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我就說,陸嶼初我喜歡你/

顧盼跟著荊楚婕離開地下鐵,兩人在學校附近的商貿市場逛了半天,荊楚婕都沒有看上心儀的生日禮物,便硬拉著她來到中庭路步行街。顧盼還是第一次來這裏,就像是一隻迷了路,闖進陌生森林的小鹿,新奇又膽怯。

“大小姐,已經三四個小時了,對照學校上課時間,都已經放學半小時了!”顧盼的兩條腿都快跑斷了。

荊楚婕說:“你就陪陪我嘛,我現在好緊張,一想到晚上我的心就快要蹦出來了,不做點什麽,我就覺得好像有好多好多螞蟻在上麵爬……”

夜色開始變濃,荊楚婕也終於結束了“逛街”這一酷刑。

荊楚婕選了一款在顧盼看來價格高到離譜的禮物,那是一款銀白色的音樂播放器iPod shuffle。

“你買這麽貴的幹嗎?”顧盼想起付出去的那好幾張紅票子,心裏還在感歎。

“還好啊,也不是很貴。”荊楚婕正在琳琅滿目的貨櫃上找包裝紙袋,漫不經心道,“下次你生日的時候我也可以送你一個。”

“我不要……”顧盼想也不想立刻拒絕。

可能是因為看著顧美琌笑意吟吟問那些男人要錢的畫麵太深刻,顧盼每每拿著紙幣的時候心底都會浮現一種羞恥。

她知道荊楚婕是富貴人家的孩子,從荊楚婕平日的吃穿用度裏就能看出。荊楚婕身邊從來不缺朋友,因為她出手夠闊綽,出去吃飯或喝奶茶,隻要荊楚婕在,付賬的時候她必定會順手把所有人的一起結了,顧盼事後如果給她自己那份錢,她甚至會翻臉。

其實顧盼也很不自在,那種好像來自靈魂深處的貧窮猶如附骨之疽,陰魂不散。即便她一直覺得朋友之間的相處從來就是兩個人的事,與家世、成績或錢財無關,但也得有個前提,她們之間的給予與回報是對等的。

她不想欠人太多,更不想成為像顧美琌那樣為了錢財可以放棄一切的人。

天空灰沉沉透出墨藍色,教學樓的白熾燈已早早亮起。

陸嶼初拎著個還冒著熱氣的塑料袋坐到了座位上,顧盼的座位上還是空****的,他心裏想著便宜你了,隨手把手裏的煎餅果子放在她桌上,怕它冷掉又夾進桌上的物理書裏。

今天下午他一覺醒來,趴在桌上醒神時,隨手翻開物理書上那個深刻的折痕,入目的便是空白處斷斷續續的筆畫扭在一起的幾個字,一看就知道是有人在意識不清下所寫。

——想吃煎餅果子。

那排字邊上還有一塊紙張洇濕後幹燥的凹凸不平的痕跡,隨便想想就知道是誰睡得口水橫流的傑作。

陸嶼初有些惱火,又有些哭笑不得。

他下午在路過煎餅果子攤位的時候,著魔一樣就想起顧盼歪歪扭扭寫在書本上的那句“想吃煎餅果子”,鬼使神差地就買下了。

上樓的時候,他拎著袋子其實還是有點尷尬。他不知道最近自己是怎麽了,好像對顧盼有諸多不滿,但是在她衝著自己傻笑的時候,滿腔情緒又發泄不出來。還有就是,最近總是莫名地覺得陶荏彥礙眼……

他得好好想想自己是怎麽了。

陸嶼初揉了揉眉心,隨口問顧盼的同桌:“她還沒回來?”

“嗯,一下午都沒看到影子。”同桌頭也沒抬應了一聲。

陸嶼初拿出手機撥顧盼的電話,沒人接,又放下,打她家裏的也無人應答。

他意識到有些不對勁,往常顧盼就算是翹課或是睡覺,還是會叮囑同桌她的去向好替她打掩護,今天默不作聲一消失就是一下午,電話也打不通,這樣的情況是從來沒有過的。

難道發生了什麽事嗎?受委屈了?

那個家夥從小到大受了委屈都隻會躲在沒人的地方哭。陸嶼初腦海裏一浮現顧盼可憐巴巴縮在哪個角落裏哭的畫麵,就一秒鍾都坐不住了。

他霍地站起,把同桌嚇了一跳,他低頭叮囑同桌:“老師問起來,你就說我去廁所了。”說完就疾步向教室外跑去。

華燈初上,這裏是出了名的KTV一條街。說是街其實也沒多長,左右兩排七八個店對立而已,白天的時候這一片格外冷清,但是一到晚上就會聚集各種各樣的人,喧囂熱鬧,霓虹閃爍。

顧盼兩人匆匆趕到叫作“麥域”的KTV,麥域算是這一片KTV裏的小清新,偶爾有學生生日的時候也會來這兒包個包廂吼兩嗓子。

荊楚婕給陶荏彥打電話問了包廂號,站在門口望著LED招牌就開始發愣。

“我好緊張。”荊楚婕攥著顧盼的手冰涼,上台階還被台階絆了一下,顧盼連忙扶住她。

荊楚婕是一個活得很恣意的人,可能是因為從小到大從來就沒有她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但是她今天晚上卻無數次說緊張。麵對喜歡的人,她們其實都是膽小鬼。顧盼這麽想著,安撫鼓勵似的拍拍荊楚婕的肩膀,卻被荊楚婕拉住。

荊楚婕揪住她的手臂,就像是海上漂流的人抱緊一塊浮木,她期期艾艾地問:“哎,你一般是怎麽跟陸嶼初告白的啊?”

空氣裏有些悶熱,四麵八方傳來一些聽不清曲調的旋律,顧盼歪著腦袋回憶:“我就說……”

隨後就接不下去了,她努力尋找可以充當範本的回憶,可是大部分都是她玩笑般的戲謔,陸嶼初也沒當過一回事。那種堂堂正正、一本正經地站在陸嶼初麵前,明明白白告訴他我喜歡你的記憶,好像沒有。

荊楚婕看顧盼就這樣發起呆,連忙晃了晃她的手臂,顧盼如夢初醒地眨了眨眼,心虛地隨口說:“我就說,陸嶼初我喜歡你。”

隨著這句話,顧盼的胸口就像是“啪”地被燃起一把火,燒得滾燙炙熱,一直燒到臉上。

“又沒要你表白,你臉紅什麽啊?”

“哪有!”顧盼別過臉去。

就這麽走到包廂門口,荊楚婕忽然停下來:“顧盼,你告白的時候不怕嗎?我現在怕得要死……”

“我沒想那麽多,我就想著……我喜歡他,想要一直和他在一起。”顧盼話音剛落下,包廂的門忽然從裏麵打開,衝出來的人差點和她們撞了個滿懷。

“你們怎麽站在門口?進去啊!”

顧盼認出這是和泥鰍他們一夥的其中一個,臉色有些不自然起來。

“馬上……”顧盼扯起嘴角衝荊楚婕笑了笑,“我們進去吧。”看荊楚婕還是緊張得不行的樣子,她補了一句,“加油!”

荊楚婕用力地點點頭。

推開門,音浪像是剛剛開閘的洪流,鋪天蓋地地湧出來,包廂裏充斥著一股濃重的酒精味,屋內沒有開燈,隻有銀幕上的光亮照亮房間,天花板上五顏六色的光斑打在不同人的臉上,認識的、不認識的人嬉嬉笑笑勾肩搭背亂成一團。

“哎,她們來了。”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陶荏彥從層層疊疊的包圍中三兩下掙脫出來,他臉上已經泛紅,顯然是喝了不少。

“正好趕上給壽星敬酒。”

“走開走開!”陶荏彥一隻手把快要舉到眼前的酒杯推開,從人群裏踉蹌著走出來,帶動好幾個空酒瓶滾落到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那邊一下就亂了起來。

他三兩步走到顧盼身邊,手直接勾上顧盼的肩膀。

顧盼連忙站直撐住了才沒被他的體重撲倒,荊楚婕見狀連忙手忙腳亂地從另一邊扶住他。

“喲喲喲,彥哥借酒裝瘋啊……”

“左擁右抱,好福氣啊彥哥。”

周圍響起各式各樣的起哄聲,顧盼忍著把他從身上掀下去的衝動,和荊楚婕合力把他扶到座位上。在他坐下的一瞬間,顧盼連忙從他的胳膊肘下躬身逃出來,荊楚婕被陶荏彥帶著往沙發上一撲。

“陶荏彥?陶荏彥?”荊楚婕坐直身體,輕輕拍著他的胳膊叫他的名字。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陶荏彥不太清楚地說了一句。

“你說什麽?”荊楚婕問。

陶荏彥搖搖晃晃地又站起來,扭著身子在茶幾上找了起來,在七零八落的酒瓶裏撿起話筒。

尖銳的雜音從音響裏傳出來,顧盼被刺得閉了閉眼,扭頭捂住耳朵。

“我喜歡你,我喜歡你!”陶荏彥站在茶幾中間背對著屏幕,一直衝著話筒裏這麽說,他對麵的荊楚婕坐在沙發上,仰著頭傻愣愣地看著他,白色的燈光映在她的臉上,她抬手掩住嘴,就像是不敢置信。

周圍的男生發出“喔哦”的怪叫起哄聲。

屏幕上因為一曲終了漸漸暗下去,荊楚婕霍地從沙發上站起來,就像一隻燕子衝進陶荏彥的懷裏,緊緊地用雙臂抱住他的腰,臉深深地埋進他有些潮濕的、帶著刺鼻啤酒味的衣服裏。

即使在這麽昏暗的環境下,顧盼還是能夠看見她眼眶裏的紅色。顧盼也不自覺地浮出微笑,心裏替好朋友感到無比高興。

荊楚婕一直在笑,她有一種不真實的眩暈,還有心裏像煙花炸開一樣絢麗的歡喜。

“我真的很喜歡你,從第一次見你開始我就喜歡你了……”這時,音響裏又響起陶荏彥的告白。

荊楚婕將手臂收緊,彎翹的嘴角洋溢著一種難以抑製的幸福,她想說——我也喜歡你。

“我也……”

“……顧盼。”陶荏彥的聲音被放大好幾倍,經過音響處理的聲音有些失真。最後一個字的尾音因為拖長的語調,長久地在空氣裏嗡鳴。

顧盼和荊楚婕同時愣在原地。

顧盼的腦子嗡的一聲,像是掉進了水裏,她的耳朵裏、眼睛裏都是迷蒙的,冰涼的觸感從毛孔裏鑽進來,順著毛細血管爬滿了全身。

荊楚婕用力眨了眨眼,驚覺自己臉上濕了一大片。她慌忙用手去擦,但是臉上那種潮濕,怎麽擦也擦不掉,就像爬山虎的吸盤吸住牆壁,揪也揪不下來。

……

前後不過幾秒鍾的時間,所有的一切,天翻地覆。

原本三兩聚在包廂角落裏的人也跑了過來,顧盼看見他們圍在自己的兩邊,陶荏彥也被他們推了過來,四麵八方的聲音匯聚成一個整齊的旋律,像是層次清晰的鼓點。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她恍然清醒過來,眼神穿過層層疊疊的人影看到包圍圈外被擠在門邊的荊楚婕。

荊楚婕抬起頭來看了這邊一眼,兩條淚痕尤為清晰,顧盼覺得像被雷電劈了一道,她低聲叫著荊楚婕的名字,卻眼睜睜看著荊楚婕轉身拉開門離去。

清新的空氣順著開合的門縫湧進來,顧盼瞬間清醒。

——不是這樣的!

她幾乎立刻就想跟著追過去,身邊卻有人拉住她的手臂,推搡著她往陶荏彥的方向去。

“讓開!”顧盼的心裏那片莽原像是飄進了一顆火星,她整個人都焦灼起來。

沒有人理她,有人推著她的肩膀說:“別害羞啊!”

她皺著眉抬頭卻看到陶荏彥睜著迷蒙的眼,滿足地笑著看她。

那顆火星沾上了幹枯的雜草,張牙舞爪的火焰“嗤”的一聲舞動起來……

她抄起一杯最近的酒對著那張笑臉潑了上去……

周遭的一切都畫上了休止符,霎時悄無聲息。

陶荏彥掛著一臉水珠,冰涼的**在臉上橫流,他用力眨了眨眼,隨後一股大力將他推開,他歪了歪步伐,定在原地,就看見顧盼奪門而去的背影。

陸嶼初在幽暗的林蔭下穿**,就像是一個幽魂。

晚自習的上課鈴早就打過,夜訓的體育生們也早就離場,操場上空****的,隻有幾盞路燈孤獨地灑下一片清冷的光芒。

顧盼心情不好的時候喜歡去的小角落,能想起來的他都找了。他站在花園角落瑩白色的路燈下,雙手撐著膝蓋有些脫力地喘氣,心裏七上八下,晃神地想起顧盼笑的時候如同一彎明月的嘴角,眼睛裏閃亮亮的,像收納了一片星海。

“陸嶼初?”花園外傳來一聲試探性的喊聲。

陸嶼初撩了撩汗濕的額發,轉頭看見唐棣華站在花園外。他沒有說話,抬腳向另一邊走去,他聽到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離自己越來越近。

“我剛去醫務室拿藥經過這裏,還以為我看錯了。”唐棣華細聲細氣地說,末了又輕輕地笑了一聲,“你怎麽在這裏?”

陸嶼初瞥了她一眼,他現在真的沒有心情跟人聊天,轉身繞進旁邊的教學樓,就要順著樓梯下去,唐棣華緊緊跟在他身後。

“你該回教室了。”陸嶼初停下腳步,她也停下,咬著蒼白的嘴唇急促的輕聲喘氣,雙手絞得塑料袋“劈劈啪啪”作響。

“你在找人嗎?”她不依不饒地繼續問道。

“跟你沒關係。”陸嶼初的語氣很冷淡,說著要下樓。

唐棣華站在高幾級的台階上沒有動,嘴唇抿得很緊,在陸嶼初即將到達台階底端的時候喊了一聲:“是找顧盼嗎?”

陸嶼初腳步一頓,下課鈴聲適時響起,清脆的金屬敲擊聲響徹校園,聲控燈隨之驟然亮起。

“我下午去中庭步行街的時候碰見她和朋友在逛街,還說什麽要買禮物準備晚上告白……”唐棣華語速很快,最後幾個字因為高音調有些破音。

她看見陸嶼初慢慢地轉過頭來,遙遙地望著自己,眼神冰冷。

一陣夜風順著走廊吹過,她臉頰邊的頭發隨風飛舞,唐棣華有些發顫地撫了撫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