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美男計

映紅夫人雖然心裏焦急,卻蒙沐二公子和羅優蘭馬不停蹄的趕到金駝寨,尤其意想不到的來了兩位老前輩,聲勢頓壯,全寨人心也為之一振。正想點起全寨苗兵,邀同兩位老前輩和沐天瀾、羅優蘭浩浩****興師救夫,忽然羅刹夫人在本寨境內出現,似乎另有解決途徑。

其實映紅夫人不明了內中情形,無住禪師是專為救治自己徒孫來的,桑苧翁閑雲野鶴一般,沒有自己女兒的事,絕對不會到金駝寨來。豈肯參與其間?沐、羅兩人倒是專來救應,不料一到金駝寨,被羅刹夫人現身一攪,情形立變。要看今晚三更和羅刹周旋以後,再定決策了。

映紅夫人當局者迷,沒有聽出沐二公子答話的寒糊,桑苧翁卻是旁觀者清,在沐天瀾說出和羅刹夫人在嶺上見麵時情形,便聽出話有寒蓄。

當晚,映紅夫人指揮頭目們布置好客人休息之所,無住禪師便在金翅鵬隔壁屋內休息,以便隨時照看,桑苧翁則在內寨樓下另一間津室內息宿。沐天瀾、羅優蘭陪著桑苧翁到了安息之所,一看沒有外人,便把會見羅刹夫人實情,和今晚三更約會情形說了出來,不過把不便說的種種遊戲舉動略去罷了。

桑苧翁沉思了半晌,才開口道:“剛才賢婿向映紅夫人說時,我早已料到另有文章。這檔事,最好化幹戈為玉帛。羅刹夫人這個人,我雖然沒有會過麵,隻聽無住禪師講的,和你們兩人所見的,便知道這人武功、才智和性情怪僻無不加人一等。這種人隻宜智取,不宜力敵;何況投鼠忌器,龍土司命懸其手。尤其你們兩人千萬記住我的話,不要輕舉妄動樹此強敵。

父仇不共戴天,凶手尚未授首,這是你們到滇南來的本意。但必須謀定而動,計策萬全;決不可逞一時意氣,輕身入險。須知一身安危關係非輕,萬一身蹈不測,何以瞑九泉之目?你們處境,和江湖上隻憑血氣之勇的完全不同。你們把我這話仔細的想一下,便明白其中利害輕重了。”

兩人回到樓上,屏退了侍從,預備翦燭談心,喁喁情話。

羅優蘭心細如發,在兩間屋內前後窗戶和隱蔽處所,都察看了一下,深怕那位神秘的羅刹夫人提前預匿屋內,象昨晚一般偷聽他們的秘密。四周察看了一下,才算放心。

兩人在自己公府裏,表麵上有許多顧忌,無形中有許多監視,形跡上時時刻刻要留意。到了金駝寨,映紅夫人又恭維又湊趣,臥室並列,有門可通,兩屋等於一室,其樂甚於畫眉!真有點樂不思蜀了。不料桑苧翁一席話,兩個仔細一研究,覺得句句金玉良言;可見這位老丈人對於嬌婿、嬌女何等愛護情殷,用心周密了。

羅優蘭笑道:“我父親囑咐的意思,好象叫我們拉攏羅刹夫人。我明白父親的意思,這叫做‘釜底怞薪’。主意是好主意,其實這計劃,在別人要行起來怕不容易,在我們手上……太容易了。我可以說一句,手到擒來!”

沐天瀾道:“你不要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我看羅刹夫人這人機警異常,未必容易對付。”

羅優蘭噗哧一笑,伸出一個指頭抵住沐天瀾心窩,笑著說:“你呀……你是裝傻!隻要我一眼開、一眼閉,讓我們的美男子和她一親近,怕她不手遞降表,乖乖的伏在我們手心裏嗎?”

沐天瀾把她伸過來的玉手把住,笑喝道:“說著說著又來了,看我饒你。”

猛地把她推倒,一翻身壓在她身上,上下亂聞,外帶胳肢窩。羅優蘭最怕癢,在下麵笑得四肢酥融,床榻亂響。笑喝道:“不要鬧,再鬧我不理你了。”

沐天瀾跳下身來,把她扶起,羅優蘭一麵理著雲鬢,一麵向他說:“說正經的,我決不是故意玩笑。剛才我父親對我們說出這篇大道理來,我就想到這上麵去了。我們夫妻相親相愛,我當然不願意有別個女子攪在裏麵,但是事情有輕重,羅刹夫人這個怪物,實在關係著我們禍福。要憑我們兩人武功來降服她,不是我泄氣,實在不是她的對手,不用說我們兩人,便是我父親出馬,也未必把她怎樣。剛才父親的話,便可聽得出來。我左思右想,除去我這條計策,沒有第二條道。這也是一條美人計呀……”

沐天瀾不等她再說下去,笑罵道:“你越說越好聽了。我堂堂丈夫,變成連環計裏麵的貂嬋了。”

羅優蘭一扭身倒在沐天瀾懷裏,仰麵笑說:“瀾弟,你不要胡攪,我話還沒有完哩。什麽計不去管他,我還有極大的用意在裏麵。我雖然是個女子,沒有多念書,沒有象羅刹夫人那樣才情,可是我也有你們男子的胸襟。

我一進你家的門,有了你這樣丈夫,似乎應該心滿意足。可是我看出老大人故去以後,你哥哥是個好好先生,一切全仗你替他撐腰,才能支持門庭,克承先業。你雖然比你哥哥強勝十倍,隻是年紀太輕,閱曆不足。你府上養著這許多家將,無非擺擺樣子,哪有出色的?在這樣天高皇帝遠的地方,一旦發生變故,隻憑我夫妻一身功夫,怕有點不好應付了。

所以我們應該擴充羽毛物色人才,然後廣結外援,互為犄角,非但要克承老大人當年的威信,還要自己闖出一點局麵來,使一般悍匪不敢輕視沐公府一草一木。這樣我夫妻才能安富尊榮,雄視一切,才能不負老公爺在天之靈。現在我們麵前出了一個武功異眾、才智超人的羅刹夫人,怎能不想法收羅過來,作為我們的膀臂呢?

好在她對你有點一見鍾情,我自己是女子,當然明白女子的性情。尤其是有本領的女子,平時對於普通男子連正眼都不願看一眼,一旦對上了眼光,春蠶作繭,情絲牢縛。

萬一不遂所願,由妒成恨,便成仇敵,除死方休!我們羽毛未豐,父仇未報,何苦平空樹此大敵?你把我這番意思,和剛才我父親說的話,互相印證一下,便明白我不是和你逗笑了。”

沐天瀾靜靜的聽她說完,朝她麵上瞧了半天,然後歎口氣說:“蘭姊,你的苦心我全明白,而且佩服。但是,你還沒有看清羅刹夫人是怎樣的一個人。不錯,我自己也覺她對我有點鍾情;同時我也覺察她是個異乎尋常的奇女子,決不是你所想象得到的。不瞞你說,我對她的武功未嚐不欽佩,對於她的行為性情卻有點害怕。現在定法不是法,等她到來,聽她對我們說什麽,我們再見機行事好了。”

兩人在樓上秘密商量了半天,聽得前寨剛敲二更,羅優蘭想起一事,悄悄下樓。不便驚動旁人,暗暗指使帶來家將們,安排了一點津致的消夜酒肴,預備接待羅刹夫人。

沐天瀾在羅優蘭下樓時,推開前窗窗戶,隨意閑眺。這晚剛下過一陣蒙檬細雨,這時雨止月出,寒光似水,全寨分明。

這所樓房地勢較高,從窗口可以望到前寨第一重門樓,苗族稱為“聚堂”,內設長鼓。這種長鼓是一段大木,空心鏤花,為苗寨傳訊報警之用,左右圍牆兩角。另有望樓,守夜苗兵身佩腰刀螺角,背插匣弩飛鏢,輪班守望,前後都是一樣。

每一個望樓都高眺著一盞紅燈,有時用這盞紅燈作為燈號,四角望樓中的苗卒,利用它互相聯絡。

沐天瀾憑窗閑眺,看這座苗寨內外靜寂無聲,隻偶然聽得一隊巡夜苗卒,遠遠在圍牆根和換班的一隊互呼口號巡邏過去,頗有點刁鬥森嚴的景象。心想龍土司不在,映紅夫人統率全寨,居然有條不紊,也是不易。

不料在兩隊苗卒換班以後,一東一西分頭過去當口,猛然見從圍牆外麵唰的竄上一條黑影。在牆上一伏身,翻身滾落牆內,倏又身形騰起,形如飛鳥,落在前寨一重屋脊上,絕不停留,好象熟路一般,幾個起落已到內寨相近。

沐天瀾起初距離較遠,以為羅刹夫人赴約來了。等到來人直進內寨,看出來人身形體態雖然似個女子,卻與羅刹夫人身段不同,背上兵刃耀光,身法極快。金駝寨並無此人,定是外來堅細,說不定衝自己來的。慌轉身取下辟邪劍,來不及知會羅優蘭,提劍躍出窗外。一提氣,左臂挾劍,右掌一穿,“龍形一式”,唰的平飛出一丈開外,落在右邊側屋上。一縱身,又躍上前院一株梧桐樹上,藉著桐葉蔽身,細看來人意欲何為。

卻見來人到了前寨和後寨銜接的一重穿堂屋上,身形一塌,貼在瓦上慢慢移動,似乎貼耳細聽下麵房內有無動靜。

樹上沐天瀾在未瞧清來人麵目之先,不願驚動寨內眾人,一看近身梧桐樹上長著不少梧桐子,暗自摘了幾顆,扣在手內。

留神伏在屋脊後的女子,身形一起,從後坡又躍過前坡來。

沐天瀾看她膽大包身,想到寨內窺探之心,已明白表示出來,不再等她進身,一抖手,兩粒梧桐子已從手上飛射出來。這種梧桐子形如黃豆,分量也差不多,那女子真還不防有這種暗器襲來。剛想飛落院心,重進後寨,不料麵頰上和眉頭都中了一下梧桐子。雖然分量輕,毫未受傷,麵頰上也覺得微微一痛。不禁吃了一驚!嘴上不由的噫了一聲,身形一轉,唰的飛起。竟退出兩丈開外,落在較遠的幾間側屋上,腳底下依然聲息毫無。

沐天瀾看出此人,輕功身法有點象黑牡丹,怕她就此退去,不再耽誤工夫,唰的從樹上飛出。在穿堂上一接腳,越過一重院落,向那女子立身所在逼近前去。

這時那女子也看見了,嘴上低低的嬌喝一聲:“好,原來是你!”

人卻向外竄了過去,接連幾個飛騰,已俏生生的立在牆頭上。沐天瀾劍隱左肘,業已跟蹤追到,那女子向沐天瀾一招手,倏地翻落牆外。沐天瀾躍上圍牆向外瞧時,那女子並沒逃走,立在離牆五六丈遠的山坡上,後麵是一片竹林。

沐天瀾這時看清那女子一身黑衣,背插鴛鴦鉤,腰掛鏢囊,麵上罩著人皮麵具,不是黑牡丹還有哪個?立時怒氣直衝,飛落牆外。再一縱身竄上小坡。一上步,劍換右手,“玉女紉針”疾逾風雨,唰唰唰便是三劍!

那女子料不到見麵便拚命,幾個滑步,才拔下背上雙鉤。

連封帶鎖,才把這急急風三劍擋住。接著她來了一招“鳳凰展翅”,左鉤向外一掃,右鉤隨著身形一轉,呼的帶著風聲向沐天瀾腰後橫截過去。

沐天瀾不得不微一退身,隨勢破解。她卻趁這空檔,忽地斜刺裏退出五六步去,左鉤一指,喝一聲:“且慢!你這人怎的一見麵就下毒手,知道我是誰呀?”

沐天瀾被她這一問,倒有點疑惑不定,暗想難道這人不是黑牡丹嗎?心裏一疑,便按劍立定,喝問:“你是誰?”

那女子不慌不忙,右手鉤往左肋下一夾,伸手扒下一層麵皮,向懷裏一塞,豁然露出黑裏俏的鵝蛋臉,長長的丹鳳眼,一道火熾的眼光,直射到沐天瀾麵上,誰說不是黑牡丹。

沐天瀾中了她緩兵計,氣得眼裏出火,大喝道:“你這潑賤婦,化了灰我也認得你!”

黑牡丹說:“瞧你這麽凶幹麽呢?我明白上了女羅刹的當,教我做了惡人,她倒心滿意足的享福了。我恨的便是那丫頭!你恨我,也不怪,誰教我殺死你老子呢?可是我丈夫也被你殺死,一命抵一命,也就罷了……”

沐天瀾不等她再說,大罵道:“殺死你一千一萬個丈夫,也抵不了我父親一命。潑賤婦,拿命來!”

罵音未絕,一個箭步,挺劍直刺。

黑牡丹也奇怪,被沐天瀾一頓臭罵並不動怒,一劍刺來,隻用雙鉤一鎖一擋,一個身子又輕飄飄的避了開去。好象不願和沐天瀾交手一般,兩柄鉤都交在左手上。嘴上卻說:“你等一等,我有話和你說。我並不是怕你,你也不用發狠。我如果發出喂毒飛蝗鏢,我知道你無法抵擋的;但是我自知做錯了事,無法求你諒解,我決不能對你再下毒手。

那一天,你們在破廟裏過夜,飛天狐兩筒喂毒袖箭左右齊發,另外還有一個人替她巡風;我如果在場,定要想法阻止。不料你命大福大,聽說有一個會使劈空掌的老道,替你們保駕,飛天狐還受點傷。聽說這老道也到了金駝寨,還同來一個老和尚,這一道一僧是你什麽人?你能對我說麽?”

沐天瀾心想:原來今晚她是暗地來探一道一僧的,我不妨把兩位老前輩名頭抬出來,多少和金駝寨有益無損。這潑賤婦暗器確是厲害,不妨把她絆住。羅優蘭看我不在房內,定會趕來。那時再和潑賤婦算帳。

他主意想定,故作遲疑之態,半晌才開口道:“我本來和你沒有什麽冤仇,誰叫你殺我父親?不用說我本身父仇不共戴天,便是你剛才問的兩位老前輩,一位是武當派尊宿桑苧翁,一位是黃牛峽大覺寺無住禪師。這兩位的名頭,你大約也知道,這兩位老前輩也恨透你們了。當年九子鬼母怎麽樣,你們還逃得了兩位前輩手心嗎?”

黑牡丹冷笑了一聲,開口說:“原來就是這兩個老不死的。老和尚那點功夫,有限得很,那桑苧翁來曆我有點摸不清,但憑他一手劈空掌,也不足為奇。你是個初涉江湖的貴公子,你哪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將來碰見羅刹夫人,便知道我的話不假了。不過……我不希望你碰見她……”

沐天瀾聽得心裏一動,故意說道:“她一定不是我的對手,所以你這樣說。連我都敵不過,何況兩位老前輩呢!”

黑牡丹聽他這樣說,笑得身子亂扭,連說:“對……對……我也怕碰見你。”

一麵笑,一麵忘其所以的一步一步湊了過來。

笑得一對長丹鳳眼細細的成了一道縫。

沐天瀾四麵留神,不知怎的,羅優蘭依然沒有到來,黑牡丹卻蚤形蚤氣的鬧得不堪入目。暗想何不攻其無備,趁此報了父仇,替百姓也可以除此一害。暗地咬牙,麵上仍然裝著笑嘻嘻的樣子,向黑牡丹笑道:“你笑什麽?我看不慣你這種笑樣子。恨起來,我狠狠的刺你一劍。”

黑牡丹聽得又是格格的一陣嬌笑,柳腰微擺,一個手指幾乎點到沐天瀾麵上來。嘴上還拖長了嗓音:“你呀……”不料語言未絕,沐天瀾刷的一劍,分心就刺;勁足勢疾,距離又近,照說極難閃避。好厲害的黑牡丹,在這千鈞一發當口,身法依然一絲不亂。劍到胸口,隻差幾寸光景,猛然身子往後一倒,左退飛起正踢在沐天瀾右肘上。他右臂一麻,辟邪劍幾乎出手。

黑牡丹趁勢肩頭著地,貼地幾個翻身,已閃開七八尺去。

一個“鯉魚打挺”跳起身來,煞氣滿麵,右鉤一舉,惡狠狠指著沐天瀾喝道:“好小子!你竟鐵了心,老娘幾乎上了你的當!既然如此,怨不得老娘手辣。這也好,殺了你小子,先叫那賤人哭得死去活來;折騰個夠,再取她命!不識抬舉的小子,叫你識得老娘厲害。”

說罷,雙鉤象狂風暴雨一般,殺了過來。

沐天瀾一擊不中,右肘反被她踹了一腳,本已怒發欲狂,這一來施展全副本領和她拚上了。這一交手,誰也不留情,招招都是煞手。鉤影縱橫,劍花飛舞,打得難解難分。論雙方武功,一時尚難分出強弱,可是在這靜夜中一場惡戰,鉤劍相擊,未免叮當有聲,騰踔吆喝,更是傳聲遠處。

交手在圍牆外,雖然與外寨相近,牆角更樓上的苗卒已經聽到。紅燈晃動,螺角一吹,已有一隊苗卒舉著鬆燎聞聲奔來。

黑牡丹早已留神,雙鉤一緊,向前拚命一攻,倏又撤身一退,躍進了竹林。惡狠狠還要施展毒手,雙鉤一並,正想手探鏢囊,取沐天瀾性命。驀地頭上嘩啦啦一陣怪響,竟在這時無緣無故的折斷了一竿竹頂,一大蓬連枝帶葉的竹帽子,向她頭上砸了下來。她心裏一驚,顧不得再取飛蝗鏢,舉手向上一擋,霍地向竹林裏一鑽,便逃得無影無蹤。

沐天瀾眼看她頭上竹帽子無故的折斷下來,也覺奇怪。

等得一隊苗卒趕到,分向竹林內搜查,黑牡丹早巳逃遠了。

這時內寨業已得報,羅優蘭頭一個飛身趕來,見著了沐天瀾,心裏一塊石頭才落了地。一看他汗流滿麵,怒衝鬥牛,慌拉著他手問道:“你和誰交手,打得這麽凶。”

沐天瀾說是黑牡丹暗探內寨,獨自追蹤,一場惡戰。

羅優蘭吃了一驚,恨得咬著牙,小劍靴跺著地說:“好險!好險!我幾乎誤了大事,真該死,我想錯了。”

沐天瀾詫異道:“你又是怎麽一回事。”

羅優蘭在他耳邊悄悄的說:“我上樓看見你不在,前窗開著,我以為你和羅刹夫人撿一僻靜處所談話去了。我故意不去打攪你們,安心的候著。哪知我想得滿擰了。”

沐天瀾朝她看了一眼,剛說了一個“你”字慌又縮住,改口問道:“嶽父驚動了沒有?”

羅優蘭說:“我在窗口聽得消息,幾乎急死,從屋上飛一般趕來,哪有工夫驚動父親?”

剛說著,映紅夫人和祿洪領著許多頭目從土司府大門外飛繞過來。大家匆匆一說,頭目們分隊散開,點起鬆燎向寨前寨後仔細搜查,恐防尚有堅細暗伏。

映紅夫人和祿洪陪著沐天瀾羅優蘭回到寨內,沐天瀾又問兩位老前輩沒有驚動麽?侍立的頭目們報說:“沒有驚動。道爺住的屋子近一點,大約聽得一點動靜。剛才在屋內問我們,堅細跑掉了沒有?我們回答已趕跑了,便又安睡了。那位老禪師屋子遠一點,根本聽不到動靜的。”

沐天瀾愕然半晌,向羅優蘭說:“這事又奇怪了。”

羅優蘭不解,一問所以,才明白沐天瀾惦記著:黑牡丹探手取鏢,竹帽子無故折斷,砸在她頭上,才把她驚跑。起初以為兩位老前輩暗助一臂,現在又覺不對。似乎暗中維護另有其人。

羅優蘭卻暗地肘了他一下,故意用話岔開,講到黑牡丹心有未甘,應該謹慎防備才是。映紅夫人更是暗暗焦急,深愁本寨從此多事;雖有幾位武功出眾的貴客在此,豈能長期坐守?本寨得力臂膀金翅鵬偏受蟒毒,一時難以複原,從此真難安枕了。大家談了片刻,已到三更時分,映紅夫人便請沐、羅二人上樓安息。

兩人上樓進了外間沐天瀾臥室,前窗兀自開著,天上起了風,吹得桌上兩支燭台火苗亂晃。羅優蘭過去把窗門關上,回頭向沐天瀾說:“剛才我阻止你說話,怕你漏出馬腳來。你想,黑牡丹飛蝗鏢出名的歹毒,在她掏鏢時,突然竹帽子砸在她頭上,當然是有人幫你的忙。我真感激這個人。你的功夫未嚐敵不住她,我替你擔心的便是她的斷命鏢。這人來得恰到好處,這人非但救了你,也救了我。”

沐天瀾笑道:“你說了半天,這個人究竟是誰呢?”

羅優蘭原立在窗口,暗地向自己屋內一指,嘴上卻說:“我想這個人定是羅刹夫人。因為兩位老前輩沒有出屋子,還有誰有這樣神出鬼沒的功夫呢?”

沐天瀾卻吃了一驚,不由得向裏屋看了一眼,隻是裏屋黑漆一般,什麽也瞧不見。嘴上故意說道:“當真,此刻已是三更,羅刹夫人快來了。蘭姊,你把窗開著,讓她好進來,免得驚動別人。裏屋燭火還沒有點,她來時我們到屋裏談話,似乎比這兒機密一點。”

羅優蘭明白他意思,暗地向他一呶嘴,嘴上說:“好,依你。”

說著又推開了前窗,一轉身,隨手拿起一支燭台,移步向屋裏走去。沐天瀾跟在後麵,進了屋裏。燭光照處,哪有人影?兩人不禁“噫”了一聲,慌把屋裏桌上幾支燭台點了起來,一室通明,哪有羅刹夫人的影子?

沐天瀾朝羅優蘭一笑,羅優蘭麵上一紅。暗想:我今晚怎的這樣顛倒,剛才想錯了一檔事,幾乎出了大錯,此刻又不對了。我離屋時,明明記得此屋幾支燭台一支未滅,窗又關著,便是象外屋一般開著窗,也沒有被風吹滅。此刻我們上樓來,獨有裏屋燭火全滅,明明是有人進屋故意吹滅,藏在屋內。怎的沒有人的蹤影?真奇怪了。

羅優蘭一時想得出神,猛聽得屋外噗哧笑了一聲,悄悄的說:“隻顧兩口子說體己話,把客人冷落在一邊,裝瞧不見。太難堪了!”

說罷,又是低低的一陣嬌笑。兩人驚得一齊轉過身去,羅刹夫人已笑吟吟立在兩室相通的門口了,而且春風俏步的走進屋來。

沐天瀾驟然見她出現,一時怔了神,說不出話;還是羅優蘭機警,慌趕過去滿麵笑容的拉著手說:“羅刹姊姊,你真是神出鬼沒的奇人。我明知你本來藏在這屋裏的,不料你卻在外屋出現。大約你故意滅了裏屋燭火,引得我們到屋裏;你卻藏在窗外,悄不聲的從外屋開著的窗口進來了。”

羅刹夫人今晚換了裝束,不是白天的苗婦裝束了。一身暗藍軟綢緊身密扣夜行衣靠,腰束繡巾,腳套劍靴,頭上錦帕,齊眉勒額,中綴一粒極大明珠,光華遠射。左鬢垂著半尺長的琵琶結,襯著明眸皓齒媚中帶煞的雞蛋臉,似乎臉上薄薄的敷了一層香粉,淡淡的罩了一層胭脂。燭光底下,格外顯得娥眉黛綠,玉潤珠瑩;耳上壓著一對大貓兒眼,寶光閃動,耀人雙目。配著她眉梢口角漾起的絲絲笑意,不斷一閃一閃的晃動著。身上寸鐵全無,背上斜係著軟軟的一個包袱,大約是外罩的風氅,也許是換下的苗裝。

她聽得羅優蘭說出她原在屋裏,繼藏窗外,再從外屋窗口進來幾句話,微微媚笑,微微搖頭,似乎說羅優蘭猜的不對。一對津光炯炯的鳳眼,卻覷著沐天瀾,似乎說:“你猜一猜呢?”

沐天瀾背著燭光,正在暗暗的打量她,被她眼神一逼,不禁麵上一紅,慌說:“大約我們上樓時,樓梯一響,已閃到外屋,藏身在床頂,或者是帳後,我們沒有留神所在了。”

羅刹夫人搖著頭說:“你想的更不對了!我還沒有見著你們,為什麽要鬼鬼祟祟的隱藏起來?我又不是小孩子,想藏起來嚇你們一跳嗎!”

兩人一聽更驚奇了,一時想不出她用什麽門道,由屋裏轉到外屋去。

羅刹夫人朝他們兩人麵上看了一看,笑說:“我一發使你們驚奇一下。在你們一先一後從這重門外進屋來,我也在這時從這重門內出屋去,你們信不信?”

兩人都表示不信的神氣,沐天瀾搶著說:“這是不可能的,除非你有隱身法。”

羅刹夫人幾乎大笑起來,慌掩住嘴悄悄說:“你們都是聰明人,一時被我繞住了。說穿了,一點兒不稀罕。我在將近三更時分趕來赴約,聽得竹林外麵有人說話,一忽兒又狠打起來。掩入林內一瞧,才知你和黑牡丹交上手了。

我到這兒來,不便叫黑牡丹知道,暗地看你還擋得住;後來苗卒們聞聲趕來,黑牡丹退到林口,惡狠狠要下毒手;我才蹤上林梢,折斷了一支竹帽子把她驚走。自己也從林外繞到內寨,飛身進來。遠遠看見你,從樓窗躍出,一陣風的趕向外麵去了。

我還奇怪,焦不離孟、孟不離焦!他在外麵打了半天,你這時才知道。那時我趁機躍進樓內,一看兩間屋子裏燈燭輝煌,料定你們上樓必先進外屋,特意把裏屋兩支燭台滅了,試一試你們的警覺性。我卻暫借寶榻高臥了。

你們上樓在外屋談話時,我依然躺著。後來你們倆口子一吹一唱,我便聽出你們已知我在屋裏了。我馬上想了個主意,逗你們一逗,偏不叫你們料著,悄悄下床來從門側施展少林壁虎功,帶點武當縮骨法,橫貼在這重門楣上。如果你們進門時,回頭向上一瞧,我便無法閃避,但是我料定你們一心以為我在屋裏安坐而待,不致回頭。

果然!你們一進門,掩著手上燭光,一個勁兒往兩麵搜查,我卻乘機從你們身後,翻出門外去了。這種遊戲舉動,說破了,你們兩位一樣辦得到。最要緊的是身子起落要迅捷如電,卻不準帶一點風聲。”

兩人聽得麵麵相覷,弄了半天心機,仍然栽在她手上了。

這間房內布置津雅,一點沒有苗寨氣味。主客三人一陣讓坐,中間一張紫檀雕花桌,羅刹夫人上坐,兩人左右相陪。

下麵點著明晃晃的兩支巨燭,窗口焚著一盒篆字香,優芬滿室。

羅優蘭打疊起津神,竭誠張羅,親自獻上香茗,又搬出美酒佳肴,殷殷招待。這一來,羅刹夫人和羅優蘭似乎比先前親近了。可是羅優蘭身上的兵刃和暗器,始終沒有解下,隻有沐天瀾的辟邪劍早已放在一邊。

羅刹夫人笑說:“主人情重,這樣厚待大約預備作長夜之談了。其實我想說的,也沒有緊要的話,不過我們這樣長談,難免不驚動本寨主人罷!”

沐天瀾說:“不妨,這一麵樓下全是我帶來的人。本寨主人的臥室,隔開了好幾間屋子;巡夜的苗卒們根本不敢上樓,我們可以放懷暢談。”

羅刹夫人說:“我在寨外聽得街上苗民們傳說,土司府又到了兩位貴客,一個是道爺,一個是老和尚,這兩位是誰呢?”

羅優蘭便把破廟父女相認情形,大略一說。

羅刹夫人說:“真是難得,說起來尊大人我小時候定然見過,可惜年紀太小,羅刹峪內的印象,非常模糊了。可是我聽先師說過,羅妹妹被九子鬼母擄去,在秘魔崖混了許多年,完全是代我受過。九子鬼母把羅妹妹當作我,所以替羅妹妹取了女羅刹的渾號。我聽到了這一段事,一直存在心裏。現在好了,父女重逢,羅妹妹又得到這位如意郎君……”

說到這兒,眼射津光,麵露媚笑,笑眯眯的瞅著沐天瀾。

半晌,才向他問道:“還有那位老和尚的來曆呢?”

沐天瀾便把無住禪師的來曆說出。羅刹夫人立時嘴角一撇,冷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當年三鬥坪會麵的那位方丈。

想不到還是你師伯,和這兒金翅鵬也有淵源。這兩位老前輩,說起來都見過麵的,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了。”

兩人明白她說三鬥坪見過無住禪師,便是今晚席麵上老和尚講的故事,看她神色很有鄙薄無住禪師的意思,可見當年她們師徒對於這位老和尚始終沒有諒解。細按起來,當年老和尚尷尬情形,確也可笑,難怪她有點瞧不起了。

沐天瀾說:“今晚黑牡丹暗探內寨,定是從外麵聽得到了一道一僧,也許對我們兩人想暗箭傷人,想不到鬧得虎頭蛇尾。她定不死心,還要來蓐鬧。這倒好,省得我們再去找她。我定欲手刃殺父之仇!羅刹姊姊——你能助我一臂嗎?”

沐天瀾脫口而出的叫了一聲“姊姊”,麵上不禁一紅。原來他謹受閫教,想籠絡羅刹夫人了。

羅刹夫人猛聽他叫姊姊,格格一陣嬌笑,眉飛色舞的笑說:“玉獅子——不對,我的好弟弟!姊姊一定叫你如願,但是你得先幫姊姊我一點忙,你願意麽?”

羅刹夫人說時還向羅優蘭掃了一眼。沐天瀾吃了一驚,暗想好厲害,倒打一耙,我這聲姊姊白叫了。

羅優蘭看他怔了神,慌接過去道:“象姊姊這樣本領,還要我們幫助嗎?”

羅刹夫人目如電光,微微笑道:“天下事不是依仗著武功好就全能成功的。當年楚霸王七十二戰,戰無不勝;忽聞楚歌,一敗塗地!吃虧在有勇無謀,非但無謀,而且魯莽得可笑。不說當年楚霸王,今晚玉獅子也是魯莽萬分,居然逞匹夫之勇和黑牡丹這種人拚起命來。萬一你吃了一點虧,便是我立時把黑牡丹處死,也是得不償失的。所以古人說:‘事豫則立,謀定而動’。武功高超的,沒有不講究‘靜以製動’。你卻輕舉妄動,和她打得麵紅氣粗。不是我交淺言深,你記住我的話以後,便不致輕身冒險了。”

沐天瀾被她說得訕訕的有點不好意思,心裏卻暗暗佩服。

羅優蘭卻暗想:話是對的,可是從這幾句話裏,也可看出她對於我們這一位如何的關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