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案中藏案

宣韶寧隨著陵王、滕暉來到了呂延會位於平州的府邸,這座即便是放在京城都能與王公府邸相媲美。踏進朱漆銅環的大門就是一座山水園林,亭台樓閣、花港池魚、竹林長廊,好一派江南園林地景致,一眼都望不到頭,站在門口根本無法估量這座府邸究竟有多大。

“呂大人真是好手筆啊,差點就把整個江南都搬到你府上了!”陵王冷著臉打趣道,看到這座奢華程度都不亞於他地府邸,心裏藏著複雜的滋味,卻不能通過臉上透露給現場地任何一人看到。

呂延會急忙請罪般說道:“陵王殿下真是過譽了,我這小地方怎能和殿下地府邸相比?殿下若是喜歡我府裏地任何擺件,下官一定即刻派人送上!”

“若是本王要的是你這座園林呢?”

“那下官立刻命人動手拆了送至京城!”

“哈哈,呂大人好闊氣啊!你敢送,本王卻不敢要!”

呂延會低眉順眼的笑笑,同時對身後的方子謙使了使眼色,後者立刻會意地緩緩後退幾步離開了人群。

“殿下這邊請,正廳就在前方”呂延會在陵王身後做了個請的動作,一行人跟著陵王穿過了園林來到了正廳。相對於園林的奢華,正廳顯得規模小了很多。推開門,呂延會請陵王上座,自己坐在了陵王的右手邊,絲毫沒有在意後麵跟著的人。

“滕大人、宣校尉也落座吧。”陵王發話了之後,兩人方才在陵王左手下方落座,而徐承先和紀問寒則站在了宣韶寧的身後。

“來人,上茶!”

“呂大人,這平州乃是我大梁最優質石料的產地,這采石場所采的石料更是上上乘的,這一方石料出價是多少?”

陵王一開口沒有說明此行的具體目的也沒有打算追究剛才發生的暴亂,似乎對呂延會擺的鴻門宴也不想理會,而是直接將關注點放在這石料的價格上,不禁讓所有人大感意外。

“陵王殿下所言不錯,這平州的石材確實是上乘貨色,質地堅韌,尤其是所含精鐵礦成色十足,是煉製兵器的首選石料,不用說我大梁國內了,就算是周邊的國家也莫能出其右。要說到這石材的出價自然是不低了,一方石料為一兩銀子。”

“那一月之內能出幾何?”

“兩千方齊整石材自然不在話下。”

“呂大人果然是治地有方啊,待本王回去定然要在父皇麵前好好誇讚呂大人一番了!”

“呸!淨說瞎話!”站在廳堂最末尾的紀問寒咬牙切齒地低聲抱怨了一句,聲音雖然不響卻恰恰傳進了耳力極好的陵王耳朵裏。宣韶寧回頭想要勸阻的當口陵王發話了。

“剛才那小兄弟,本王記得是叫紀。。。。紀問寒是吧,怎麽,你對呂大人方才所言似乎很不忿啊?”

看到在場所有人都看向了自己,紀問寒咽了口口水,兀自強裝鎮定的走到了廳堂中央位置。“草民從小就在采石場,雖然不知石料一方的出價究竟是多少,可是每月的石料采集卻是絕對不止兩千方的!我們被逼著采石料,沒日沒夜的,也就隻能休息三個時辰,剩下的時間都在采石,這采石場如此多的工人,試問一月怎麽可能隻出兩千方?”紀問寒狠狠盯住同樣凶狠的朝著自己射過來的陰毒的眼神。

“你一介草民,本王如何能信你卻不信朝廷命官的話?”

“殿下盡可以去查啊,草民絕對沒有說謊!”

“陵王殿下,此人向來出工懈怠,不服管教,方才他還帶頭鬧事,殿下可是親眼所見的,這種刁民的話怎可采信?”呂延會反駁道。

“呂大人言之在理,那不妨就請呂大人將采石場賬本拿來讓本王看看了。”

呂延會略一遲疑,還是爽快地應承下來“殿下,這多年的賬本數量可是不少,下官這就命人去取。”

“不用了,呂大人且在這兒稍後便是。”陵王神情悠閑地拾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這茶水的口味竟然絲毫不輸皇宮中的貢茶。

呂延會一時不知所以,正在這時一直跟隨在陵王身邊的人走進了廳堂。

“如何了,方澤?”陵王問道。

“回稟殿下,我跟隨呂大人的義子一直進入了一座小書房內,發現那人正在往書房內潑灑桐油,屬下立刻出手製止,因維護賬本讓那人跑了,還請殿下恕罪!”

“有這種事?”陵王盯住呂延會問道:“呂大人的義子竟然想要縱火燒毀賬本?”

呂延會慌張地跪下“下官。。。。。。下官不知情啊!”

“既然如此,那就請呂大人帶路去書房看看!”

書房相對於正廳來說顯得狹小局促,推開門可見裏麵除了一張已經蒙塵的書桌之外最為顯眼的就是整齊排列著的三排書架,每一排書架之上都堆疊著數量不菲的賬本。

陵王用手輕輕劃過書桌,彈了彈手指尖沾染的灰塵“想來呂大人應該不常來書房”,隨後走到書架前隨手挑出一本賬本翻看起來:

梁16年,丁醜年,菊月初九,累時三月采挖石料一萬七千九百四十六方,留其所餘共計一萬一千方易於吳氏。同日收料銀一萬兩交與家老。

“賬本記錄的清清楚楚,這吳氏是何人?”

此時站在書房門口的呂延會額頭滲出的汗已經匯集成串從臉頰邊開始滾落,艱難地咽了口水回答道:“是定篤郡。。。。。。首富吳大年。。。。。。”

“原來你謊報石料數量,卻將隱瞞下來的石料轉手給了一個商人,那家老又是何人?”

聽到“家老”二字,呂延會撲通一聲跪下“殿下,貪墨朝廷石料乃是我那不孝子所為,下官雖知內情卻一直愛子過深縱容逆子,實屬下官之過啊!”

“哈哈哈!好一個愛子過深縱容逆子,到這份兒上了還把責任都推給你義子,自己就想領一個縱容之過?呂大人這算盤可是打翻了!”陵王嘴裏有些戲謔,可眼裏騰起的殺氣卻是掩飾也掩飾不住,宣韶寧看得真真切切,“既然呂大人推說是義子所為,那就來個當麵對質吧。來人,將呂大人義子押上來!”

方澤會同另外一名官兵,兩人合力將已經五花大綁的彪形大漢盛翼押解到了書房門外,眼看盛翼不肯下跪,站在其背後的方澤朝著其腿窩子就是一記猛踢,盛翼“咚”的一聲跪倒在眾人麵前。

陵王走出書房仔細審看了盛翼那被繩子勒得微微發紅的虎臂“好一個孔武有力的漢子,竟然連方澤都得找幫手,你就是呂延會的義子?”

盛翼不作回答,隻是瞪著一雙猩紅的眼睛,死死盯住躲在陵王背後的呂延會。

“不說話也無妨,那本王先讓你聽聽你義父的說辭。”陵王側身對呂延會說道:“把你剛才說的話對著你的義子再說一遍!”

“我。。。。。。”呂延會不敢正視盛翼的雙眼,低下頭沉默不語,宣韶寧能感受到呂延會的全身都在微微顫抖。

“不敢說?那本王替你說!你的義父指認你是貪墨石料的背後主謀,他呢因為愛子心切一直為你掩護,你可認罪?”

盛翼依舊是不言不語,隻是喉嚨裏發出了嗚嗚嗚的響聲,緊緊咬住嘴唇,眼中仿佛是要噴出火來。不予回答讓陵王惱羞成怒,他大聲命令到“把這二人都押下去,看管起來,待回京交給大理寺好好審問!”

“是!”

兩名官兵押住呂延會朝正廳方向走去,快要經過盛翼身邊時,宣韶寧明顯發現盛翼眼神肅殺,全身的肌肉出現了收縮的模樣,立感不妙,再看一眼呂延會,宣韶寧立馬察覺到了危機。

“小心!”

在兩字剛出口的同時,一柄飛刀直刺盛翼的咽喉,他的牙齒在呂延會的脖子處輕輕劃過,然後兩人同時倒地。盛翼**了一會,血從脖子處噴湧而出,濺了呂延會一臉,而後者已然跌坐在地上麵如死灰、呆若木雞。這一幕突變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待陵王反應過來後立刻喊道:“若是呂延會此刻死了,你們同罪!”嚇得所有兵士趕忙跪下求饒,方澤惶恐地說道:“回稟殿下,多虧了宣校尉出手及時,呂延會無礙!”

聽到這兒,陵王方才放下心來,轉頭說道:“沒想到宣校尉身手如此不凡,反應靈敏,本王定會向父皇請賞的。”

宣韶寧此刻也未能完全從突變中回過神來,深吸一口氣後說道:“多些殿下誇獎,保護人犯不被滅口也是末將的職責所在!”

陵王等了等,發現宣韶寧不再言語了,便走到呂延會麵前,厭惡地看了看,問道:“呂大人這次是有驚無險,不過下次可就不好說了,看來你細心嗬護的義子可是不領你的情反而要殺你呢,又或者說他是不忿自己的義父將所有罪責推到自己身上,因而一時激動要痛下殺手?”

此時的呂延會癱坐在地上,目光呆滯、麵無血色,全身顫抖,陵王發現他所跌坐的地麵上緩緩流出了一灘水漬。

“哼!膽小若鼠的閹人,拉下去!”陵王正欲拂袖離開,卻聽見有人叫好。

“太好了!真是為平州百姓幹了件大好事,董必大伯也能放心了!”尚在少年的紀問寒看到這個欺壓了平州百姓多年的罪魁禍首伏法也不注意場合,竟然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直到話出口才意識到自己的魯莽,看見陵王那冷若冰霜的眼神急忙承認錯誤。

“你剛才說的董大伯可是董必?”

“是。。。。。是啊。。。。。。”

“你認識他?”

“嗯”紀問寒中氣不足地應了一聲,轉頭看向宣韶寧和徐承先。

“看著本王答話!可是此人?”陵王一擺手,一副畫像展開在紀問寒麵前。

“對啊。。。。。就是董必大伯,這。。。。。這是通緝令?”

“這麽說來你認識他,剛才你為何說董必能放心了?”紀問寒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想要向宣韶寧求助卻被陵王死死盯著。

“陵王殿下”徐承先剛開口就被陵王喝止了。

“住口!我隻要聽你說,董必並不是什麽通緝犯,你既然喊他大伯,想來你們關係親密,如今他被人所害,你應該幫本王破案吧!”

“什麽?董大伯遇害了!”紀問寒驚訝地瞪直了雙眼。

“沒錯,就在除夕夜,他和李晌雙雙遇害在了京城的一家客棧之中,不僅如此,他二人還是身首異處,屍身殘缺。京城治安一直良好,多年來甚少發生如此殘忍的案件。小兄弟,你若是知道什麽情況就要直說,這樣能幫本王盡快破案,也是讓死者瞑目。”

“董大伯。。。。。。李大伯都是好人。。。。。。”紀問寒有些哽咽,“我爹娘死得早,一直都是董大伯和村裏的好心人撫養我長大的,直到十年前,董大伯和李大伯一起逃出了平州,聽說他倆投入了玄甲軍,之後就好多年沒見過他們了。直到年節前,他倆偷偷回到了平州,給我們帶了好多銀兩,然後就離開了,直到。。。。。。”紀問寒說不下去了,用手擦去眼眶中流出的淚水。

陵王伸手攬住了紀問寒的脖子安慰道:“放心,本王一定查出凶手,還你兩位大伯一個公道!”紀問寒再看陵王時的眼神裏已經出現了感激,他用力點了點頭。

走出府衙的時候,宣韶寧抬頭看了看已經出現晚霞的天邊,這一日過得仿若一年的時光。回想起來,自己當初意氣用事孤身一人來平州為玄甲軍招兵,結果卻殺了張十三,換來了呂延會的鴻門宴,本以為會是一場避免不了的廝殺,卻半路殺出了陵王,還帶來了京城的一樁血案,案子沒有查清卻查出了呂延會等人的貪腐的事實,更沒想到的是這樁血案竟然還和紀問寒甚至是玄甲軍乃至平安軍都有牽連。

啊!宣韶寧使勁兒晃了晃腦袋,各路的消息錯綜複雜折騰得腦仁兒疼,自己究竟接下去該怎麽收場呢?

“該怎麽收場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想出來的,不如先去吃點東西吧,這一天可幾乎是滴水未進呢!”徐承先並沒有看著宣韶寧,卻仿佛看出了他的心裏。

“好!”

平州的貧窮已經讓采石場方圓十裏範圍內根本沒有吃飯的店兒,想要填飽肚子隻有自己動手,可幸運的是,當三人回到帳篷區的時候,大夥兒已經燉了好幾大鍋的地瓜粥了。

“宣校尉,你們終於回來了,太好了!”

“你可真是我們平州百姓的福星啊,你一來就端掉了呂延會這一幫人,讓我們終於是翻身了啊!”

“對啊,對啊,福星!”

宣韶寧看著眼前這些樸實的漢子看著自己的崇拜眼神,心裏已然是波濤洶湧了,書上寫的“民心所向”想來應該就是如此吧!不過他還是要努力控製住自己的情緒,穩定嗓音說道:“大家太抬舉我了,呂延會等人作惡多端確實該懲戒,不過大家的命運是否能就此得到改變還是未知數。我宣韶寧在此向大家保證一定盡全力改變你們受奴役的生涯!”

“好!有宣校尉這句話就夠了!”

“福星宣校尉!”

“好啦,宣校尉折騰一天了,這會還沒吃飯呢,我看你們做好了飯,可是一直在等我們啊?既然人都到齊了,那就開飯吧!”徐承先隱約聽見宣韶寧肚子的叫喚了,隻好讓大夥兒先開飯。

雖然隻是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地瓜粥,可送入嘴的那一刻還是讓宣韶寧極為滿足。當甜味在口腔裏彌漫開了,熱量傳導入四肢百骸,那種舒服的感覺真的是沒有經曆過劫後逢生的人所能體會的。

飯後,宣韶寧回到了自己的帳篷,打開了筆墨準備書寫。

“韶寧哥,你這是要寫給誰啊?”紀問寒的臉在燈芯背麵忽明忽暗。

“寫給豫王,還有我的幾個同窗好友,我要知道京城血案的詳細內情,還有就是將平州發生的事兒盡快告知豫王。”

“平州這麽多年一直被呂延會把持,想要向外麵傳遞消息都極為困難的,即便他被收押了,可你要怎麽送信呢?”

“這個啊,你待會看好了!”

宣韶寧將兩封信寫好後,搓成了兩根紙,說是“根”是因為確實也沒比針粗多少,將信插入小銅管中,隻聽一聲噓聲,一對一黑一白的鴿子飛入了帳中。宣韶寧將兩支銅管分別係在了鴿子的腳上,完成後分別摸了摸它倆的頭,再一吹口哨,兩隻鴿子撲棱棱地飛出了帳篷,一會兒就消失在夜空。整個過程簡單利索,毫無多餘動作,看得紀問寒是目瞪口呆。

“韶寧哥,你這是哪兒學的啊?能不能教我?”

“可以啊!”

“真的啊?”

“當然,不過。。。。。我想知道一些關於你的兩位大伯的事兒,那些你沒有對陵王說出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