候,會不自覺地陷入幻覺中,這時候需要一個人喚醒她。
“轟隆——”
車外電閃雷鳴,天空烏雲壓城,仿佛要塌下來一樣,狂風怒吼著,吹得路旁樹木枝丫亂晃,一場暴雨呼之欲來。
白郃皺著眉看向烏雲蔽日的天空,她不喜歡雨天,不喜歡沉悶,記憶中所有不好的事情都是發生在雨天。
她討厭這些事情,繼而討厭雨天。
“又要下雨了,這個月都已經下三次雨了!”白郃皺眉,憤憤地說。
“沒事,姐姐,我帶著傘。”白月看到姐姐麵色不悅,立馬安慰她。
白郃失笑:“我的傻妹妹,我們開著車呢,不需要傘。”
“那那那……那這雨下不了多久的,很快就沒了!”白月也知道白郃不喜歡雨,但一時半會兒不知道怎麽安慰姐姐,隻好祈禱老天爺趕緊在10分鍾,不,5分鍾內下完雨,不,幹脆就打打雷,別下雨好了。
白郃知道白月有心,便沒有再說什麽,將話題一轉:“這周準備去哪兒玩?”
白月不知白郃為什麽問起這個問題,但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A市不是有個‘山閱盡’登山俱樂部嘛,準備去那兒玩玩。”
“登山?”
白郃也是知道“山閱盡”的,那是A市一家非常有名的登山俱樂部,但平常不喜歡運動的白月,怎麽就突然想去登山了呢?
“是呀,我跟朋友約好了一起去玩玩,姐姐你要不要也一起?”
白郃搖搖頭,她不喜歡登山:“我不喜歡爬山,你不是也不喜歡嗎?”
“是的呀,但這次是跟朋友一起去,就當陪她玩。”白月想要抓一把薯片塞進嘴裏,卻發現包裝袋裏已經空了,隻有一些碎末。她雙手一壓,把袋子揉成一個球,扔到了腳下的垃圾袋裏,隨後打開麵前的收納盒,從裏麵花花綠綠的零食中抽出一包,打開,車廂內又傳來“嘎吱嘎吱”咀嚼零食的聲音。
“夠了,少吃點,零食吃多了對身體不好!”白郃一臉嫌棄地看了白月一眼。好家夥,這什麽時候藏了這麽多零食啊!但此刻她更關心的是另一件事,“一起去登山的是男朋友還是女朋友呀?”
“咳咳——”白月被白郃突然提出的問題驚到,嘴裏的東西差點噴出來,“女的女的!怎麽可能是男的?”
“那好吧,等會兒回去你把她的聯係方式給我。”
“幹嗎呀?”白月嬌嗔。
“我也認識一下她。”
“姐姐你真是……”白月歎了一口氣。
“我真是什麽?”白郃笑著看向白月,期待著她的回答。
“姐,你看路!”
“看著呢,你先說,我真是什麽?”
“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白月小聲地說,同時把臉撇向另一邊,細小的笑聲傳來。
“好呀,你翅膀硬了,竟然敢說姐姐是狗啊,等回去看我不好好教訓你!”白月大笑。
兩人在車中歡聲笑語,之前壓抑的氣氛頓時煙消雲散。車外狂風大作,車內言笑晏晏,雖然空氣中令人壓抑的氣息還在,厚重如蓋的烏雲還在,但是這雨,始終還是沒有下下來……
晚上,白郃屋內。
白郃坐在電腦前,眼睛盯著屏幕沒有離開,手下劈裏啪啦地快速敲著鍵盤,屏幕上不停地蹦出一個又一個字。
鍵盤邊擺放著一個黑色的記事本,上麵密密麻麻地寫著一些東西,那是白郃整理了許久的資料,隨時將靈感記錄下來,這已經成了她的習慣。
白月已經離家兩天了,昨天早上她匆匆跟白郃打完招呼,便與朋友前往了“山閱盡”。
按白月所說,今天她就會回來,白郃看了下左手上的手表。
“11點34了。”白郃喃喃著,“怎麽還沒回來?”
窗外下著大雨,雨聲嘈雜切切,讓白郃心煩。
“啪!”她起身重重地關上了窗。
“電話打不通,給的朋友的電話號碼也是假的,這個點還不見人,到底去哪兒了?”白郃坐在電腦前,繼續著手中的工作。每次心煩時,她都用創作來讓自己靜下心來,而且這個方法屢有成效。
雖然心裏焦急,但是也束手無策。舅舅已經出門尋找白月去了,他那麽厲害,應該可以找到白月。此時,她隻能寄希望於舅舅身上。
白郃望向窗外。窗外下著暴雨,隔著窗子和雨幕,窗外的景色模糊不清,隻能勉強看見不遠處昏黃的路燈在暴雨中孤單佇立,以一燈之姿對抗著暴雨。
更加心煩意亂了,這是白郃看到雨景後的感受。
“唰!”
她又重重地拉上窗簾,走下樓,來到廚房。董姨已經睡了,她隻好自己動手煮咖啡。
片刻過後,白郃端著冒著熱氣的咖啡,小心地抿了一口,坐在了電腦桌前,強迫自己靜下心來繼續工作。
“丁零……丁零……”
手機鈴聲響起,白郃迅速地拿起手機,她希望這是楊子介或者白月打來的電話。
手機屏幕上赫然閃著“舅舅”兩個大字,白郃滿心歡喜,立馬按下了接聽鍵。
“喂,舅舅。”白郃迫不及待地叫道。
電話另一頭沒有人回答她,傳來的是劈裏啪啦嘈雜的雨聲。白郃心中一震,生出一絲不安。
“喂?”她試探性地問了一聲。
沉默許久,電話另一頭終於傳來聲音,楊子介疲憊的聲音響起:“阿郃……”
不知是否是錯覺,白郃從楊子介短短兩個字中竟聽到一絲憤怒。不過她現在一心隻想問楊子介是否有白月的消息。
“舅舅,找到月月了嗎?”
“嗯。”
“找到啦?”白郃像是沒聽清,不確切地又問了一遍。
“找到了……”電話那一頭的雨聲消失了,伴隨而來的是一道響亮的關門聲,隨後刺耳的警笛聲也響起。
白郃心裏生出一股莫名的不安,她趕緊問: “您和月月現在在哪兒呢?”
“阿月出事了……”
白郃內心驚恐不安,腳下油門踩了又踩。她來不及在電話裏問清楚,直接要了醫院地址,就匆匆出門。
窗外大雨傾盆,雨滴如彈不斷地拍打在車窗上,劈啪作響。車內空調開著,勤懇地朝外吐著冷氣。
白郃心急如焚地開車,好在天色已晚,又下著瓢潑大雨,馬路上車輛稀少也沒什麽人,她的車一路呼嘯,沒出什麽意外。
從舅舅的語氣聽來,白月出的肯定不是什麽小事!
這該死的下雨天,又是下雨!白郃在內心惡狠狠地咒罵著。每次下雨,不好的消息都會蜂擁而至,年幼時父母離世,前段時間收到舅舅的患癌體檢報告,就連這一次,白月也不知出了什麽意外待在醫院,這些都是在雨天發生的。
月月,你可千萬不要出什麽意外啊!白郃苦苦祈禱著。
到了醫院,白郃慌亂地停好車,衝進醫院。詢問過守夜的護士後,她來到了醫院住院部六樓。
從電梯裏出來,白郃尋找著妹妹所在的1624病房。
“1601……1604……1610……在哪兒呢?”白郃喪氣地搖搖頭,這都不是白月的病房,她沒有放棄,仔細地查看每個病房門口的編碼牌,忽然,她止住了步伐。
在走廊的拐角處,她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楊子介。楊子介穿著灰色的短袖,魁梧的身材讓白郃一眼就認出了他,他正倚著欄杆,手上拿著一根未點燃的香煙,也許是因為醫院禁止抽煙,有著軍人意識的他沒有違反規定。
白郃也奇怪,楊子介很少抽煙,隻有在十分憤怒或者煩惱的時候才會偶爾抽上一根,難道……白郃想起白月的事,心揪得更緊了,可千萬別出什麽大事啊!
白郃踱步靠近楊子介,輕聲喊道:“舅舅。”
楊子介應聲轉過頭,發現是白郃站在身後。
他歎了口氣,將煙收起來。
“你自己進去看看她吧,我發現她的時候她全身濕透,失了神一樣淋著雨走在路上。我叫了她很多次,她起初很害怕地躲著,最後看清是我,卻哭成了一個淚人。”
楊子介不疾不徐地說著,重新把沒點燃的煙叼在嘴裏,鼻子裏喘著粗氣,白郃看得出,他心裏難受。
“我本想帶她回家,但她突然暈倒,我就帶她來醫院了。打過針後,好了一些,但是她現在什麽話也不說,還很抗拒別人,不知道是怎麽了?”
白郃讓楊子介放寬心,說自己最了解白月,她進去問一問。
緩慢地推開門,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白郃不想驚擾到白月。
病房裏有兩張床,不過隻有一個人,白月在靠裏的那一張**。白郃看著白月,正抱著雙腿坐在**,兩眼空洞,失去了以往靈動的光澤,呆呆地看著前麵。
這小丫頭片子瘦了,這是白郃的第一反應。
白郃靠著白月坐下,緊緊地抱著她。
白月身子冷冰冰的,也許是剛才淋過雨的緣故,白郃拉過被子,蓋在兩人身上,以防白月感冒。
她把頭靠向白月,依偎在白月的肩上:“月月,姐姐來了。”
白月身子輕輕一顫,白郃感受到她的抖動,抱得更緊了:“月月,跟姐姐說說,你怎麽了?”
白月身子越抖越厲害,白郃忽然心疼起來,她從沒見過白月這個樣子。
“月月,不要害怕,姐姐在這兒呢,不管發生了什麽,姐姐一直在這兒!”
這句話就像是壓垮白月的最後一根稻草,白月身子劇烈顫抖,頭埋進白郃懷裏,抽泣聲從裏麵傳來。
“想哭就哭吧,哭出來好受些,再把事情告訴姐姐,讓姐姐為你分擔一些。”白郃眼角有淚,自小心疼的妹妹變成這個樣子,做姐姐的她卻連發生了什麽都不知道,愧疚難當。
“哇”的一聲,白月終於忍受不住,大聲哭了出來。
白郃緊緊地抱著白月,任由白月在自己懷裏哭泣,也不嫌棄衣襟上沾染的鼻水眼淚。
“姐,我……嗚……我……嗚啊……我好難受啊……”白月邊哭邊訴說著。
白郃心疼不已,隻好輕輕地拍著白月的背:“哭吧,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姐,我……我被人……被人……強奸了……”
“什麽?!”白郃一時沒反應過來。幾秒的停頓之後,白郃發現,天,塌了!
幾天後,白月的病情好轉,可是人卻始終渾渾噩噩的。白郃報了警,警察上門詢問,經過調查,鎖定了犯罪嫌疑人,最終捉拿歸案。
犯人雖被抓了,可白月卻得了抑鬱症,治療過後,有些好轉,但好景不長。
那件事對白月影響太大了。白月雖活潑開朗,與姐姐文靜多智的性格大相徑庭,但兩姐妹骨子裏都十分驕傲,自己曾被玷汙過,這讓白月無法正視自己,即使經過心理醫生治療,她還是心存芥蒂。
那天,白郃出門,白月抑鬱症發作,一時想不開,在浴室中割腕自殺,留下一封遺書。
白郃拆開遺書,淚如雨下地看完了。
白月一身傲骨,遺書字裏行間也處處透露出她的不甘與煎熬。白郃心疼妹妹,妹妹是她在這世間最親的親人了。她恨那個玷汙妹妹的壞蛋,永遠不可能原諒他,她要替妹妹看著他走進監獄!
然而,她卻得知犯罪嫌疑人羅勝,依靠家裏的關係,找了一個人頂罪,依舊逍遙法外。
她想要複仇,想要讓犯人血債血償!
於是她心生一計,憑著楊子介的人脈和她自己的努力,混入白雲山登山小隊,想要趁機殺了羅勝為白月報仇。
動手的人,就是生命隻剩下幾個月的楊子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