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回 楊玉環醉排風流陣 李太白狂草訓蠻書
楊貴妃才出西閣,那玄宗皇帝又匆匆進閣來,一眼見那破碎的翠鈿、鳳舄,問高力士時,知是楊貴妃臨行時拉擲的。這翠鈿原是昨夜玄宗賜與梅妃,親自替她在寶髻上插戴著的,隻因一夜顛倒,這翠鈿又落在玄宗懷中,滿擬今日令高力士送至東閣去的,不料被楊貴妃擲破了,這叫玄宗皇帝如何不惱!便立刻傳旨,著高力士送楊氏出宮,歸其兄光祿卿楊銛第中,一麵又另拿一對翠鈿去賜與梅妃。把個高力士忙得東奔西走,送楊貴妃出宮回來,又送翠鈿與梅妃。
梅妃打聽得楊妃已被逐出宮,便思恢複舊日的恩寵,來拿一千兩黃金與高力士,要他去找一個文士,擬司馬相如作一篇《長門賦》去感動聖心。高力士因怕楊國忠、李林甫的權勢,隻推說朝中無人能作賦的,梅妃便自作《樓東賦》一篇,呈與玄宗。那賦中略道:
玉鑒生塵,鳳奩香殄。懶蟬鬢之巧梳,閑縷衣之輕練。若寂寞於蕙宮,但凝思於蘭殿。信摽落之梅花,隔長門而不見!況乃花心颺恨,柳眼弄愁,暖風習習,春鳥啾啾。樓上黃昏兮,聽鳳吹而回首;碧雲日暮兮,對素月而凝眸。溫泉不到,憶拾翠之舊遊;長門深閉,嗟青鸞之信修!
憶太液清波,水光**浮,笙歌賞燕,陪從宸旒,奏舞鸞之妙曲,乘畫鷁之仙舟。君情繾綣,深敘綢繆,誓山海而常在,似日月而無休!奈何嫉色庸庸,妒氣衝衝,奪我之愛幸,斥我乎幽宮?思舊歡之莫得,想夢著乎朦朧!度花朝與月夕,羞顏怕對春風!欲相如之奏賦,奔世才之不工;屬愁吟之未盡,已響動乎疏鍾!空長歎而掩袂,躊躇步於樓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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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妃這篇《樓東賦》獻去以後,滿心想望皇帝立賜召幸;但她在樓頭一天一天地望著,隻是杳無消息。看看已到暮春天氣,梅妃獨立樓頭,引領遠望。這時,夕照銜山,煙樹迷蒙,樹徑下著地起,起了一縷塵土,原來是嶺南驛使回來。梅妃便問身旁的宮女道:“何處驛使來,敢是嶺南梅使來也!那宮女答道:“嶺南梅花使者,久已絕跡!此驛使,是為楊娘娘送荔枝來也!”
梅妃聽了,撐不住兩行珠淚落下粉腮來,隻聽她嬌聲喊道:“啊唷!”
柳腰兒一折,向宮女肩頭倒去。原來梅妃一時悲憤,暈絕過去了。宮女們慌慌張張扶她上床去睡,隻見她悠悠醒來,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止不住一陣悲啼,淚濕了羅巾。宮女們在一旁勸著。這時,黃昏冷巷,窗外淡淡的燈光,映著窗裏淡淡的燈光,又照梅妃淡淡的容光,一片寂靜淒涼,連宮女也撐不住哭了。
原來玄宗皇帝一心還是寵愛著楊妃的,前日因一時之怒,把楊妃送出宮去。玄宗一人住在宮中,便覺鬱鬱不樂,任你後庭歌舞,聲聲入耳,玄宗聽著,轉覺心煩意亂,忙命停歌止舞。
這一天,直到午後,還不見皇帝傳喚禦膳,高力士進去請旨傳膳,滿案陳列著肴饌,看看玄宗隻是歎著氣,不下箸。高力士奏請,把楊娘娘的一份膳兒送光祿卿楊銛府第,玄宗點著頭。
又傳諭把禦膳分一半,一並賞與楊銛。高力士知皇帝尚不能忘情於貴妃,待到傍晚,見左右無人,高力士便跪求請萬歲爺下恩旨,召楊娘娘回宮。玄宗默默不語,高力士又說:“萬歲若慮出一召,為天下笑,奴婢請令妃子改從安興坊門入,以避人耳目。”
玄宗便點著頭,高力士取金頭牌,請皇帝蓋上小印,作為憑證,拿著到光祿卿楊銛家中去召楊貴妃回宮。
楊銛因妹子得罪回家,心中正是惶惑,忽見高力士到,手中拿著宣召禦牌。不覺大喜。楊貴妃也終日哭泣著自怨自艾,此時隨著高力士重複進宮,見了萬歲,急忙跪倒,隻是痛哭。
玄宗伸手把妃子扶起,百般勸慰著。這一晚,雨露恩深,勝於往日。次日,楊銛打聽得妹子複得皇帝恩寵,便與丞相楊國忠、朝國、虢國、秦國三夫人,一同進宮去獻食作樂。玄宗大喜,便賞黃金無數,又賜三夫人脂粉錢,每歲一百萬。另賜建造高大府第五座,與宮殿相連,門外列戟,府中陳設勝於宮禁。姊妹互相比賽,見有一亭一屋,勝過自己的,立刻把房屋拆毀,重複蓋造,一堂之費,至千萬緡。奇巧美麗,驚心駭目。
從此,五家以奢侈相尚。初時,姊妹出入乘小犢車,滿飭金翠,雜以珠玉。一車之費,至數十萬貫。那車身愈加愈重,牛力不勝,便各各奏請皇上,改乘馬入宮,玄宗許之。姊妹各出萬金,派人四出購求名馬,以黃金為銜轡,綿繡為障泥。
三夫人在國忠家會齊,同入禁中,時已黃昏,一路燈火照耀,街衢肯如白晝,道旁觀者如堵。從國忠宅門,直至城東南隅,沿途仆馬喧騰,直至更深,人民不得安枕。楊國忠常笑對客道:“某起家細微,因椒房之親,寶貴至於無極!吾今未知稅駕之所,念終不能致令名,要當取樂於富貴耳。”
當時,宮中府中,奢侈成風,諸王子亦競相仿效。申王府中尤是奢靡,每夜在宮中與諸王貴戚聚宴,非至天明不止。用龍檀木雕成童子,高與案齊,手擎燈燭,稱作燭跋童子。衣以綠袍,係以錦帶,立在筵席之側,又稱為燭奴。一時,三夫人與丞相府中俱用燭奴。
申王每飲酒至醉,便命宮中姬妾將錦彩結成一兜子,申王仰臥在兜中,使眾妾抬歸寢室,宮中皆稱為醉輿。這風氣傳至楊氏弟兄府中,每一飲酒,便都用醉輿抬回臥房去。楊國忠又在冬月風雪苦寒的時候,使府中姬妾密坐在四周,成一圓圈,抵敵寒氣,稱作妓圍。從此,諸王府中也都用妓圍取樂。那班姬妾,個個都能清歌奏樂。
玄示知道了,在宮中宴會,也令諸宮妃嬪圍坐四周。那妃嬪們個個手中抱著樂器奏弄著,又歌唱著,玄宗也命楊貴妃歌唱。貴妃能唱的曲子很多,她還有一種絕技,能打得磬子,打來輕重疾徐,十分動聽。玄宗十分愛聽,便命樂工采藍田綠玉,琢之成磬,使貴妃擊之。一聲清磬,四座神遠。又造簨簴流蘇等樂器,都拿金玉珠翠珍怪之物裝飾起來,聽貴妃使用著。貴妃使用樂器件件都精。玄宗禦勤政樓,賜諸王聽貴妃奏樂。
貴妃高坐上席,足下踏二金獅子,宮女們捧著各種樂器,在左右侍立著。貴妃徐徐地把樂器一樣一樣地擺弄,每弄一器,諸王都進酒為貴妃壽。諸王也帶著各種聲樂,在皇帝跟前獻奏。申王獻一王大娘,這王大娘原是教坊中的伎女,喜戴百尺竿,竿上雕刻成木山裝成瀛州方丈模樣。又令小兒手持紅竿,在王大娘四周圍繞著,歌舞不休。諸王看了,大為笑樂。
這時,有一神童名劉宴的,年隻十歲,官拜秘書正字。楊貴妃欲一見之,玄宗即召劉宴於筵前。眾妃嬪見他狀貌奇醜,和皇帝對答,卻甚是聰明。貴妃見他身體矮小,便抱著他身體坐在膝上,笑說道:“此兒待吾為之妝飭,或可掩其醜陋。”
說著,便命宮女取巾櫛脂粉來,貴妃親自替他梳妝,果然掩去幾分醜相。玄宗問劉宴道:“卿為正字,至今正得幾字? ”
劉晏立刻奏對道:“天下之字皆正,唯有朋字不正!”玄宗拍手稱妙。
貴妃又令當筵作《王大娘戴竿》詩,劉宴索紙筆,立成一絕道:
“樓前百戲競爭新,唯有長竿妙入神!
誰得綺羅翻有力,獨自嫌輕更著人。”
玄宗連稱真神童也!命賜以牙笏黃袍。劉宴披衣在身,三呼萬歲而退。從此,臣下在四處去搜尋神童,送至宮中麵試,但總不及劉宴一般的敏捷。
玄宗和楊貴妃在宮中長日無事,每至酒醉之時,便鬥風流陣解悶。玄宗自領小太監百餘人,令貴妃亦領宮女百餘人,排成兩陣,拿霞帔錦被縛在竿頭,代作旗號。另有一班小黃門,在階下擊鼓鳴金,作兩陣進退之號。進時,小太監和宮女互相扭結,各不相讓。打敗的,罰飲酒一巨杯。一頓墮冠橫釵,嬌聲叱吒,玄宗不覺大笑。高力士在一旁看著,以為是不祥之兆,便勸皇上停止這風流陣。時值上元燈節,貴妃命兄弟姊妹各府中舉行盛大的燈會。
韓國夫人在後園中立燈樹,每樹八十尺高,每杆有燈百餘枝,共百餘株燈樹,豎在後園高山上;入夜望去,園內外都照耀得如同白晝。百裏外地方,都望見之,滿天光明,竟與星月爭輝。楊國忠府中,又領少年子弟千人,手中各執火炬,環列府門左右。每到遊春的時候,便用數十輛大車,上搭彩樓,每樓有女樂數十人,每府各有大車數十輛,前後銜接,在京師郊外遊行著,宛如長城。許多姬妾們,列坐在彩樓上,顧盼笑樂。從此,長安地方一班富戶貴族,都學著五府豪侈模樣,遊春觀燈,各有一番熱鬧。雖在平民士庶之家,亦必點綴一二,不令辜負良辰。
楊貴妃又想得一種鬥花之戲。所謂鬥花之戲,是以各人頭上插戴奇花多者為勝。貴妃生性更是愛花,往往不惜千金去購得名花來,移植庭院中。那五府姬妾,亦各各種著奇花異草,為春來鬥花之用。都中婦女,一到春日,多不守閨門,女伴數人,相約野步嬉遊。遇有名花,便設席藉草,各出美酒佳肴,共相勸飲。防有外人闖入,便解下紅裙,連結成韓,遮蔽著,稱作宴幄。這種放誕風流的情形,全是三位夫人和一班王府中的姬妾行出來的。那良家婦女,都仿著她行去。一時郊外墮釵遣舄,遍地皆是。
宮中除貴妃愛吃荔枝以外,玄宗卻愛吃乳柑桔。那時,江陵地方進獻乳柑桔,玄宗食之鮮美,便親自拿柑十枚,種在蓬萊宮中。三年後,便結實累累。皇帝大喜,特采下賜與各大臣。
下手詔道:“朕前於內庭種柑子樹數株,今秋結實一百五十餘顆,取而嚐之,竟與江南及蜀道所進者無別。”
當時,楊國忠便進表賀道:“伏以自天所育者,不能改有常之性。曠古所無者,乃可謂非常之感。是知聖人禦物,以元氣布和;大道乘時,則殊方葉至。且桔柚所植,南北異名,實造化之有初,匪陰陽之有革。
陛下元風真紀,六合一家。雨露所均,混天區而齊被;草木有性,憑地氣以潛通。故滋江外之珍果,為禁中之佳實。綠帶含霜,芳流綺殿,金衣爛白,色麗彤庭。”
這一道賀表,當時傳誦中外。在這一百五十餘個柑子之外,又采得一枚兩柑合結成一個的柑子,玄宗稱它為合歡柑,說得天賜他和貴妃二人的,特采入後宮,與貴妃互相把玩。玄宗道:“此柑子真知人意!朕與卿恩愛如同一體,從此當永永合歡。”
便並肩兒坐在榻上剝著合歡柑,互相送至口中吃了。又傳畫工,把同食合歡柑的情形,畫在圖上,傳在後世,作為佳話。
這柑子除江陵所出以外,益州的亦是佳品。每年由益州進貢來的柑子,亦是不少。
當時,為益州進貢柑子的事,也曾鬧過笑話。平時,益州所進柑子,因防蟲咬,外部都用紙裹著。在天寶中,那承辦貢物的長史官,嫌紙裹太粗劣,便改用細布包裹。但布質粗硬,在長途轉運,又怕把柑子擦傷,這長官心中時時憂懼著。
這年,忽然有禦史姓甘名子布的,巡查到益州地方來,長史官得了此消息,心中疑懼,必是來推問布裹柑子的事體。待那甘子布禦史到益州境界,這長史官忙到驛站中去迎候,一見麵,便連連申說布裹柑子,實是表示臣下誠敬之意,把這話說了又說。這甘子布隻聽得長史官連連喚著自己的名字,疑惑不解。後來,經長史官剖說明白,彼此不覺大笑。
當時,天下長平無事,玄宗每日在宮中除與楊貴妃戲嬉外,又召集一班文學之士,在禦苑中吟詠為樂。當時,文學侍臣中有一個李太白,詩才最是清高,玄宗十分敬愛他。這李太白名白,生在四川的昌明青蓮鄉,因取別名為青蓮居士,天資十分聰明,能辨識蝌蚪古字。用手撫摸著碑文,倒讀著很快,好似讀熟的一般。當時有嶺南知州官名毛榆桑的,自以謂文章優勝,後來與李白相見,二人共觀碑文六十餘座,每座約數百字。毛榆桑隻能背誦一二篇,還是十分生澀的;李太白卻能完全背誦碑文六十餘座,從首至尾背誦得很快,一字不誤。毛榆桑見了,大驚道:“此仙才也,吾如何可及!”
但李白天性豪俠,好擊劍,喜縱橫術,輕財仗義,交友滿天下。在任城作客,與孔巢父、韓準、裴政、張叔明、陶沔,住在徂徠山中,晝夜痛飲,稱竹溪六逸。李太白酒量甚大,鬥酒不醉,常自稱鬥酒百篇。酒興濃時,握管作文,萬言立就,人又稱他為酒仙。後李太白至京師,與賀知章相遇,知章讀太白之文,歎道:“此謫仙才也,人間無此妙文!”
同時,士大夫又稱為李謫仙。
當時,有詩人杜甫,深得玄宗契重。杜甫字子美,世居杜陵,家世清貧。後中進士,詩名傳四海。玄宗皇帝讀杜甫所作賦,稱為奇才,拜為集賢院主。後賀知章又薦李太白,玄宗讀李白所作詩,歎為李杜雙絕,拜李白為供奉翰林。
玄宗尤愛李白之詩,時時傳入內宮去,飲宴吟詠。玄宗賜李翰林食,親為調羹。李白又時喜入市沽飲,每有宣召,太監們便騎馬至長安市上四處找尋,見李翰林當門與屠賈爭,飲已大醉,太監急以水噴麵使醒,扶至馬上,送入內廷。見玄宗時,衣冠不整,玄宗笑扶之醒,扶至馬上,送入內廷。見玄宗時,衣冠不整,玄宗笑扶之坐。楊貴妃製《清平樂》曲,尚無詞句,玄宗命李白依譜填詞。
李白乘醉在玉箋上寫成《清平調》三闋。道: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一枝紅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
借問漢家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
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
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幹!
玄宗又命作《宮中行樂詞》八首,李太白也不假思索,拂箋寫道:
小小生金屋,盈盈在紫薇!
山花插寶髻,石竹繡羅衣。
每出深宮裏,常隨步輦歸;
隻愁歌舞散,化作彩雲飛。
第二首道:
柳色黃金嫩,梨花白雪香;
玉樓巢悲翠,珠殿鎖鴛鴦。
選妓隨雕輦,征歌出洞房;
宮中誰第一?飛燕在昭陽!
第三首道:
盧桔為秦樹,蒲桃出漢宮;
煙花宜落日,絲管醉春風;
笛奏龍鳴水,簫吟鳳下空;
君王多樂事,何必向回中!
第四首道:
玉樹春歸日,金官樂事多;
後庭朝未入,輕替夜相過!
笑出花間語,嬌來足下歌;
莫教明月去,留著醉嫦娥!
第五首道:
繡戶香風暖,紗窗署色新;
宮花爭笑日,池草暗生春。
綠樹聞歌鳥,青樓見舞人;
昭陽桃李月,羅綺自相親。
第六首道:
今日明光裏,還須結伴遊!
豔風開紫殿,天樂下珠樓。
豔舞全知巧,嬌歌半欲羞;
更憐花月夜,宮女笑藏鉤!”
第七首道:
寒雪梅中盡,春風柳上歸!
宮鶯嬌欲醉,簷燕語還飛。
遲日明歌席,新花豔舞衣;
晚來移彩仗,行樂好光暉。
第八首道:
水綠南薰殿,花紅北闕樓;
鶯歌聞太液,鳳吹遶瀛州!
素女鳴珠珮,天人弄彩球;
今朝風日好,宜入未央遊!
從此,玄宗每逢宴會,便命宮女唱《清平調》,或歌《宮中行樂詞》,後宮八千嬪娥,都知道李太白的名兒。玄宗每有歡宴,便召李白侍坐,飲酒賦詩,君臣甚是快樂。
其時,適值黑水靺鞨國打聽得大唐天子沉迷聲色,不理朝政,上下酣戲,國勢日衰,便遣使賚表,藉探中國的虛實。平日,外番上表,先用中文,後用番字。今日黑水靺鞨國上表,滿紙寫的盡是韃靼文字,形狀與魚鳥相似,滿朝文武,無有識者。當時,隻有青州劉寬能辨六體文字,玄宗把劉寬宣召進宮,見這靺鞨國的表文,也瞠目不知所對。玄宗大怒,說:“滿朝官員,平日食皇家俸祿,有事便不能一用耶?今蠻奴之文,百官竟無一人能辨識,豈不貽笑外人?”
眾大臣正慌張無法可想的時候,忽尚書裴晉奏道:“今翰林學士李白,天下超逸,此事恐非李白莫辨!”
玄宗急召李白,李白大醉,左右有小黃門扶持而至。參拜畢,玄宗以靺鞨文示之,李白手捧靺鞨文,毫無疑難,朗誦一過,便即譯成漢語。文中多藐視中國之言,玄宗大怒,便欲斬殺來使,興師征討。李林甫上前去勸住玄宗,便宣靺鞨使臣上殿,痛痛地訓斥了一番。又令李白當殿宣讀靺鞨國來文,一字無訛。靺鞨使臣,見唐朝如此威嚴,不禁駭得汗流浹背,匍匐在地,叩首不已。玄宗叱退靺鞨使臣,傳諭次日入朝。再領上諭,使者諾諾而退。
玄宗便命李白,以靺鞨文作上諭,以儆誡之。設幾案在金殿簷下。李白拜奏:“臣無酒不能為文,既勉強成之,亦不能佳,幸陛下賜臣當殿飲酒!”
玄宗便命賜禦酒,李白連盡三爵,握著筆,久久不下。玄宗問:“李學士為何不下筆?”
李白奏道:“臣聞高力士善於磨墨,今大膽求高將軍為臣研墨!”
玄宗便傳諭,著高力士為李白磨墨。高力士在朝廷權力甚大,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今為一翰林磨墨,心中卻老大一個不願意;隻以皇上的旨意,不敢不從,沒奈何上去倚定書案,為李太白磨著墨。李太白又令高力士斟酒,力士含著滿腔怒氣,替他斟了酒,又連盡三觥,在金殿上和群臣談笑自如。作文至一半,李白忽翹一足,令高力士脫靴。力士在皇帝跟前,不敢不依,隻得蹲下地去,為李白脫靴,李白不禁大笑。
李白平日知高力士在朝中依仗權勢,作威作福,今當著眾文武官,有意羞辱他。兩旁站著的文武官員,見李太白當著皇帝如此狂放,卻個個變色咋舌。看高力士時,卻滿麵怒容,卻也不敢說一句怨恨話。一刻工夫,已草成詔書,李白擲筆大笑而起。左右將詔書譯文呈上,大意謂:
爾乃小邦蠻夷之輩,不識禮儀,蔑視天朝,尤屬可惡。本應斬卻來使,著邊疆督帥加以征討,用顯天朝之刑威,正上國之綱紀。姑念爾乃荒僻小國,不勝刑戮,是以額外賜恩,赦爾罪戾,爾宜自知悔悟,來朝請罪,如或頑抗,決不爾貸,切切!
此諭
玄宗閱罷此文,不覺大喜,命李白乘禦馬出殿,又賞禦酒八罇。次日早朝,靺鞨使臣便領回國,果然那靺鞨國王親來朝貢,自謝罪譴。但高力士自被李白一番戲異以後,時時銜恨在心,隻因玄宗正十分寵用李白,雖欲進讒,亦無隙可乘。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