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老將歸土

宣韶寧在顧浚源的身邊躺下,看見依舊站在原地的胭脂,他揮揮手,小聲說道:“別怕,放心睡去,有我在呢。”胭脂用力點了點頭也在靠近門邊地位置上躺了下去。宣韶寧眼神從胭脂身上收回來,開始茫然地看著房頂,腦子裏今日戰鬥的場麵一幕幕開始浮現,直至眼神迷離,神遊天外。

那個人是誰?一襲白衣,娉婷婀娜,步步生蓮地朝自己走來,褪去淡淡薄霧,宣韶寧看清了她地臉,是洛遙!

“洛遙!你怎麽來了?”

“你放心,一切都會好起來地。”

“你說什麽?”

“別忘了我們在青山書院學的藥草,要相信自己!”

“洛遙,洛遙,別這麽快就走啊,我們才剛見麵啊!”

霧氣漸濃,洛遙的一襲白衣仿若雪花般融化在空氣之中,任憑宣韶寧怎麽拚命呼喊也是於事無補。

“你去哪?”

隨著自個兒的尖叫,宣韶寧醒了過來,睜開眼就看見師鞏正淵在自己眼前。

“我去哪?我這不是在看你麽,我還能去哪?”師鞏正淵玩笑般擠兌道:“夢見什麽翩翩佳人了,這般舍不得?”

“你怎麽來了?”宣韶寧坐直身子,歪過頭避開師鞏正淵的身子看向了顧浚源的方向,隻見顧浚源正捧著一個碗吃著什麽。

“顧都尉,你感覺如何?”

“好多了,看來你們這藥是有療效啊,剛才你身邊的那個姑娘又熬了一碗給我。”顧浚源放下碗,宣韶寧看見他雖然依舊麵色泛白可是昨日蒙在臉上的青灰已經消失了,說話也明顯有力了不少。

“那太好了!”宣韶寧跳了起來“那我趕緊和指揮使說說,立刻發動大家去熬藥方!”

“等你想到隻怕是晚了點吧?”師鞏正淵繼續擠兌。

“我現在就要去辦正事了,你也別磨嘴皮子了,趕緊幫忙!”

“你要辦的事兒啊,胭脂姑娘都已經或正在辦呢!”

被師鞏正淵這麽一說,宣韶寧才想起來自己一醒來就沒有見到胭脂“胭脂她辦了?”

“早在你醒來的一個時辰之前,胭脂姑娘就發現顧都尉氣色好轉,可是你呢還在自個兒美夢之中,於是乎就去找指揮使,半路遇到了我,我一麵發動兄弟們跟著胭脂姑娘去藥坊取藥熬藥,一麵就將此事稟告了指揮使。”

“你怎麽不早點叫醒我!”宣韶寧急匆匆的想要出門卻正巧撞上了耿彥,沒等宣韶寧反應,耿彥就大踏步走進了房間蹲在了顧浚源的身邊。

“沒想到這個方子真的管用!顧都尉,你這個險冒得值啊!”耿彥滿臉的喜悅。

“還不是韶寧的功勞。”顧浚源指了指站在門口的宣韶寧,宣韶寧立刻辯解道:“這個方子是胭脂想到的,功勞也得算她的。”

“說得對,胭脂姑娘這回真的是救了整個封居城百姓還有廣遠軍和玄甲軍啊!”

“指揮使,胭脂她人呢?”

“此刻正在膳房熬藥呢!”

沒等耿彥說完,宣韶寧就撒腿跑開了,師鞏正淵向耿彥和顧浚源行了個禮之後也急忙跟上。一路朝著膳房奔跑,腦子裏回想的卻是夢中的白洛遙,看來洛遙托夢給我真的應驗了,宣韶寧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來到膳房門口看見卷著袖子,額頭冒汗,指揮著眾人分配藥材,自個兒在大鍋前熬藥的胭脂,刹那之間,宣韶寧覺得胭脂和白洛遙似乎重合了,兩人都是妙手仁心,不禁看得癡了。

“嘿,跑得倒是挺快的,怎麽到了門口反而不進去了?”追上來的師鞏正淵推了一把宣韶寧,而他倆的動靜也吸引了胭脂。

“宣大哥、師鞏大哥,你們來啦!”

“嗯,我已經聽說你的藥方起效了,就想著趕緊來幫忙!”麵對胭脂的笑臉,宣韶寧興奮的說道。

“沒事,指揮使已經派了這麽多的人來幫我了,宣大哥你也再去休息會兒吧。”

“我睡一覺就恢複了,畢竟中毒的人太多了,多一個人幫忙就能盡早讓大夥兒解毒!”

沒等胭脂推讓,宣韶寧就接過了她手中的鍋鏟開始在鍋裏攪拌起來“火候到了,你可得說啊!”

“嗯!”胭脂擦去額頭的汗水,滿意的答應。

熬好的第一鍋湯汁,宣韶寧捧了幾碗以最快速度送到了楊頡老將軍處,此刻玄甲軍的耿彥和方淇,廣遠軍的顧浚源和安浩然都在場焦急等待著。

“指揮使!”

“快給楊老將軍服下!”

耿彥接過藥湯,安浩然立刻將還處於昏迷之中的楊老將軍扶起,倆人合力將藥湯灌入,一半灌入,一半灑出,宣韶寧快速遞上第二碗藥湯,三人接力般的讓楊頡喝下三碗藥湯之後讓其繼續躺下等待著結果。

“韶寧,你就在這兒等著吧。”耿彥發話了,五人均守在床邊,寸步不離,從清晨一直守到了日暮,終於等來了楊頡的咳嗽,隨著幾聲咳嗽之後,楊頡緩緩睜開了眼睛。

“老將軍!”

“老將軍,你覺得怎麽樣?”

五人立刻圍繞到了床頭,均投以關懷的目光。楊頡深吸了幾口氣之後,虛弱的開口道:“老夫以為自己已經去閻王爺那兒報道了,沒想到一睜眼竟然又看見你們了。。。。。。。”

一句話就讓所有人放下心來,宣韶寧緊繃著的神經也算是得到了鬆弛。

“老將軍能這麽說話,我們也就放心了。”耿彥安慰道。

“老夫真的是老了,身子沉重的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

“老將軍,您啊,這是大病初愈,休息幾日定然能重新上陣殺敵!”哈哈哈,伴隨著笑聲,宣韶寧跟著耿彥離開了廂房之後立刻再次回到膳房。

“老將軍如何了?”胭脂關切的問道。

“已經醒過來了,我看啊,已經沒事了,多虧了你啊!”

“這裏麵也有宣大哥的功勞,還有那些來幫忙的兄弟們,他們今日將藥湯都送到了百姓手中,不過中毒人太多了,我還得抓緊繼續熬藥。”

“哎,你都忙活一天了,我來幫你!”

“不用了,我能行的。”

“你一個女孩子,身子骨還能強過我?要是累壞了你,誰能來指導我們熬藥啊?”

眼看著宣韶寧接過自己手中的活計,胭脂眼中溢出了感激和滿足。

“胭脂,這邊戰事結束了,我陪你一起回安南吧,去見見洛遙,你這醫術啊一定會得到洛遙的賞識的!”宣韶寧自顧自說著,絲毫沒有發現站在身後的胭脂本來微笑的臉上漸漸掛上了凝霜。

接下去的三日,雖然依舊有人毒發身亡,但是更多的封居城軍民還是被藥湯從死神手裏拉了回來,這是讓宣韶寧滿心歡喜的事兒,然而讓他乃至所有人揪心的是楊頡的身子卻始終不見好轉。這一日宣韶寧再次端著藥湯來見楊頡,老將軍笑著招呼宣韶寧落座。

“楊將軍,你氣色好了不少啊,都能自己起來了!”宣韶寧放下藥湯,走過去要扶住正站在窗前的楊頡,卻被他拒絕了。

“老夫這一輩子征戰沙場,何時站著的時候需要人攙扶了?小子,沒想到短短兩月你我又見麵了,保不齊這就是冥冥之中的緣分啊!”

“楊將軍說的是,等毒性全解了,還能繼續征戰沙場呢!”

“不能了,”楊頡說出三個字的時候聲音輕了不少,宣韶寧以為自己聽錯了。“聽說這次能找到解藥都是你的功勞啊?”聲音又變得響亮了。

“不是,是末將遇到的白家藥坊的藥工胭脂姑娘,是她發現藥方的,也是她不顧自己連續幾日都在膳房熬製藥湯救治眾人。”

“不居功、心思細、陣前勇,好一個我大梁的兒郎!我們這些老骨頭該入土了,大梁要靠你們來守衛了。”

“老驥伏櫪誌在千裏,楊將軍可不能輕易就卸下這肩上的擔子。”

“此次封居之戰,我廣遠軍主力折損不少,好在一部分精銳在犬子的手中。小子,此次戰鬥的前後耿彥都告訴我了,你大有前途,日後犬子若能和你並肩作戰也是他的榮幸,如若不然,還希望你定要保全廣遠軍的名聲!”

楊頡眼神熾熱的對望著宣韶寧,可這話宣韶寧卻實在是不懂,正想詢問,楊頡繼續說道:“此刻你定然不明白,老夫也不打算解釋,老夫隻要你一個回答。”

“末將答應!”

“好!”楊頡竟然開懷大笑起來“小子,在膳房裏有老夫存下的好酒,你且去拿來!”

“楊將軍,您這身子還在恢複之中,喝酒恐怕不利於。。。。。。。”

“休得囉嗦!讓你去拿就去拿!”

宣韶寧看著眼前這個倔強老頭,無奈隻好點頭,按照楊頡指示果然在膳房的角落裏找到了幾壇酒,於是乎兩手各拎起一壇子放到了楊頡的麵前。

“楊將軍,我們可要先來個君子協定:僅此一壇而已!”

“哈哈哈,小子,你也小看了這壇子酒了,這是老夫來到封居之後親自釀的,老夫給他取名為將軍候,你若能將這一壇子酒幹完,老夫就服你!”

宣韶寧頗為意外的看看眼前這兩壇貌不驚人的酒,實在很難和楊頡所說的聯係在一起。

“將軍,您今兒氣色好,興致高,末將敢不奉陪到底!”

“就等你這句話!”

楊頡率先一把撕開封口,一手舉起酒壇一手托住就往嘴裏灌,咕嚕咕嚕一大口,當的一聲酒壇砸在桌上,楊頡一抹嘴角,豪氣幹雲地吼到:“該你了!”

宣韶寧毫不示弱,同樣舉起酒壇也往自己的嘴裏灌,在青山書院時幾乎是滴酒不沾的,進入軍營之後為了適應也慢慢學著喝酒了,可是每次都是適可而止,而這回卻是不同,自己也不知道為何如此利索的喝下去,隻感覺到這將軍候初入喉清爽甘冽如同山中清泉,絲絲甘甜緩慢在嘴裏釋放,好不爽快!

“如何?”

“味道不比京城的醇厚,有著封居難見的清涼甘甜,將軍真是好手藝!”

“這隻是第一步而已,慢慢你會體會到別樣的感覺的,來,繼續!”

兩人再次同時舉起酒壇汩汩的喝下,宣韶寧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肚子開始膨脹了,想要放下酒壇休息陣子,可是他的想法被楊頡看穿了,硬是被強迫著仰著脖子將整整一壇子將軍候灌下了肚子。壇子空了,宣韶寧的肚子卻開始漲的難受,初始品嚐到的清冽已經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濃濃的後勁,從肚子到喉嚨仿若有人在放了一把火,此刻越燒越旺,全身都開始發燙,臉色變得紅潤起來,額頭開始滲出一層層的汗,可偏偏又不想喝水。宣韶寧抬眼偷看楊頡一眼,隻見對方此刻正笑眯眯的捋著自己的羊須。

“感受到這第二層的威力了吧?”

宣韶寧點點頭“楊將軍,您真是海量啊,依舊是不動聲色!”

“將軍候老夫釀了三十年,一生中隻用來招待過四個人,小子你該知足了!老夫究竟還是老了,這千裏邊疆也是守不動了,機會該讓給你們這些後生了,功名但在馬上取,你可要記住了!白石還欠老夫一局棋,哼,也是便宜這老小子了!”

楊頡對宣韶寧娓娓道來,可惜酒量不行的後生此刻眼神已經開始迷離,耳力也開始下降,楊頡拍了拍宣韶寧臉頰,大聲說道:“老夫在膳房還留下了四壇子將軍候,賞給你了,記住,守好大梁的江山,切莫辜負了大梁的百姓!”

宣韶寧隱隱約約聽進了,可是腦子卻像是被人取走了似的,隻能茫然的點頭,心底裏告訴自己一定要堅持,可是全身脫力,眼皮沉重,終於再也堅持不住,倒頭睡去。此番的夢中出現的隻有無邊無際的草原和奔騰的駿馬,一個身披鎧甲的將軍模樣的人遠遠騎馬立於遠處,宣韶寧不論如何都看不清此人的麵容,隻感覺既熟悉又陌生,清風微漾,花草飄香,沁人心脾。。。。。。。

“宣大哥!宣大哥!宣大哥!”

胭脂一邊拚盡全力搖晃一邊大聲呼喚,因為心急,原本白皙的臉龐已然變得殷紅“快醒醒!醒來啊!”

宣韶寧被晃得頭暈腦脹,艱難的睜開眼睛,張開嘴呼吸,濃烈的酒氣差點把自己熏倒,在胭脂的幫忙下支撐著坐在了草席邊,看清自己所處的就是將軍府的膳房,雖然頭昏可肚子已經沒有那種火燒火燎的難受感,此刻隻感覺到四肢百骸極為鬆弛舒服。扭動了腰肢,擺動了腦袋,佯怒地問道:“胭脂,我好不容易睡個好覺,你倒好非要吵醒我。”

“出事了!楊老將軍隕了!”

宣韶寧已經記不起自己是如何跑到楊頡的臥房的,隻見廣遠軍和玄甲軍的高級將領已經悉數到場,楊頡老將軍安詳地躺著,臉色一如當初一起喝酒時。

耿彥作為最高級別的武將此刻需要穩定軍心,他開口道:“我已經派斥候快馬加鞭將老將軍之事報送聖上了,老將軍中毒已深,雖然事後服下藥湯卻難以挽回,老將軍一身叱吒沙場,如今也能卸下重擔,回到故裏了。從今日始,兩軍將士一律戴孝,同時加強封居城周邊防禦,防止敵人趁機作亂。”

宣韶寧眼看著楊頡,突然想起了之前曾經和自己鬥酒,他用眼神在房間裏尋找酒壇卻毫無發現。當走回膳房的路上,宣韶寧魂不守舍的回想著自己與楊頡見的最後一麵,老將軍對我說了很多的話,可是他究竟說了哪些內容,我怎麽就是想不起了呢?通過不斷敲打自己的腦袋,宣韶寧總算是記起了一件事,他來到膳房角落自己之前找到將軍候的地窖裏再次挖出了四壇子酒,酒壇的封口上筆跡遒勁的書寫著“將軍候”。

“將軍候,好一個將軍侯!老將軍,您是告訴我要立將封侯麽?您為何會對我有這番的期盼?”

“宣大哥”

聽到胭脂的叫聲,宣韶寧回頭,突然想到一些事,立刻問道:“我昨日是怎麽回到這兒的?”

“不知道啊,昨日你說要去看望老將軍,之後我就去看望病人了,傍晚回來之後就看見你躺在這裏了,滿身酒氣,怎麽叫你都不醒,我也不敢打擾,然後就到今日早上了。”

“哦,那沒事了。。。。。。”

“宣大哥,我知道老將軍的事兒,你很難過。”

“你有何打算?繼續留在封居當白家藥坊的藥工麽?”

胭脂沒想到宣韶寧突然有此一問,楞了楞,回答:“一支軍隊不能僅僅知道戰術、戰鬥,還需要藥工、藥師,我想。。。。。。。我想加入玄甲軍,在軍營行醫。”

“你能這樣想很是難得,可是。。。。。。。”

“宣大哥不必為難,我知道軍營中向來不能允許有女子出入,可是緋顏姐姐不就是例外麽?她不僅是出入軍營,還成為玄甲軍的一員,那麽我又有何不可呢?這事兒我自會和指揮使去說,有理有據,指揮使會明白的!”

“就算指揮使答應,可你就一人而已,你可知玄甲軍有多少人麽?”

“這點就不勞宣大哥費心了,隻要指揮使同意,後麵的事兒就迎刃而解了。”

不知怎的,看著自信的胭脂,仿佛就看見了同樣堅韌的白洛遙,她倆真的有太多相似的地方了。胭脂能來玄甲軍效力絕對是對玄甲軍有利無害的,自己不論如何還是要幫上一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