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 視人命為草芥
當夜,兄弟三人令人封存了藏書閣,也不回山下軍營,就在毓璜頂上過夜,由鄭鑫執筆反複斟酌,將一封報捷戰報寫得花團錦簇,直送廣陽幽燕王府。同時修書一封,遣親信精騎邀三弟鄭淼與崔楠互換,來毓璜頂相會。
這崔楠雖然少言寡語,心中卻是極為清明,知道兄弟四人有要事商量,不願在其中插上一腳,也不等鄭淼到來,點齊親兵,次日一早便出發了。
沒想到這崔楠離開僅僅半日,鄭淼就已來到伏牛山腳下,身邊隻帶了十餘個親信侍從。
鄭森等人聽報,忙穿戴齊整,下山來接。剛至半道,就與鄭淼碰頭,未及寒暄,鄭淼喘著粗氣便道:“此處不是說話地方,可有隱秘 處所,小弟有要事須同三位兄弟商量。”
眾人知道這鄭淼平素最是儒雅從容,從未見他如此緊張,知道其中必有緣故,也無心再領他欣賞毓璜頂上奇山異景,直接將他引到天尊教總壇上的一間房屋內。
鄭淼跟著眾人進屋,複又出門喝退四周守衛兵將,親自將房門緊閉,這才長出一口氣,從貼身衣物中掏出一封書信,恭恭敬敬遞到鄭鑫麵前道:“父王有事,全在此信之中,請諸位兄弟傳閱。”
鄭鑫知是幽燕王書信,也忙恭敬地雙手接過,展紙細讀,沉吟半刻後,交給鄭森。
鄭森接過,才看到一半,張嘴就是粗話:“老子……”見鄭鑫抬手製止,隻好將說了一半的話咽在肚子裏,耐著性子讀完,又遞給儀之。
秋儀之忙不迭地接過書信,見是一筆端正凝重地小楷,正是鄭榮親筆所書無疑,看了內容卻是大驚失色。
原來鄭淼、儀之並崔楠、韋護率軍南下平叛以來,俘獲亂軍十餘萬人,不知如何處置,便請示父王。幽燕王鄭榮同謀士鍾離匡幾番商議,擬下呈文,請求戶部批準將這十萬之眾遷往幽燕邊境,耕種新開拓地土地。沒想到戶部竟然回複:“此天尊教匪,無君無父,犯上作亂,十惡不赦,著所部官軍盡數就地斬殺,務求斬草除根,不留後患!”
看到這裏,秋儀之眼中幾乎噴出怒火,好不容易耐住性子,繼續往下讀,卻是鄭榮與鍾離匡反複計議,覺得此事絕不可行,隻見幽燕王寫道:“河南造反之徒,除少數邪教逆匪外,多是良民,隻因生計無著,方才鋌而走險,若是不加甄別輕動殺機,則上犯天意、中悖世理、下損陰鷙,非人臣所為、非人倫可許、非人情可恕。”
這幾句話真真寫到秋儀之心坎裏,眼中竟有些濕潤,看到幽燕王接著寫道:要幽燕軍隊立即整理行裝,第一時間全數撤離河南,不可有本分拖延。
又道:“此事雖有違朝廷令旨,然本王自會再向朝廷請命。爾等見信立即率軍攜俘虜退回幽燕,本王已安排接應人馬。此事萬不可有半分遲疑,否則十餘萬生靈塗炭,爾等萬死難贖其罪。密勿。”最後是幽燕王鄭榮的署名及私印。
信寫到這裏,意思已是非常清楚了,再不容這四兄弟有什麽商議餘地。但畢竟茲事體大,秋儀之將信又看了一遍,這才遞還給大哥鄭鑫,說道:“義父既有此書,我等不可再行盤桓,唯有依令行事。隻是應當如何行動,還請大哥居中指揮。”
鄭鑫緊鎖眉頭,接過信函,一邊慢慢地照舊折好,一邊思索著說道:“儀之所言甚是,為今之計,隻有謹遵父命而言。愚兄不才,就要下令了!”
另三人聽了,團團一揖道:“願聽大哥差遣!”
鄭鑫清清嗓子說道:“我軍俘獲亂民,以西線為多,幸好早有準備,已集中於河南、幽燕邊界。三弟、四弟今日就星夜回營,莫再甄別身份、征求意見,立即會同崔、韋二將拔營啟程,將全部亂民統統押入幽燕境內,再從長計議。”
鄭淼、儀之聽了,正色道:“得令!”
鄭鑫點點頭,接著說道:“愚兄此間亦有數千俘虜,更有邪教骨幹數十名,這總壇之中財物軍械也待清點。二弟立即收拾人馬,押送俘虜,沿途收攏各地駐軍,務必要在十日之內進入幽燕地界。愚兄自領三百親兵及兩千中軍,在此等待河南當地官員、軍隊交接,並為諸位兄弟殿後。”
鄭淼聽了剛要說話,鄭鑫卻知道他地意思無非是要替自己殿後,表情極為嚴肅地說道:“賢弟好意愚兄心領了,今日形勢緊張,再不容我等費時爭辯。還望三弟同儀之一路順風,小心辦事,不可辜負了父王和愚兄啊!”
這鄭鑫說得極為懇切,讓兩人再無話說,隻又拜了一拜,道聲:“保重”,便退出屋外,下山行動去了。
秋儀之當年隨鄭榮北上草原同渤海達利可汗會盟,初上戰場便獻上妙計,助大漢渤海聯軍將不可一世地毗西密汗殺得僅以身免,達利可汗高興,便送了儀之幾匹汗血寶馬地幼駒。這儀之當時不過是個黃口小兒,哪裏會飼養馬匹,義父鄭榮便替他將這群駿馬收養在王府馬廄之中。鄭榮與突厥交戰日久,當然知道草原上好馬良駒的重要性,這群寶馬隻用作繁殖以利改良幽燕戰馬血統,就連自己也舍不得騎。但這幾匹汗血寶馬畢竟是達利點名贈予秋儀之本人的,礙於這層關係,鄭榮終於在秋儀之十八歲時送了他一匹,也讓其他三兄弟好生羨慕嫉妒了幾日。
儀之知道自己**寶馬厲害,便同鄭淼商議,自己先行一步回營安排事體,鄭淼隨後率本部親兵徐徐更上,會同一處後再一起返回幽燕。
這秋儀之要單獨行動,自然多了幾分風險,但鄭淼知道自己這位義弟性格雖然執拗,卻極為精明能幹,自家大營到毓璜頂的這條路他也走過,想必不會出什麽意外。於是鄭淼隻好在再三叮嚀之下,由儀之先走一步趕回軍營,自己也立即點齊軍馬,即隨後出發。
儀之剛出營門,忽然想到尚又一件大事需要囑托,於是重又撥轉馬頭,找到鄭淼,對他說道:“三哥莫忘了,小弟在毓璜頂總壇之中繳獲無數邪教典籍,可要幫我帶回來。此事大哥、二哥均已知曉,三哥一問便知。”說罷,還未等鄭淼答應,一夾馬肚,便又走了。
這汗血寶馬果然不同凡響,不用執鞭抽打,便通了主人焦急的心性,撒開四蹄徑往北方去了。
這汗血寶馬不僅跑得飛快,還極耐饑渴,連跑了一夜一日,隻休息了攏共不到兩個時辰,到達秋儀之本營尚不過是次日黃昏。隻是當時正是六月份,烈日當空,這駿馬毛孔之中滲出絲絲血跡,將純白的毛發染得斑斑駁駁——不愧“汗血”之名!
守營的將佐遠遠就望見有單人獨騎朝營門疾馳而來,帶起一陣煙塵,待那人略略跑近,便已認清是幽燕王義子秋儀之,慌忙上前施禮。秋儀之見狀,翻身下馬,氣喘籲籲地說道:“免禮了,快開寨門,我有要事處理。”
這軍官見他說話甚是焦急,連忙命人打開寨門,自己緊跟在秋儀之身後,說道:“啟稟殿下,有一人在此求見殿下數日,見與不見,還請殿下定奪。”
秋儀之點點頭道:“我知道了,隻是目下急務在身,不便接見,你且查明那人身份,再從容來報。”說著,喘息稍微平和了些,將手中韁繩遞給那軍官道,“此馬已傷了元氣,你且牽下去,親自選幾升幹淨精細豆料來喂,不可喂得太飽,反而撐壞了胃。”
那軍官接過韁繩,答應一句:“得令。隻是那求見之人,自稱名叫趙黑子,說是殿下知道,自會接見……”
“哦?居然是趙黑哥?”儀之聽了,眼睛一亮,吩咐道,“這趙黑子是我的故人,你先帶他到我的營帳之中休息等候,我自會去見。”說罷,頭也不回地就去找這軍營之中的主官韋護了。
自鄭淼離開大營,去伏牛山毓璜頂辦事以來,軍中唯有韋護這一員大將,便坐穩了中軍大帳,主持日常事務。他早已知道幽燕王書信之中的內容,料定鄭淼、秋儀之和崔楠逢此大變必會立刻回營處理軍務,卻沒想到秋儀之竟一日一夜疾行近數百裏趕回大營。
正錯愕間,聽見秋儀之問道:“崔楠將軍是否已經回營?”
“崔將軍尚未到達,不知殿下何有此問?”
秋儀之這才知道自己不經意間已後發先至,超過了崔楠的行程,也不回答韋護的問題,單刀直入說道:“想必三哥已向韋將軍通報了父王的命令,不知將軍有何高見?”
韋護答道:“王爺軍令三殿下已跟末將說過了,原本打算謹遵將令,立即押送俘虜啟程。但三殿下執意要同其他三位王子商議之後再做行動,因此末將尚未下達任何命令,先穩住軍心再說。”
儀之聽了,點點頭,知道韋護這番處置是情勢不明之下唯一正確的選擇,便道:“韋將軍用兵天衣無縫,果然名不虛傳。我們兄弟已商議妥帖,就按父王之命,立即全軍撤回幽燕道,父王自會命人接應。”
韋護邊聽邊想,皺著眉頭說道:“王爺命令甚急,這撤軍未免太倉促了。末將思前想後,隻有先穩住中軍,再令各營攜俘虜、輜重等緩緩後撤,方可避免混亂。”
這秋儀之雖然奇計百出,但行軍布陣的經驗畢竟比不上韋護,便道:“韋將軍若有安排,在下自當全力配合!”
這韋護起於行伍之中,是從小小一個苦大兵一刀一槍拚殺出來的將軍,身份低微,嘴上雖不說心中卻始終有些自卑,見堂堂幽燕王義子殿下要以自己馬首是瞻,虛榮心瞬間得到滿足,道:“末將豈敢,我等都是為幽燕王精忠效力罷了。”話說一半,就知道自己說錯,輕咳一聲道,“末將打算直接越過各級郎將、檢校、都尉等,直接同各營千總百戶下令。安排其每營人押送五百名俘虜,由俘虜負責運送輜重糧草,逐次退回幽燕。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秋儀之一聽就知道此法極為高明,效率既高、秩序又好,非宿將良帥不能想出,隻是中軍大將必須事無巨細,工作量大量增加,便道:“韋將軍此策極佳,想必崔將軍和三哥也不會有什麽異議,現在就可施行,若有事則全在在下一人身上。”又道,“在下且去更衣梳洗,到時再會同將軍一起辦理,先告退了……”
韋護將儀之送出軍帳,還未等他走遠,便高聲喊道:“小的們,都過來,有活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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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員懶政是古今通例。官場盛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做多錯、少做少錯的秘訣,幾千年來未有變化。這是中國式官僚主義的主要組成部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