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老夫無劍

素來殺人從未手軟,便是與那名為司馬雲的老狐狸做買賣討價還價都沒落下過下風的張明月小臉一紅。

眼前這獨臂小老頭兒還真說到了他的心事,且不說婉清有可能知曉他自己是從何而來,就說那月下的一襲青色長裙,為他送來了吃食與棉被,那莞爾一笑不知怎的總在張明月腦海中揮之不去。

獨臂小老頭道。

“別猶豫了,老夫也年輕過,知曉這世上沒有後悔這種事情的道理,別等到人家女娃娃被猛獸裹了腹才追悔莫及,男人嘛,臉皮厚一點總是沒錯的。”

張明月心下想說什麽卻欲言又止,他拱了拱手施了一禮。

“老爺子,有緣再會。”

整個身子便如同矯健的獵豹簌的一聲竄了出去,眨眼不見了蹤影。

獨臂小老頭兒望向張明月離去的方向,神色複雜,但隨即調轉方向朝惡蛟離開的方向施施然走了過去。

“孽畜,老夫今日倒要看看你究竟折騰到幾時。”

張明月追出去不過半個時辰就感覺到了肅殺的氣息,目之所及,遍地都是猛獸的屍體,觸目驚心,畢竟野獸如何能與人類的武道高手相提並論?可他清楚明白死的這些不過是雁鳴山中的千分之,萬分之一而已,又追半個時辰時已經差不多到了這片區域的最外圍,這個方向正是峨眉山弟子追出去的方向,也是堵住獸潮的最後戰場,此去不過一個時辰路程便是城鎮,更不說這路上還有多少單家獨戶的山裏人。

峨眉山二三十女弟子正在與試圖衝出去的猛獸酣戰,原本個個麵容清麗的女子此刻身上都沾染了不少獸血,頗顯狼狽,野獸本就是極度凶殘,如此一來反而激發了這些野獸的凶性,攻擊更顯猛烈,漸漸的已經有好幾個女弟子身上被猛獸撕下了不少血肉,觸目驚心。

獨臂小老頭兒說的沒錯,人有力窮時,再厲害的高手連番苦戰之下也有真氣耗盡的時候,明月猝不及防之下也被一隻老虎抓破了拿劍的右手,沒了劍,戰鬥力頓時減少一大半。

“這麽下去不是辦法。”

婉清驚呼道。

“諸位師姐妹,結峨眉劍陣,萬萬不可放一隻猛獸出去。”

峨眉有劍,峨眉有劍陣,劍陣一結,二三十女弟子身影翻飛,劍氣漫天,成對集結的猛獸穩穩的被壓製下來,試圖衝過劍陣的都被漫天劍氣絞成了碎片。

“峨眉山果然名不虛傳,不過這劍陣隻能結一時,並不能長久支持下去,總會真氣枯竭,到時候可就麻煩大了。”

躲在暗處的張明月輕聲嘀咕道,他不是什麽高手,也並未上過峨眉山,可幹殺人買賣的這三年裏倒見過不少劍陣,知曉這劍陣的利弊,短時間之內能發揮出巨大的戰鬥力,可一旦有一人遭遇危險,劍陣便會立即崩潰,這一點放到哪裏都是一樣,眼下明月等幾女已經受了重傷,怕是支撐不了多久。

張明月在暗處默默觀戰,一直等到明月麵色蒼白的時候終於動作,這時候明月已經真氣耗盡,再無半分戰鬥能力,一隻斑斕猛虎瞅準了時機直朝明月而去,打的也是同歸於盡的主意。

預料之中的驚恐並未出現,明月毫無半分恐懼,事實上從出現獸潮開始這些弟子們便都做好了身死的準備。

明月大聲道。

“諸位師妹,待我死後一切聽婉清師妹指揮,萬萬不可讓百姓橫遭浩劫,誓死也要堵住這個缺口。”

“謹尊師姐之命。”

二三十峨眉女弟子異口同聲道。

“如此便好,師姐去了。”

打定了主意,受了傷的右臂不用劍,明月換成了左手劍,聚集體內最後一絲真氣,一劍洞穿猛虎心髒,真氣將那猛虎內髒絞的粉碎,但同時那猛虎的大口已經張開,這一下已經足夠咬掉她的腦袋。

眾弟子各有所戰,根本無暇顧及,滿臉悲憤之色。

“都說人死的時候過往的經曆都會一幕幕浮現在腦海,原來是真的。”

明月淒然道。

她想起當年的自己不過一普通商戶家之女,一直過著平民的生活,到了待嫁年紀尋一個如意郎君嫁了,生兒生女,原本是這樣命運的她機緣巧合之下被峨眉山選中做了一個蓄發弟子,成為了人人羨慕的真仙子,在峨眉山的日子很枯燥,每日裏不是練劍便是閉目修行,自打上了峨眉山便從沒下山過,原本以為借著這次斬蛟的機會出來行走這一趟江湖,完了若是能回故鄉看一看爹娘便是她最大的願望了。

她明月並不是什麽國色天香之資,論武道也並不是什麽超世之材,雖有著一個峨眉山大弟子的身份,可無論做什麽都是不好不壞,不上不下,修行的日子很平淡,平淡到本該到了兒女情長的年紀依然見不到男子,那驛站馬廄裏長著兩個酒窩背著長刀的身影便是她下山後第一個真正說上話的人,明月仍然記得那蜷縮在馬廄裏的孤單人兒。

說遺憾,也並不是沒有遺憾。

至少那個人跟她下山後所見到的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根本不同,他的眼睛很清澈。

可上了峨眉山從此明月已經不再是爹娘的明月。

“爹娘,女兒不孝,怕是隻能來世再見了。”

明月不甘的閉上了眼睛。

“這輩子都沒過完說什麽下輩子。”

有一冷冷的聲音傳來,但見劍氣縱橫之下,一道璀璨的格外引人注目的刀光迎麵撲來,那猛虎的頭顱整個被切斷,明月正驚訝這刀好快的時候便感覺整個身子被人摟住,幾個呼吸之間就遠離了戰場。

承受不住連番戰鬥真氣枯竭的青衫明月兩眼一閉,暈了過去。

這一幕可被其餘峨眉山女弟子都看在眼裏,但隻看到一道人影自猛獸群中迅速衝過來,刀光冷冷,所過之處猛獸殘肢斷臂,直接殺出了一條路,再之後便是那速度極快,刀法極準的救命一刀了,整個過程不過幾個呼吸而已,甚至連人都沒看清明月便被那人給半抱半挾的帶走了。

一劍解決又一隻猛獸之後,鵝黃色衣裙早就染成紅色,額頭香汗淋漓的婉清眉頭皺了皺。

“難道是他?除了他我好像還沒見到過用左手刀的。”

顧不上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個刀客所驚訝,婉清立馬又陷入了苦戰之中。

張明月帶著暈過去的明月眨眼便跑出二三裏遠,尋了一個隱蔽的地方將明月放下,確定周圍沒有什麽蛇蟲鼠蟻之後才放下了心。

“真不知道你們這些弟子怎麽想的,為了不認識的人去拚命,真值得嗎?”

張明月嘀咕道,隨意擦拭了一番刀上的血跡,又擦了擦額頭的汗珠。

方才的一氣嗬成也給他帶來了不少的負擔,倒幸虧身體健壯,並無大礙,可若是再來這麽一次鐵定會吃不消,畢竟實力擺在那裏,再不能多了。

張明月不禁又想起他嘴裏時常念叨的那隻老狐狸,那個時候他總是逼著他做一些他不能明白的事情,就說明明打不過的對手,明明幹不了的買賣非得逼著他去,到最後就落得一個倉惶逃命的下場,張明月的腳力之所以這麽快,跟這事兒鐵定脫不了關係。

“說起來,也不知道那個家夥跑哪裏去了,我這還欠他幾兩銀子呢,總不能就這樣不還了吧,我可不習慣欠別人東西。”

張明月喃喃自語,但究竟隻是為了還銀子還是因為兩人走過了三年多的江湖舍不得,他自己也說不上。

張明月檢查一番,確定周遭再無危險之後,砍了幾截樹枝將明月所在的洞穴擋住,又如同一頭敏捷的獵豹反身進了雁鳴山。

他要看一看那條惡蛟究竟能不能從九大長生境高手手下逃出去,也想看一看那缺了獨臂的小老頭兒究竟是真正有本事還是隻不過說大話而已。

至於婉清,若是真個遇到了危險能順手救下來也行,若是救不下來,也就無奈了。

……

又說那已經被攻下一片鱗甲的蛟龍,因為體型龐大,遠不如九大長生境高手來的靈活,九人認準了蛟龍負傷處,猛烈進攻,道道劍氣直入血肉,蛟龍吃痛,儼然不敢再戰,就算再戰也不可能真個奈何的了這九個大長生,也許能留下不少一品高手,但那樣做幾百年修行的道行恐怕就要煙消雲散,隻得瘋狂朝某一個地方逃竄。

這世間所有的鬥狠大抵都是這個道理,要打就專打一處,打痛,打怕。

清微道長自然不願意放棄這等機會,追擊更甚,直至將那惡蛟逼至一處山坳,那山坳處有一巨大洞穴,幽深的見不到一絲光亮。

“萬萬不可讓此孽畜逃回洞穴。”

清微道長大喝一聲,分出三個大長生境界高手極速而去堵住了洞口,那惡蛟身子少說也有十丈長,身子其他的地方安然無恙,唯獨那脫了鱗甲的一處血肉模糊,深可見骨。

九大長生境從四方八麵堵住了惡蛟去路,更有二十一品高手輔攻,斷然是連隻蒼蠅都飛不出去。

惡蛟四隻鋒利的爪子支撐起整個龐大的身子高高的昂首,冰冷的血紅色眼睛緩緩審視著當前的處境。

“孽畜,看你今日還能逃到哪裏去,大家小心,這孽畜逃無可逃必定發狂,但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這東西逃回洞穴,否則恐怕隻有那江湖數百年難出一個的陸地神仙能劈開此山了。”

“諸位道友,且隨貧道一起,滅了這孽畜。”

張明月順著惡蛟離開的痕跡追到山坳處的時候,地上已經躺了十來具一品高手的屍體,這當中竟然還有一位大長生境界,這讓他驚駭不已,而反觀那蛟龍,自最初的那一處傷痕開始,又掉落了至少二三十鱗甲,沒了鱗甲的防禦,蛟龍的身子已經成了一攤爛肉,一隻爪子被利器劈了下來,也是痛苦不已。

“老夫低估這孽畜了,若是真想殺了這孽畜,這九個大長生境界,能回去一兩個已經是不錯了。”

獨臂小老頭兒正在遠處觀望,旁邊正是匆匆趕來的張明月。

“照這麽下去,老夫這蛟龍鱗甲什麽時候才取得到?罷了罷了,老夫便助他們一劍。”

“老爺子,你有劍嗎?”

張明月疑惑道。

“無劍,借你的劍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