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冬國淳循例的又回鄉下去了。苔莉去年還在車站上送他回去,叮囑他能夠趕得上時要回來 T 市和她們母女度團圓的新年。今年呢,她並沒有留神他是那一天動身的了。

過小年的那天,鄰近的家家在燃爆竹。隻有苔莉的家裏異常寂寞的。

吃過了早飯,克歐提著一簍紅橘子兩方年糕到苔莉家裏來。這些東西安慰了霞兒不少的寂寞。

“陳先生說要到 T 市來,現在到了麽?”苔莉接著克歐就問他們紫蘇社的同誌陳叔平,也是常有創作在《紫蘇》雜誌上發表的人

——到了 T 市來沒有。

“三兩天內總可以到來吧。”

“他的散文真做得好。他怎麽不進文科呢?他研究遺傳?”克歐隻點點頭。陳叔平是農科大學的二年生。

“小胡今年也不回家去。你們都到我這裏來過年吧。我買了副新哢特,準備新年玩的。”克歐聽見小胡,心裏就有點不快。因為小胡是個比他年數小的美少年。

據苔莉說,他是她的同鄉,他常到她這邊來是為看苔蘭來的。但苔莉愈向克歐辯解,克歐愈懷疑他,因為苔莉從前不很喝酒的,現在也狂喝起來了,從前不愛晚出或到戲院去的,近來也很常晚出。和小胡一路出去到戲院看戲去了。

——看她近來有點自暴自棄的樣子。作算她不愛那個小孩子,但他們都是在性的煩悶期中……克歐自己也不明白自己近來對苔莉為什麽會發生出這些不必要的疑心來也不知道自己近來為什麽這樣的關心她的行動。

——不是你的妻子,也不是你的姊妹。她有她的自由,你管她做什麽。克歐氣極了的時候也曾這樣的想著自己排解。他雖然這樣想,但心裏總不當他所想的是正確。

——我不知不覺的沉溺下去了!我的精神完全受著她的支配了。我該及早反省,不然我就難在社會上立足了。可是,我往後不能見她,不能和她親近,我的生活還算是生活麽?作算是生活,也不過是留下來的一部分的痛苦生活吧。恨隻恨她不該不告訴他一聲私私地把我的心偷了去。現在我的心全握在她的掌中了!

除夕的晚上他在苔莉家裏鬥牌鬥到天亮。那晚上陳叔平和小胡都一同抹牌。初一在社裏睡了一天,睡到下午四點鍾才起來。他起來略用了些點心後,又和陳叔平出去赴友人的新年招宴了。

初二的早晨,克歐睡到九點多鍾才起來。他吃過了早點就一個人趕到苔莉家裏來。走到她家裏來時隻苔蘭一個人出來迎他。

“姊姊呢?”克歐看見苔莉不在家,心裏有點不快。

“出去了。”苔蘭望著克歐用很謹慎的態度回答,因為她直覺著克歐快要發怒了。

“到哪裏去了?”

“姊姊說告訴你不得。怕你發惱。”苔蘭這句話沒有把克歐激怒,倒把他引笑了。他想苔蘭竟老實得到這個樣子,完全不像苔莉的妹妹。從前克歐就曾向苔莉說笑:

“苔蘭美得很,你替我做媒好不好?”

“要她這樣的女子做什麽?比她好的多著呢。”

“她還不美?”

“十七八歲的女兒沒有醜的。不過像橡樹膠製的人兒有什麽趣味?”苔莉的話不錯,苔蘭太老實了,太不活潑了。

克歐聽見苔蘭的說話後禁不住笑了。

“和胡先生出去的,是不是?”

苔蘭隻點了一點頭。

“阿霞也帶去了?”

苔蘭再點了一點頭。克歐聽見阿霞也抱著出去了。心裏比較的安靜下來。但再翻一翻想又覺得阿霞這樣小,決不是他們倆的監督者。他們要時,什麽事幹不出來?克歐由她們家裏走出來時心裏愈想愈氣不過。他想作算你對自己絕沒有一點愛時,也當認明白自己是國淳的表弟,他托了我來照拂你,那麽對你,我是有相當的監督權的。

但到後來他覺得自己的憤恨的動機完全是醋意,他也覺得自己有這樣的態度是太卑鄙了。

——我自己錯了機會。她不是有幾次向我表示,和我接近麽?我自己太無勇氣了,我太和她疏遠了,她對表兄早沒有愛了,她由表兄把愛取回來了。她在等著接受她的愛的人。她當我是個候補者。現在她知道我是怯懦者,無能力接受她的愛。她向他方麵尋覓接受她的愛的人,論理是無可苛責的!目下的問題隻問你自己真的愛她不愛她。愛她時就快些把她由小胡手中搶回來。不愛她時你就以後莫聞問她的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