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一箭穿雲

邊關風雪、歲月輕擦、生死茫茫,一曲羌笛嗚咽,吹亂了行人的心、吹斷了邊關的情。

沙場本就生死難料,所有戰死地玄甲軍遺骸凡是能被找到後運回地,都會被安葬在夜蒼城外、洛伽山北麵的一處山穀中;那些連遺骸都找不到地,也都立了衣冠塚。經年累月,山穀中已經遍布軍塚了,所以城中地百姓也將這個山穀叫做軍塚穀。

軍塚穀是一個天然形成地山坳,背靠洛伽山、西臨夜蒼城,原先是植被茂密的山穀,在平地上隨著山勢逐漸抬升,每抬升一階都會形成一處可容納一人通過的平台,直到山頂共有十二階,在被選定為玄甲軍下葬之處後,這些天然形成的台階恰好成為埋忠骨之地。按照陣亡將士的軍銜,兵卒埋在穀中,軍銜越高埋葬地便越高。宋覓是玄甲軍中最低級的軍銜,因而他將被下葬在第一階平台之上。

梁曆28年十一月的第一日,這一日無風也無雪,竟然是個難得豔陽天,宋覓和那八位玄甲將士在軍塚穀下葬。豫王率領校尉級別以上的所有將士肅立在旁,額頭、左手臂及腰間均係上了白色布帶。作為宋覓遇襲事件的親曆者,宣韶寧同他麾下的第四伍也都被準許參加 。這是宣韶寧第一次來到軍塚穀,滿眼所見的皆是高山黃土和累累墳塋,每一座墳塋之前都樹立一塊或大或小的石碑,上麵鐫刻著下葬之人的名姓,這些如林的石碑中,有的光潔如新,有的曆經滄桑、模糊了字跡。

四名玄甲軍將士扛著裝載有宋覓的棺槨緩緩走過人群,棺槨之上覆蓋有玄甲軍的軍旗。待棺槨經過宣韶寧身邊時,他似乎還能嗅到宋覓口中那難以言說的獨特的氣味。

棺槨被抬到了第一級台階之上,在極為靠近山邊的位置上已經事先挖好了一個有半人身長寬、深不見底的坑洞。隨著陣亡將士數量不斷增加,為減少對洛伽山樹木的砍伐,豫王在數年之前便下令入葬軍塚穀一律采用豎放來取代平放。

豫王走到了台階之下,肅穆的說道:“落!”

站在棺槨前頭的兩人蹲下並扶住棺槨,後麵站立的兩人抬高並配合將棺槨緩緩送入了那坑洞之中。甕的一聲,這不算響的聲音來自於觸地的棺槨,可在這萬籟俱靜的軍塚穀中卻被無數倍的放大,傳進每一名戰士的心裏。

豫王上前拾起鐵鍬,將第一抔黃土灑入坑中,接著由校尉以上的所有將領每人完成一鐵鍬,直到那個坑被完全填平。

豫王站在宋覓墓前,手持一杯酒,默默地灑在了土地之上,“每一個長眠於此的玄甲軍將士都是我蕭雲祈的兄弟,蕭雲祈僅以此薄酒一杯悼念各位,悼念宋覓!”

“全體將士脫頭盔!”

齊刷刷地所有人利索地摘下了自己的頭盔,露出了略顯淩亂的發髻。

豫王站在最前麵和所有人,麵對著所有的軍塚,深深地連續三鞠躬,整個過程沒有哀樂、沒有哭泣,甚至連喘息聲都聽不到。玄甲軍的葬禮簡單卻肅穆,活著的人用最為軍人的方式告慰拭去的袍澤,長眠於此的的兄弟都被銘記在每一個活著的玄甲軍戰士的心裏。

在準備離開時,豫王走過宣韶寧的身邊,看見他和第四伍的所有人都沒有動,豫王用手拍了拍宣韶寧的肩膀。數千人的隊伍退出就如同進入時候一樣,無聲無息,不多時,整個軍塚穀隻剩了九人。

宣韶寧依稀記得自從進入書院起,八年來經曆了生離,但從未經曆過死別,半年多來一直朝夕相處、雖然嚴肅話少卻總在關鍵時刻幫他的宋覓如今已然安靜地長眠地下了。

宣韶寧終於動了動有些麻木的身子,一步一步走到了宋覓的墓前,撲通一聲跪下了,“伍長,進入軍營以來都是你教我,如今是我報答你的時候了,放心,第四伍的兄弟們我一定照顧好!”

伸手摸了摸那刻著宋覓二字的墓碑,字跡遒勁、紅色奪目,宣韶寧豁然站起,這仇我一定要報!這是宣韶寧對自己發的誓。

“伍長,你就是我們新的伍長了,以後兄弟們都聽你的!”

“是,同生共死!”

“伍長!”

宣韶寧默默轉身,堅毅的看著身後的這些兄弟,“不許輕易說死,有我在一日,我絕對不能對宋大哥食言!”

回到軍營時,淩鐵鷹、淩緋顏、師鞏正淵和霍青已然在等候了,看到宣韶寧出現,霍青第一個上前安慰:“韶寧,你的清白就無論何時我們都是堅信的,也希望你不要太難過。”

“你現在要承擔的事兒多了,需要趕緊振作。”淩緋顏說完看了看自己的父親,淩鐵鷹走過來將一個檀木盒子遞過來。這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木盒子了,唯一體現出不同的便是刻著“玄甲”二字。宣韶寧打開一看,裏麵盛的是一個袖標,一個繡有銀狼頭的袖標,在狼頭的下方有一個“伍”字。

“寒刀衛伍長的袖標我就正式交到你手上了!”淩鐵鷹說的很是莊重,袖標是榮譽更是責任。宣韶寧用力的點頭以表示自己的決心。

“既然來了,就進來坐坐。”宣韶寧將四人讓進了軍帳。玄甲軍中的伍長沒有獨立的生活帳,但是有獨立的議事帳,原先這裏屬於宋覓,現在的主人換成了宣韶寧。宋覓下葬之時,他的鎧甲追隨主人而去,其他的一切都保持原樣。

待人接物的基本禮儀宣韶寧是懂的,軍中簡樸,但是宋覓還是備有最常見的土茶用以招待。當宣韶寧打開櫃子的時候,除了茶盒之外還有一個通體釉白的瓷罐吸引了他的目光。倒不是因為這個罐子有多獨特或是精致,而是因為罐身上有一枚紅色刻印,上書:安南白製。這是安南白家的東西?宣韶寧立刻聯想到的是白洛遙那張不染風霜、純淨無暇的臉。出於好奇,他擰開了蓋子,立刻一股子藥味傳了出來。這味道似曾相識,在哪裏也聞到過呢?

想起來了!是宋覓!他開口說話時總是帶有一股子時濃時淡的獨特味道,不算好聞,但是有了青山書院跟著尹離學習藥理的經驗,宣韶寧還是記住了這個味道,誰曾想,源頭竟然出自這裏。

掏出內容物,樣子和一般的茶葉別無二致,若不是因了這氣味,隻怕是會當做普通的茶葉了。這本身並不是什麽特別之事,況且宋覓已逝,即便他生前服藥也是無可厚非之事,身為軍人,誰身上沒帶點傷呢?可是直覺告訴宣韶寧,這藥物既然出自白家,其中或許有些隱秘。

“韶寧,你沒事吧?”看到宣韶寧獨自站立在櫃子麵前,霍青不安的問道,這一聲問候讓宣韶寧回過神來,“我沒事!”趁人不備,他將這個瓷罐推入了櫃子的最深處,直到沒入黑暗之中再也看不見。

“昨日人多嘴雜,內情不便詳說,現在可以說了。”回到府邸,豫王屏退左右,僅僅留下莫承楓於朧廬之中。

“殿下看那支箭是否也覺得眼熟呢?”莫承楓將已經被放入錦盒中的箭重新取出來,“如此與眾不同的箭除了他能有,這二十年來,屬下便再未見過了。”

“真的會是他麽?”豫王的眼中既有擔憂、害怕同時又藏有期待和意外,“難道他還活著?”

“一箭穿雲乃是皇甫家族的祖傳秘術,箭為特製,與其相配的弓也是世間絕無僅有的,如此獨特的箭法隻有家族中的既有天分又能苦練的男子才能繼承。想當初皇甫弘文就是憑借這一箭要了下唐大將軍的性命,一舉平定了下唐的叛亂,更是讓下唐在十年間不敢再犯我大梁!”

“這些輝煌的戰事我自小便在軍中聽了無數遍,可是二十年前皇甫家族因為卷入黨爭,甚至涉及了皇室隱秘而被滿門抄斬了,自從那場屠殺之後,‘一箭穿雲’就銷聲匿跡了,雖然坊間一直有傳聞皇甫家族有漏網之魚,可從沒有人能夠證實。”

“這支箭就是在證實!”莫承楓情緒有些激動起來,“皇甫家族的每一支箭都會在箭身鐫刻上家族的族徽。”

“可這一支箭並沒有啊?”

“其中深意隻怕是在宣告世人,皇甫家族並未絕後,‘一箭穿雲’重現世間,這是複仇的信號!”說到此,莫承楓已經臉色漲紅了。

豫王發現莫承楓情緒的變化,“不管是皇甫家的餘黨還是有人借皇甫家做幌子,此事必須查清楚。”

“殿下所言極是,這事就交給我來辦吧!”

“暫且不忙,聽聽峻茂的回報。”

莫承楓下意識的朝朧廬外看去,風塵仆仆的夏峻茂快步走了進來,直到這時莫承楓方才想起來今日在軍塚穀中並未看見夏峻茂身影,原來是出城調查去了。

“末將參見將軍、莫師傅!”

“有何收獲?”

“我軍的腳印依然在,距離宋覓遇襲之處二十步開外的確有可疑腳印,可是待末將趕到之時已經被破壞殆盡,但是那些可疑腳印也僅僅存在於一處而已。”

“那堆腳印處可有高大的樹木?”

“正是!恰好處在兩株高大的鬆樹之間!”

“難道是早就埋伏在那裏了?”

“依照末將推測,有人已經摸清我們軍民會去操場采集牧草的習慣,選擇了一隊人馬襲擊就是為了引我們出城前去調查而早已埋伏在流波山上,伺機偷襲。”

“可是他們的目標是誰?想要引誰去調查?又如何能確保目標之人一定會進入埋伏圈?還有就是宋覓不過是一名伍長,會是他們的目標麽?處心積慮的射殺一名伍長究竟意欲何為呢?”莫承楓一口氣拋出一堆疑問,毫無疑問,這些疑問就算是豫王和夏峻茂也是答不上來。

“峻茂,此事還需你繼續多留心!”

“是,將軍!”

“殿下,讓我幫夏都尉吧?”

“也好,有了莫師傅,事情做起來也能多些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