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失蹤的隊友

“真的不用我陪你去嗎?你一個女孩子第一次去那麽遠的地方很危險,我會擔心的。”鄧丞宴最後一次確認。

安輅回了帶隊老師的信息,表示馬上出發去學校,然後極度不耐煩地跟鄧丞宴說:“首先,我們是四個人一起去還有帶隊老師;其次,我們最多兩天就回來了;最後,我是去比賽,不是上戰場送死,有什麽好擔心的。”

“……”鄧丞宴收回了平時嘻哈的表情,帥氣的臉上布滿陰雲。以前的安輅不會用這種腔調跟他說話,就算會煩他,也不會駁了他的關心,而現在,特別是最近這一個月裏,她開始漸漸無視他的存在了。

鄧丞宴感覺到了危機——他在安輅生命中的位置,就要被人替代了。

安輅見一向不正經的鄧丞宴突然變嚴肅,也意識到了自己有些過分,於是換了語氣說:“我的意思是,我們已經長大了,很多事情,要自己去麵對,你不用為我擔心,我會好好地回來。”

“回來了,你還是安輅嗎?”

安輅不解:“我不是安輅我是誰?”

“安輅,”鄧丞宴突然靠近她,“那我等你回來。”

安輅撓了撓後腦勺有些不解,走過去敲了敲安輪房間的門:“哥,我走了。”

安輪沒回,卻從他屋裏傳出來一陣“嘭嘭嘭”的聲音。安輅環視了一圈這個狹小的屋子,最後頭也不回地推門出去了。

鄧丞宴執意要送安輅去學校,兩人一起走到逸夫樓下,發現門口站了一堆穿著花花綠綠衣服的人。

其中一個見到安輅還奔向她來,遠遠地衝她喊:“安輅!”

安輅看到唐果不解,大周末的不在家,跑來學校,難道也是來為自己送行的?

“你穿成這樣要去遊街?”安輅看著她身上的衣服問。

唐果眉飛色舞地指著那群人說:“我們都是要去魔都給我們家陸昂應援的,聽說你們也是今天去,你們幾點?”

“我們馬上就走了,要趕下午兩點鍾的那場比賽。”

“呀,我們下午才走。”

“你一個女孩子去那種地方,叔叔阿姨知道嗎?”

“當然不能讓他們知道了,知道了還不得把腿給我打斷!”

“我勸你啊,”安輅一邊尋找著自己的夥伴一邊勸解唐果,“最好在叔叔阿姨發現之前,趕緊回去。”

“嘿嘿……”唐果神秘一笑,“我找你就是跟你說這事的,我跟我爸媽說是陪你一起去魔都參加比賽,到時候要是他們問起來,你可別給我說禿嚕嘴了。”

安輅聽聞滿頭黑線,心裏默念真是交友不慎啊!

鄧丞宴一來學校就被文清纏住,安輅趁機趕緊跑到六樓。這時她才反應過來,四個人的組合,隻有自己一個是外人,人家三個都是一個班的,好在中間沒有出現內亂,否則自己這個組長的位置早就被他們推翻了。

這麽想著的時候,她已經來到了一班教室,班上稀稀拉拉地坐著幾個低著頭看書刷題的人,並不見古阦、蘇舟和吳錦生。

眼瞅著距離約定出發的時間越來越近,安輅心裏莫名地有些慌亂。這個時候,王炸從年級主任辦公室下來,看到安輅就問:“你們什麽時候出發?”

安輅回:“就等他們三個了。”

王炸指了指校門:“蘇舟和吳錦生在校門口。”

安輅一聽,扭身就準備去校門口。

王炸從她身後喊住她:“安輅。”

安輅,停下,回頭:“嗯?”

“不用太緊張,盡力而為就行了,就算成績不是很理想,也不用死在魔都,還是要回來的。”

安輅渾身一涼,頓時羞愧難當,想起了兩周之前在廁所跟唐果抱怨,說要是成績不理想,她就幹脆死在魔都不用回來了,這話居然被王炸聽到了。

看到王炸臉上詭異的笑容,要是走廊是開放式的話,她一定立即從那裏跳下去。因為當時,她還跟唐果一起就“王炸半老徐娘是怎麽守住北齊一枝花的地位”展開了相當熱烈的討論。

回想起來,別個當時就在一牆之隔的地方靜靜地聽著,那畫麵真是美到讓人無法直視!

——果然,背後講人家閑話是會遭報應的。

安輅一口氣衝到樓下,跑到北齊的正門,見吳錦生靠在門口的柱子上一臉淡漠,蘇舟低著頭,手裏拿著書看不到表情,帶隊老師不停地撥著電話……

“怎麽了?”安輅走近問。

吳錦生抬頭,回:“古阦,聯係不上了。”

“聯係不上了是什麽意思?”安輅覺得有人忽然上前掐住了她的脖子,讓她原本順暢無阻的呼吸變得有些困難。

“就是……”

吳錦生還沒來得及給她解釋,帶隊老師回頭,一臉慌亂地問:“你們誰知道古阦的家住在什麽地方?”

安輅咽了咽口水,覺得喉頭有些苦,木愣地搖了搖頭。

“這下可怎麽辦!”

本是自言自語的聲音,可傳到安輅這裏卻像是在她耳朵裏裝了一枚炸彈,這個時候被點燃,“嘣”的一聲響了,她的耳朵開始嗡嗡作響。

帶隊老師盡量想安撫剩下幾個人的情緒說:“你們先不急啊,離我們約定出發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

一班班主任胡一統打來電話,帶隊老師接起,不寒暄直接問:“查到了?”

“什……什麽?花果山?”

“你別跟我開玩笑了,他家怎麽可能住在花果山?你怎麽不告訴我他住在故宮?”

“就算是花果山,你也要把他給我從水簾洞裏揪出來!”

“老子沒有時間等了,錯過了行程,要我提頭去見王主任嗎?”

“這不是我的問題吧,你一個當班主任的,讓學生填了‘花果山’這樣的家庭住址都不知道,你趕緊寫辭職報告算了……”

……

安輅雙腿一軟後退著抵在身後的柱子上,大腦一片混亂。

腦海裏滿是那個人不苟言笑的表情——他從來沒有做出過承諾,說一定會對這場比賽全力以赴。甚至從頭到尾都是她在強迫著他,不管是一開始的利誘,還是後麵的威逼,說到底,他都不是心甘情願的。

而對這場比賽抱著必勝決心的也隻有她一個人而已,隻有她自己心裏清楚,她對那勝利之後的獎金有多渴望。

那個人,臨陣逃脫的行為,是很可恥,但從人性的角度上來講,他確實沒有理由為了她勉強自己。

所謂團隊不過是建立在幾個人各自的私欲之上,吳錦生想要成全並幫助蘇舟,蘇舟想要靠近並占有古阦的喜歡,古阦想要安輅無償為他寫課外作業的那兩個月,安輅想要錢……

——看看,湊在一起的這幾個人,之所以會去參加這個競賽,竟然沒有一個人是因為真的深愛物理本身而去。

到頭來,變成了一場可悲又無恥的交易!

安輅現在深陷盲目又自憐的悲憤當中,對古阦依舊抱著最後一絲希望。

直到王炸匆匆趕來,指著帶隊老師破口大罵的時候,所有希望全部破滅。

“為什麽事前沒有考慮到這一層?”王炸雙手叉在腰間,質問帶隊老師。

“我對古阦那孩子,了解得不多。”

“不多?”王炸很生氣,“不多為什麽不去多了解?”

“連胡老師都不知道,我怎麽可能會知道!”此時帶隊老師也很生氣。

王炸滿臉通紅地指著剩下的幾個人說:“他們都辛辛苦苦準備了一個月,你說怎麽辦?要是連資格都沒有了,學校這次又會輸給南高,我們北齊的榮譽難道都是我一個人的事情嗎?”

帶隊老師忙解釋著:“不會沒有資格的,本來人數就定在二到四個,現在古阦聯係不上,那我們正好三個人,人數是沒有問題的,就是勝算小了一點。”

不是小了一點!

他們幾乎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壓在古阦身上,每個人準備的比賽重點都不一樣,他們基本上是一點勝算都沒有了。

後來王炸又跟帶隊老師說了些什麽,安輅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內心變得麻木又無助,以至於唐果和文清還有鄧丞宴以及班常南來到她身邊的時候,她都沒有察覺。

“不然別去了唄。”文清了解了大概之後提議,“反正也是輸,幹脆改簽,跟我們一起去陸昂的演唱會……”

唐果猛地撞了一下文清,文清立馬住嘴。

“我倒覺得,文清的話有道理。”鄧丞宴難得沒反駁文清,在他心裏什麽比賽,都不過是替學校掙個榮譽,他不明白安輅為何要那麽認真拚命。

倒是班長班常南,臨危不亂:“你別聽他們的,相信你自己,沒有古阦你自己也可以的,你也不差的。”

“對啊,在我心裏,你可比那個古怪的家夥強多了。”唐果走過去抱了抱安輅。

安輅不是不相信自己,隻是那種隱隱被背叛的感覺讓她就像是被螞蟻咬了,雖然不疼,但很難受。

上路後,帶隊老師總算鬆了一口氣,安排好三位同學,他癱在座位上感覺像是經曆了一場巨大的劫難,人老了就是經不起折騰!

三個人分別坐在靠窗的位置,安輅閉上眼盡量放空自己,想要在落地之前把負麵情緒統統趕走,就算最後沒有贏,大不了就是再多受一些來自於家庭的煎熬,沒什麽大不了的,過去的十七年都是這麽走來的。而這種煎熬又能持續多久呢,最多再有兩年,兩年之後,她一定要考上京都大學……她相信接下的人生當中一定會遇到更多的“古阦”,他們比自己聰明,成績會比自己好,那能怎麽辦,難道都要拉攏別人去拯救自己嗎?

——不,唯有超越!讓自己變成最強的那個人,才能掌控自己的人生。

就算隻是氣頭上的情緒,至少也讓她明白了,想要什麽東西,果然還是要靠自己,把希望放在別人身上,就好比買了一注中獎概率極低的彩票,若中,那是幸運,不中,也是必然。

客艙內最後一次提示關閉移動通信設備的時候,蘇舟還在盯著手機上的新聞界麵看——

全球物理科技成就展今天上午在江城順利舉行,期間不乏好幾屆的諾貝爾物理學獎的得主上台做演講匯報和交流互動……

蘇舟嘴角勾起了微不可測的笑。

古阦看的書,她盡管看不懂,可她總會悄悄地將書名抄下來,然後回家去查,羅列下來,竟然發現,那些書統統是過去、現在那些物理學家的著作,其中他好像對廣義相對論還有量子力學非常感興趣。

甚至,不是感興趣,仿佛是癡迷。

癡迷到了可以通宵達旦地研究的地步。

所以,她堅信,對古阦來說,那樣一場純粹的學術研究交流要遠比物理競賽這種東西更有吸引力。

古阦他,果然沒有讓她失望。

他與我們不一樣,這是蘇舟最早萌生在心頭的想法,那種察覺讓她興奮了很久。

她想要不顧一切地幫他保守這個秘密,因為這個秘密一旦被其他人知道,古阦一定會受到令她無法預測的關注,到那個時候,她和他的距離會變得更加遙遠。

這可能是她內心當中一種變態的想法,可在那之前,她隻希望他是一個行為有點古怪,對物理比一般人要感興趣的人,她並不希望在自己沒有能力與之齊肩的時候就讓他獨自飛翔。到那時,她那麽普通,她一定會失去追上他的可能。

而安輅的出現,讓她產生了危機感,好像如果她再不做出點什麽,安輅馬上就要發現那些隻有她發現的東西。仿佛某一種屬於自己的東西就要被安輅搶走了一樣。

她不能讓這種情況出現,她一定要在安輅離他更近之前把兩個人拉開,她要讓安輅討厭古阦,甚至是怨恨到再也不想同他來往的地步。

蘇舟知道安輅對這次競賽的看重,所以,她那麽做了,她用別的東西將古阦引誘走,即便自己一隻腳已經踏出懸崖,即便不立刻停下就會粉身碎骨。

碎了就碎了吧,也好過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喜歡的東西跑到別人手上強。

吳錦生盯著蘇舟,眉頭擰緊,隔著一個座位的距離,他心裏知道有些對不住安輅,可是他沒有辦法去揭露蘇舟。

盡管他隱約知道前因後果,可蘇舟對他來說依舊是不能去傷害的人,依舊是唯一不能去傷害的人。

十月的魔都,天氣蕭瑟,陰鬱得和安輅的心情一模一樣。

帶隊老師將三人安排到位,又出去試圖最後一次聯係古阦。距離比賽還有一段時間,安輅重新給三個人布了局。

路那邊的南高果然也派了四個人,其中有兩個安輅還認識,初中的時候同過班,按照那時對他們的印象來看,他們都是非常厲害的角色。並不是全國所有的高中都派學生來參賽了,但隻要派人來參賽的都有不容小覷的實力。安輅握了握拳頭,覺得教室裏太悶,跟蘇舟和吳錦生打了招呼便出了教室。

比賽定在魔都交通大學的理工樓,交通大學是非常好的一所大學,時至周末,校園裏人不多。

種在樓下的銀杏樹葉落了一地,安輅不知不覺就下了樓,站在銀杏樹下,看著偶爾經過的人,在路上好不容易平複過來的心情,又開始波動。

畢竟還是正在成長的年紀,思想觀念並沒有形成固有的形態,情緒起伏不定是這個年齡最大的特征之一。

突然之間,起風了,她抬頭一看,銀杏樹葉在風中撲簌簌地飛下來,打在她臉上,有些疼。

她踢了一腳地上的樹葉,紅色的地磚就從樹葉下麵露了出來。再回神,居然開始飄雨。初秋的雨帶著夏季最後的倔強,來得依舊生猛,她根本來不及回避,雨水就劈頭蓋臉地落了下來。

冰涼的雨點浸入她微薄的衣衫,留在皮膚上,剛才的躁動不安居然得到了安撫。

接著是一股壓抑了許久得不到抒發的委屈和難受,她索性蹲了下來,任雨水衝刷自己,仿佛這樣才能讓自己窘迫的處境變得好一點,這也就是所謂的負負得正,置之死地而後生。

“古阦什麽的真是討厭死了!”當她喊出這句話的時候,她自己也愣了一下,明明不是都已經說服自己了嗎?不是已經接受了他不來也可以的局麵了嗎?

可心底為什麽還會對他有這樣的抱怨?

而她自己又非常清楚,那抱怨絕對不隻是來自他臨陣脫逃,害她不能得獎金。

如果不是,那又是什麽?

她現在很想他能出現還有什麽其他原因嗎?

雨開始變小,她心頭卻越來越煩躁,甚至她很清楚根本沒有辦法用這種狀態去參加比賽。

帶隊老師在樓上喊她的名字,她抬頭看了一眼,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再難過還是要硬著頭皮去麵對。

一轉身,身後便站著一個身高需要她仰望的人——

修身的一套黑色西裝,勾勒出了對方接近完美的身材,寬肩窄腰大長腿,修長勻稱的一雙手右手插在褲子口袋,左手自然垂著,中分的發型很配那對英氣深邃的眉眼,筆挺的鼻子下一張嘴微微張著,想說什麽而沒說。

整個人看起來,深沉中帶著青春,穩練裏透著柔和,燦明卻又疏離。

安輅見此,心裏“咯噔”一下,拋開鬱結的心情,當時腦海裏閃過一個念頭——魔都交大的男同學顏值好高,也許大學不一定非要上京都,來這裏也是不錯的選擇。

——哎,不對啊,他為什麽要站在我身後看我?

——嗯,這個人怎麽有點眼熟?

——咦,他左手手背上怎麽有一道和古阦差不多的疤痕?

天啊!安輅猛地往後一退撞在積滿雨水的銀杏樹上,樹幹晃動,雨水齊齊下滑,聚成一片潑灑到她腦袋上。

“你還有時間和閑情去韓國整容?”安輅上前一把揪住他那人模狗樣的西裝領帶,沒好氣地問。

“隻是去聽了一場演講。”

“什麽演講有必要穿得這麽正式,打扮得這麽好看?”不對,偏了,“什麽演講比我們的比賽還重要?”

“就是說啊,要是早知道那麽無聊,就不去了。”

“無聊?”

“嗯,和這種比賽一樣無聊。”

不管了,心頭的火氣要撒,安輅上去就是一拳頭打在古阦的胳膊上:“無聊你為什麽還要趕來?”

“同樣都很無聊的話,不如把人情給你,不過,”古阦將自己的領帶從安輅手中抽回去,“這個人情,你是要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