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章:外婆的死

二十四年前,我娘難產橫死,外婆用剪刀將我從娘胎裏剖了出來,那天是十一月十一日夜裏十一時十一分,所以給我取名龍十一。

二十四年後,外婆突然離世,毫無征兆。

噩耗傳來,我急忙往家趕,川蜀腹地交通不便,回到家裏已經是外婆去世第二天的深夜,左右親鄰正在安排喪事,布好了靈堂,悠長的哀樂百轉曲折。看到外婆麵帶微笑的遺照,我百感交加,傷心欲絕,幾度哭暈了過去。

我是外婆一手帶大,隨她姓氏,和她感情最深,不曾想連最後一麵都沒見到,從此陰陽兩隔。

舅舅、舅娘們都知道外婆和我最親,聽到我悲痛的哭聲,他們也跟著一起抹眼淚。

晚上我披麻戴孝為外婆守靈,此時的她穿著一身青色的壽衣躺在堂屋內的木**,臉上蓋著一張黃紙,腳上穿著纏著麻繩的黑布繡花鞋,頭前放著幾塊青磚,青磚之上點著油燈,寓意挑燈九泉,香火流傳。

百年留下的規矩:人不葬,燈不滅。

外婆走的急,並沒留下什麽話,卻給我們留下了不盡的念想。

我想看外婆最後一眼,告訴她我回來了,磕了四個響頭後,由大舅掀起外婆臉上蓋著的黃紙。可是,他剛掀開外婆臉上的黃紙就失聲驚叫一聲,並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臉色蒼白,抖著手指著外婆的遺體,嘴角蠕動了幾下,愣是沒說出一句話。他這樣子把屋裏守靈的人都嚇了個半死,以為出了什麽事兒,做好心理準備圍到了外婆身前,這一看之下,所有人都臉色大變,驚恐無比,就連我也瞪眼木楞在了原地。

隻見外婆麵色烏黑,印堂塌陷,雙眼瞪的滾圓,嘴巴微張,伸出了一截紅舌頭,樣子極其恐怖!

緩過神,大舅拍著大腿嗷啕痛哭“我的親娘哎,這是遭了什麽孽啊……”

二舅、三舅哭喪著臉連忙招呼表哥們去喊族裏的親人,院子裏一下子亂了套,顯然每個人都有些驚慌失措。

剛剛還人滿為患的堂屋一下子冷清的就剩下大舅我們幾個親人,看到外婆這樣,我心裏異常的難受,又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哭著問大舅、二舅、三舅他們“外婆是怎麽死的?”因為看外婆的麵相絕非正常死亡,死之前遭受了莫大的痛苦,就像是被人活活掐著脖頸重擊頭部而死。她是那麽的疼我,我必須得搞清楚她的死因。

三個舅舅臉色很難看臉上都掛著淚痕,聽到我發問,他們三人嗵嗵的都跪在了外婆麵前,大舅哭著對我說:“前天你外婆去了趟後山,回來沒多久就過世了!哪個曉得咋個又突然變成了這樣子,這是遭了哪門子報應啊。”

聽了大舅的話,我心中一陣愕然“外婆去後山做啥子?”

大舅歎息一聲搖著頭說不知道,一大早上出去,摸黑才回來,進了屋子,躺在**,沒多大功夫人就不行了。讓村裏的老郎中過來瞧,說是感染了惡疾。

外婆平日裏身體健朗,我深深的不解,她去後山一整天到底在做什麽?回到家怎麽就突然去世?死後又怎麽又成了這樣子?

很多的疑問湧現在腦海裏,不過大舅他們早就過濾了千遍,二舅嗚咽著告訴我起初他們也以為外婆是不是在山裏遇到了什麽突發狀況,但,死的時候身體完好。

沒一會兒,族裏的親人都相繼趕來,看到外婆這幅模樣,悲痛之餘也多了一絲恐懼。

舅娘她們試圖將外婆的眼睛給閉上,可是費了很久的力氣也沒能如願,就連嘴巴也撬不開,更別說將外露的舌頭塞進嘴裏了,嚇得舅娘跪在地上扯著嗓子大哭“娘哎,您這是咋個咯?臨走也要弄得家裏不安生,有什麽想說的就托夢給我們……”無論她們怎麽哭,外婆依舊瞪著眼伸著舌頭,隨著夜色的加深,那副慘樣讓人心裏一陣發怵。

得空,大舅站起身詢問幾個年紀大的長輩,讓他們給拿個主意。

長輩們雖見多識廣,但這種變故還是第一次遇到,一陣搖頭說這不是好的兆頭,趕緊讓二舅連夜去請村東頭的王秀才。

王秀才本名叫什麽沒人知曉,隻知早些年是做趕屍營生的,二十多年前才入定村裏,懂些風水,誰家有白事都會請他。猶記得小時候,他經常來喊外公去下棋,但卻從不進院門,態度是畢恭畢敬,不知為何外婆很不待見他,外公去世後,他就沒再來過,在我印象裏他很怕外婆。

王秀才來了之後,剛進院門就大呼:都別圍著哭了,快點入棺,小心屍變!

他這句話就像是一聲悶雷,瞬間在院子裏炸開,嚇得堂屋的人跑了大半,隻留下我們幾個親近的人。

一聽王秀才的話,我就有些生氣,覺得他是一派胡言,現在是科學的社會,哪有那麽多封建迷信,就小聲嘟囔了幾句,誰知道這話被一旁的二舅聽到了,他抬腿就給了我一腳,惡狠狠的訓斥我不要亂說話。

我不知道二舅為何會突然這樣,心裏一陣憋屈。

大舅招呼族裏的年輕小輩,將棺材抬到堂屋,王秀才也跟了進來,他邁著貓步圍著棺材走了一圈,隨後來到外婆頭前,背對著她,嘴裏小聲說著含糊不清的詞語。

我們一圈子人都沒敢說話,靜靜的看著王秀才,過了大概一分鍾,他從破舊的中山服裏掏出了一枚銅錢,猛地彈向空中,發出了嗡的一聲脆響,緊跟著他伸出手,而銅錢直接落在了他的手背上,並且是豎立,我看到他眉頭猛地皺了一下。

說也奇怪,那枚銅錢立在王秀才的手背上動也不動,就跟粘上了一般。就在這時,他突然抬頭環視周圍,駭的我們一圈子人猛吸一口冷氣,因為他居然是閉著眼!

還沒搞明白他搞什麽名堂,隻聽一聲簡單粗暴的吼聲:“你,過來!”

所有人都驚恐的瞅著他,並順著他伸手指的方向移動眼光,我的心裏沒來由的顫動一下,因為他指的是我!

我怔在了原地,搞不清楚王秀才喊我幹嘛?他忽然睜開眼,嚴厲的說道:“還不過來?你是外婆唯一的念想!”

看我發愣,一旁的二舅拍了我一下“十一,你愣啥子?快過去。”而後大舅他們一群人也都說我“讓你過去,你就過去……你外婆在世的時候,可是待你最親……”屋裏一下子亂糟糟的,就連外麵的那些人也都開始小聲議論說原來外婆是心裏掛念著我,才成了這副模樣……

聽到這些話,我鼻頭一酸,眼淚啪嗒的又流了下來,也不管王秀才是不是封建迷信了,抬腳走了過去。

誰知,剛到王秀才身旁,他就伸手抓著我的衣領,踮起腳將嘴巴附在他耳邊小聲的說道:“你害死你外婆,難道還想局外?”

轟!

我腦子一片空白,眼前一陣眩暈,他居然說我害死了外婆!

我渾身顫抖瞪眼瞅著王秀才,被激的一句話都說不上來,他鬆開我說道:“將這枚銅錢塞進你外婆的嘴裏,記住屏住呼吸,不要說話!”反手用力一推將我推到了外婆麵前。

我雖然到了外婆麵前,但並沒低頭去看她,而是看向王秀才,我心裏很不忿,他憑什麽說我害死了外婆,我想找他理論,但他卻走了出去,要我快點動手,過了時辰他想管都管不了。而大舅他們也被王秀才叫了出去,諾大的堂屋隻剩下了我和外婆,我決定先按照王秀才說的去做。

忽然,我有種被人緊緊盯著的感覺,並有股冷風直吹我麵門!

可是,我四周根本沒人!

我禁不住打了個哆嗦,猛然低頭看向外婆,隻見她還是那副有些滲人的模樣,一雙滾圓的眼睛深邃而又空洞,我屏住呼吸,低著頭麵朝外婆,那種被注視的感覺越發的強烈,我甚至懷疑外婆沒有死!

但,外婆的麵龐冰冷而又僵硬,說明已死去多時。她的嘴巴閉的很緊,我不知該如何將銅錢塞進她的嘴裏,就下意識的將銅錢放在她的嘴邊,誰知就是這麽一下,外婆的嘴居然張開了,銅錢掉進她的嘴裏,舌頭也縮了回去,隨後嘴巴慢慢閉上,這情況來的很突然,太詭異了,瞬間顛覆了我的世界觀。

猛然,又有一股涼風吹來,這次我能真切的感覺到是從外婆嘴裏吐出來的,隻見她的嘴巴微微張開,勾起了一種微笑的弧度,蠕動了幾下似乎要跟我說什麽。沒等我反應過來,我又看到了外婆的眼珠子轉動了一下,並直直的盯著我!

這突如其來的異變,讓我頭皮一陣發麻,條件反射的迅速抬起頭,沒等我驚呼而出,就被人一把拽到了後麵,我隻看到黑影一閃,王秀才拿著一張紙符就貼在了外婆的額頭之上,隨後扯著嗓子喊了句“快,準備入棺!背部朝天!”

大舅他們一聽這話有些木楞了,甚至有些不樂意,哪有麵部朝下下葬的啊。

王秀才也不做過多的解釋,就簡單的說道“背部朝天,洪福齊天!麵部朝天,煞氣衝天!要福要禍,你們自個掂量。”

王秀才話都說道這份兒上了,大舅他們兄弟三人低語了幾句,悲歎一聲,著人將外婆的遺體翻了過來,麵部朝下。

到這時我才緩過勁兒來,惶恐不安的看到外婆被抬了起來,雙眼已經閉上,剛才那一幕在我腦海裏翻滾著,那絕對不是幻覺。我定定神就要欺身過去告訴大舅他們,可現在這種情況根本近不得身,我就對他們大喊“大舅,外婆沒死!”

我的聲音很大,吵雜的堂屋瞬間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都帶著不解的表情看著我,我趁空擠了過去,不過沒等我解釋,王秀才就衝我吼“亂說什麽?出去!”隨後,大舅和二舅也都表情嚴肅的瞪著我,讓三舅和幾個表哥過來把我架了出去。

他們都以為外婆的死對我造成了精神刺激,但,我是清醒的!不知道為什麽我卻堅信外婆沒有死,不管我怎麽哭鬧表哥們根本就不讓我靠近堂屋,從來沒動手打過我的三舅甚至甩了我一個耳光,讓我冷靜些,告訴我在剛死的老人麵前大呼小叫這是大不敬,我隻能跪在院子看著外婆被他們放進了棺材裏。

大舅他們按照王秀才吩咐的去做,將棺材釘死,並捆上粗繩,在四個角落分別點上一盞油燈。

做完這一切已經是淩晨三點多鍾,院子裏充斥著詭異的氣氛,王秀才抬頭看了看月明星稀的夜空,眉頭緊鎖,告訴大舅他們,等天明正午太陽最毒的時候準時下葬!

所有的親人,都被外婆這突變搞的亂了陣腳,一切全聽王秀才安排。

可惜,天作孽,猶可活,人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