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禍世之水

第066章 禍世之水

鍾聲朗朗,金蓮並蒂,小小的燭火點燃了金度塔頂,耀眼的光芒頓時而起,光華璀璨,流光溢彩。洪鍾大呂齊齊響頌,聲音穿透了洪荒大陸,激蕩在逐敖之野上,傳遍整個西蒙。

龐大的馬車隊伍停了下來,李策撩開簾子,靜靜的望著遠處高峨聳立的金度塔,眼睛明澈,嘴角淡然,一雙狹長的桃花眼半眯著,那一瞬間,楚喬甚至已經確認,這個男人絕對不會像他所表現出的那般**和不羈,因為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有悸動、有豔羨、有不甘、甚至還有瘋狂的鋒芒。

可是下一刻,李策卻咧開嘴角笑了,笑得很沒心沒肺,他開心的說道:“這燈排列的形狀,真像一個脫光了衣服的舞姬,身姿曼妙,起伏玲瓏,夏王真是太有心了。”

大夏的士兵們聞言幾乎一口血吐出來,那金度塔上的燈火,名名是一條五爪的盤踞金龍,為什麽在李策的眼裏卻成了一個脫光了衣服的舞姬?

“快走吧,”李策不耐煩的放下了簾子:“看假的畢竟沒什麽意思。”

趙齊強壓下心頭的怒火,吩咐士兵們繼續前行。

“你就是這樣喬裝掩飾以自保的嗎?”

楚喬的聲音突然響起,聲音淡然,可是卻帶著幾絲蠱惑的笑意。

李策轉過頭來,上下打量著女子,突然伸出手去攬住她的腰:“你猜對了,我其實英明神武滿腹經綸,怎麽樣,崇拜我吧?”

女子並沒有抗拒,雙眼閃過幾絲蜜色的光芒,微微半眯,緩緩說道:“我聽說,人若是總是裝成傻子,時間長了,就會變成真的傻子。”

“喬喬,女人還是要可愛一些,為什麽你總是這樣咄咄逼人呢?”男子邪魅的笑,魅惑的伸出舌頭,就要舔在女子脖頸上。

楚喬的手一把推在李策的下巴上,強行讓他閉了嘴。

“會咬人的狗都是不叫的,會吃人的老虎也不會整日亮出自己的爪牙。”

李策嘿嘿一笑,溫熱的呼吸噴在楚喬的臉頰上:“那你說,我是不叫的狗,還是藏了爪牙的老虎?”

“你都不是,”女子緩緩一笑:“你像是毒蛇,滿身花斑的藏在草叢裏,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會蹦出來咬人一口。”

“哈哈!”李策突然哈哈大笑,似乎遇到了什麽好笑的事一般,好久才斷斷續續的說道:“喬喬,你還真是有趣,我越來越覺得自己眼光獨到了。”

“你很快就會知道你的眼光有多麽獨到。”

李策的聲音低沉沙啞,緩緩的靠了過來:“有多快?”

“非常快。”

“哢嚓”一聲脆響登時響起,楚喬一個剪刀手反手一扭,就將李策的一條手臂卸了下來,然而還沒等李策慘叫一聲,又是一連串的脆聲響起,電光石火間,李策的手臂又被她接了上去。

“告訴你,我絕對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

女子半跪在馬車裏,一手撐地一手指著李策的鼻子,麵色陰冷語調冰寒,緩緩說道:“我想殺你不過彈指一揮間,將我帶在身邊對你來說絕對有百害而無一利,你做事最好為你自己留一條退路,我不是甘於被你利用的人。”

李策眨巴著眼睛,突然撲哧一笑,說道:“喬喬好凶啊,不過沒關係,我會用我的真心打動你的。”

楚喬不再言語,頓時回身做好,該說的她已經都說完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看看這唐太子想玩什麽花樣。

“三殿下!”

清越的聲音突然在外麵響起,有緊張的侍衛頓時上前喝道:“何人攔路?”

趙齊頓時打斷了侍衛們的聲音,上前一步拱手說道:“原來是諸葛少爺,哦不,現在應該尊稱你為諸葛指揮使了。”

“三殿下說笑了,兵部的檄文還沒有到,軍機處指揮使花落誰家還言之過早。”

“眾望所歸,大勢所趨,諸葛少爺才高八鬥,指揮使一職舍你其誰,還是不要過謙了。”

諸葛玥騎在戰馬上,一身深紫色的錦衣華服,麵容清俊,眼神好似古井,波瀾不驚,淡定無鋒,靜靜說道:“後麵的可是李策太子的車駕嗎?”

李策坐在車裏,回過頭來,低聲一笑:“你的老朋友來找你了。”

楚喬微微挑眉:“太子殿下連這些陳年舊事都這般知之甚詳,如何讓人相信你隻是個放浪無羈的紈絝子弟呢?”

李策一愣,自知語失被抓了個正著,隨即嗬嗬一笑,也不解釋,撩開簾子對外大聲叫道:“諸葛少爺,聽說你在真煌城簫聲一絕,改日能否讓我開開眼界啊?”

諸葛玥站在燈火的暗影之中,孤身單騎,並沒有隨從。長風從他的身邊吹過,帶起地上的塵埃和雜草撲朔朔的向前滾動。天色已暗,灰蒙的天空中有大片大片火紅的流雲,在他的背後染下油畫般的光彩。

男子的眼神並不銳利,淡淡的一束射向李策的背後,那昏暗的光影中,有女子單薄的身影輪廓,柔和的一條。多年的曆練讓他變得內斂而低調,曾經年少時的銳氣似乎已經磨平,匕首入了鞘,卻並不代表著安全,他就像是一隻隱藏的猛虎,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衝出刀鞘,將人一刀洞穿。

“太子殿下過獎了,他日有機會,必當聆聽太子殿下的高藝。”

“哈哈,”李策放聲大笑:“好說好說,我的水平還可以,比你高不到哪裏去。”

趙齊眉頭緊鎖,似乎感覺隻要和李策站在一起就有辱身份一般,連忙沉聲說道:“諸葛少爺,時辰不早了,父皇設宴,我們還是早點到的好。”

諸葛玥淡淡一笑,策馬讓路:“三殿下請,在下隨後就到。”

“多謝。”

車輪滾動,緩緩前行,馬車和諸葛玥交錯的那一刹那,冷風吹起了窗簾的一角,男女的側臉交叉而過,卻沒有一個人側頭望上一眼。

時間太快,他們就像兩顆毫不相幹的流星,擦肩的瞬間甚至來不及道一句珍重,就要各奔前程。

“哎呀呀……”李策在一旁搖頭歎息:“落花有意隨流水,無奈流水不解情。喬喬,他這般不避嫌的來看你,你卻連個笑臉都欠奉,真是太不解風情了。”

楚喬看都沒看他一眼,繼續沉默不語。

“喬喬,”李策突然笑眯眯的上前來說道:“如果我殺了諸葛玥,你會如何?”

楚喬閉目,一聲不吭。

“那麽,如果我殺了趙嵩呢?”

“殺了你。”女子毫無猶豫,冷然說道。

“哎,還真是狠心。”李策歎了口氣,繼續問道:“那麽,如果我殺了燕世子呢?”

女子突然睜開眼睛,冷冷的向著男子看來,一字一頓的沉聲說道:“如果那樣,我必當窮我一生,以命相搏,滅了卞唐,然後讓你豬狗不如的活著。”

卞唐太子突然愣住了,原本的一句戲言,卻登時讓四周的空氣頓時凝結了起來。

多年之後,當李策再一次回想起那一刻的時候,他突然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黯然失神,不是為了這少女強大的信心,不是為了她堅定的口吻,也不是當年就真的相信她一個小小的女子會有能力做到這一點。他隻是突然間有些感傷,如果是自己死了,可有人會如此堅定的說出這一番話嗎?

龍袍加身的男人提起酒壺仰頭喝下,知己永遠是這世上最奢侈的東西,哪怕你坐擁天下,也無法得到。

大好頭顱,為君所留,一腔熱血,唯獻知己。

馬車緩緩而行,向著金碧輝煌的宮廷而去。

亭禾貨棧今日提早打烊,大門緊閉,羽姑娘攤開真煌城的地形圖,看著一眾屬下,沉聲說道:“大家都明白了嗎?”

“姑娘?”兮睿皺著眉:“真的要這樣做嗎?”

羽姑娘神情堅定的點了點頭:“我們既然追隨了少主,就要無條件的追隨他的命令。”

“可是我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並不是每一次行動,上麵的人都要詳詳細細的告訴我們原因為何,方向為何。”

“難道連姑娘也猜不出嗎?”

“是,我猜不出。”羽姑娘點了點頭,聲音低沉的說道:“但是我知道,今晚要出大事了。”

“嘭”的一聲,趙徹一把扔下酒盞,冷然說道:“準備朝服,本王要進宮。”

“殿下,”程副將走上前來,小心的說道:“今晚夜宴詭異莫測,殿下之前不是打算遠離嗎?”

趙徹眉頭輕輕一皺,緩緩回過頭去,語調低沉的說道:“本王說現在要進宮去。”

程副將一愣,隨即鏗鏘一聲跪在地上,答道:“屬下遵命。”

夜風從西麵吹來,吹過真煌城外剛剛破土的野草嫩芽,百年之後,有人輕輕翻開那一段落滿了塵埃的曆史畫卷,不由得輕聲感慨於景昀帝政治手腕的高超。這整個真煌城就好似一隻棋局,一盤混亂,看似各自統係,互不相幹,但是他卻順手拾起了一隻邊角的棋子,這棋子位置低微毫不顯眼,但卻在頃刻間攪亂了整盤棋勢,真煌城,在刹那間風起雲湧了起來。

“紫…金…乾…門…,卞唐太子到……”

“紫…薇…通…途…,卞唐太子到……”

“紫…華…雲…宮…,卞唐太子到……”

……

馬車駛進了聖金宮,朱燈環繞,紅門大開,一排太監們拉著流水般的嗓子,一溜聲的大聲高喊,聲音穿透了蒼穹,激蕩飛揚而去。

這,是楚喬第一次從正殿正途正門走進聖金宮,她閉著雙眼,端坐在馬車之後,卻能感覺的到那空氣裏散發著香甜味道的和合香。命運是一場奇妙的旅程,她一直試圖幫助別人掙脫這條困頓的繩索,卻不想大事未成,自己卻身纏絲線,漸漸卷了進去。

黑暗吞噬掉天邊的最後一線光明,夜幕降臨,燈火大盛,遠處,有盛大的音樂飄渺而起。

李策在宮人的攙扶下走下馬車,然後仰著一張笑臉迎接女子,笑容和美,甚至帶著幾分蠱惑。

“喬喬,來。”

楚喬仍舊一身輕甲,看也沒看他一眼,身手利落的從車上跳了下來,李策在一旁哈哈一笑,拍掌道:“喬喬好身手啊!”

楚喬並沒有理會他,長風從遠處而來,吹在她單薄的衣衫上,頗有些陰冷,她抬起頭來望著那座金碧輝煌的宮殿,隻覺得脊背發寒,周身冰冷。

突然間,有一道溫暖的目光從身後射來,她眉頭一皺,心有靈犀般的猛然轉身。

燈火闌珊,人頭湧湧,無數的天朝貴胄、王公大臣、小姐千金,他們行走在偌大的廣場之上,香車駿馬,擦肩磨肘,青衣的侍衛們護衛在其間,流水般的喊著吉祥康健的吉利話。目光如電,穿過那層層疊疊的人影,楚喬突然看到了他,心髒瞬時間的回暖,天地在一瞬間都失去了聲音。

燕洵一身白衣,麵容清俊,眼神溫和如三月春湖,負手站立在廣場遙遙的一邊,太多的人從他們身邊穿梭而過,好似一個個剪影,燕洵望著她,輕扯嘴角,溫和一笑,然後張開了嘴,無聲的說:“別怕。”

像是深海漂泊的人突然看到了燈塔,女子溫和的笑了,眼睛好像是星子,她抿緊嘴角,緩緩的點了下頭。

“喬喬?”李策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著軟綿綿的腔調,楚喬一愣,再抬眼看去,燕洵的身影已經隱沒在人海之中,可是她卻已經不再擔心了。

他們是一起的,一起進來,定會一同離去。無論對方遇到什麽狀況,另一個人總會在第一時間站在身後的。

楚喬轉過身去,突然之間,再無懼怕。

“喬喬,來。”李策笑容邪魅且蠱惑,聲音沙啞,眼神飄忽:“讓我帶你進去吧。”

讓我帶你進去吧,走進這座黃金的牢籠,走進這座璀璨的皇宮,走進權利漩渦的中心,你本來就該是屬於那裏的,本就不該平淡生活。

讓我帶你,走進去吧。

楚喬麵色沉靜,看了李策一眼,隨即抬起腳步,當先走向那座金碧輝煌的所在。

遠處鼓號齊奏,編鍾長鳴,一切都在醉生夢死的喧囂之中。

如果我無路可退,那麽我最起碼可以選擇向前。

這一天,是楚喬人生中最為重要的一日,就在這一天,她以一個剛剛脫了奴籍的教頭身份,走進了大夏皇朝最為尊貴的所在,以萬眾矚目的方式,進入了帝國權貴們的視線之中。

從此以後,天下都會記住這個名字,她姓楚名喬,二八年華,將會在不遠的將來,以一介庶民之力,扭轉天下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