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鬥法術計收血滴子 換嬌兒氣死陳閣老
卻說康熙皇帝第四次南巡,依舊是皇太子胤礽監國。那直郡王胤禔、雍郡王胤禎,心裏實在十分妒嫉,他兩人暗地裏派兵遣將去行刺太子,已有許多次了。都因東宮保護的人多,不曾遭他毒手。每一次,兩邊白送了幾條好漢的性命。胤礽心中把胤禎恨入骨髓,拿了重禮在外麵請了許多有法術的道人來,在東宮作起法來,要收拾胤禎的性命。在胤禎王府中搜羅的法士也不少,東宮每一次行法術,都被雍王府中的法士破了。後來太子從江西地方去請得一位鐵冠道人來。這道士有一條法器,真正了不得,那法器又名“血滴子”,是一頂鐵打成的帽子,鐵冠道人念動真言,這血滴於便飛起半空,飛到仇家去,在那仇人頭上一套,立刻把頭割下來,收在帽子裏,向空飛回去。那沒了頭的人,頸子裏也不淌一滴血出來,所以稱做“血滴子”。那血滴子來時,任你千軍萬馬之中割取人頭,悄悄的來,悄悄的去,又快又無聲息,一霎時頭不見了,叫人防不勝防。
雍王打聽得這個消息,心中十分害怕,當即和幾位教師喇嘛商議。內中一位喇嘛和尚說道:“那鐵冠道人除非請俺大喇嘛來不能製服。”雍王聽了,便親自到雍和宮去求大喇嘛,那大喇嘛起初不肯,後來經雍王許他事成以後有種種利益,大喇嘛便帶了法器到雍王府中,光拿出一片貝葉來,囑咐雍王蓋在頭頂上,上麵又拿帽子壓住。這貝葉法力無邊,可以抵得住血滴子。大喇嘛又在雍王臥房外麵收拾一間淨室,日夜在屋子裏打坐守候。雍王原也有四位妃子。他元妃是鈕鈷祿氏,和雍王十分恩愛,如今見丈夫有難,便天天在雍王身邊陪伴著。
這一天夜靜更深,鈕鈷祿氏正和雍王井頭睡在一個枕頭說話,忽然見帳門外飛進一團漆黑的東西來,在雍王頭上一砸。幸而雍王頭上的貝葉早夜不離,那法器不能傷得雍王的性命。鈕鈷祿氏在一旁看了,不禁大聲叫喊起來。外麵大喇嘛聽得了,忙搶出淨室來看時,隻見那法器正從雍王臥房中飛出來。大喇嘛手快,忙脫下自己身上的袈裟來,向那法器一罩,好似網魚一般,把那法器網在袈裟裏麵。
這時,早已驚動了合府的人,大家趕進院子來請雍王的安。雍王額上被那法器磕碰受了傷,還掙紮著起來,大喇嘛送上那血滴子,說:“這是殺人唯一利器。王爺留著,將來可以製伏天下。”雍王看時,見那血滴子原是一頂鐵帽子,黑漆一團,寒光四射,看了不覺膽寒。第二天,直郡王胤禔得了這個消息,忙趕來看望。胤禎把詳細情形說了。胤禔看看沒有人在眼前,便拉著胤禎的手到一間密室裏悄悄說:“俺現在從蒙古請到一位喇嘛,名巴漢格隆的,他道術很高,能夠拿咒詛鎮壓人。如今我把太子的庚八字打聽明白,寫著紙條兒,藏在草人肚子裏,一麵請巴漢格隆立起法壇,念動咒語,七日七夜,那太子在東宮便發起瘋顛來,從此不省人事。到那時,他也做不成太子了,以後你我二人,無論誰做了太子,都可以商量。”胤禎聽了,忽然又想起一條計策,便和胤禔如此如此說明,當時便把大喇嘛請來,悄悄的送他二千兩銀子,托他如此如此行事。
過了幾天,太子看著鐵冠道人不能成功,心中不覺納悶。又過了幾天,太子覺得昏昏沉沉的害起病來。起初還是乍寒乍熱,不十分沉重;後來索興發起狂熱來,滿嘴胡說,兩眼如火,見人便打。東宮裏上上下下的人,都慌張起來。相國張英便去請了國師來替太子治病。那國師早已受了大喇嘛的賄賂,便拿兩粒阿肌酥丸給太子吃下。睡了一夜,那病勢果然減輕,隻是犯了**病,他終日和一般妃嬪廝纏著,還嫌不足,見了略平頭整臉些的宮女,便用強力奸汙。胤禔、胤禎得了這個消息,便個個帶著自己的福晉到東宮去請安。誰知那太子見了他兄弟兩人,一句話不說,隻是眼睜睜的向他嫂嫂素倫妃子和弟媳鈕鈷祿氏看著。看到出神的時候,他伸著兩臂向鈕鈷祿氏撲去。鈕鈷祿氏身子靈活,躲避得快;那素倫妃子,卻被太子攔腰緊緊抱住,任你如何掙紮,休想逃得脫身。胤禔看了,不覺大怒,上去用力一推,把太子推倒在地,氣憤憤的拉著他妃子走出宮去。照胤禔的意思,要去奏明父皇;後來還是素倫妃子勸住說:“父皇從江南回來不多幾天,且耐著這口氣,過幾天,待父皇閑暇時候,再奏明不遲。”胤禔聽了他妃子的話,暫且把這口氣忍耐著。
忽然關外接連報到軍情,說俄羅斯人帶了大隊兵馬,打進蒙古地方來。康熙皇帝便下諭派都統公彭春等督兵到愛琿地方,會同薩布素兵隊直攻雅克薩,打破雅克薩城,和俄羅斯人訂約講和。日子隔得不久,又報到軍情說,蒙古噶爾丹部聯合俄羅斯人造反。康熙皇帝便封裕親王福全為撫遠大將軍,率同皇子胤禔出古北抵敵了;封恭親王常寧為安北大將軍,率同簡親王雅布出喜峰口抵敵。誰知噶爾丹的兵十分驍勇,他攻破了阿拉尼的蒙古兵,再攻入烏珠穆泰,直衝破恭王的陣腳,打進多倫泊東北的烏蘭布通。虧得裕親王用炮火攻破了噶爾丹的駝城。噶爾丹兵大敗退還伊拉土克、三胡土克圖地方。清兵正要**,康熙皇帝忽然在博洛城害起病來了,隻得班師回到北京。這時皇太子的病越來越厲害了,瘋得好似癲狗一般,見人便打,見物便毀。東宮妃子隻是日夜哭泣,也毫無方法,隻因皇帝有病,又是在外麵辛苦打仗回來,是皇後的主意,暫時把這個消息瞞起來,不給皇帝知道。
到了第二年,那噶爾丹又起了三萬騎兵,沿綠連河下來打破喀爾喀,打進巴顏烏蘭。這時皇帝身體已經複原,便決定禦駕親征,帶領十萬大兵,分東、中、西路。東路大元帥為黑龍江將軍薩布素;西路大元帥為大將軍費楊古,帶領陝甘強兵,從寧夏渡沙漠,沿土拉河打他的後路;皇帝獨當中路,從獨石口過多倫泊,西入沙漠,再從科布多沿綠連河右岸,過額爾德尼拖羅海山。那噶爾丹的兵隊見了皇帝的黃幄龍纛,嚇得他從拖諾山逃走。皇帝直追到塔米爾,兩軍奮戰。噶爾丹又大敗。這時東路西路兩支總隊,也向兩旁包抄過來。噶爾丹部主逼得走投無路,康熙帝勸他投降,他便在營中服毒自盡。策妄把他的屍身獻上。從此喀爾喀各部地方都投降了清朝。
康熙皇帝班師回京,十分快樂。這時想起太了來,也召進宮去相見。太子的師傅熊賜履,內大臣索額圖等知道包瞞不住,隻得把太子送進宮去。這時皇子胤禔、胤祉、胤禎、胤禎、胤禟、胤祥、胤禵十幾個弟兄都站在一旁。太子見了父皇,也不知道請安行禮,一味的狂叫狂跳。皇帝看了十分詫異,忙問時,才知道害病已久,無可救藥。皇帝立刻坐朝,問文武大臣如何處置太子?那大學士張英、張廷玉,見勒隆科多,大將軍年羹堯,閣老陳世倌,都是和雍王一鼻孔出氣的,便紛紛奏請廢去太子。皇帝也明白胤礽病到這種地步,不能再做太子的了,便下旨廢太子為庶人,退出東宮。
這事傳到各皇子耳朵裏,個個歡喜,妄想自己補升太子。這裏有一個八阿哥胤禩,最是陰險,便滿心要謀這太子的地位,便在暗地裏化了許多銀錢,買通內大臣阿靈阿,散秩大臣鄂倫岱,尚書王鴻緒,侍郎揆敘等一班大臣。這時候恰巧皇帝有聖旨下來,命達爾漢親王、額附班等會同滿漢大臣,共議繼立太子的事。當時內大臣阿靈阿一班人便悄悄的寫了“八阿哥”三個字送進宮去。皇帝在諸位皇子中最不歡喜八阿哥,況且八阿哥的品行也最壞,麵貌也最不漂亮。皇帝知道這裏麵有弊,便在坐朝的時候,追問這件事體。
康熙皇帝聲色俱厲,滿朝文武大臣個個害怕。大學士張玉書便把阿靈阿一班大臣如何交好八阿哥,如何私立黨派,一一奏明。皇帝聽了,十分震怒,立刻下旨,把這班大臣拿下,交康親王椿泰審問定罪。同時胤禔府裏請大喇嘛作法鎮壓太子的事體,也敗露了。原來是一個內監名韋鳳的告發的。那韋鳳原是東宮的太監,如今調在直郡王府中當差,從小太監嘴裏打聽出這個事件來,立刻悄悄的到大內去告發。皇帝聽了,立刻打發內大臣帶同侍衛官,人不知鬼不覺的直衝進直郡王府中去,在後花園中果然發掘一個草人。那草人身上寫著太子的名字生辰八字,當胸釘一枚鐵釘,上麵淋著狗血。又有五個紙剪成的鬼怪,一塊兒埋在泥裏。皇帝看了這些鎮壓的東西,氣得頓足大罵,吩咐把一幹人等捉交宗人府審問,又下旨革去大阿哥直郡王的爵位,便在王府中幽禁起來,合府奴仆人等都賞給十四皇子胤禵,那大喇嘛巴漢格隆驅逐他回蒙古。這一來,胤礽的病勢去得幹幹淨淨,依舊是循規蹈矩,皇帝仍舊立他做太子,仍舊住在東宮裏,仍舊把朝政交給他監國,自己卻帶了一班親信大臣第六次巡幸江南去。那班皇子見胤礽依舊做了太子,心中十分妒嫉,但一時也無可奈何。
四皇子胤禎卻依舊在暗地裏結識大臣,供養俠客。那大臣中要算大將軍年羹堯,閣老陳世倌和他交情最好。年、陳兩位太太常常進王府去。那王妃鈕鈷祿氏,也和這兩位太太十分親熱,有時王妃也到年、陳兩家去遊玩。那年家有位姨太太,小名小萍,長得十分美貌,性情也和順。王妃看了也十分歡喜,回來對雍郡王說了。雍王原是好色的,聽王妃說起,恨不得喚進府來一見,他見了年大將軍,便問起小萍,又說了許多羨慕的話。年大將軍卻也十分慷慨,第二天一輛車子便把小萍送進府來,送給王爺。這一來,雍王把個年大將軍感激到十二分,兩人的交情越發深厚起來了。
你想,好好一位美人兒,年大將軍如何肯輕易的送與別人?這裏麵卻有一個緣故。年大將軍最不喜歡的是美人兒,說她好看不中吃的。隻年羹堯身高長得結實,他每天非得有五個粗蠻的女人服侍他,不能安睡,因此他那班美貌佳人,隻可以作畫裏真真看的,他都不要。他府裏養著十個山東村婦,輪流侍候他,小萍雖說是他的姨太太,卻嫌她不中用,因此他便慷慷慨慨的送給了雍王。那雍郡王得了這位美人,真寵得把她眼皮上供養,手掌上廝擎起來。這時王妃鈕鈷祿氏,肚子裏有孕,王爺越發有空兒服侍這位美人了。
雍王年紀也不小了,卻沒有一個兒子。而鈕鈷祿氏也想生一個兒子,恰巧那陳閣老的太太,和她同時受孕。兩人見麵,常常說著笑話:咱倆倘然各生一個男孩兒,便不必說;倘然養下一男一女,便給他配成夫妻。陳太太聽了這個話,忙說:“不敢當!咱們是草野賤種,如何當得起皇家的天神貴種?”這也不過是她們女太太們說著玩罷了。誰知言者無心,聽者有意。當日陳太太告辭出府,王妃退進內室去,便有一個值上房的媽媽,見左右無人,忙悄悄的對妃子說道:“俺王爺不是常常埋怨著娘娘不養一個男孩兒嗎?娘娘也為的是自己不曾養得一男半女,所以王爺在外麵拈花惹草,也不便去幹預他。如今老身倒有一計,此番娘娘倘然養下一個男孩子來,自然說得嘴響;倘然養下一個女孩子,隻叫如此如此,便也不妨事了。”妃子聽了她的這番說話,也連連點頭稱說:“好計!”這且不去說他。
卻說雍郡王因要謀奪太子位,外麵養了許多英雄好漢,在朝內又結識了許多大員高官,像張廷玉、隆科多、年羹堯、張英、陳世倌,都是他的死黨。他們每日退朝回來,總聚集在雍王府裏,商量機密大事。後來陳世倌一連三天不曾到王府去,把個雍王急得走投無路。原來陳世倌做到閣老,手握朝廷大權,諸事要和他商量。到第四天上,陳閣老才來,雍王問他:“家中有什麽要事?”陳世倌笑著說道:“不瞞諸位說,下官虛度五十歲,膝下猶虛。前天內人分娩,托王爺的福,居然養下一個男孩兒來。因此在家料理,耽擱了此間公事。”眾人聽了,都向閣老賀喜。接著又商量大事。年羹堯說道:“昨天接到邊報,噶爾丹部兵馬已到烏珠穆泰地方。皇上意思要打發裕親王和太子帶兵去抵敵,此番太子出關,又是我們絕好的機會,切不可錯過。接著又商定了幾件大事,各自退去。
雍王退進內室,那王妃鈕鈷祿氏從房裏迎接出來;雍王看他捧著一個大肚子,便想起日間陳世倌的話,便把陳閣老生了一個男孩兒的話對王妃說了。王妃聽了,不覺心中著急,看看自己袋著一個肚子,不知養下來是男是女。當時王妃聽了王爺的話,暗地裏向管事媽媽看了一眼,那媽媽點頭微笑。誰知隔不上三天,這位王妃也分娩了。王爺知道了,忙著人進去探問是男是女?裏麵報出來說道:恭喜王爺又添了一位小王爺。雍王聽了,十分歡喜。接著文武官員,紛紛前來賀喜;到了三朝,王爺府中,擺下筵宴,一連熱鬧了七天,便是那班官太太也一齊到王妃跟前來賀喜請宴。王府裏的忌諱,小孩子生下地來,不滿一月,不許和生客見麵;因此那班官太太,都不曾見得那位小王爺的麵。鈕鈷祿氏又怕別人靠不住,諸事都托了這個管事媽媽;那管事媽媽是一位精細的過來人,隻有她和乳母兩人住在一座院子裏,照料小孩子的冷暖哺乳等事。雖有八個宮女服侍,卻隻許在房外侍候。王妃自有大夫診脈調養,天天有一班太太們來和她談話解悶兒。
王妃原和陳世倌太太景說得投機,如今陳太太生產在月中,不能到王府來,這位王妃每天少不了要念上三遍陳太太。好容易望到滿月,陳太太又害病,不能出門,把個王妃急得沒法,隻好等自己滿月以後,便親自坐車到閣老府中去探望陳太太。又把小孩兒抱出來給王妃看。小孩麵貌飽滿,皮肉白淨,把個王妃樂得抱在懷裏隻是喚“寶貝”。王妃又和陳太太商量,要把這小孩子抱進王府去,給王爺和姬妾們見見。陳太太心中雖有不願意,但礙著王妃的麵子,也隻得答應下來,把小孩子打扮一番,又喚自己的乳母抱著,坐著車,跟著王妃進府去。那乳母抱著孩子,走到內院裏,便有府中媽媽出來抱進正屋去,吩咐乳母在下屋子守候。屋子有許多侍女嬤嬤,便趕著這乳母問長問短;又拿出酒菜來勸她吃,直混到天色靠黑,乳母吃得醉醺醺了,隻見那媽媽把小孩子抱出來,臉上罩著一方繡龍的黃綢子,乳母上來接在懷裏,一手要去揭那方綢子,那媽媽忙攔著說:“小官官已經睡熟了,快抱回去吧!”接著,一個侍女又捧出三隻小箱子來,另有一封銀於,說是賞乳母的。那小箱裏,都是王爺和王妃的見麵禮兒。乳母得了銀子,滿心歡喜,匆匆上車回去了。
乳母帶小孩到得家裏,陳太太見小孩睡熟了,忙抱去輕輕的放在**。打開那小箱子來一看,陳太太不覺吃了一驚!裏麵有圓眼似大的珍珠十二粒,金鋼石六粒,琥珀貓兒眼白玉戒指珠釧和寶石環,都是極貴重大內的寶物。最奇怪的有一枝玻璃翠的簪子和羊脂白玉簪子,珠子翡翠寶石的耳環,也有二三十副。這封見麵禮物,少說也上百萬銀子。陳太太看了笑道:“這王妃把我們哥兒當作姐兒看了!怎麽賞起簪子和耳環來了?難道叫俺們哥兒梳著旗頭穿著耳朵不成?”那乳母接著說道:“虧王妃想得仔細,這簪兒環兒大概留著給俺哥兒長大起來娶媳婦用的。”兩人正說著,那小孩在**“哇”的哭醒來了。乳母忙到床前去抱時,隻聽得嘴裏啊喲連聲。陳太太聽了,也走過去看時,由不得連聲嚷著:“奇怪!”接著又哭著嚷道:“俺的哥兒到什麽地方去了?”這一聲喊,頓時驚動了閣府的人,都到上房來探問。
這時陳世倌正在廳屋裏會客,隻見一個重兒,慌慌張張的從裏麵跑出來,也顧不得客人,氣喘籲籲地說道:“太太有事,請大人進去!”陳世倌聽了,向童兒瞪了一眼,那客人也便告辭出去。閣老送過了客,回進內室去,一邊走一邊問道:“出了什麽事?值得這般慌張。”要知陳太太的孩子,究竟有什麽奇怪之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