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在燕臨(二)

天空烏雲堆疊,驀然間就飄起了淅瀝瀝的冰雨。不知不覺就在燕臨城待了兩日,這兩日,林三川每天都能發現些稀奇事,就像是城西有人比武,鬧出了人命,頭天來燕臨城碰見的那漢子又挨了打……

王子安是過得最為瀟灑的,那人出手闊綽,善於結交,不出兩日,就跟學子樓上下打成了一片。

董平最是無聊,他隻愛在街頭散步,從東到西,又從西到東,好像走上一百遍,他也不嫌煩。

董平正站在窗前看雨,淋的半濕的林三川便推門走進來了,“公子,傘買到了。”

“放下吧。”

“公子,你都不知道我今天看見了什麽。”

董平歎口氣道:“那漢子又被人打了。”

林三川睜大眼睛驚訝道:“公子真是料事如神!”

“嗬,每天你回來都是這句話,不用想都能猜到了。”董平略有些無奈,那漢子的來曆董平從別人的閑談中也了解了幾分。那人名叫蕭山鳴,他的父親是遼國的前南院大王蕭啟閣。那蕭啟閣當南院大王時就極遭宋人仇恨,隻因那蕭啟閣行事殘暴,在與宋交戰中幹過不少屠城坑殺的事。

不過在幾年前遼宋的一場大戰中,蕭啟閣卻輸了個一敗塗地。那蕭啟閣輸了仗,還要輸人,他在戰場上要逃跑時,被當時的宋朝兵馬大元帥竇圍梟了首。至此,那蕭啟閣就成了遼國恥辱。他的兒子現在兩麵受氣,也就不足為怪了。

林三川抹著臉來到窗前又是一聲驚呼:“謔!又有人決鬥了!”

隻見前方一屋頂之上,一拿刀的東瀛浪人正與一青衫劍客對峙著。

“他倆已經對峙半個時辰了。”

“這人有意思,打架都是先楞那麽一陣子。”林三川笑道。

董平道:“他們在找各自的破綻。”

“那公子看誰會贏。”

“誰先動,誰就贏。”

話音剛落,那東瀛武士的刀就動了起來。眾人還沒看清他出手,長刀已歸鞘。從青衫劍客喉嚨噴出的鮮血與滿天冰雨混為一體,洋洋灑灑的飄落下來。

“好快的刀!”林三川眼力極強,他能看清那東瀛武士的招法,所以更加驚歎。隻是一眨眼的時間,那東瀛武士手中的刀就變了十三招,刀刀致命。

此刻董平已拿著傘離了客房,林三川歎道:“好快的身法。”

董平撐著傘來到了鹿嶽書院,鹿嶽書院是燕臨城中占地最廣的建築群,連皇宮都要遜色三分。

名聞天下的鹿嶽書院建築風格略帶著江南的樸素,普普通通的院門之上連鹿嶽兩個字都沒寫著。

萬屋煙火升起,十裏青磚白瓦全都氤氳在冰雨裏。即使穿的再厚,也難免讓人覺得有幾絲涼意。

董平撐傘靜立著,鹿嶽書院前來往行人不多。如果記得沒錯,今日是書畫院的考試日。

“公子,外邊寒,要不去我們樓上坐坐。樓上看風景極好,這鹿嶽書院裏的考試,也能一覽無遺呢。”銀鈴兒般的聲音將董平的視線吸引了過去,叫人的那是個十四五的穿著翠綠夾襖的姑娘。

鹿嶽書院南邊十來丈處有座樓,名望嶽。

“如此甚好。”董平輕聲道。

“今日公子也算是趕上了好時候,平日好天氣上望嶽樓要十兩銀子,今日下雨,就收公子五兩吧。”小姑娘道。

董平嘻嘻一笑道:“要錢還要的這麽理直氣壯,我蠻喜歡你。”

“喜歡我,那這銀子也不能少給了。”姑娘撇嘴道。

董平道:“給,都給你。本公子今天恰好就拿了五兩銀子,你要是多要,那我就給不了你了。”

董平心裏知道,這小姑娘是個騙子,但受可愛的姑娘騙,也未嚐不是件好事。望嶽樓乃首任鹿嶽書院院長出資所建,誰上都是不要錢的。這小姑娘殺生客,殺到了董平,不知她是倒黴還是走運。

當董平一踏上望嶽樓,那小姑娘便溜溜的跑走了。董平微微一笑,心裏盤算著,不知又有哪個倒黴蛋要上當了。

望嶽樓上,坐的七八成都是女子。也不奇怪,今日來考試的都是才子,才子自古都是來配佳人的。

董平一上來,大多女子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了過去。一把油紙傘,一身白衣,再加上俊雅的麵容。董平這般人,到何處,都是會發光的。

她們在看董平,董平也回看她們。這群女子中間有一女子的氣質格外高雅,那女子披著一件白色狐皮的披風,裏麵也著白衣。她麵容清麗,但妝容格外華麗,那烈焰般的唇妝,就是一般女子駕馭不了的。

在董平看來,這女子就算是穿著粗布麻衣,內裏的氣質也是改變不了的。或者說她不穿衣服,當然,所有不穿衣服的女人,都是值得欣賞的。

忽而,樓上的女子皆驚叫了起來,那氣質高雅的女子麵色也是一喜。董平向也向下看去,隻見鹿嶽書院裏站著一排考生,幾個老師。此時,一名滿臉書生氣的青年走了出來。

有女子驚呼道:“上官公子未免也太瀟灑了些。”

瀟灑?董平一愣,他倒是半點瀟灑都沒從那人身上看出來。

那上官公子先是將幾個大壇子依次拜訪在身前,隨後他接過了隨從送來的一副卷軸。

“要作畫。”董平自語道。

院裏,那隨從捧著筆對上官公子道:“按公子吩咐,尋來了老爺幼時作畫的筆。”

上官公子微微點了點頭,便將筆接了過來。

隻見上官公子接過筆來的那一瞬間,身上的氣勢陡然淩厲起來,好似此刻他手上拿的不是筆,而是一柄鋒利無比的寶劍。

“嘩啦!”

那幅卷軸唰的一下便被上官公子丟到了空中,卷軸一展,竟是張長三丈的巨型宣紙。

上官公子也動了起來,他持筆在壇子與宣紙之間來回動著。其姿態優雅,宛如狂舞。

“瀟灑。”董平道。

隻是片刻功夫,那宣紙就展落在地。

上官公子也挽了個筆花,收了勢。

眾人視線被地上的畫吸引過去,那赫然是一幅氣勢磅礴的山水圖。

董平也是驚愕,這上官公子的才氣著實讓他震驚。片刻之間做出一幅上乘的巨畫本以不易,但那畫的山水江山,再配上此時飄搖的風雨,意境更乃絕妙。

“風雨江山圖!”董平不由的脫口道。

這句話恰巧被那氣質高雅的女子聽到了,她看向董平道:“公子也懂畫?”

“很懂。”

那女子聽後放肆的一笑,紅唇貝齒,董平看花了眼。這女人,像是陰雨中的一輪太陽。

女子走了過來,她依靠在欄杆上,溫柔的望向下方的上官公子道:“那是我的弟弟。”

董平皺眉搖了搖頭,沒有言語。

女子臉上帶著幾分嫵媚,笑著問道:“怎麽,不像嗎?”

“這到沒有,我是在想,到底什麽樣的父母,才能生出你們這般出色的姐弟。”董平道。

女子又是莞爾一笑:“是啊,我也在想。”

董平開心極了,他在想自己多久沒見過這般嬌柔不做作的女子了,而且這女子還是如此美麗。

女子道:“你剛才說你懂畫,那給我講講,那副畫好在哪裏?”

董平也不謙虛,直說道:“此幅山水圖,頗有畫神王希孟《千裏江山圖》的風範,但上官公子卻不拘泥於大家構思,自成一派,其畫意肆意汪洋。畫中的千裏江山,再配上這飄飄冰雨,這畫的不就是當今的天下嗎?不過此畫仍有一點美中不足。”

“哦?”

董平低語:“等雨再下一會兒,那紙上的墨,怕就要被衝完了。”

“本是雨中生,安敢求天明。他能畫出這幅風雨江山圖,也全賴這冰雨成全。即使爛了,沒了,也是它的造化。”

這女子似乎永遠不會悲傷,她臉上一直帶著笑。

“在下董平。”

“你告訴我名字,代表你想結交我,但我卻不太想結交你。”女子玩味道。

董平吃了癟,一時間有些亂了方寸,隻得尷尬笑笑。

女子揶揄一笑,作勢要走。

“王希孟雖為畫神,但他的畫作傳世極少,尤其是那一幅《千裏江山圖》更是顯有人見過。看令弟的畫風,相必姑娘二人,與王希孟關係匪淺吧。”董平道。

女子回頭道:“上官曦。”

“你剛才說的王希孟,正是我的父親。”

董平隻是淡淡的應了一聲,不顯的太過驚訝。

大宋輝煌末年,一絕世畫才橫空出世。

那十八歲的少年,麵對當時皇帝與國相的百般刁難絲毫不俱。

“七天畫這盛世江山?我隻消三天!”

麵對滿朝官員說出此話,那是何等的豪氣!

三天,千裏江山圖橫空出世!

隻此一畫,便令王希孟登頂畫神之座。

不過此畫後,王希孟便憑空消失了。時人猜測,一代天驕已被奸人所害了。

“為了避禍,你跟令弟,用的是令堂的姓氏。”董平道。

上官曦抬頭望天沒有言語,不過她仍在笑。

“畫神,去哪兒了。”董平不喜八卦,但傳奇人物的去處,他仍有些好奇。

“他呀,去畫兒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