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變了臉的屍體
板子叔在家喝酒呢,炕桌上擺著一疊花生米,卜留克鹹菜還有一壺燙好的酒和兩塊幹癟的白麵餅。
每次來板子叔家裏,總能感覺到一股七十年代的生活色調。我不客氣的坐到板子叔的對麵。
“這酒不夠咱倆喝的!”
板子叔第一句話竟然和我說這個,我聽了直樂,簡單直接的說:“我來問剛子的事兒。”
“你媳婦讓你來的?”
“你咋知道。”
這板子叔真的讓我刮目相看了,看著是被社會淘汰的老頑固,可是語出驚人,每一句話都在點子上。
“你媳婦去了一趟無頭蛇山,對我是越發的不信任。咱村裏知道無頭蛇山,又懂玄術的,明麵上就我一個人。她懷疑我,才讓你來試探我。”
“陳小玉的想法也許是這樣的,但她沒和我說。”
我這麽一說,板子叔樂著喝了一口酒,笑著說:“你有個好媳婦,你爹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這又從哪說起的?”
“你小子腦子一根筋,你媳婦沒直說,是因為他知道你相信我不是殺你爹的凶手,你媳婦尊重你,你相信,她就相信。”
板子叔這幾句話把我的心裏說的美滋滋的,忍不住的說:“給我也喝一口唄?”
板子叔砸吧一下嘴,還是搖頭:“這酒我自己都不夠。”
“小摳!”
“你想知道啥,快點問,問完走。”
“我見到剛子了!”
板子叔嚼著花生豆,聽我這麽一說,皺著眉頭,喝了兩口酒。
“啥臉?”
這句話把我給問蒙了,什麽叫啥臉?那臉要不是剛子的,我能知道那張臉是剛子的嗎?但我沒說,板子叔這句話問的就有古怪。
“剛子他爹請來的道士,就是個賺錢的,但他沒拿剛子家的錢。”
板子叔這麽一說,我就好奇了。那天道士驅鬼,我也沒看完全程,後來也沒聽村裏有什麽傳言?最後發生啥了?為啥道士不要錢?既然那個道士的本領是假的,自然是奔著錢來的。
“最後咋了?”
“這事,村裏人不知道,知道的就我和剛子他爹還有那個道士。做法之後,準備把剛子下葬,蓋棺材蓋的時候,剛子他爹看到剛子的臉的變了。”
“變了?變成啥了?”
“變成一個孩子的臉!”
“哎,板子叔,這怎麽可能啊?剛子的臉還能變成一個孩子的臉,我不相信。”
“大誌,你別不信,變出來的那張臉你也認識?”
“我認識?”
“順子!”
我聽了腦袋嗡的一下,順子死的時候那麽小,可憐。這麽多年了,難道還沒有轉世投胎。一時之間,我還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說實話我心裏不太相信這種事情。可這種事情衝擊力挺大的,當你不相信的時候,好像什麽都沒有,一旦你相信了,就發現這個圈子裏麵的東西,高深莫測的,真應了那句話老話,信則有不信則無。
這麽一發呆,板子叔就樂嗬嗬的說:“大誌,你別不相信,今天晚上,你就和我見識見識去。”
“今天晚上?”
這時我才知道,板子叔這幾天一直忙活剛子的事兒。那一天,高穎在村裏說,剛子蹲在她家雞圈吃了她家的活雞,這事兒沒幾個人信。但是,剛子他爹覺得蹊蹺,就悄悄的找了板子叔。兩人到剛子的墳包上一看,一個大窟窿,裏麵空洞洞的,根本沒有屍體。
板子叔連續蹲了幾個晚上,總算摸清了規律,這公雞打鳴之前,剛子就會回到墳墓呆著,天一黑就能出來溜達。
這事說的有鼻子有眼我心裏更沒譜。我平時膽子大,但不是這個膽子。打架那種事,麵對五六個我也不膽怯,可死去的人,又活過來,大模大樣的走在街上,蹲在雞圈裏吃人家活雞,碰到這樣的,我心裏真犯怵。
板子叔是個聰明人,看我的樣子就知道我想啥,他和我說,要是想好了,今天晚上月亮升起的時候在村口等我,他帶著我一起上墳山。
回去以後,我做什麽事都心不在蔫的,喂豬的時候,把豬圈門都忘了關,差點讓豬跑了。陳小玉笑著問我:“去了板子叔家一趟,把魂都丟了。”
本來就是陳小玉鼓勵我去問的,我回來一直沒有和她說是因為,我心裏還沒有轉過這個彎兒來,現在她這麽一問,我就原封不動的,把板子叔和我說的事情跟陳小玉說了一遍。陳小玉抿著嘴唇,好半天才說了一句。
“原來還有這事。”
“你也沒見過嗎?”
“沒有!”
陳小玉這句話,把我說的心裏都沒譜了,我還以為陳小玉會玄術,這種事是見多不怪,沒有想到陳小玉也不知道。但陳小玉慫恿我,晚上跟著板子叔去看看,長長見識。我心裏犯嘀咕,總覺得不對勁。
晚上沒等月亮出來,我就在村口等板子叔了。剛進十月,這天氣就涼了,穿著厚褂子還凍得直哆嗦。
等月亮出來,村子裏都黑了,我凍得夠嗆,真不想呆了。準備回去的時候才看見板子叔慢悠悠的走過來,穿著棉襖,還扔給我一件。板子叔真是把我看得透透的,連我沒穿棉衣都算計到了。
我倆頂著月光就上了墳山,剛子的新墳上還真有一個洞,黑漆漆的,但借著月光往裏麵看,就知道裏麵啥也沒有。我倆蹲在一旁,幹瞪眼睛。
“板子叔,剛子真的能回來?”
“得下半夜,公雞打鳴之前。”
“那這麽早,我們蹲在這幹嘛?幹脆晚點來不就得了。”
“你知道啥,我們這是等下霜,霜從天降,我們就和大地融為一體,這樣剛子就無法發現我們。”
天氣越來越冷,霜也來了,我和板子叔都變成了白眉毛。就這樣等到東邊出現了魚肚白,終於看到了剛子。
剛子看上去並不好,他呆滯,麻木,全身都帶著一股死亡的氣息。我注意到他的臉,臉上沒有一絲的表情,眼珠渾濁,也不轉動。但是,他那張臉,就是剛子的臉。這和板子叔說的不一樣,並不是那張變成順子的臉。
看著剛子鑽進墓穴,板子叔忍不住說了一句:“又白等了,不是他。”
板子叔這話說的不清不楚的,我們不就是在等剛子嗎?為啥板子叔說不是他。
“走吧,手腳都凍麻了吧?”
回去的路上我就問板子叔到底咋回事?板子說剛子的臉沒變,還是剛子。我也不問了,回家之後,暖暖的在被窩裏睡一覺,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我媽說陳小玉看我沒有起來,已經去養豬場了。
等我到的時候,陳小玉把大部分的活都幹完了,我趕緊讓她歇一會兒,把剩下的忙活了。
“昨天晚上你看見剛子了嗎?”
“看見了,渾渾噩噩的像個死人。”
“像個死人?”
“啊,差不多,我看見他迷迷糊糊自己走回墓穴的。”
陳小玉聽了好半天沒說話,等我忙活完了,坐到她身邊,她還在發愣。我輕輕的敲陳小玉的手背,這時她才反應過來,琢磨著和我說:“大誌,那天我給剛子畫屍的時候,就覺得有蹊蹺,總感覺若即若離的,找不到他。”
“什麽意思?”
“他沒死,但也沒活著。”
這句話要是別人說,我早就嗤之以鼻了。人就兩種狀態,不是死了就是活了,什麽沒死也沒活著。
“啥意思?”
“剛子可能沒死?”
“怎麽可能,他被救上來的時候,根本沒氣,而且胸口上插著一把刀。”
陳小玉聽了就摸我胸口,摸得我渾身僵硬動彈不得。最後陳小玉停在一個位置按了按。
“我記得沒錯,刀應該在這個位置。”
“好像是吧!”
“這個地方不是心髒,不可能一刀致命。那三萬兩千塊你還了嗎?”
“還沒有!”
“那你正好問問剛子老爸,看有什麽發現嗎?”
……
剛子老爸就是一個普通幹活的,剛子死了以後,他們一家都蕭條了,家裏老兩口就這麽一個兒子,半輩子不吃不喝就為兒子攢著,結果到了該娶媳婦的年紀,卻一命嗚呼了。
我把三萬兩千塊錢給剛子老爸的時候,剛子老爸熱淚縱橫,哭著說:“這回剛子能放心的走了,這孩子孝順,就為了這點事天天從墳墓裏出來,我真怕他死後也做傷天害理的事兒,把高穎那丫頭一家子給害了。”
“他晚上回來去高穎家?”
“誰家都去,後來我發現,隻要給他活雞吃,他就跟著來,就天天買活雞引著他,不讓他去做壞事。”
我聽得目瞪口呆,原來還有這樣的事兒。我其實就是問問要走的,可剛子爸爸求我,讓我請陳小玉出山,讓剛子早點轉世投胎去。
說實話這老兩口挺可憐的,這幾天的功夫憔悴到老了十歲的樣子。他們的生活沒了根,就沒有了依靠。我本來不想答應,可是我看到飯桌上,冰涼的,都長了白毛的飯菜,就知道這老兩口已經好幾天沒正經吃過東西了。
我會幫忙,但沒有想把陳小玉拉下水,決定自己幹。這個決定有點魯莽,任性。但我就這樣,我不是那種好心一籮筐的人,也不是那種看見別人的苦,能不聞不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