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碧水桃花魂銷勝地
濃雲膩雨夢入巫山
梨花無主草青青,金縷歌殘黛翠凝。
魂夢蕭蕭鬆柏路,嵐光猶自照西陵。
千章灌木綠陰涼,樹下巍樓露粉牆。
紅紫芳菲依舊在,遊人憑吊奠椒漿!
山嶂疊翠,溪水瀲灩,綠柳爭妍,桃花吐豔。那個時候,正是春風嫋嫋,吹得百卉都盈盈欲笑。枝頭的黃鶯兒,也撲著雙翅,婉轉悠揚地歌唱起來。又有那穿花的粉蝶,迎風飛著,紛紛亂舞,好似天女在那裏散花一般。獨有銜泥的紫燕,卻在樹林裏或是水麵上,不住地掠來掠去,找尋著小的蟲魚,去哺那巢裏的雛燕。晨曦漸漸地放開光華來,把草上鮮明可愛的露珠慢慢地收拾過了,便顯出很嬌嫩的一片綠茵來。
這時,隻聽得一片大廣場裏嗚嗚的角聲鳴處,兩扇大青旗忽地豎了起來。接著帳篷裏一陣鼓聲,便有幾百個壯丁,一個個弓上弦,刀出鞘,雄赳赳,氣昂昂,很整齊地列著隊伍,分四麵八方排立著。大眾又呐喊一聲,頓時金鼓齊鳴,幾百個壯丁就按著部位排起陣來。但見旌旗招展,刀槍耀目,隊伍錯雜,人若魚龍,極盡五花八門的能事,把光平似鏡的綠茵,早已踐踏得足跡繚亂,連那一朵朵的野花,也被摧落不少呢。一班壯丁走著陣,變化萬端。正在起勁的當兒,猛聽得帳篷裏麵,轟然的一聲信炮響,走出一個老頭兒來。那老頭兒頭戴長纓的緯帽,身穿繡花開叉袍,外罩金獅短褂,腰係鸞帶,一旁掛著荷囊和一根旱煙袋,右手高高地擎著一麵杏黃的尖角旗。打量上去,那老兒約莫有八十來歲年紀。雖是須發如霜雪也似的白,卻是精神矍鑠,大有老當益壯的氣概。原來那蒙古的人民,沒有什麽城垣都邑,隻揀那土壤肥美,水草茂盛的地方,就蓋起帳篷來,聚族而居,算是村落了。
這個地方,叫做豁禿裏,那老兒便是豁禿裏的村長篾爾幹。當下篾爾幹將右手的杏黃旗輕輕一展,幾百個壯丁,一陣紛紛滾滾,已嶄齊地歸了隊伍。草地上角也不鳴,金鼓不響,霎時靜悄悄地鴉雀無聲了。篾爾幹向四周瞧了一遍,對大眾獎勵了幾句,便傳下令來,叫眾壯丁較射。這令一出,便由一個小卒,去八十步外放了三個箭垛。諸事妥當,蔑爾幹喝聲:“射箭!”幾百個壯丁各挽強弓射去,金蔑聲連綿不絕,十矢中倒中了九枝。蒙人本來專工郊獵,弓箭是他們唯一的絕技;七八歲的童子已是矢無虛發了,何況是征戰的壯丁,自然要高人一等了。蔑爾幹看了不覺大喜,命取牛羊布帛,賞了一班壯丁,自己又取了一枝九節的熟銅鞭來,對眾人說道:“俺這枝銅鞭,是幼年隨金主完顏氏南征時所得。如今使得純熟,五步之內打人百發百中。俺仗著他防身,寸步不離,足有六十多年了。現在年已衰老,要這利器也沒甚用處,俺且把這鞭法傳給你們吧。”蔑爾幹說著,將右手握住銅鞭,左右前後慢慢地舞了起來。他舞到得勁的時候,眾人隻覺得風聲呼呼,銅鞭化作萬道金光,和那陽光映成一片,蔑爾幹的人影子也瞧不見了,把幾百個壯丁看得瞪目結舌呆了過去。蔑爾幹舞了一會,才緩緩地停下來,收住了鞭,卻麵不改色,氣不噓喘,兀是沒事一樣,眾人便齊齊讚了一聲。蔑爾幹當然十分得意,一手捋著髭須,帶笑說道:“鞭法既已演過,這鞭究竟傳給誰,一時卻委決不下,俺如今把這鞭去掛在百步外的竿兒上,誰能一箭射落銅鞭,這鞭就是他的。”蔑爾幹說畢,小卒們已將銅鞭遠遠地掛著了。這時,幾百個壯丁和幾個頭目,大家都想得那枝銅鞭,便各顯身手,拈著弓,搭著箭,覷得親切射去。那距離不免太遠了,有的眼力不及,有的弓軟射不到,結果大家束手呆看著,沒有一個能夠射得落銅鞭的。
蔑爾幹眼見得這種情形,不由得歎了一口氣。方待更換別法時,忽聽得帳篷裏麵鶯聲嚦嚦地叫道:“父親,等我來射落那銅鞭吧!”鶯聲絕處,早走出一位綠衣長髻的美人兒來,正是蔑爾幹的愛女阿蘭姑娘。她穿著一身新綠的繡花袍兒,碧油的蠻靴,梳了長長的辮髻,兩鬢上插著鮮豔的野花,更兼她一頭烏油的青絲,越顯得她嫵媚動人了。她一手拿著金漆的雕弓,一隻魚皮的箭筒;筒裏插著幾枝雕翎的金矢,便花枝招展似的走將出來。走到蔑爾幹的麵前,就低低地叫了一聲:“爸爸!”蔑爾幹一麵應著,一麵回過頭去,叫小卒掇過一張皮椅來,自己坐下了。把阿蘭姑娘的粉臂拖住,一把摟住坐在膝上,一手卻撫摸著她的臉蛋兒帶笑說道:“好妮子,休射吧!沒的閃痛了腰兒,可不是玩的呢。”篾爾幹說時,便低頭去親她的臉兒,阿蘭姑娘忙伸手一推,笑著說道:“爹爹臉上的髭須又長又堅硬,卻刺得人怪痛的!”說著,乘勢把柳腰兒一擺,已是盈盈地走下地來。篾爾幹這時隻嘻開著嘴兒,眯著眼看那阿蘭姑娘。那草地上幾百壯丁,也都瞪著眼注在阿蘭姑娘一人身上。她卻好象風擺楊柳般地跑到草場中間,對懸鞭的標竿望了望,把粉頸一扭,笑對篾爾幹說道:“遠得很,恐怕射不到呢!”她一麵說,左手揚著雕弓,右手輕輕從箭袋裏抽出一枝金矢,舒開春筍也似的十指,搭上箭正要向那懸鞭射去。這時篾爾幹已立起身來,滿心希望他的愛女射著,就是草場上的眾人,也個個伸長了脖子,在那裏希望阿蘭姑娘射中。
說時遲,那時快,阿蘭姑娘的箭還不曾發出,早聽得弓弦一響,的一聲,標竿上的銅鞭已射落在草地上了。眾人當是阿蘭姑娘射的,便不約而同暴雷也似的喝了一聲采。把個篾爾幹幾乎笑得合不攏嘴來。獨有阿蘭姑娘很為詫異,想自己並沒有發箭,那鞭怎麽就會掉下來呢?莫非有人在那裏爭我的先嗎?但隻見箭不見人,諒離此地一定很遠,那發箭人的技藝也足見不弱了。阿蘭姑娘正在出神,那小卒已把鞭拾了來,雙手捧給她。阿蘭姑娘待要接它,鞭究非自己射落的;如其不接呢,又舍不得這條好鞭。
她正在為難的當兒,猛聽得鸞鈴響處,蹄聲得得,罕兒山上兩匹駿馬,似風馳電掣般奔下山來。看看走得近了,騎在馬上的是兩位少年。兩人一前一後,一般地穿著獵裝,手執著硬弓,飛馬而來。前頭一個少年,騎著一匹高頭紅鬃的良駒,一種英雄的氣概,從眉宇間直現出來。再襯上他一身金黃色的獵裝,愈顯得唇紅齒白,麵如冠玉了。那少年一眼瞧見小卒將銅鞭拾去,便控著怒馬,一手揚弓大叫道:“鞭是俺射落的,村長有令,誰射著的把鞭給誰,你們快把鞭來給俺。”少年說著,馬已馳到草場中間,忙跳下馬來,對篾爾幹行了禮。篾爾幹這才知道鞭是那少年所射落的,待要誇讚他幾句,那後麵騎黑馬的少年也趕到了。蔑爾幹叫看過皮椅來,請那兩少年坐下。接著便笑道:“俺今天叫他們射鞭,原是征取人材的意思,不料懸得太遠了些,竟然一個也射不中。咱們村裏除了賢昆仲有這般的眼力,此外怕找不出第三個人來呢!”那起先的少年便再三遜謝。
偶然回過頭去,忽見一位千嬌百媚的美人兒,綠袍長髻,杏眼含情,桃腮帶暈,一雙玉手捧著那枝銅鞭,嫋嫋婷婷地走將過來。篾爾幹忙從姑娘手裏取過那枝鞭來,遞給那少年道:“物自有主,咱便把來奉贈。”說時並不見那少年來接,也不見他回答。待留神看時,那少年一雙眼睛正盯著阿蘭姑娘發怔,倒把蔑爾幹弄得不好意思起來。還是那後來的少年,將起先少年衣襟上狠命地牽了一下。那少年正在迷惑的當兒,吃他一扯,險些傾跌下去,那種驚愕失措的樣子,自然很是好看。因此引得阿蘭姑娘格格地笑了起來。這一笑似出穀黃鶯,聲音又清脆又柔婉。那少年的魂靈兒,又幾乎隨著笑聲飛到九天雲外去哩。及至回過頭去,見篾爾幹遞鞭給他,慌忙接過來,一頭不住地稱謝。蔑爾幹口裏謙遜著,伸手拉住阿蘭姑娘的纖手,笑對那少年道:“這就是小女阿蘭果倫。”又指著那少年,向阿蘭姑娘說道:“那個便是乞顏的公子,叫做巴延。”指著後麵的少年道:“他是巴延的兄弟,喚做都忽。”篾爾幹說罷,阿蘭姑娘對巴延微微地瞟了一眼,忍不住盈盈地一笑。這時的巴延,好象椅上有了刺一般,弄得坐又不好,立又不好,簡直和熱鍋上的螞蟻差不多了。因蒙古荒溟之地,所有的女子多半是粗醜不堪的,加上阿蘭姑娘的容貌,的確是生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就是漢女中也揀不出來,何況生在蒙古地方,自然要推她第一了,怎麽不叫巴延的神魂顛倒呢?
當下,蔑爾幹見巴延相貌出眾,技藝又高,便有心要把村長的位置讓給他。但怕眾人不服,所以躊躇了一會,自己向自己說道:有俺在這裏,怕他們什麽呢?就是眾人不服氣,放著俺不曾死,自有製服他們的法兒。蔑爾幹主意打定,就拱手對巴延說道:“咱有一句不中聽的話,不曉得兩位可以允許嗎?”巴延和都忽一齊躬身答道:“村長的吩咐自當聽從,決不敢有違。”蔑爾幹大喜道:“那是承你們二位的推重了。”說著就順手取過那麵卷著的尖角杏黃旗,遞給巴延道:“俺自掌這旗兒到現在,算起來足足已四十多年了。在那個時候,俺還是中年哩。如今是八十多歲的人了,叫做人老珠黃,卻虛擁著村長的頭銜,自己想想毫無建樹,真是慚愧!俺總想卸肩,但一時找不到能幹的人材。目下有二位在這裏,可稱得是少年英雄,又是乞顏的後裔;理應出任艱巨,那是天賜給族人們的總特,機會萬萬不可錯過!”蔑爾幹說罷,又從身邊掏出一顆印兒,連同旗子一並授給巴延兄弟。巴延兄弟倆不覺吃了一驚,一齊推辭道:“村長春秋雖高,精神卻很健旺,我們後輩叨教的地方正多,怎麽說出這樣的話來?那是我們兄弟倆斷斷不敢領受的。”巴延兄弟倆說畢,隻低頭躬身,再也不肯接那旗印。篾爾幹見巴延和都忽都不肯答應,便重複說道:“二位不要誤會了,這是俺一片的真誠。倘二位擔任村長的職司,俺能卸去隻肩,將來一副老骨頭得終天年,便是二位的恩典了。”蔑爾幹陳辭雖是懇摯,奈巴延弟兄倆隻是不答應。蔑爾幹知道苦勸無益,就回過身去,向阿蘭姑娘耳邊低低地說了幾句,阿蘭姑娘微笑點頭,又回眸對著巴延嫣然一笑,真所謂“一笑百媚生”。弄得巴延渾身無主,幾乎要軟癱下去,卻眼睜睜地望著阿蘭姑娘走向帳篷裏去了。巴延待瞧不見了她的影兒,才如夢初醒過來。美人雖去,那餘香猶在,那一陣陣的蘭麝香味兒,望著巴延的鼻管裏直鑽入去,似乎美人立在他身旁一般。再仔細一留神,香味是那枝銅鞭上發出來的。這是方才阿蘭姑娘曾拿過那枝鞭,因此染上了香氣。巴延暗自笑道:我那枝鞭倒好豔福啊!想著,不覺又呆呆地怔了過去。
不料帳篷裏一陣的嗚嗚畫角聲,卻把巴延驚醒了。但見那些壯丁,又齊齊地整起隊伍來,在村外的族人也紛紛地歸來了。原來蒙古的民族,除卻充丁卒的,餘下的民眾平時都在村外遊牧或打獵。一遇到有事,隻須村長一聲號召,他們就立刻回來齊集了聽令。今天聞得號召的角聲,曉得村裏有緊急事兒,不一刻的工夫,已都麇集在草場上了。篾爾幹立起身來,先拿白旗揮了一轉,這是叫大眾肅靜的暗號。果然草場上的人雖眾多,卻連咳嗽聲音也沒有了。篾爾幹才收起白旗,一手撫著頷下的銀髯,高聲對大眾說道:“俺今天邀列位聚會,可知道俺是什麽意思?”眾人聽了,麵麵相覷,一時摸不著頭腦,卻回答不出來。篾爾幹便繼續說道:“俺因為年力俱衰,不願再擔任村長的重任,現在要想告休了。”眾人見說,齊聲答道:“村長去了,叫我們無依無靠的怎樣呢?”篾爾幹笑道:“列位不要性急,等俺慢慢地講來。須知‘天下沒有無散筵席’,俺豈能永生在世上呢?這個職缺早晚要讓人的,不如趁列位齊集的當兒,俺把村長讓了別人吧!”蔑爾幹才說完,眾人又齊聲問道:“新村長是誰呀?”篾爾幹見問,就回頭吩咐小卒把巴延擁了過來,篾爾幹指著巴延向眾人說道:“這便是新村長。而且才智武藝要勝過俺十倍,你們擁戴他做了總特,日後自有無限的幸福!”蔑爾幹說著,又將都忽一手拉過來,也擁在眾人麵前:“這是新村長的兄弟都忽,也就是你們的副總特。”眾人齊應道:“老總特的話,想是不差的。咱們快來謁見新總特吧!”這句話才說畢,早聽得一聲吆喝,那許多的族人和幾百個兵丁,便是齊齊地下了半跪禮。這個禮節是蒙古人最隆重的。他們往常朋友相見,不過握握手罷了;倘逢到了什麽喜慶的事,就是遞哈達算是最客氣了。至於半跪禮呢,叫作打千,非謁見王公大臣不肯行那半跪禮的,獨對於總特卻十分信仰。總特是蒙古人統領之意,他們和乞顏一樣的尊重。乞顏就是開辟蒙古的鼻祖,所以他們格外信奉。蒙人家家供著一座神位,猶如回教的摩罕默德一般。當下,巴延給蔑爾幹這樣的一擺布,弄得他無可推辭,隻好勉強承擔下來。這裏由篾爾幹交了旗印,巴延便向眾人鼓勵了一番,自己又說了幾句謙遜的話,就傳令散隊。
篾爾幹備了一席酒,請那巴延兄弟倆,算是慶賀新村長。席間,由蔑爾幹叫阿蘭姑娘出來,一同飲酒。那巴延本來“醉翁之意不在酒”,此時坐對佳麗,更添豪興。阿蘭姑娘是不會飲酒的,三杯之後已是麵泛桃花,一雙秋水也似的眼睛隻向巴延直射。原來阿蘭姑娘,今年芳齡正當一十九歲,還不曾有婆家哩。她是自幼便沒了母親,篾爾幹因隻有一個愛女,不願把阿蘭姑娘嫁出去。阿蘭姑娘也常常顧影自憐,誓非年貌相等的少年不嫁。篾爾幹幾次要替她贅婿,都被她從中梗阻。但是,蒙古的地方,美人果然很少,要揀那俊俏的男子更不易得了,以是直延挨到如今。現在見了巴延少年英雄,又兼他目秀眉清,臉若傅粉,在蒙古人中真可算得首屈一指了。阿蘭姑娘遇到巴延這樣的美貌郎君,怎不教她芳心如醉呢?其時巴延和阿蘭姑娘二人在席上眉目傳情,兩心相印,隻礙著篾爾幹和都忽兩個人,不然他們一對曠夫怨女,早就要情不自禁了。蔑爾幹卻毫不覺察,自顧他一杯杯地吃著。都忽坐在一邊也不飲酒,隻是默默地瞧著巴延和阿蘭姑娘那鬼戲,心上兀是暗暗好笑哩。
待到酒闌席散,已是紅日斜西。篾爾幹吃得酩酊大醉,由阿蘭姑娘扶持他起身,巴延和都忽也告辭出來。小卒已牽過馬來,巴延一頭上馬,回顧阿蘭姑娘正扶著她的父親一步一挨地走入帳篷裏去。可是她那雙勾人魂魄的秋波,依然盈盈地望著巴延,把個巴延弄得走不遠了。身雖騎在馬上,那匹馬是有名的良駒,一騎到人,便噴沫豎鬃,拿嚼環咬得嘎嘎作響,隻是要向前奔馳。巴延卻奮力勒住了韁繩,那馬要行不能,便團團打起轉來了。巴延給馬轉得頭昏,又是酒後,幾乎墮下馬來。還虧是都忽在旁催促道:“哥哥走吧!咱們回去還有事哩。”巴延被都忽一說,方才醒悟過來,這時阿蘭姑娘已走進帳篷裏去了。自有許多的族人和壯丁,來恭送新村長。巴延對他們略點一點頭,把韁繩一放,那馬奮開四蹄,如飛一般地望罕兒山奔去。
不一刻,到了自己的帳篷,自有小兵出來帶住了馬,巴延和都忽下了騎,先到裏麵休息一回。巴延拿獵裝卸去,換了便服去躺在藤椅上,呆呆地一個人在那裏發怔。過了一會都忽走過來說道:“哥哥怎麽把獵裝脫去了,咱們不是還要去打獵嗎?”巴延平時聽得打獵是最高興的,今天卻淡淡地答道:“我剛才多吃了幾杯酒,身上很覺不舒服,打算不出去了,你就個人去吧。”都忽心裏明白,不便多說,隻得獨自一人帶了弓箭和槍械,匆匆地走了。
巴延待都忽走後,看看天色晚了下來,便慢慢地踱出帳篷去。隻見一輪皓月已高懸在天空,照得那長流的碧水和明鏡一般。再看那田野裏也是靜悄悄的,隻有那山穀中的猿啼,順風一聲聲地吹來,巴延不覺得長歎一聲,想自己正在青年,卻已做到了一村的總特,百事都稱了心,隻少了個美人做陪伴了。又想到日間蔑爾幹的女兒阿蘭姑娘,那是多麽的美啊!倘能娶得這樣一個美人兒做妻室,也不枉一生了。巴延一頭想著,腳底下卻信步往前走去。他因有事在心,不分方向,隻顧往前直走。看看到一個所在,但見綠樹蔭濃,野花遍地,微風拂處,一陣陣的花香撲鼻,令人鬱勃都消。巴延那時酒也醒了,胸襟異常暢快,便讚到:“好一個去處!俺巴延生長此處,倒不曾知道有這樣一個好地方,真可算得是世外桃源了!”
巴延正在讚歎,忽一眼瞧見花叢裏一個黑影一閃。巴延疑是歹人,忙拔出佩刀,一步步挨將攏去,隻聽得噗哧一笑。巴延仔細看時,隻見花枝下立著一個玉立亭亭的美人兒。那美人不是別個,正是日間席上一同飲酒的阿蘭姑娘。這一來,喜得個巴延如天上掉下一件寶貝來,不由得眉開眼笑地說道:“姑娘怎麽會到這裏來?”阿蘭姑娘見問,把粉頸一歪,輕輕地笑答道:“這個地方難道就隻許你來的嗎?”這一句話,倒將巴延問住了,弄得無可回言。怔了好半天,才搭訕著說道:“這裏的景色多麽好啊!”阿蘭姑娘笑道:“咱也是愛這裏的景致好,所以常常來玩的。你怎麽也會到這兒來?”巴延伸手指著月亮說道:“俺因為貪看月色才錯走到此,不期無巧不巧地會逢到了姑娘。今天明月美人,碰到了一起,俺巴延也算得三生有幸了!”阿蘭姑娘曉得巴延這話是調侃自己,便斜睨著秋波,抓了幾瓣花葉,向巴延的臉擲來,一手把羅巾掩著櫻唇,盈盈地一笑,那花瓣卻落了巴延一身。巴延本早已神魂飄**,怎經得阿蘭姑娘一笑,便胸臆迷亂情不自禁起來,一伸手捉住阿蘭姑娘的粉臂。阿蘭姑娘已笑得如風吹的花枝,身體歪來倒去的不由自主了。巴延乘勢把她一拖,阿蘭姑娘站不穩腳,一頭倒在巴延的懷裏,兀是格格地笑著。巴延這時也酥麻了半截,便一屈腿坐倒在碧草地上,雙手卻緊緊地摟住了阿蘭姑娘。那一陣似蘭非蘭的香味,隻望巴延的鼻子裏鑽來。他們倆人正在溫存的當兒,猛聽得一陣的怪叫聲,從林子裏傳出來。嚇得巴延跳起身兒,去草地上尋那佩刀。阿蘭姑娘已慌得抖作一團。不知怪聲是什麽東西,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