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易服結僧緣佛門小遁 憑欄哀劫火聖地遙瞻

尚斌的一顆手榴彈,消滅這光華門的危機,立刻將許多將校都感動了。弟兄爭先恐後地,隨在這兩連工兵之後,一小時內,把那城牆缺口,搶堵成功。等到這缺口填塞完了的時候,城外的敵兵,竟有一小股竄到城根。這時,他們既爬不上城,敵我迫近,敵人的大炮,也不能掩護,城牆上一陣步槍與手榴彈,就把他們消滅幹淨。自這以後,城內外又鏖戰了兩日。但敵人的後續部隊,隨了飛機大炮增加。而我們守城軍,卻沒有重武器與飛機,光華門雖是屹立不動,而全城的嚴重性,卻已時時增加。到了十二月十三日,留守的最高長官,已下令作戰略的撤退。誌堅在光華門附近,原可以先退,但是他的弟兄們,已在一日前,被調上城垣,加入了步兵火線作戰。他僅僅帶了兩個勤務兵在營本部裏候令,他不忍走開。後來師長下令,劉團長在城上掩護退卻,其餘部隊開始向城北轉進。一麵叫孫誌堅去取出那四隻橡皮船,送到某處支起來使用。誌堅見大勢已定,除此不能更有為國殺賊的機會,隻好帶了兩名勤務,奔向原來做營本部的西式樓房來。可是,這時候的南京城,已踏上了浩劫的途徑。接連四五日的敵機轟炸,南城原來有七八個火頭,始終在燃燒著。

這日又有幾處破家的百姓,自己放著火,實行焦土政策。由光華門順了馬路向西北走,就經過了三處火場。烈焰飛上天空,與其他一處的烈焰會合著,半空裏成了火海。人家的濃煙,由門裏窗戶裏,帶了火焰,向街心裏流著熱浪,半空裏的火星,像雨點落著。匆忙中繞了許多小巷,才奔向目的地,然而那幾幢樓房,也正成了一叢火焰。所指藏橡皮船的那所樓房,隻有四周的禿牆,帶了門洞與窗洞兀立在煙霧中。牆裏一堆焦土,還有幾叢矮小的火光在燃燒著。誌堅望著怔了一怔,不免歎口氣。回頭看兩個勤務時,又走失了一個。便在身上一摸,掏出一小卷鈔票交給他道:“現在我們已沒有了渡江的工具,你拿了這錢去做川資,自己找出路吧。”勤務道:“我願跟了營長一路走。”誌堅道:“你跟了我做什麽?我還要到光華門去給師長回信。難道你還跟我到光華門去嗎?”勤務道:“營長,光華門你也不必去吧。一來是路難走,二來是師長未必還在那裏。”誌堅道:“你不必管我,你自去。”說著,把鈔票塞在他手上。勤務流著淚道:“我跟營長這麽多年,就是在前方火線上,也沒有分離過。”誌堅道:“不必做這種沒出息的樣子,我們將來還可以會麵,一同殺回南京。你快走!”那勤務隻好並腳立著正,舉手行個禮。誌堅也來不及再管他,再由原路向東南奔走。不想這一兩小時的情形,大為不同。轉上了馬路,不斷逢著友軍,向北走動。一路問著消息,說是我們掩護的部隊,已離開了城牆。這就想著,勤務說的話不錯,師長未必在光華門。心想站了定一定神,在兩三分鍾內,把計劃決定。記得那天在西北城角經過那座荒庵時,和尚說了,附近城牆外麵,便是長江,那麽,由那裏越過城牆去,或者就是出路。這樣想定了,立刻轉過了身體,順著小街小巷,就向城北的西北角上走。所走的街巷,由空洞現著生疏,全是關門閉戶的人家,大地都像死了過去。有時見幾個由東南向西北角走的人,穿了破爛不合身材的衣服,麵帶了死色,大家匆匆忙忙地走著,各看一眼,也沒有言話。回頭看南城的天空,煙霧遮掩了半邊城,炮聲聽不見了,持續的槍聲,卻四處響著。由於天空的火焰太多遮蔽了雲霄,在南方斜照來的太陽,已不可見了。這便分不出來天晴或天陰,隻覺眼前淒淒慘慘的,沒有一些生氣。那劈一下啪一下的槍聲,在這行人絕跡的路途上,增加了一分淒楚。

誌堅越過兩條馬路,也曾遇到兩隊向北急走的軍隊,而除此以外,那整條的柏油馬路,像一匹灰布展開在兩旁店戶的中間,沒有一些點綴。這一些景象,令他不便停留,加緊地向那荒庵一條路上走,出乎意外地,到了那廟門口,卻見三三五五的百姓,背了包裹走。也有些人紛紛跑向廟裏去。自己走到樹林外那口井圈邊,站著凝了一凝神,一個穿破藍布短襖子的人,穿一條白色單褲,赤了雙腳,由樹林跑出來。他看到誌堅武裝整齊,站定了望著他道:“朋友,你還不改便裝嗎?”誌堅道:“我是剛由火線上下來。”他道:“你打算向哪裏去?”誌堅手一指樹林外道:“我打算由這裏跳了城牆,想在這裏找一根水桶上的繩子。”他搖搖頭道:“我們都是打這個主意的。這外麵長江裏現在有了敵人的兵艦,你聽,這不是機關槍響?敵人看見了岸上有人,不問男女老少,他就掃射一陣。要走得了的話,我不向回跑了,朋友,快打主意吧。聽說中華門敵人已進了城。”說畢,他又跑了。誌堅聽時,果然在西北角上有機槍的掃射聲。便坐在井欄上想了一想。他將手去扶著井欄時,觸到腰上掛的佩劍。不覺笑了一笑,自言自語地道:“要什麽緊?有這柄佩劍,我足以自己了結了。”同時,卻聽廟裏有一種紛亂的聲音,便慢慢踱著步子,走進去看看。轉過那彌勒佛龕,卻看到一群衣衫不整齊的老百姓,在大殿上紛紛進出。有的將碗捧了一碗水喝。有的拿了一塊飯鍋巴,靠了柱子咀嚼。有的將破衣服包了一包米向外走,滿地撒著米。有的抓了一把蘿卜幹,坐在台階上吃。有的將瓦罐子盛了米扛在肩上。還有幾個人圍了那壯年和尚商量著要錢與食物,誌堅站著看了些時,想起自昨日下午到現在,還隻吃一個幹饅頭,看著人家吃東西,引起自己腸胃的欲火了。三天三晚的火線生活,現在由南到北,又跑了半日,興奮既已過去,疲勞也就充分地感到。於是取了殿上一個蒲團放在牆角,就靠了牆坐著。這樣有半小時,那些紛亂著的老百姓,各拿了一些東西走了,自己還坐在那裏不動。那個壯年和尚,看到他這個樣子,倒出乎意外,因近前問道:“長官,你和我要什麽東西嗎?”誌堅站起來道:“假如有什麽吃的,送一點給我充饑,那是最好。否則給我一口熱水喝,也是好的。”和尚皺了眉道:“剛才這群人來,把我們廟裏都搜刮空了。不過你這位長官,進得我們廟來,並沒有和我們要什麽,我們很感謝。柴堆裏我們還藏著一大罐粥,分兩碗給你吃吧。”誌堅道:“那太好了。”和尚也無二話,立刻用大碗盛了兩碗粥來,放在香桌上。碗上隻放有一雙筷子,卻沒有一些菜。誌堅也來不及客氣了,先端起一碗來,站著就吃。雖沒有萊,卻喜有點溫熱,唏哩呼嚕,一口氣吃完。兩碗粥吃過,向和尚道了一聲謝謝。那和尚站在一邊,對誌堅望著,因道:“你這位長官,好像很麵熟。”誌堅道:“你忘了嗎,前幾天我騎馬來過這裏的。”和尚道:“阿彌陀佛,我記起來了。幾天的情形,南京大變了。長官穿了這一身軍衣,打算向哪裏去?聽說敵人已經進城了。遲早這個地方,敵人也是會來的。”誌堅道:“我不能連累你們,我現在吃飽了,有了幾分力氣,我再去拿佩劍拚幾個敵人就了結了。”和尚道:“那太不值得吧?”誌堅道:“那我有什麽法子呢?大和尚,你這兩碗粥,幫助我不少。我這裏有兩塊錢送你結個緣吧。”說著,掏出兩元鈔票,伸了過去。和尚打著問訊連說不必不必,向後退了兩步。這時,上次所見的那個敲木魚老和尚摸索著走到大殿上,問道:“這裏還有人嗎?”和尚道:“就是我剛才說的那位坐了不動的軍官。”老和尚道:“南京情形很嚴重了,長官,你一個人穿一身軍裝?”誌堅近前一步,向他行了個禮。

這回看清了,他果然是個瞎子,但他很靈敏,知道有人給他行禮,合了一合掌。問道:“長官,你是什麽階級?”誌堅道:“我是工兵營長。”老和尚道:“那麽,是學校出身了。”誌堅道:“說來慚愧,我還是個西洋留學生呢。”老和尚道:“啊!那是國家一個人才了。南京怕是失陷了。長官打算怎麽辦呢?”小和尚插嘴道:“他打算去拚幾個日本人。”正說到這裏,遙遠的有一陣槍聲送來。老和尚道:“你聽,你走得出去嗎?你是國家的人,你不當為國家愛惜羽毛嗎?”誌堅道:“呀!老師父,你出家人有這種見解?”老和尚笑了一笑,接著道:“我也不是一個無知識的和尚。”誌堅道:“老師父,請你現在指示我一條路。”老和尚退後兩步,盤了兩腿坐在高蒲團上,頭微微地垂下,默然地沒有做聲。誌堅看他這樣子,心裏一動,也就肅立著。看他這樣約有十分鍾之久,老和尚道:“長官,你肯暫時解除武裝嗎?你聽著,是暫時。”誌堅依然肅立著,因道:“可以的,我隻暗留下一柄佩劍也可以……”老和尚向他搖搖手。誌堅道:“那也好,我可以脫了武裝,請老師父暫時收留我一下。”老和尚道:“我留你一下,與你無用。我要救你,就救個徹底。我剛才想了一下,覺得與你有緣。你答應我做幾天和尚,我成全你的前途。”小和尚在旁插嘴道:“阿彌陀佛,這是老師父大發慈悲心。你不聽那槍聲又密起來了嗎?”誌堅抬頭看看那佛龕裏的佛像,肅靜地坐著,似乎有些微笑。便將帽子猛地一取,在老和尚麵前跪了下去,因道:“願拜老和尚為師。”老和尚伸手撫摸了他的頭道:“佛門不說假話,老僧覺得與你有緣。我釋名沙河,我有個師弟病著,叫沙明。這個小和尚是我徒弟,叫佛林,替你取字叫佛峰吧。你頭上還有頭發,叫佛林給你去剃光了。因為剃不得,萬一日內有敵人進廟來,看到你這樣子,他會疑心的。”誌堅拜了兩拜,站了起來。又和佛林合手一揖,叫了一聲師兄。佛林道:“你快隨我來,事情遲不得。”說著,他帶了誌堅到後殿披屋裏,去取一套僧衣僧鞋,教給他徹底地換了。將他的軍衣皮鞋佩劍卷了一捆,匆忙地拿了出去。誌堅料著他是拿去毀滅了,既是做了和尚,也就不能管了。過了一會,佛林拿了一把剪刀進來,向他笑著點頭道:“來,我來給你剪去這一頭煩惱絲。”說著,端了一張方凳子,放在門邊,讓誌堅坐下。於是扶了他的頭,去把那滿頭西式分發,用剪子齊頭皮給他剪掉。剪了之後,找了掃帚糞箕來,將滿地的短發都打掃幹淨,送了出去倒掉。然後回轉身來,向他道:“師弟,我帶你去見見師叔吧。”說著,又引他走進了隔壁一間屋子裏去。這裏橫直有三張床鋪,正麵一張床鋪上,睡了一個和僧衣躺下的老和尚,胡楂子長滿了臉腮,睜了兩隻大眼睛,向窗子外麵望著。佛林搶前兩步,向那老和尚說了一遍。然後招手將誌堅叫了進去。誌堅拜了兩拜。老和尚沙明道:“師兄是有慧眼的人,既然他說和你有緣,一定借佛力保護你的。”誌堅見這個老和尚,也是很慈祥的,心裏自是安貼了許多。因已換過了僧衣了,就完全是個和尚,由著佛林的引導,重到大殿上,點了三炷信香,參拜佛像。沙河坐在佛案邊,招招手把他叫過來,低聲道:“佛峰,你聽聽這外麵的槍聲,從今天起,南京要遭浩劫。你在這裏雖有佛光照護,凡事你還得加倍慎重。不是我叫你,你不必出來。你可以在師叔房裏伺候著他的病,跟他學習些佛門規矩。萬一敵人來到這裏,你要鎮定,不必驚慌。”誌堅一一答應,因道:“我所有的東西,都請師兄毀滅了。隻是帶的一百多元鈔票,還藏在身上,怎樣處置?”沙河道:“今天廟裏洗劫一空了,你這錢很有用,交給你師叔就是,將來也許對你用得著它。天色晚了吧?佛林去關上山門,我要做晚課。關了山門以後,佛峰可以在廟裏自由行動。你初入佛門,我不拘束你。”佛林聽說,自去掩廟門。這老和尚卻盤膝坐在蒲團上,兩手做個半環形,手托了手,垂在懷裏,漸漸地低下頭去。誌堅覺得不便打攪他,自退到後殿來。一個人站在殿簷下,抬頭向天空看看,隻見紅光布滿了長空。那紅光反壓下來,見牆壁庭樹,都映著發紅光,這也可知道天色已入晚了。那零碎的槍聲,卻比下午更密切,遠遠近近地響,不會停一分鍾。自己靜靜地聽去,仿佛有些號哭聲在空氣裏傳遞著。心想,不知道今晚上的南京成了什麽世界?低頭看看,自己穿了僧衣僧鞋。又想,不料我今日會在這裏做了和尚。呆站了許久,佛林走了來,約他到廟後菜園裏去,就在火光下,摘了兩籃子菜回來。又和他到齋廚裏,煮了半鍋粥,做了兩碗素菜,都用瓦罐裝了,藏在柴堆裏。因道:“老和尚說了,從明天起,這兩天,我們最好靜坐不動。師弟,你明天就坐在師叔屋子裏,不必出來了。”誌堅總覺雖是成了和尚,這個身子已在危城裏麵,不能憑了自己的血氣之勇,連累這三個和尚。當時在天井下呆站了半小時,同和尚共同又吃過了一頓粥,也就回到沙明的禪房裏來。沙明是個病人,也不能和他多說話。誌堅穿了僧袍,也不曾脫下,就和衣躺在小鋪上。佛林曾分了一被一褥給他,他就將被子一卷,高高地撐了身子,歪斜地仰麵坐臥著。為了外麵的劫火漫天,槍聲不斷,老和尚早是叫大家熄了燈火。誌堅坐在暗屋子裏,看了窗紙上被火光照得通明,自己隻想著整個南京城的人民,不知已陷在什麽境地裏。雖然在光華門有兩三晚不曾睡覺,但是自己的神經比在火線上受著刺激要增加十倍。每每迷糊一陣,卻又自己驚醒過來。到了下半夜,槍聲已不大聽到了,似乎多迷糊了一些時候。醒來時,天已大亮了,隻見佛林站在麵前向他合掌低聲道:“阿彌陀佛,師弟,你與佛有緣。你昨晚若不在這廟裏,你免不了在劫裏。”誌堅一仰身,站下了地,問道:“敵人已經進城了?”佛林道:“不但是進了城,恐怕在屠城,今天天不亮,我和師叔悄悄地溜出廟去,想在附近種菜園子的人家,去分一點米。不想就在這廟外樹林子外,人行路上,就有幾個人死在地上。有兩個人衣服剝得精光,還沒有頭。我們沒有走半裏路,已看到三十多具死屍,我們不敢走了;隻好回來。這個地方,向來是很僻靜的,一夜晚都死了這些人。大街小巷裏,那情形是不必說了。師父叫我大開著廟門,隻管等魔鬼前來,他和師叔,會在大殿上,對付他們。叫你就在屋裏,少出去。”誌堅聽了這些話,隻管呆站著。佛林又向他望了道:“老師父的話,你是要聽的。”誌堅點頭答應了兩聲是。自此,他沒有敢多出房門。有時悶不過,走出來站到屋簷下向天空望望,見東南城角的天空上,濃密的焰,比昨天還要占領得空間大,便是這天井裏的空氣,也帶了焦糊味。雖然槍聲已聽不到了,卻更感到情形的淒慘。這天在屋子裏悶了一天,隻覺心緒如焚,坐臥不是。

所幸這一天廟裏沒有來敵人,也就平安過去。到了晚上,天空裏像晚霞一樣紅亮,便是殿前殿後不點燈火,也照得每個角落裏都是亮的。沙河是雙目失明的人,他不曾看到,沙明和佛林卻是不斷地念著佛。誌堅心裏頭,是怒,是恨,是慚愧,滿腔全是說不出來的一種情緒,他倒不言語了。這樣又忍耐了一晚,天色將明,他實在忍不住了,便悄悄地起身,走向後殿小閣子上去,這一登樓,首先讓他失驚一下,南城的天空,那火頭已分不出幾個,隻是高低大小聯結著,像一列火山。生平遊蹤所至,也看過兩處火山,那火山口上噴出來的烈焰,也沒有這偉大凶猛,這南城的火頭,下半截是紅色的,有時也帶了一陣綠焰,湧起幾十個尖,形如蛇舌,在空中煽動,中一層是零碎的火星,湧成百丈巨浪。上一層是紫色帶黃色的煙,像雲團一般卷著,倒了向上滾。照著方向判斷,必是夫子廟以北,新街口以南。也就是南京市的精華所在,這全完了。回看城北,也不平安,有兩座火頭,遠近大小相照。

再向東看,紫金山卻是像平常一般的,挺立在天腳,東方漸漸地放出了白色。在山後麵托著,襯出了山峰大三角形。山的東端,漸漸向下傾斜,伸出了幾個蒼翠色的支峰,由北向南伸展。天色更白一點,忽然一叢白色的建築物小影發現在眼前。啊!這不是中山陵?他心裏一陣驚訝,不免推開玻璃窗子,伏在窗欄上注視著。天越發的亮了,那陵墓正殿,白色的立體形,依然是個有亭翼然的姿勢,俯瞰著南向的丘陵地帶。白石的台階,在赭色與蒼綠色中間,在高巒上,劃了兩道寬的白影。鍾山帶了樹木,披了青綠色的厚甲,高高地,長長地,屏圍在陵殿之後。他忘了身穿僧衣,立著正,舉手行了個敬禮。敬肅地低聲道:“願總理在天之靈,寬恕我們這不肖的後輩。我們不保守南京,我們使腥膻玷汙了聖地,我們使魔鬼屠殺了同胞,我們使魔火燒了這首都。但我向總理起誓,我們不會忘了這仇恨,我們一息尚存,必以熱血濺洗這恥辱。”他口裏念著,舉了那手不放下來,隻管向聖地注視著。很久很久,在東郊有幾陣濃煙,卷了雲頭向上升,又必是哪裏被敵人所燒殺,他一腔憤怒與悲哀,萬分遏止不住,臉上兩行熱淚,直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