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芳鄰的履曆

這天晚上,魯平睡在他的臨時布置起來的簡陋的**,腦海裏,隻顧閃爍著鄰家那個女孩的影子,同時,那“三三”二字的芳名,也隻顧在他腦膜上麵打著盤旋。因這女孩的名字,他聯想到了對方陽台上的神秘紙牌。他嘴裏喃喃不絕地背誦著:

5A33!57A33!K433!

他把這幾組富有神秘性的阿拉伯數字,在舌尖子上滾了一陣,無意中,他的腦內,居然像觸電般的觸動了一種靈感!他驀地從**直跳起來,自己責罵著自己道:“你這牛!你的年紀說老還不老,但你的老悖,比了一頭笨牛更甚!”

魯平雖然這樣詛咒著自己,但這一晚,他的精神上,卻感到了一種自進萍村以來從未有過的輕暢。

“嗬!那一線光明,畢竟找到了!”他心裏暗自這樣呼喊著。

他想:這萍村中的事件,當前種種神秘氛圍,自始至終,一直環繞於三十三,三十四以及對方四十三這三座屋子之間。現在,姑且把三十三號中的種種問題,放過一邊,暫時不論。至於隔壁三十四號,對門四十三號,這兩家“芳鄰”,其中畢竟住的是些何等的人物?這問題,似乎有趕緊追究一下的必要。——魯平最初踏進這萍村,一開場就被許多許多推不開的疑雲,重重困惑住了腦筋。因之對於這一個問題,一時竟無暇加以注意。照眼前一看,當前許多問題的樞紐,明明是隱藏在這兩宅鄰屋之中,而自己對這重要焦點的所在,偏偏熟視無睹,反而向黑暗的夾縫裏麵無意識地亂撞。細想自己這種愚蠢,豈非比了一頭笨牛更甚?

魯平自從無意之中找到了這“問題的鑰匙”以後,他的胸頭已有了成竹。到下一天,他便專心一誌,開始打聽兩家芳鄰的來曆。——讀者們是知道的:魯平一生對於這種任務,的確可以稱為一個科學化的技術專家。——因之,他僅僅費了一天工夫,已把三十四、四十三這兩家屋子中的詳細內容,探訪得非常清楚。

開場,他所“私行察訪”的,乃是對方四十三號的這一家。

這一家的住戶,乃是時代潮流下的驕子——米商——主人五十多歲,一個肥得像一口豬玀那樣的大胖子。他有一個古色古香的可欽佩的姓名,叫作柳也惠。在兩年之前,還是一條躲在米桶裏麵無聲無臭的小米蟲。最近的過去,他在動**的潮流之下,把良心搬了幾次家,居然“撈”到了大把染有血腥氣的鈔票。於是,平地一聲,這小米蟲竟跳出米桶,而成了一個資產階級中的人物;同時,他更像“華德狄斯耐”筆下的“小米老鼠”一樣,一時在社會上,也有了相當的聲譽與地位。

一個暴發的財主,找些物質上的享受,當然,這是載在“聖經”上的天經地義哪!因此,他這一宅小皇宮型的住宅裏,一切陳設布置,都是超過了百分例以上的精致與富麗。不過,在這一座小皇宮內,人口卻非常簡單。除了那條老米蟲自己以外,他有一個夫人和一個獨生的兒子。這位主婦,雖然間接吸收盡了大眾身上的脂肪,奇怪,她卻依然瘦削得和銀幕上的小米老鼠一樣!以上這兩位一肥一瘦的賢伉儷,便是魯平在對方二層前樓法國長窗裏麵時常見到的一對。

至於那條老米蟲的獨生兒子,年齡還隻十五歲。這一條幸運的小米蟲,名字叫作柳雪遲。這孩子,天生一種非常怪特的性情:平常住在家裏——或是在一個習慣了的環境裏——他的那種頑劣,簡直超乎理性範圍之外,但是相反的,一旦遇見了麵生的人——或是到了一個不相習的環境裏——立刻會變得異常溫文,甚至他的局促怕羞的情況,較之同等年齡的女孩,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一個獨生的孩子,在那對老夫婦的眼內,看得如同一顆夜明珠相仿。平時,要長,要短,第一秒鍾夜明珠開了口,那對“老蚌”便恨不能在第二秒鍾以內立刻給他辦到;即使他要搬取“月宮寶盒”——隻要可能的話——他們也決計不惜犧牲全部財產而替他把定單送到德國或美國去定造那座登天的梯子的!

這住宅裏,除了上述的二老一小三位主人之外,其餘,有一個汽車夫和幾名男女下人。以上,便是對方四十三號屋中的一篇詳細賬目。

其次,魯平又探訪得了隔壁三十四號這一家的內容。

這一家的情形,和前者有些不同。這裏並不是一處正式的公館,而卻是一個非正式的“小”公館。主人,是一個從舊貨業中發跡的財主。他的姓名,叫作梅望止。這位財主,雖隻擁有一個中級的財產,而他所囤積的夫人,卻有六位之多。住在這裏的,是他的第二房的太太。這位二太太,雖然像一艘軍艦那樣,已到達了應退伍的“艦齡”,可是,她在她的半打“同行”之中,依舊還是最受寵愛的一位。為什麽呢?原因是:主人梅望止自從和這第二位太太結合以後,不久,就增添了“一千金”的流動資金,而他自從增添了這一千金的財產之後,他的命運,從此便像搭上了國際飯店正在上升的電梯那樣,一層高似一層;一直到眼前為止,他簡直逐年在他的財產記錄上,增添著舞女們所怕見的記號。

就為了上述的原因,這位舊貨大王,卻把他這流動式的“一千金”,一直看得如同第二生命一樣。

這女孩子在梅望止的全體的兒女之中,排行應列第三,所以從小的乳名,就叫做“三三”。後來到了上學的年齡,隨著“三三”二字的字音,順口改作了“姍姍”。魯平前一天在後門外所見到的,就是這一支嬌柔的“蜜絲”。她因為身材生得纖小,外表看去,好像隻有十四五歲。實際,她的年齡,卻已到了“應該學寫情書的時期”,告訴你們吧!她有十七歲了呀!

這一宅住屋裏,除了以上三位主角以外,還有一個年輕的使女,似乎也是必須一提的。這使女叫作小翠,她是那位姍姍小姐的貼身女侍,同時也是心腹女侍。如果我們要把這位女侍加進一種舊式的喜劇裏,無疑的,她在這喜劇裏,便應取得一個和“翠屏”或“紅娘”相等的位置。

除了以上種種,另有該說明的一點是:那位舊貨大王梅望止,每個月中不過到這裏來住上幾天。其餘的日子,他卻把他的寶貴的光陰,輪流分配在其餘的五個公館裏。

以上便是三十四號屋中的一個大體的情形。

當時,魯平既將上述情形打聽清楚以後,他覺得“梅望止”這一個名字,字眼取得相當特別,同時,他又覺得這一個特別的名字,碰到耳膜上麵似乎有些稔熟,他仿佛感到,自己和這相熟的名字,過去好像有過一種什麽交涉的。

他想了半晌,忽然,他的腦內一亮,竟想起了十年前一則曾經轟動過全上海的特異的新聞來。

嗬!那則新聞,的確是件千真萬確的事,而且,它的性質,也的確是具有一種詭奇動人的力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