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摸清一切的阿雪連夜便出發了。
結果卻是出師未捷便栽在了找淬玉泉的路上。
好在她是妖怪,不會輕易餓死,也沒那麽容易累死。
她認準前方,有路便走,又是一番折騰,眼睜睜地看著白天轉為黑夜。
她不清楚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在翻過一座山頭後,眼前景色驟然改變,充斥在眼前的不再是緋紅如霞的桃花,而是常年以玉膏灌溉,連同花蕊都透出五色光彩的丹木花。
站在流光溢彩的丹木林中,阿雪有一瞬間的失神,隨即加快步伐,向丹木林深處走去。
泛著碧玉般溫潤光芒的淬玉泉上,騰著一層氤氳霧氣,籠在皎白月光下,雖隻見得到一半美景,卻也能想象出整幅畫卷當是如何的美麗。
阿雪順著曲折的林間小道,朝著目光所及的淬玉泉走去,卻在走到一半時就停下了腳步。
朦朧水汽彌漫,少年修長纖細的身體若隱若現,濃如潑墨的長發緊貼身體淌下,覆在白嫩如凝脂的身軀上,濃黑與純白相互映襯,宛如一朵搖曳在素白紙麵的潑墨睡蓮。
阿雪望著少年白膩若脂的身體,頓足站在原處,十分躊躇。
淬玉泉就在眼前,該不該趁那人不注意偷偷跑過去接點泉水呢?
正值阿雪猶豫之際,那少年卻突然開口說話:“碧取師兄,你來啦?快來替我擦擦背。”
“啊?”阿雪愣神,不明所以地望著少年。
少年聽見聲音不對,立即抬頭望了過去。
正因這一眼,阿雪才得以看清那少年的麵容。
月光盡數灑落,淺淺柔柔落了少年一臉,再柔美的月光也敵不過他眸中流轉的光華。更奇妙的是,這少年明明有著柔和到極致的眉眼輪廓,卻絲毫不顯女氣,凝眸遙望間,隱隱透出幾許不可言傳的高貴之感。
從疑惑到震驚不足一瞬,少年細致入畫的五官驟然擠成一團,下一個動作竟是捂胸口後退,冷聲嗬斥:“你是何人?!”
阿雪默然掃了少年一眼,沉默一番,最終還是厚道地提醒:“那個……你好像遮錯地方了!”
一語落下,阿雪就覺眼前一黑,勁風攜著某樣帶著藥香的柔軟物什落在頭上,完全遮住了她的視線。
待阿雪扯掉那物什,少年已躲入池中,隻餘一顆腦袋露在水麵,漲紅著臉怒視阿雪。
“呃……”阿雪絞了絞手指,決定開口解釋,“那個……我隻是路過的,順便來接點水。”語罷,也不顧少年殺人般的目光,淡然地走到淬玉泉邊,捏出藏在袖子裏的玉瓶就開始灌泉水。
所幸自己早做好了準備,否則連個裝水的容器都沒有。
阿雪一邊接著泉水,一邊在心中嘀咕著,全然無視那眼神幾乎可以殺人的少年。
“夠了沒有!”淬玉泉裏的水以一種令人匪夷所思的速度急劇下降。
眼睜睜看著自己胸口再次**出水麵的少年終是忍不住開了口,隻是,那聲音聽起來痛苦至極,簡直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阿雪很是隨意地瞥了眼極速下降的水麵,十分不以為然地道:“別急別急,瓶子還沒裝滿呢!”
少年再也沒法忍,咬牙捂著白皙如玉的胸口,紅著眼睛大吼:“滾!馬上滾!”
阿雪不樂意了,連忙嘟囔著:“別呀,還差一點點就滿了!”
少年不再說話,冷著臉望著阿雪,從掌心引出一團紫雷,直接砸過去。
“啊!”阿雪一聲驚呼,連忙塞上玉瓶的瓶塞,就地一滾,躲開雷團。
滾完一個圈,她還不忘扯著嗓子憤憤不平地嚷著:“你這人怎麽這樣,不就接點水嘛,至於用雷劈我?”
少年一言不發,依舊冷著臉喚出紫色雷團砸阿雪。
紫色雷電密集交織,一個接一個地砸來。
阿雪失去妖力,躲得甚是狼狽,被劈得一路滾出丹木林。
那少年仿佛還覺得不夠解恨,隻聽茂密的丹木林中傳來一聲高昂的鳳鳴,隨後便有一道銀白的光直奔阿雪而來,她甚至都沒鬧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麽,便被一隻突然出現的白鳳嚇去半條命。
阿雪尚未感歎完,那白鳳便落至阿雪身前,低頭瞅了她一眼,那眼神真真叫一個殺氣騰騰,不知道的還以為阿雪搶了它老婆。
失去妖力的阿雪即刻就了,連忙換上一副諂媚的嘴臉,與那白鳳套近乎。
那白鳳卻是理都不想理阿雪,一把揪住她後領,直接扇翅飛向天際。
待到阿雪緩過神來時,已然懸在半空之中。
阿雪隻覺迎麵吹來的風如刀子一般刮得她臉頰發疼,連眼睛都睜不開,壓根不知這鳥究竟要將她帶往何處。
興許是覺著飛得夠高夠遠了,白鳳高昂著頭發出一聲清越的鳴叫聲,眯著一雙寒光四溢的狹長鳳眼,一把抖開阿雪緊拽住它爪子的手。
失去妖力的阿雪立馬像個秤砣似的嘩啦啦往下掉。
阿雪心中咯噔一下,直呼,完了完了,這下得砸成肉餅了!
風不斷呼嘯而來,墜落感在離地五百米處驟然消失,阿雪連忙閉上了眼睛,卻沒有傳來預料中的疼痛。
而後,隻聽“刺啦”一聲脆響,阿雪便發覺自己被掛在一株碩大的桃樹上,**秋千似的晃啊晃啊晃……
阿雪愣了愣,隨即低頭看地麵,隻見身下是連綿不絕的緋紅花海,有長風襲過,**出一波又一波緋色的花浪,攜著香甜氣息漾入人心……
阿雪身上受的傷尚未好透,再加上那少年著實陰險,變成白鳳抓著她墜崖也就罷了,竟然不聲不響就封了她身上的妖力,害她晾臘肉似的在這樹杈上掛了整整一宿。
起先阿雪求生意識也是很強的,扯著嗓子號了老半天,愣是沒有半個仙娥出現。
她身上這襲青衣更是質量好到令人發指,這般掛了她一天一夜竟未出現一丁點破損的跡象,真真是仙家出品質量有保障。
翌日清晨,“被掛東南枝”的阿雪是被一陣異響所吵醒的。
充斥在阿雪耳畔的是無數道由鸞、鳳與蛟、龍所發出的繁雜聲音,睜開眼,首先映入她眼簾的是一片滔天紫霞,遠遠望去,仿佛有鸞、鳳在穿行,有蛟、龍在遊移……
睡得腦子一片混沌的阿雪以為自己在做夢,揉了揉眼睛再一看,霞光猶自橫亙在眼前,並且似有越推越近的趨勢……
四周不知何時又揚起了風,漫天緋紅桃瓣紛紛飄落,一層又一層鋪落在本就積了厚厚一層緋紅落花的地上,阿雪兀自仰頭盯著那些漫天飄零的花瓣發愣,全然未意識到不遠處憑空出現了一個白衣男子。
那人就這般不期然地出現,在長風中胡亂飛揚的雪白衣袂掃淨一地厚重落花,一步一步地緩緩行至懸掛著阿雪的桃樹下。
也就在這時候,阿雪突然覺得一股寒氣順著尾椎骨直躥上腦門,那種感覺就像是被什麽凶狠的猛獸給盯上,欲將其生吞活剝一般。
阿雪不禁渾身一顫,如臨大敵地低頭一瞥……
她的目光穿透漫天紛飛的落花與初晨揚起的塵埃,最終定格在那人的臉上。
那一刹那,她隻覺腦子裏空白一片,無端就想起千年前,自己初見微醺時的畫麵,也是在一片望不到盡頭的花海裏,銀白月華灑落在他身上,而他踏著一地落花徐徐而來。
彼時的她尚且年幼,尚不知美人為何物,可他一出現,她便明白了,所謂美人就該是這副模樣。
這大抵是阿雪這千年來第二次因為人的容貌所震懾住,她呆呆地望著那人的臉,竟半晌都未能回過神來。
直至那人薄唇微掀,用捕獵一般的眼神直勾勾地望向她,她方才拉回心神,一瞬間掃空所有旖旎心事,轉而滿腦子疑問。
阿雪不禁琢磨著,莫非自己長得像這位美人兒的仇人?還是欠了他錢,否則,他又何必用這種冷冰冰的眼神瞪著自己?
阿雪腦子裏雖這般想,嘴倒是非同一般的甜,也不管自己如今這番模樣有多嚇人,連忙咧開嘴,擠出個笑,左一句神君,右一句神君叫得可真歡。
阿雪嘴甜,來者卻是個不領情的。
隻見他那略陰鷙的眼神一寸一寸地在阿雪身上遊走,自上而下來回掃視數次,最終將視線停落在其臉上,拉長了尾音,似笑非笑道:“本座憑什麽要救你?”
他聲線本就低沉,又刻意將尾音拖長上揚,一句看似平常的話語無端變得曖昧且妖嬈,落在阿雪耳朵裏,仿佛有無數根細小的羽毛在撓啊撓,酥酥地癢。
阿雪又是渾身一顫,沒來由地泛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竟真的認真地思考起了這個問題。
然而她思考良久,最終得出的答案也隻是:“或許……小的能做牛做馬來服侍你?”她雖這般說,心裏卻不是這麽想,總之也就是隨口說說罷了。
又豈能料到,那神君竟又彎著嘴角道:“做牛做馬就不必了,你若真有心,倒不如以身相許。”
“啊?!”阿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廝嘴角越發上揚,阿雪甚至能清晰地看到,有笑意一點一點滲入他眼底,隻是那笑並未給人帶來暖意,反倒令阿雪遍體生寒。
她尚未發出質疑,便聽到頭頂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響,像是布帛撕裂的聲音,緊接著她便覺身下一輕,甚至來不及發出驚呼聲,整個人便落入個清冷的懷抱。
那人正逆著光,冷冷而笑:“自此以後,你便是本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