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暮春的寒意

安輅一抬頭,竟然發現自己神經兮兮地來到了古阦家門口。

“我真是瘋得不輕。”她自嘲了一下,吸了一口涼氣,左臉痛得已經沒了知覺。

當她回頭,清輝的月光下,站著的少年一如她夢中揮之不去的身影。他手中提著簡易的行李,目光深沉,臉上的肌肉動了兩下,還沒有開口,她便衝過去撲進他懷中,不顧一切地失聲痛哭起來。

不管那是幻覺還是什麽,她都不在乎,她隻知道那個懷抱是她現在很需要的,那裏溫暖、清新又安全。

直到一雙幹燥的手覆在她背上的時候,那真實的觸感才讓她渾身一顫,迅速撤退。

站在離他二丈之遠的地方,她慌張得話都說不利落:“你……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古阦重新提起丟在地上的包:“這是我家。”

“哦。”這話應該對方問才對,“不對,我的意思是你現在不是應該在美國嗎?”

“本來,是應該在美國。”

“那你……那你回來做什麽?”

“你不是說,”他緩緩走近她,“你很想我嗎?”

安輅瞪大眼睛,眼底那片還沒徹底幹掉的水色在月光下看起來異常靈動:“那個……那個我是,我的意思是,其實不是,就是……”

“是,還是不是?”

安輅腦袋一轉:“這個不是重點啦,重點是就算我想你,你也沒有必要回來吧?”難道飛機票很便宜嗎?

“君子有成人之美。”

“啊?”

“你想我,我回來是應該的。”

啊,要是早知道你有這種腦回路的話,我是不是該說我很需要錢啊。安輅心想,不對啊,我需要錢他也給我了啊,為此還不惜考零分!

那麽……安輅猛地湊近他,問:“莫非,你也喜歡我?”

不然沒有辦法解釋吧,從他不顧嚴寒跑到她家去修燈泡那次以後,他們之間就已經扯平了啊,他沒有理由再為她做後麵這些了,唯一的解釋,那就是……

“不是。”他言語清晰,眼神裏卻閃過一絲慌亂,“你最多隻能算是我荷爾蒙的衝動對象,並不是我神經係統篩選的喜歡結果。”

“有什麽區別嗎?”安輅盯著他問。

“當然有,人體荷爾蒙泛濫的時候是不分場合時間的,這個受諸多因素的影響我沒有辦法控製,而那個時候,你正好在現場,也就是你抱我的那天晚上。”他鬆了口氣,找到邏輯後繼續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但神經係統的篩選,會根據各種實際數據來客觀公正地做出決定,這個由我本人親自把控,是絕對不會出錯的。”

古阦鬆了一口氣,仿佛長久以來困擾他的難題終於得到解決。

“哦……”安輅消化了一下,“也就是說,你的荷爾蒙喜歡我,但你的神經不喜歡我?”難怪平時罵人的時候都喜歡說神經病,原來是這麽回事啊!

“你非要這麽理解的話。”他走到門口從口袋裏掏出鑰匙,借著門口的路燈才發現安輅的左臉腫得不成樣子。

手中的行李被他一扔,輕手撫上那片紅腫,心頭一疼,問:“臉怎麽了?”

安輅這才想起來,自己應該很傷心才對的,怎麽一見到他連情緒都被他帶偏了。偏了就偏了吧,她漫不經心地說:“這就是我為什麽要來這裏的原因。”

“我是問你,臉怎麽了?”古阦重複,語氣中帶著明顯的怒意。

安輅沒想到他會有那種情緒,頓時認真起來:“被我爸打的。”

“他為什麽要打你?”

“還不是因為那個獎學金!”

古阦開門的手一頓,安輅覺得自己說錯話了,立馬糾正:“不是,我不是怪你。是我爸偷偷用了我的獎學金,拿去買酒打牌,被我發現後,我們之間發生了點不愉快。”

古阦推開門,讓她先進去。

院子裏安安靜靜的。

安輅問:“貓呢?”

“給一言了。”

安輅心頭一酸:“你倆關係真好啊。”

古阦從冰箱下麵拿了冰出來包在紗布裏遞給她:“我那天,本來是想問你願不願意幫我養著它,結果你……”

“嘶——”冰放到臉上,安輅痛得倒吸一口涼氣,“對不起啊,我那天腦子進水了。”

“很痛嗎?”古阦蹲在她身邊,抬著頭看她。

安輅臉頰發燙,避開他的目光,詢問:“我……今天可以睡在這裏嗎?”

“不行,”古阦看了一眼她坐的沙發,“你去睡**。”

這孩子的理解能力真叫人同情,這種理解能力都能被MIT錄取,不上個年度未解之謎都有點說不過去。

安輅OS完了之後,又腦補了一下這開放式空間裏兩人共處一室的畫麵,很後悔從家裏出來沒有去找唐果,而是無腦地來到了這裏。

“你在想什麽?”古阦洗完澡過來丟給她兩件他的衣服,“你可以把沙發讓出來了嗎?”

“不然你去**睡吧,我本來就是來借宿的。”

“床在上麵。”

“所以呢?”

“你睡下麵,我會忍不住想看你。”

“嗬嗬……”安輅尷尬地笑笑,“你不是說隻是你的荷爾蒙喜歡我……”

“荷爾蒙顯然不能對它的行為負責,所以就是因為荷爾蒙,才不能……”

“我知道了。”不等他把話說完,安輅一溜煙地鑽進了浴室。

坐了十多個小時的飛機,古阦已經身心俱疲,倒在沙發上就睡著了,迷蒙中有道暖甜的味道縈繞在鼻尖,他想都沒想伸手便把那味道的主人拉進懷裏,然後抱著一夜未鬆。

“都已經要夏天了,你臉上這高原紅來得可有點蹊蹺啊!”早自習下了之後,唐果找安輅吃飯,見她臉頰上紅紅的一直沒消,忍不住就問了。

文清盯著瞅了半天,嘲笑唐果:“這明明就是心花怒放的結果,什麽高原紅!”

“喲,”唐果推了推安輅,“我剛接到一言的消息說,古同學昨晚上突然飛回來了,莫不是已經見了?”

“沒,才沒,我們沒有睡在一起。”

“噗……”唐果和文清一口豆漿噴了十丈遠,同時問——“你說啥?”

“啊!”意識到說禿嚕嘴的安輅擺起手來簡直跟不想要了一樣,“那個,我是說我們還沒有見過。”

“不對,”唐果揪住她不放,“你剛不是這麽說的。”

文清也不打算放過:“什麽睡不睡的,你最好說清楚。”

唐果和文清一人架著她一隻胳膊,根本就不想放開她。安輅隻好把安轉打了她,她在神誌不清的情況下轉到了古阦家那邊,正好遇到歸國的他,他好心收留了她一晚上,共處一室就是睡在一起的意思的事情說了一遍。但,隻字未提她從浴室裏出來幫他蓋被子然後被他拉進懷裏抱著睡了一晚上的事。

“原來古同學這麽有趣啊!”文清兩眼放光,“要是早知道,我就不這麽費心巴腦地喜歡鄧丞宴了。”

“那真是遺憾了啊!”

聞聲,三人齊齊扭頭。

見鄧丞宴單手拿著托盤,單手插在褲子口袋裏,目光不善地盯著文清。

文清後悔得沒就差當他的麵自扇耳光了:“不是,我也就是想氣氣安輅,我怎麽可能會喜歡那種家夥。”

鄧丞宴不理她,自顧自地往回收餐盤的地方走去。

文清瞪了一眼安輅,手腳並用地扯住鄧丞宴不讓他走。

“鬆手。”

“我不。”

“你現在去喜歡古阦也不晚。”

“我不要古阦。”

“別,我不耽誤你。”

“你就把我耽誤了吧。”

……

“嘖嘖嘖,”唐果搖了搖頭,“真是同情她。”

安輅起身收拾餐盤:“你還不是一樣,整天跟在孫一言身後,你離成為文清不遠了我告訴你。”

“說得就像你多不一樣似的,還不是一說到古阦就六神無主,而且,你那句‘我們沒睡在一起’絕對有問題,你給我從實招來。”

兩人互損著離開食堂,一點沒有注意到正坐在她們背後低著頭差點把臉埋進碗裏的蘇舟。

她抬頭,碗裏的熱氣將鏡片染白,鏡片背後的眼睛裏是一股積壓已久的怨懟,仿佛下一秒就要衝破那眼眶的束縛以難以遏製的力量將眼前的一切全都毀掉。

她將所有的怨氣趕往指尖,然後緊握拳頭,將指尖使勁往掌心裏戳,仿佛隻有這樣,她才能將生疼的感覺歸於麻木。

突然,一隻麥色勁瘦的手帶著一瓶牛奶出現在她麵前。

她抬頭,吳錦生便站在她麵前。精短的頭發,黑但健康的膚色,犀利的眼神,還有鎖骨上偷偷文的文身,都讓蘇舟不得不想跟他保持距離。

“不要想他了。”吳錦生開口。

“我沒有。”蘇舟起身拿了牛奶轉身就走。

吳錦生站在原地看著她倒掉還沒吃完的飯,迅速離開,心頭也是有一陣化不開的酸澀。

鄧丞宴去看班常南的時候,遇到了古阦。

他穿著白色的襯衣,低頭在跟班常南的主治醫生確認什麽,然後打了電話,全程一口流利的英文。

有時候,鄧丞宴很不理解為什麽安輅會喜歡那種人,雖然他從沒對安輅產生過異性之間最原始的情感,但當他知道安輅喜歡那家夥的時候,他得承認他心裏曾嫉妒到發瘋。

不過看眼下的話,她喜歡那家夥是必然的吧,明明同齡,卻成熟得不像話,在他還整天隻知道打遊戲的時候,人家就開始搞科研了,這樣的人,要他是女生,就衝著那份穩重他應該也會喜歡吧!

“咳……”意識到自己沒譜得厲害,他立馬打斷自己的想法,敲了敲門,“沒打擾你們吧。”

“怎麽會,”班常南的媽媽起身,“常南還一直念叨著你不來看他呢。”

“今天好點了嗎?”鄧丞宴問班常南。

一直沒說話的古阦開口:“數據顯示,和昨天、前天、大前天沒有區別。”

屋裏頓時安靜。

“我是說,客觀數據。”古阦意識到自己說得不對,立馬改口,“但,也許因為天氣、溫度,以及其他別的因素,所以主觀感受上,可能會好一點也不一定。”

——誰稀罕你的解釋嗎?

班常南的主治醫生尬笑了兩聲:“那就有勞你了,和美國那邊的教授對接,還需要你從中間協助。”

“應該的。”

班常南的媽媽起身去送醫生,鄧丞宴對古阦說:“沒想到,你還這麽熱心,專門跑回來一趟。”

“我回來,是因為有人想見我,而我的教授也需要更準確的數據,和熱心無關。”言外之意,若非如此,他的死活與我何幹。

“你就不能稍微客氣一點?”鄧丞宴不高興。

“我以為,作為不太相熟的人,我們這樣的相處算是正常範疇內的了。”

“你……”

見狀,班常南趕緊打斷:“好了,好了,大家都是同學一場。丞宴兄,鄭未兮怎麽沒來,還有古同學,你不是要趕今晚的飛機嗎?”

古阦看了看手表:“我會盡快讓我教授安排你過去,在此之前,那就這樣了。”

鄧丞宴撇了撇嘴,在心裏默默地收回要他是女生也會喜歡他的想法。

“鄭未兮現在是二班的學習委員,比較忙,過兩天就來看你了。”

鄧丞宴安慰著他,但他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說鄭未兮喜歡的人是自己,讓他把對她的那份心思收起來,更何況他現在是病人,受不得刺激。

古阦臨走之前,孫一言急急忙忙趕來,內心十分不平地問:“為什麽不告訴我?”

“告訴你什麽?”

孫一言一把抓住他的衣領:“你回來之前為什麽不告訴我?”

“之後告訴你有什麽不對的嗎?”

“第一個知道的人,為什麽不是我,而是那個安輅?”

古阦對他說:“她知道,是因為她正好遇到我。”

撒謊!孫一言雙眼通紅:“我看你回來,就是為了她吧。”

“是,也不是。”

“你把話給我說清楚!”孫一言紅著眼吼。

古阦轉身對他說:“她是我荷爾蒙選擇的結果,而你,我對你產生不了化學反應。”

“古阦,你真的從來沒有看到過我嗎?”

“你說的那種看到,沒有。”

孫一言手心一空,古阦抽身離開。

他去美國之前,孫一言鼓起很大的勇氣向他表白,他發蒙的同時還有些許的不解。這世上他沒有什麽朋友,從五年前的物理競賽上兩人相識了之後,孫一言就以朋友的身份待在他身邊,他一開始並不適應多出一個人如影相隨。日子久了,他也不再抗拒,他萬萬沒想到,孫一言會對他產生那種感情。

就像他之前回答安輅的那樣,性別不是問題,對誰能產生化學反應才是關鍵。

古阦出門後,在胡同拐角的地方看到了一個身影,那身影像是在故意躲他,聽到他的聲音便飛速地躲進了另一條胡同。

古阦急著趕飛機,並沒有走過去,所以也就沒有看到那個捂著嘴巴蹲在牆角泣不成聲的唐果。

放學之前,安輅是有想過要去給古阦送別,但陳杏秋說家裏有事,讓她趕緊回去。

想到之前的一夜未歸,安輅覺得再不濟也需要給家長一個交代,於是在電話裏跟古阦說了再見。

騎車經過從西門出去,大概二十分鍾就能到家。

安輅在桐花胡同裏遇到了吳錦生,他迎麵走來,身後跟著四五個穿著流氣的人。想到之前在古阦家附近發生的事,雖然後來沒打破砂鍋問到底,但安輅還是覺得這個吳錦生不簡單。

“喲,妹子啊。”其中一個盯著安輅出言不善。

吳錦生送去一個眼神,那人乖乖閉嘴。見安輅猶豫著不敢走過來的樣子,吳錦生讓他身後的人靠牆。

安輅這才鬆了一口氣,經過他時輕輕說了一句謝謝。

連接著她家那片胡同的這個社區,都是以髒亂差出名的,打架鬥毆混社會的經常在這裏聚集,她見怪不怪,可那個人是吳錦生,這讓她多少有點介懷。曾經一起參加過比賽,而他本性不壞,成績也還可以,這學期直接從重點班掉到了普通班,多少還是有點可惜。

再一回頭發現吳錦生已經不見了。

自己都泥菩薩過江了,現在也無心管別人了吧。瞎管別人瓦上霜的教訓,她吃得夠多了。這麽一想,她心頭的負擔頓時輕了很多,一腳蹬上自行車頭也不回地朝家趕去。

今天的家屬樓格外熱鬧,剛到小區門口,就發現樓下三五成群地站了很多人,而那些人的臉上都洋溢著明媚的笑容,那笑容將這破舊的小區都熏染得透亮起來。

安輅跑上樓,發現安轉史無前例地沒有喝醉,而是滿麵春風地坐在沙發上,還拿出了十多年前買的磁帶放進一個落滿灰塵的收音機裏。刺刺啦啦的聲音過後,小剛厚重的聲音飄**在那不大的空間裏。

一首《黃昏》唱盡了一個男人的沉醉和熾烈。安輅從未見過這樣的安轉,不再年輕的眉目間,好像也有故事一樣。

陳杏秋笑吟吟地端著剛炒的菜出來:“快,洗手叫你哥吃飯。”

安輅甩了甩頭問:“今天有什麽喜事嗎?”

“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一家人坐定後,安轉舉杯:“我們家,就要看到出頭日了。”

安輅扒了一口米飯:“拆遷款下來了?”

“你這丫頭,就不能讓我們宣布嗎?”陳杏秋輕拍了安輅一下,順便夾了一筷子青菜放到安輪的碗中。

“你們表現得這麽明顯,我想配合你們的演出都不行。”

“哈哈……”安轉得意忘形,“從此以後,我們就不用住在這種黑黢黢的地方啦。”

“那可真是……”

這話還沒說完,“咚咚咚”的敲門聲便響了起來。

安輪起身開門。

一陣旋風從門口刮進來,安輅還沒回過神,一隻鋼鐵般的拳頭便衝安轉揮去。

驚慌失措中,安輅聽到一句:“媽的,有錢不還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