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藏起來的花瓣
等我回來的時候,阿月……阿月她……她在浴室裏割腕自殺了。
時值九月,入秋了,炎熱的夏天剛過,空氣中依舊彌漫著燥熱的分子,炙熱的陽光烘烤著大地,仿佛要將它烤化了,街道上的行人竭力尋找著陰涼的遮陰處前進著。
馬路上車水馬龍,由於這一段路屬於禁止鳴笛的路段,所以街道上頗為安靜,隻有“嗡嗡”的引擎發動的聲音。
一輛白色的豐田漢蘭達在路口等待著綠燈,車上坐著一個女人,年紀約莫二十四歲,上身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色中袖,下身穿著水洗發白的緊身牛仔褲,副駕駛座上歪放著一雙棕色的高跟鞋,似乎是因為不能穿著高跟鞋開車,女人便穿著平底鞋。
等待紅綠燈的過程十分枯燥,女人雙手抓著方向盤,右手食指卻不停地輕輕敲打,發出“嗒嗒嗒”的聲音,與轉向燈開啟時的聲音不謀而合。
紅燈轉變黃燈,女人腳下輕輕使力,車發出低沉的轟鳴聲,仿佛是在怒吼。
三,二,一。綠燈一亮,女人踩下油門,汽車飛馳出去,遠遠把後麵的車隊甩在身後。
“嗡嗡……嗡嗡……”
手機震動聲響起,女人飛快地點擊接通鍵,並將手移到另一邊,輕輕地點了一下揚聲器。
“白郃,白大小姐,你到哪兒啦?!”
電話裏傳來了焦急的低沉男聲,似乎有什麽很重要的事。
“還有10分鍾就要開場了,你到底還需要多久啊?我跟你說,今天現場來了好多人,你要是還沒到,可就傷了你粉絲的心了啊。”
被突如其來的巨大聲音吵到,白郃皺了皺眉。
“李浩,不要著急,我馬上到,嗯……”白郃想了想,“七分鍾後準時到,我現在超速開過去呢,到時候罰單你幫我交一下。”
被稱為李浩的人,是白郃的助手。
白郃是一個稍有名氣的懸疑小說作家,入行短短一年,便已經在業內闖出名氣了。她所寫的小說,精確地剖析了人的內心,情節雖不算跌宕起伏,但戲劇化的結尾往往能夠讓人回味無窮。
李浩轉頭看了看人潮湧動的會場,又看了看身邊巨大的宣傳海報。海報上畫著一本書,書名叫《藏起來的花瓣》。
這是白郃最新出版的一本懸疑小說,正在各大書店熱賣,而今天正好是A市本地的簽售會,一大批本地的、外地的粉絲慕名而來,隻為見白郃一麵。
“好好好,你盡快過來吧,車開得慢一點沒事,注意安全!”
“嗯,好,你先安撫下粉絲,我到了再給你打電話。”說完,白郃便掛了電話,專心開車去了。
“嘟……嘟……”沒等李浩開口,白郃那邊便掛了電話。李浩搖了搖頭,略顯無奈。
看向人頭攢動的會場,李浩走上簽售台,拿起話筒,熟練地說道:“親愛的讀者朋友們,在這個炎熱的季節,你們不顧烈日當空,汗流浹背地來到白郃的簽售會,我在這兒由衷地感謝你們……”
李浩賣力地演講著,會場內本來就不冷清的氣氛被帶動得更加火熱了。
七分鍾後,白郃來到A市的體育會場,前門被人群堵住了,她將車停好,繞過前門的人群,來到了後門,相較於前門,後門的人少了許多。
後門緊閉,隻有兩個保安看守著,白郃壓低了頭上的帽子,掃了一眼四周,發現沒人注意到這兒,便走上前去,對保安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證明後,進了會場。
“這就是作者啊,這麽年輕,跟我女兒一樣大,還長得很不錯呢。”左邊那個年長的保安笑著說。
“羅叔,你這是在誇你女兒好看嘛。”另一個年輕的保安也笑著說,“羅叔,我看啊,還是你女兒好看。”
“少來了,你這渾小子,就算你說她好看,我也不會答應你倆的事。”羅叔笑眯眯的臉瞬間恢複了一本正經,雖然表情嚴肅,但年輕保安的那一句還是你女兒好看,還是讓他內心十分高興。
從後門進入,走過一條長廊,那裏有好幾個房間,白郃走到左數第三間房間停下,敲了敲門,沒有人回應,再次用力地敲了敲門,依舊沒有人回應。
“人去哪兒了?”白郃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將手伸入包中,拿出手機,撥通了李浩的電話。
李浩正在台上慷慨地演說著,聲音卻越來越小,正當他愁於接下來該怎麽繼續的時候,他感覺到褲兜裏的手機震動了。他大喜,急匆匆地結束了演講,下了台。
“喂,白大小姐,你到了嗎?”
“我在後台休息室門口,敲門沒人回應,你不在嗎?”
“你先來前麵,簽售會馬上開始了,我們都在會場中心呢。你往休息室右邊走,過了第五個房間,邊上有一個小台階,上來就可以看到我了。”
“好的。”
掛了電話,白郃按照指示走向右邊,上了台階,推開門,發現門前有一個巨大的報幕擋住了視線。她環顧四周,發現李浩在左邊,加快腳步走了上去。
李浩感覺到有人拍他的左肩,轉過身去,看到麵前站著的就是白郃。
“謝天謝地,你終於來了,快跟我來。”李浩帶著白郃走向簽售台,“你怎麽這麽晚?”
“路過李子路的時候,那裏出了車禍,堵住了,交警來了車才可以動。”
“車禍?什麽車禍?死人了嗎?”
“沒關注,隻知道一輛現代撞了奔馳,現代輸了。”
“輸了?”李浩一臉疑惑,隨後明白過來,笑道,“哈哈,還輸了,白大作家還會開玩笑呀。”
白郃不理他,上了台子,走到話筒邊上。李浩似乎習慣了白郃的沉默寡言,不以為意。
先是李浩上台說了幾句開場白,接著白郃象征性地說了幾句感謝粉絲的話後,簽售會便開始了。
簽售會異常火爆,來的粉絲有上千人。白郃一坐下來,便有粉絲上前拿著她最新的作品讓她簽名。
白郃接過新書,翻開書本第三頁空白頁,熟練地簽下了“伴雲雨”三個字。伴雲雨是白郃的筆名,她希望自己如雲如雨一般,瀟灑自在。
一個早上加一個下午,簽售會終於結束了,白郃在李浩的陪伴下,告別了粉絲。
從後門出來,白郃和李浩一同上了車。
“我今天沒開車,你送我一程吧。”李浩笑眯眯地說。
“行,等我先去一趟‘山閱盡’辦理一下入會手續之後,我再送你回家,怎麽樣?”白郃將鑰匙插進鎖孔,發動汽車,一邊轉頭查看是否有人在車後,一邊說道。
李浩疑惑地看著白郃,問:“‘山閱盡’?你去那兒幹嗎,突然想要爬山了?”
“山閱盡”是A市當地一家有名的登山俱樂部,定期會舉行戶外活動,參加者隻需繳納一定的費用即可入會。
這費用一定不低,普通的會員需要一兩萬,高級會員上不封頂,繳納的錢越多享受的服務越好。錢與服務成正比,這是誰都知道的常理。
白郃緩緩將車開出車位,眼睛注視前方,若有所思。隨即她笑了笑,道:“寫書寫了這麽久,都沒有怎麽鍛煉身體,剛好這周‘山閱盡’組織會員活動,我去湊湊熱鬧,順便給新書找找靈感。”
“是應該這樣的,多出去活動活動,不然咱白大作家哪天變成一塊石頭那就糟糕了,哈哈……”李浩一邊笑著,一邊看著白郃,看見白郃臉上毫無笑意,自覺尷尬,便下意識地想要拿出口袋裏的煙。
他觸碰到煙的一瞬間,白郃聲音響起:“要抽煙下車去抽,車上不準抽。”
“習慣了習慣了,不抽煙不抽煙,哈哈!”
離“山閱盡”還有兩條街道的距離,李浩下了車,打過招呼後,他轉身朝一棟公寓大樓走去。
白郃目送李浩上了樓,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大廳門前,才發動汽車,掉轉車頭,朝“山閱盡”所在的反方向開去。
人聲鼎沸的市場,選購商品的人潮熙熙攘攘,急於銷售自己商品的攤販叫賣聲、希望賣家降低價格的顧客砍價聲、來往車輛的喇叭聲、為了一點小事爭吵得不可開交的罵聲、互相追趕打鬧的小孩嬉鬧聲,不絕於耳。
一個穿著普通的中年婦女,手上挽著小挎包,精明的目光在琳琅滿目的攤位上四處搜尋著,掃過四五家商鋪後,她像是發現了什麽,朝第六家走去。
這是一家賣鹵料的店,出售八角、茴香、桂皮、甘草一類便宜的香料。婦女走上前去,一邊仔細地挑選著,一邊詢問著價格。
覺得價格合乎心意,中年婦女取下一個塑料袋,然後將小挎包放在邊上的一個箱子上,便低頭挑選鹵料,她沒有注意到,一個矮小的男子,悄悄向她湊來。
趁中年婦女挑選東西的時候,矮小男子迅速搶走了箱子上的小挎包。
麵對如此明目張膽的搶劫,中年婦女似乎不敢相信,愣了一秒後,她才反應過來,扔下手上的袋子,邊追邊歇斯底裏地喊:“搶劫啊!有人搶劫啦!搶劫啊!有人搶劫!就是前麵那個挨千刀的,誰來幫幫我啊!”
矮小男子憑著身體優勢,在人群中上躥下跳,靈活地穿梭著。
周圍的路人麵對這突如其來的異狀,都沒有反應過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不知過了多久,人群中有人喊了一聲抓小偷,路人才反應過來,有的去追小偷,有的過來詢問情況。
中年婦女癱坐在地上,號啕大哭著。周圍的路人靜靜地看著她,像是在看一出精彩的大戲。
“快看……那小偷被人拎回來了!”有人驚訝地說。
“哪兒?哪兒呢?”
“喲,還真是,是後麵那個人把他抓回來的嗎?”
“你還別說,還真有可能,那個人看起來好強壯啊。”
“哪兒哪兒呢,我怎麽什麽都沒有看到?”
……
人群中炸開了鍋,中年婦女聽著周圍人嘰嘰喳喳的討論聲,迅速爬起,朝遠處看去。待看清了前方的景象,她臉上轉悲為怒,一個箭步便衝了上去。
人群前方,一個魁梧的中年男子,穿著深藍色襯衫、黑色西裝褲,一隻手上拿著一個不符合他氣質的小挎包,另一隻手押著一個男子,正大步流星地朝這邊走來。
被他押著的男子正是那一個搶包的小偷,此時小偷的左臉上有一塊烏青,人也變得畏畏縮縮。
“你這個挨千刀的狗東西,快把老娘的包還給老娘,我讓你搶我的包,狗東西!有娘生沒娘教的賤骨頭!”中年婦女衝上去對著矮小男子一頓亂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矮小男子不敢反抗,似乎也沒有力氣反抗,被中年婦女一推,倒在了地上。中年婦女不依不饒,順勢就想撲在男子身上,繼續毆打他,卻被一隻手攔住了。
“你的包在這兒呢,拿著吧,下次小心點。這個人我帶走了,送去警察局,你打打出出氣就好了,不要太上火了。”出手的是那個幫忙抓小偷的中年男子,說話的間隙,他把小挎包遞到中年婦女麵前。
中年女子先是對忽然伸過來阻止她的手感到一陣憤怒,繼而看到了一個眼熟的小挎包出現在眼前,她拿過包,抬頭看向遞給她包的人。思索了一會兒,她緩緩說:“嗯,好,包拿回來就好,那個什麽,謝謝你了,要是沒有你,我可不知道怎麽辦呢。這裏麵裝著的可是我們家一個月的生活費呢。”中年女子的眼睛慢慢地垂了下去,“那個,你給我留個電話吧,我和我丈夫到時候請你吃頓飯?”
“沒事的,舉手之勞。”
“這可真不知道該怎麽謝謝你。”
中年男子沒有接話,隻是看向躺在地上的矮小男人:“你看看有沒有少東西,沒有的話我就帶這家夥去警察局。”
“啊?”中年婦女詫異,“哦,好,我看看,剛剛差點忘記了。”
反複多次檢查了包內的物品,中年婦女長舒一口氣:“沒有少,東西都在呢。”
“那好,人我就帶走了,你下次小心點。”
說完,中年男子提起矮小男人,就朝人群外邊走去。
人們都有一種喜歡看熱鬧的心理,哪裏人多,就喜歡朝哪兒去。過往的人們紛紛都被這件事吸引過來,越聚越多,形成了一個包圍圈,把三個人圍在了中間。中年男子要離開,這才讓出了一條道。
圍觀的群眾七嘴八舌:
“好人啊,這是。”
“他一個人就把這小偷收拾成這個樣子,他是練過的吧?”
“好人,留下你的姓名唄。”有人大喊,人群中一陣哄笑。
“你見過誰做好事留名的呀?”
人們依舊在談笑打趣著,很少人注意到中年男子帶著小偷離開,當事人也不見了,不知多久,人群也慢慢散了去。正值黃昏時分,夕陽西下,太陽的餘光灑在這座慵懶的城市,帶來夜的氣息。
A市中北部的一個小區內,靠近小區東部有一棟三層高的複合式樓房,外表看上去有些髒,並沒有經常清洗的樣子。
小樓二層,一間小房間內,擺放著三張黑白照片,房內還有一個書架,架上填滿了書,囊括古今中外的各種名著。照片所在的那一麵牆上幹淨如雪,正前方放著幾盆盆栽——牡丹、秋菊、迎客鬆。
“吱呀”一聲,房間的門被推開了。
走進來一個穿著白色睡裙的女子,正是白郃。
白郃走向照片牆,出神地看著照片裏的人。
照片橫向擺放,從左往右依次是一個看上去像是三十歲的男人、一個與男人年紀差不多的女人,還有一個大概隻有十八歲的女孩。
照片上的人長相相似,仔細一看,白郃也與照片上的人十分相似。
白郃看著照片怔怔出神,像是在回憶。
“咚咚——”
一陣清脆的敲門聲,把白郃的思緒拉了回來。
白郃轉過頭去,房間外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中年男子。
“舅舅,你回來了。”
“嗯。”
“怎麽有點晚?”
“今天在路上遇到一個小偷,順手幫忙抓了一下,還送到了警局去,就稍微晚了些。你還沒吃晚飯吧,我去煮東西。”
“嗯,沒吃,舅舅,我想吃魚。”
“好,我晚上煮魚,你……”白郃的舅舅楊子介瞥了一下牆上的照片,在最右邊那張女孩的照片上停留了一會兒,又看了看白郃。白郃早已轉過身去,繼續望著牆上的照片。
“你再待一會兒,就離開吧,再過一個月就是小月的忌日,我們到時候去看看她,順便去看看你爸媽。”
白郃沒有說話,依舊盯著牆上的照片。
楊子介歎了口氣,輕輕地帶上門,準備離開。
“還有舅媽,到時候一起去看他們。”在門即將關上的一瞬間,白郃的聲音傳了出來。
楊子介手上一頓,不過一秒,門被輕輕地關上了,留下白郃一人在屋內。
次日清晨。
白郃早起驅車來到了A市北部,一處雖然遠離市中心,但是仍然十分繁華的地帶。
將車駛入地下車庫,白郃下車來到了一幢大廈前,大廈名叫山閱大廈。
大廈一樓大廳前,出現一個穿著藍色衣服的熟悉身影,李浩正站在那裏。看到白郃的出現,李浩憂慮地朝她跑來。
“白郃,你怎麽了?不是說昨天就來這邊加入‘山閱盡’嗎?怎麽突然就難受了?哪裏難受了,你說說,我認識一個醫生……”
白郃搖了搖頭:“我昨天頭疼就先回了家,現在舒服多了,沒必要看醫生,還有……”
李浩說:“還有?還有什麽?”
“還有,你話好多啊。”
“……”
兩人走進大廳,李浩和白郃並排走,他依舊在不停地說著些什麽,白郃並沒有回答他。
進了電梯,上到了二十二樓。二十二樓裝修精致奢華,鏤空的木窗,古典的桌椅,豪華的燈飾,加上那鎏金的三個大字“山閱盡”,無一不向外人透出它的奢侈。
白郃指了指前台,拍了拍李浩的肩。
“浩哥,交給你了。”
李浩心領神會,反正平常已經被這樣拖來做這種事很多次了。白郃是個生活廢材,除了寫書吃飯,她在與人打交道上還是存在著一些問題。
李浩走上去與前台小姐交流了幾句,前台小姐站起身來,以專業的禮儀姿勢邀請李浩和白郃進去。
進了內室,前台小姐帶著他倆穿過一條明亮的走廊,轉過兩個路口,在一個房間前停了下來。
“兩位請稍等,我去告知一下總經理。”
李浩點了點頭。
前台小姐非常有效率,不一會兒便出來了:“兩位請進。”說完便轉身離去。
李浩推開了門,自己先走了進去,白郃緊隨其後。
房間內的裝飾與外麵不同,十分簡潔,隻有一張辦公桌、一張普通的黑色沙發、一張椅子以及一個存放資料的儲物櫃。
辦公桌後坐著一個年輕男子,他站起身來,示意二人坐下。他先是看了看李浩,然後看向白郃:“你們好,鄙人姓呂,名方,是‘山閱盡’入會負責人,請問是誰需要辦理入會?”
李浩指了指白郃,道:“是她,我隻是來幫忙的。”
呂方將視線落在白郃身上:“請問小姐怎麽稱呼?”
“她姓白,你就直接辦理手續吧,有什麽問題就問我好了。”
呂方看了一眼李浩,回答:“好的,先生怎麽稱呼?”
“免貴姓李。”
“可否冒昧地問一個問題?”
“哈哈,我知道你要問什麽,同事關係而已,你快點辦理手續吧。”李浩笑道。
被人猜透心裏所想,呂方尷尬地笑了笑。他起身走向資料櫃,從裏麵取出了一份文檔。
打開文檔,上麵密密麻麻寫了許多人的信息與資料,呂方翻到一張空白頁,說:“兩位知不知道本公司的入會要求與規定?”
“知道,幫這位白小姐辦理一個高級會員,入會費十萬元。”
呂方微笑:“原來都是老顧客了。白小姐選擇真沒錯,高級會員可以享受到更多優質服務。”
在簡單地詢問了幾個問題,獲得了一些關鍵信息之後,呂方將其填入了資料夾中。白郃掃了一眼資料夾,發出了一聲輕呼。
呂方和李浩同時看向了她。白郃把眼睛移向別處,擺手道:“沒什麽,我隻是好像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熟悉的名字?白小姐你願意說的話,我們可以幫你查一下。”
“是嗎,那你幫我查一下許木。”
“許木?挺耳熟的。”呂方迅速地在資料夾中翻找起來,一頁頁地搜尋著。
“不好意思,會員的相關資料是不允許存在電腦係統中的,以免被盜取,隻好手寫放入資料夾裏,所以翻找得有點慢,請稍微等等。”
“找到了,許木,一個月前新加入的高級會員。”呂方微笑地看向白郃,“白小姐認識這位許先生?”
白郃微微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不確定,也有可能隻是重名。”
呂方正想要開口繼續詢問,李浩見機打斷道:“應該是重名了吧,世界上名字一樣的人多了去,對吧,呂先生,手續弄好了嗎?我們還有點急事,弄好了我們就先離開了。”
“哦哦,瞧我這記性,手續已經弄好了,到時候會員黑卡會郵寄至白小姐的公司,到時候查收就好,以後隻要有活動都會通過手機告知你們的。”
“那就好,麻煩呂先生了。”
“應該的,我讓小劉送送你們吧。”
“沒關係,我們認得路,這又不遠。”
“這是職責所在,免不了的。”
在呂方的再三要求下,李浩隻得答應呂方讓小劉來送行,出了辦公室,一路上無人說話,小劉始終帶著職業化的微笑在前麵引路,直至他們上了電梯。
電梯內,李浩看了一眼白郃,小心翼翼地問:“那個許木,是誰呀?”
白郃不語,摩挲著手腕上的玉鐲:“許木是小時候我一個玩得很好的朋友,後來他出國了,斷了聯係,剛剛看到這個名字,就想起來了,以為是同一個人。”
李浩“哦”了一聲,沒有繼續問下去。
電梯在快速地下降,電子顯示屏上的數字由“22”逐步地變至“1”,電梯內十分安靜,除了電梯下降時產生的噪音,就隻剩下了兩人的呼吸聲。
“叮——”
電梯到達了一層,白郃率先走出了電梯,李浩緊跟其後。
走到大廳中央,李浩叫住了白郃:“白郃,你還有什麽事嗎?沒什麽事我就先回去了?”
白郃搖了搖頭:“也沒有其他事了,你有事就先回去吧,路上小心點。”
李浩打了個招呼後,一路小跑到門口,消失在了人群中。
白郃看著李浩消失的背影,歎了一口氣。她知道李浩喜歡她,要不是如此,當初他畢業後也不會為了她放棄自己喜歡的工作,選擇做她的經紀人。
隻可惜郎有心來妾無意,她並不喜歡李浩,雖然很感激李浩為她做的一切,但是感情的事誰也說不好。當初已經拒絕過他很多次,李浩還是不肯放棄,她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做。
想到這裏,白郃覺得一陣煩悶,平常寫書卡殼的時候都沒有這種感覺,她揉了揉額頭,強迫自己不去想這件事,出門走向地下車庫。
山閱大廈地下停車場二層,停放著許多車,一輛SUV駛入車庫,緩緩地在車庫裏徘徊,尋找著空車位。
繞過了幾個彎,終於在靠角落的一個昏暗處,發現了一個空的車位,SUV一個提速,又快又準地停了進去。
從車上下來一個體格健壯的年輕男人,約莫二十三歲,穿著白色的短袖,身上留有明顯常年健身的痕跡,手臂上的健碩肌肉並沒有被白色短袖掩藏住,呼之欲出。
年輕男人從車內拿出一個雙肩包,一隻手提著背在肩上。
“喵——”
突然,一陣小奶貓的叫聲在安靜的車庫內響起。
年輕男人四處張望著,臉上浮起疑惑的表情。他放輕腳步,彎下腰,似乎在尋找貓叫聲的來源。
貓叫聲並沒有停止,反而越來越大,循著叫聲,年輕男人一輛輛地查看車底,看貓是否在下麵。
找了好一會兒,年輕男人最終在另一個昏暗的角落裏發現了貓。
這是一隻小奶貓,隻有手掌大小,步履蹣跚地在紙箱子中爬行著,也許是餓了,發出可憐的叫聲。
年輕男人輕輕地用兩隻手捧起貓,邊撫摸邊說:“小貓啊,餓了嗎?是誰這麽狠心把你放在這裏呀?今天遇到我算是你好運啦,來,跟我回家吧。”
年輕男人臉上泛起一絲微笑,腳步也加快了。
他走回自己車停放的地方,打開後備廂,上麵整整齊齊堆放了許多奶瓶、奶粉、肉腸、貓糧等東西,把後備廂塞得隻有一小塊空處了。年輕男人把貓和箱子放在空處,從堆放的物品最上方取下一個奶瓶,把奶粉倒進去和水衝泡,他用力地甩奶瓶,等奶粉完全溶解在水裏,才將牛奶倒入一個小碗,放進箱子裏。
小貓似乎很多天沒有進食,聞到了奶香味,身子不由自主地朝碗裏撲騰去,懶散地倚在碗邊,一點點舔舐著碗裏的牛奶。
看著小貓喝牛奶了,年輕男人臉上的笑容更歡了,他輕輕地把車門關上,鎖好車門,轉身離開。
白郃來到地下車庫二層,憑著記憶找尋著自己的車,時不時地按一下警報器,循聲辨位。
順著聲音找到自己的車,白郃發現自己車位所在的右前方角落,有一個穿白色短袖的年輕男人在車後搗鼓著什麽,她瞥了一眼之後並沒有放在心上,打開車門便坐了上去。
啟動車子,白郃抬頭,年輕男人此時正從她的車前經過,她盯著年輕男人,目視著他從車前走過。
忽然,白郃雙眼一閃,她立馬打開車門,走了下去。
“喂。”白郃出聲叫道。
年輕男人一驚,轉過身,看到一個穿著米色連衣裙的女孩,長發飄飄,麵化淡妝。
他心中暗想,好漂亮的女孩呀,不過怎麽覺得有點眼熟?
“Hi,美女,有事嗎?”他問。
白郃大步上前,走近年輕男人,看著他並不說話。
“哇哦,美女,”年輕男人看著白郃靠得如此近,有點局促,便往後退了一步,“有什麽事嗎?沒事我就先走啦。”
“你叫什麽名字?”
“什……什麽名字?”年輕男人感到一陣莫名其妙,但還是微笑地回答了,“我?我叫Alex,剛回國沒多久,中文名叫許木。”
許木笑嘻嘻地看著白郃,他心想這個女孩還真有趣,一見麵就問名字,莫非看上了自己?
白郃長舒一口氣,笑著伸出手,猝不及防地彈了一下許木的頭。
許木躲閃不及,結結實實地被彈到了。他有些吃痛,倒吸一口涼氣,正要發脾氣詢問原因,卻被白郃一句話堵了回去——
“小胖墩,還記得我嗎?”
白郃家中。
一樓客廳,白郃與許木麵對麵地坐在桌子的兩側,桌上已經擺好了幾碟菜,廚房裏傳來了鍋鏟碰撞的聲音,似乎還在烹煮著新的菜肴。
許木夾起一塊肉,送入口中:“這肉味道不錯呀,好久沒吃到道地的中國菜了。”
白郃笑道:“你喜歡吃就多吃點吧,管夠。”說著,她伸出筷子夾了幾塊肉放在許木碗裏。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我剛剛還在‘山閱盡’那邊看到一個人,也叫許木,不會就是你吧?”
許木嘴裏嚼著肉,含混不清地說:“我回來已經一個半月了,在國外讀完書,我爸媽就著急讓我在國外找工作。這怎麽可能,我才剛讀完書,肯定還要再玩一玩的。在國外他們會一直嘮叨,我就想那我還不如回中國來,至少還有朋友對吧,你說是吧,阿郃?”
白郃點了點頭,表示讚同。
許木繼續說:“我在國外除了讀書,就隻喜歡健身和登山了,你看我這肌肉,嘿嘿!”
說著他放下碗筷,卷起袖子,把肌肉展示給白郃看。
“我剛回中國的時候就辦了一張健身卡,覺得沒意思,就去打聽了一下,知道還有一個登山俱樂部,叫啥‘山閱盡’來著,覺得似乎還挺有趣的,就去辦了一個高級會員。嗬,好家夥,花了我十萬呢。對了,阿郃你也加入了這個俱樂部嗎?”
白郃點頭:“我也是寫書寫得多了,想出去走走,順便找找靈感,就加了這個俱樂部。”
“那豈不是太棒了,這樣我就可以跟你們一起出去玩了!”
“你們?”
“是的呀,你,還有阿月嘛。”
廚房內的烹炒聲並沒有停下,窗外偶爾傳來一兩聲汽車的鳴笛。時值九月,A市的夜晚並不涼爽,即使有風吹過,也並沒有泥土的芬芳、樹木的清香,有的隻有這專屬於炎熱夏天的燥熱。
飯桌上一片安靜,白郃陷入沉默。
許木看著白郃,夾著肉的筷子停在了嘴邊,隨之慢慢地放下。
白郃久久不說話,許木心裏著急,也不敢出口詢問,隻能焦急地等待著。廚房的烹炒停了,走出來一個端著菜的阿姨。
白郃站起來,示意許木跟上她,走向二樓。
“阿姨,我們吃飽了,剩下的菜別炒了,你收拾收拾也吃飯吧。”
阿姨應了一聲,便收拾去了。
許木一頭霧水地跟著白郃上了二樓,轉過一個彎,走到了走廊的盡頭。
兩人停在一個房間前,許木此時感覺到四周空氣似乎冷了下來,他大氣都不敢出。
這個房間不同於其他房間,門上的鎖還是老式的扣鎖,很容易被撬毀。白郃從房間前的地毯下取出一把小鑰匙,小心地將鑰匙插入鎖孔,往右一轉,“啪”的一聲,打開了鎖。
隨著門被推開,老舊的門傳來了仿佛下一秒就會分崩離析的“吱呀”聲,這扇門,這個房間,處處顯露出與這棟複合式小樓的格格不入。
白郃走進房間,許木跟了上去,房內漆黑一片,看不見任何東西。白郃徑直走向左邊的牆,手在牆上摸索著,不一會兒就找到燈的開關,按了下去,一瞬間,燈光將房間照亮。
許木環顧了一下房間,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排老舊的書架與塞滿書架的書。
《百年孤獨》《霍亂時期的愛情》《雙城記》《邊城》……入眼的都是許木曾經看過或者聽說過的書,沒有一本是陌生的。
他目光向右轉去,那是一片雪白的牆,幹淨無瑕,上麵隻有三張照片,三張熟悉的照片。
“這是……”許木大驚,“叔叔、阿姨,還有……阿月,阿月怎麽在上麵?阿郃,這是怎麽了?”
白郃眼角滲出淚水,她抿著嘴,什麽都沒有說,或許是什麽都不想說。
許木看著心疼,也沒有再多問,走上前,用手輕輕地擦拭掉她的眼淚,哽咽道:“對不起,阿郃,我不知道。阿月她,還有叔叔阿姨,對不起,你別哭了。”
白郃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她帶著許木出了房間,反身鎖上門,來到了三樓的書房。
書房寬敞,兩麵牆放滿了書架,一麵有窗,另一麵則是掛了一些字畫。白郃走到書架前,隨手取下一本書,坐到了書桌後的凳子上,隨後示意許木坐下。
“你也看到了,白家現在隻有我一個人。我爸媽死於車禍,我爸在高速上開車超速,結果撞到護欄……他倆當場死亡。這事就發生在你們全家搬去國外的一年後。”白郃隨意地翻著書,目光在書上橫掃,微微發紅的眼睛恢複了正常。
“那時我和阿月還小,從小看著我和阿月長大的舅舅就撫養了我們。我以為我們會這樣正常生活下去,直到去年……”說到這裏,白郃頓了一下,似乎在平複著心裏的情緒。
許木在一旁認真地聽著,此時他隻能做一個傾聽者。
修長的手指在書上摩挲,白郃繼續講道:“直到去年,阿月……阿月在出去玩的時候,被一個歹徒襲擊,那個歹徒玷汙了她。”
白郃的聲音漸漸發抖,她內心的情緒波濤洶湧無法控製:“被救後的阿月,卻患了嚴重的抑鬱症,那時候我天天守著她,怕她做出什麽傻事來。”
“阿月很懂事,她裝作痊愈的樣子,安慰我說沒事了,讓我安心工作。我當時怎麽就這麽傻,相信了她,終於有一天,我以為阿月真的好多了,便獨自一個人出了門。等我回來的時候,阿月……阿月她……她在浴室裏割腕自殺了。”終於,白郃沒能控製住自己的情緒,淚水噴湧而出。她抱著書,號啕大哭著,撕心裂肺。
許木看著她,不知所措。他起身,走到白郃的身邊,伸出雙手,輕輕地抱住了她,用隻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說:
“對不起,我回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