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 /顧盼,你要加油——明天見/

緊張急促的考試鈴聲落下,今天的最後一門英語也考完了。這是顧盼第一次沒有提前交卷,她慢吞吞地收整著筆袋,右桌的男生千恩萬謝地將筆還給她。

她從初中部教學樓三樓過來,走上通往高中部的天橋時,一眼就看到樓下正朝車棚走去的陸嶼初。

“陸嶼初!”

陸嶼初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循著聲音就看到顧盼在三樓向他招手。

“考得怎麽樣?”他問,看到顧盼攤著雙手聳了聳肩,無奈地低頭失笑。

“你這次沒理由笑話我靠天意,都寫完了!”

“作文呢?”

“不會寫,聽你的抄了閱讀理解……”顧盼笑容裏有些得意,顯然是忘記了當時陸嶼初被逼得沒法子,讓她把閱讀理解抄在作文上賺筆墨分時她萬分嫌棄的模樣。

陽光倦怠慵懶地灑在他身上,她微微挪動了下身體,靠在欄杆上,笑得舒適而愜意。

陸嶼初心裏有什麽東西開始慢慢蘇醒,但是又沒有徹底醒來,好像在沉睡的夢裏聽到朦朧的叫喚聲,他想要應答卻睜不開眼。這種感覺很奇怪。他搖搖頭拋開那些奇怪的想法,催促道:“我先去取車,你下來去校門口等我。”

學校的格局十分奇怪,荊楚婕不止一次吐槽。以校門為界線,正門進去正麵是田徑場,左右兩邊分別是一道斜坡,左邊是初高中的教學樓,右邊是小學部、教職員工的宿舍和藝體館,左右兩邊交界處是食堂和宿舍。荊楚婕曾笑稱整個學校就是一座拔地而起的鳥巢。

“早知道今天學校考試,我就不來了!”荊楚婕和陶荏彥從藝體館的斜坡下來,不停埋怨,“你是不是故意的啊!知道我不喜歡考試還故意要我來?”

“你看我哪次記得考試時間的?”陶荏彥覺得冤枉死了,像他們這樣的學生,考試都是稀裏糊塗填完,然後跑到藝體館打發時間,所以今天才會被荊楚婕在藝體館逮到數落。

但是看到荊楚婕又恢複以往的樣子,陶荏彥就算被她吵得頭疼也覺得舒心。

陽光正好,有鋼琴不斷重複一個章節的旋律,在鬱鬱蔥蔥的香樟葉脈間傳遞,聽得人昏昏欲睡。

陶荏彥無聊地打了個哈欠,想起一會兒和泥鰍他們約好去賽車,腳步不由得加快。沒幾步就看見校門右側的巷子口聚集了許多人,保安站在門口的伸縮門邊警惕地嚴陣以待。

剛走近,陶荏彥的幾個跟班忙不迭地跟他打招呼,其中一個叫小武的指著左邊的斜坡驚訝道:“那不是盼姐嗎?”

陶荏彥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過去,斜坡人不多,一眼就看到了。遠遠看過去,顧盼冷著一張臉,唐棣華跟在她身邊一直在不停地說著什麽。

“聽說這個唐棣華轉到盼姐他們班之後,明裏暗裏一直在給盼姐臉色……”

“怎麽回事?”

“不知道,她好像是盼姐後爸帶來的女兒,看不上咱們勒川這個窮鄉僻壤……阿超跟盼姐一個班,跟我說過挺多,我記不太清了,嘖,總之就是女生之間那些手段嘛。”說話的人拋出一個“你懂的”的眼神。

“嗬,這麽牛?”

身後的交談沒怎麽避人,陶荏彥聽得皺起了眉頭,正想過去,身邊的荊楚婕比他快一步衝了過去。

顧盼的心情很不好,從樓上下來以後,就碰見了唐棣華,她應該是聽見了剛才她與陸嶼初的對話,一如往常出言諷刺顧盼讓她退出,顧盼根本就不想搭理她,但是唐棣華就像吃錯藥一樣,越說越離譜。

更難聽的話顧盼不是沒有聽過,但是唐棣華說的每一句卻像是浸滿了濃稠毒藥的刺,一根一根朝著她柔軟的內裏紮去。

顧盼是第一次這麽討厭有莫名優越感的人,討厭到甚至隻要看她一眼胃部就開始反射性地**。

顧盼的臉色實在不大好看,而唐棣華一句比一句更狠:“反正你也考不上什麽好大學,得有點自知之明,別像你媽一樣惡心了自己還拖累別人……”

“你給我閉嘴!”顧盼鐵青著臉,垂著的雙手緊捏成拳,她努力控製自己恨不得撲上去的憤怒。

“你他媽給臉不要臉是不是?”一個聲音在同時響起。

顧盼來不及回頭,就被人用力往後一扯,抬起頭看到荊楚婕背對著自己站著,雙臂微張正好將她護在身後。

“就你能是吧?”荊楚婕推了一把唐棣華,“新同學來學校第一天沒問問清楚這個學校誰說了算嗎?”

像是佐證她說的話似的,陶荏彥一夥人正好浩浩****從校門口跑了過來,遠遠看過來就像是他們將唐棣華團團圍住,路過的人統統默契地回避。

“你想怎樣?”唐棣華的臉上浮現一抹極其怪異的笑,這種笑容很好地挑動了荊楚婕的神經。

“90°鞠躬唱《征服》道歉!”荊楚婕被激得火冒三丈,眼角瞥見身後的人,好像有了倚仗更加理直氣壯。

不得不說,這時候顧盼的心裏有一瞬間是很痛快的,這種痛快就像海上席卷的滔天巨浪,淹沒了心裏最後一點“這樣不太好”“校門口挑事的後果很嚴重”的想法。

理智離家出走的時候,衝動主宰大腦。

“如果我不呢?”

唐棣華還在笑,那種笑容讓人很惱火,荊楚婕理所當然地瞬間被她引爆。

“啪——”

清脆的巴掌聲驚得顧盼一愣。

“你會後悔的……”唐棣華捂著臉狠狠說。

荊楚婕一把抓住了她的頭發。

唐棣華不高不低的一聲尖叫讓所有人都看了過來,顧盼聽見保安亭的保安的喊聲。

這種情況下,她們這種平時就喜歡尋釁生事的學生和唐棣華這種大門不出的大家閨秀,無論體力還是技巧上瞬間高下立判。

眼看要出事,顧盼趕緊插進來想要把扭打在一起的兩人分開,不留神,唐棣華一手抓過來,直接掐住顧盼的脖子。

“你給老子鬆手!”荊楚婕眼眶通紅,瞧見顧盼脖子上鮮紅的指甲印,憤怒地用力一推。

“住手!”伴隨著喊聲,陸嶼初將自行車靠在牆邊跑了過來。

荊楚婕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和顧盼互相看了一眼,望著坐在地上不停喘氣的唐棣華,困惑萬分地想:現在是怎麽回事?不就是推了她一下,怎麽喘得像是要死了一樣?

所有人都停下動作,圍在一邊看著陸嶼初在唐棣華身邊蹲下,她臉漲得通紅,喉嚨裏發出費勁的“嗬嗬”聲。陸嶼初從她的口袋裏抽出一方手帕掩在唐棣華的臉上,那種窒息感慢慢平息下來。

“你做什麽?”先出聲打破平靜的是陶荏彥。

“你們又在做什麽?”陸嶼初厲聲道。他臉上是少見的嚴肅和冷漠。

顧盼覺得心像是被丟進了大海,緩慢地下沉又好像永遠沉不到底。

“陸嶼初你搞搞清楚,是她在挑事!”荊楚婕一臉憤憤不平。

漸漸平複下來的唐棣華不知道什麽時候站起來,虛脫憔悴地站在陸嶼初旁邊,一點都沒有之前出言譏諷顧盼的強勢樣子,她虛晃一下,靠在陸嶼初身上,虛虛地扶住陸嶼初的胳膊,那表情是無力脆弱的,但是眼底卻透著一絲嘲諷和得意。

顧盼看著他們靠在一起的樣子,難受梗在喉嚨口,像卡了無數根魚刺。

她拉住卷起袖子打算據理力爭的荊楚婕:“我們走吧。”

“王八蛋,渾蛋!”被拖著走的荊楚婕不甘心地吼,不知道是在罵唐棣華,還是陸嶼初。

陸嶼初木著臉將手臂從唐棣華的手裏抽出來,斜睇她一眼,沉默不語地走回自行車邊。

“就這樣想走?”陶荏彥上前一把攥住車頭,“陸嶼初你是不是腦殘啊?你當初是怎麽答應我的?”

“我並沒有答應過你什麽。”

“你……好,既然這樣,顧盼我不會放手了!”陶荏彥咬著牙道。

“陶荏彥,你這樣子沒有是非觀,凡事一味縱容,遲早會害了她。”陸嶼初甩手將陶荏彥揮開,“還有,離她遠一點。”

他推車向校門外走去,車鏈耷拉著跟著車輪轉動發出脆響。

“嶼初……”唐棣華帶著滿臉的驚嚇過度,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陸嶼初腳步一頓,微微向後偏了偏頭,唐棣華一喜,連忙跑上去。

靠近了才看到他雙眼裏那不加掩飾的厭惡,禁不住停了腳步。他的嘴唇開闔:“你也一樣。”

唐棣華停在原地,好像有一股股陰冷的風從她的腳底盤旋著往上走,直激得她渾身發冷。

人總是會在經事之後回頭看,才恍然發覺當時錯得離譜。我們會問自己,當時為什麽會這樣愚昧和不知輕重。

但是年少的時候,不就是這樣天不怕地不怕,走進死胡同也打死不回頭……而且很多時候真的就是頭破血流也一無所獲。

隻是那時候,大家都不懂。

“彥哥,就這樣放過他們了?”身後有好事者湊上來。

就這樣放過了?好像有一根輕飄飄的羽毛順著他的後腰輕輕搔動,心裏的念頭就隨著慢慢爬上心頭。

陶荏彥回過頭掃視一眼,那一眼看得人心裏發毛,然後他頭也不回地向唐棣華走去。

校門右側一排雅馬哈上,泥鰍已經冷眼旁觀許久,反常地沒有一點等得不耐煩的情緒,機車靴上的鉚釘在金屬上叩擊出清脆的“丁零”聲:“跟上。”

“邱哥?”邊上一個小弟不確定地叫了他一聲。

泥鰍的吊梢眼緊鎖著前方追著唐棣華而去的陶荏彥,精光一閃。他早就盯上了唐家,但是苦於唐棣華上下學總有人來接,而他也沒法時時刻刻盯著她,一直忍著沒有下手,今天說不定是個好機會。他這麽想著,招來身邊的手下:“打電話給管禮,叫他開車過來。”

“邱哥你是打算……”小弟的話沒說完,就被泥鰍刀子一樣的眼神堵住。

小弟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嚇出一身冷汗。

他們沒有看到身後不遠處,一個身材臃腫的女孩兒慌忙蹲下身,手忙腳亂地撿起散落一地的文具,打翻的墨水瓶裏黑色的**肆意流淌,像幹枯的血液。

河堤邊,河岸的斜坡上青草離離,沿著河岸過去就是荊楚婕家所在的別墅區。夕陽給水麵鍍上一層金光,荊楚婕走在河邊的水泥石台上,走兩步望一眼腳邊的水麵,水裏清晰地映出她的倒影,身後跟著失魂落魄的顧盼。

荊楚婕終於忍不住,轉過身喊了一聲:“喂,你怎麽這麽沒出息?”

顧盼低頭立在原地,荊楚婕沒有因此住嘴:“我不在你被人欺負就隻知道埋著腦袋逃跑嗎?你就不知道給我打電話嗎?就算是……就算是找陶荏彥也好啊!他那麽護著你,你怎麽還能讓別人欺負到你頭上呢……”

一股腦把心裏話說出來,荊楚婕的心裏好受了許多,她平時很少有這樣嚴肅正經的時候,足以見得這件事在她心裏的分量。

顧盼卻抬頭岔開話題問道:“你不生我氣了?”

荊楚婕一愣,心裏像是被撬動一樣晃**起來,有些鼻酸,還是決定坦白自己心裏的感受:“顧盼你是豬嗎?說好了要一輩子做朋友,我們是要出席對方婚禮、做彼此孩子幹媽的交情,我會因為那麽屁大點事就跟你生氣嗎?”

這是一個很奇怪的場景,明明在吼著的女孩兒氣勢更盛,但是她的臉上卻慢慢地滑下淚水,而她對麵的女孩兒卻突然笑了出來。

荊楚婕胡亂抹了兩把臉,嘴硬道:“我隻是……隻是有點別扭而已,我喜歡的人喜歡上了我最好的朋友,你總要給我一點時間緩緩吧?”

“對不起……”顧盼見她主動提起這件事,又感動又愧疚。

荊楚婕自己也沒有想到還可以心平氣和地說起這件事,說她沒有一點兒生氣那是不可能的,她的刻意回避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把這個朋友看得那麽重要,幾乎是掏心掏肺地對待,卻沒有想到自己喜歡的人選擇的是她。那晚,她先是覺得丟人,然後是鋪天蓋地的氣憤,她覺得自己同時被兩個人背叛了,最後是深深地難過,一想到要失去顧盼這個朋友,就像窒息一樣難過。

直到剛才撞見顧盼埋頭躲開唐棣華的樣子,她心裏爆發的是比自己被人欺負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憤怒。

而現在,她心疼她。

“不關你的事……”荊楚婕先一步抱住顧盼的肩膀。是啊,不關她的事,她沒有做錯什麽,怎麽能因為陶荏彥的選擇而責怪她呢?

其實說到底,就是嫉妒吧……

根本不需要多餘的鋪墊,兩個人很快就和好如初。

“那個女的不會真的有病吧?我看她剛才那樣好像我奶奶哮喘的時候的樣子……”荊楚婕疑惑不定。

“不知道……”顧盼卻想起很久之前,顧美琌好像提過,但是她想不起來了。

荊楚婕擺擺手:“不管她,要有也是公主病、神經病,就跟世界上所有人都欠她一樣,不圍著她轉她就不爽……”

顧盼被她義憤填膺的模樣逗笑了,正要接話,書包裏驟然響起急促的手機鈴聲。

“誰啊?”

“我媽。”

荊楚婕撇了撇嘴,又覺得有些不對,怎麽他們前腳剛教訓完唐棣華,她媽後腳就打電話來了?不會是……那死丫頭居然告狀!剛才就應該下手狠一點,打她個滿江紅!

荊楚婕的腦子裏就像上了高速,轉過好幾個彎,顧盼已經接起了電話。

“喂……我在外麵……和荊楚婕一起……嗯,怎麽了?”

掛了電話後的顧盼臉色不是很好看,荊楚婕靠近,問了一句:“你那個‘親後媽’找你算賬?”

顧盼笑得勉強:“不是……”

荊楚婕牽了牽嘴角,在她心裏,顧盼就跟不是顧美琌親生的一樣。

“那怎麽了?”

“她問我在哪裏,和誰在一起,好像還挺著急。”

荊楚婕也被她的話驚出一身冷汗,那是誰?那是顧盼的媽媽顧美琌,是那種顧盼一晚上不在家,清晨回來顧美琌還能問一句“這麽早要去哪兒”的人!

顧美琌關心顧盼,這可是頭一遭啊!難道是因為生活穩定了,有了閑心來關心這個野生野長的女兒了?荊楚婕心裏腹誹,但是沒敢說出來。

顧盼顯然也不適應,而且為這份關心開始隱隱有些不安,她扭頭匆匆道:“我要回家了,你也早點回去吧。”

“嗯,好。”

顧盼站在原地,看著荊楚婕順著河堤腳步輕快地向前走,手機響起的嗡鳴嚇了她一跳。

是駱淼。

“顧盼不好了!”駱淼驚慌失措的聲音通過電磁波傳過來,略有些金屬感。

“顧盼——”遠處,荊楚婕一邊向後倒退大聲地喊,她一隻手高高地舉起向她揮舞,一隻手攏在嘴邊,她在喊,“你要加油——明天見——”

天邊已經被晚霞染紅,在滿天霞光的烘托下,荊楚婕的身影細細長長,她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但是她知道,這個朋友,真的回來了。

顧盼也笑著舉起手向她揮了揮,心裏微軟,回道:“明天見!”

電話裏駱淼還在語無倫次地描述著,顧盼耐心地聽著,但是聽著聽著,她就這麽僵立在原地,剛剛還滿心的歡喜和溫暖像是被一陣大風吹散,隻剩下寒冰刺骨。

她倉皇轉身,那片血紅色天空下早已沒有了荊楚婕的影子。而她離去的方向是一片濃重的顏色,就像是有人在天邊放了一把大火……

她開始不受控製地奔跑,滿臉都是驚恐的眼淚,她怕來不及,來不及製止這即將改變他們幾個人命運的轉折。

她腦海裏驀地浮現出夢境裏經常出現的那列火車,幹枯的油漆,規律而沉重的鐵軌撞擊聲,沿著熟悉的軌道閑適向前,安穩得就像是可以預見的人生。而此刻,穩健的行駛的火車卻猛地劇烈抖動,像是有誰撬起軌枕下一顆不起眼的螺絲,一切都開始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