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錯誤的判斷

蕭家宅院東南一隅,空氣中飄**濃鬱藥香。

須發皆白的蕭鳴靜靜等候在院牆外,心底忐忑難安。

巡獵之禮的風波鬧到如今的局麵,蕭鳴決定主動來找大夫人唐雲曦。

他要避免最壞的結果經過他人之口,傳達到大夫人的耳朵裏,那樣就連辯解的機會都不會有,隻能直接麵臨蕭唐兩家的聯手清算。

等待總是異常漫長,蕭鳴度日如年,拿出了許久不再抽的煙杆。

手指搓揉煙絲,指尖冒出相互摩擦的氣機,正要點燃煙絲,塞入煙鍋。

這時,一名神態倨傲的侍女走出來,冷笑道:

“長老真是好大的雅興,憐雪少爺重傷又中毒,陷入深度昏迷,夫人親自出手全力救治,累得身心疲憊,你倒好還有閑心在這裏抽兩口?”

縱橫如溝壑的皺紋凝滯一瞬,蕭鳴臉上暈染不自然的笑容,急忙把煙杆藏到身後。

“不敢,不敢,隻是老夫焦慮難耐,有個消息必須親口告訴大夫人。”

侍女喚作香蝶,容貌俏麗,完全不輸尋常大戶人家的千金,乃是唐雲曦陪嫁過來的丫鬟,一身暗器功夫尤其了得。

她皺眉道:“夫人現在乏了,不便見客,你的消息告訴我就行,我自會轉達。”

“真的非常重要,必須親口告知大夫人。”蕭鳴賠笑。

香蝶挑動眉梢,眯起那雙罕見的四白眼,顯露異常凶相,“不就是蕭無鋒當眾宣布脫離蕭家,屁大點事情,不要來幹擾夫人休息,那種毛頭小子,之後自會有人收拾,你可以走了。”

大夫人的眼線遍布蕭家,這一點無需懷疑。

蕭鳴早就有所意料,但他不是為此而來,絕不能輕易退縮。

深吸一口氣,他朗聲道:“蕭鳴求見大夫人!!!”

“你找死!”香蝶悍然出手,雙手交疊似蛇形,袖口彈出十多根肉眼難見的細絲。

蕭鳴站在原地,不閃不避,再次說道:“蕭鳴求見大夫人,事關李至先生以及劍宗的態度……”

“讓他進來吧。”充盈藥香的小院傳來輕飄飄的聲音。

香蝶雙手控製絲線,繞開蕭鳴的頭臉,緊接著,她收了絲線冷哼一聲,轉身向院內走去。

兩側臉頰滑落冷汗,蕭鳴跟在她身後,總算抵達院落內的小屋。

屋子裏麵,多名侍女忙碌折騰,全力催動著藥、毒燒製的煙氣,蕭憐雪臥床不動,渾身上下被纏滿了繃帶。

唐雲曦身著華服,麵色微微發白,顯然是在全力治療蕭憐雪的過程中,耗費了不少的功力。

唐雲曦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俯瞰蕭鳴,“你送出的三千兩黃金,我還沒跟你算賬,現在還敢到我眼前來?”

“三千兩事小,李至先生送出空間戒指事大,這很可能代表劍宗的某種態度。”蕭鳴搖頭,“眾所周知,當年的蘇首輔與劍宗如今的宗主乃是八拜之交。”

“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唐雲曦眼簾輕抬,眸光冰寒,好似十二月的飛雪。

蕭鳴埋低腦袋,拱手抱拳,硬著頭皮說道:“老朽懷疑劍宗的一部分人,或許接觸過蘇氏餘孽以及太子殘黨。”

“夠了!”唐雲曦嗬斥一聲。

刹那間,三名幾名體態婀娜的丫鬟侍女化身索命的殺手,分別卡住蕭鳴身後的三條退路。

蕭鳴下意識抬起頭來,隻見一把塗抹劇毒的匕首正麵指向他的鼻梁山根。

持匕首的不是別人,正是領路的香蝶。

她的眼底沒有絲毫情緒波折,看著蕭鳴就像看著一具屍體。

咕嚕~~~~~

喉頭滾動,蕭鳴強迫自己忽略周遭的危險,硬著頭皮說道:

“老朽絕非危言聳聽,李至先生抵達白玉京後,第一站就來蕭家觀禮,未免太過不合常理。”

“還有那蕭無鋒的劍術根本不是正常十六歲少年能夠練成的。”

“更何況,他這麽多年以來,從未接觸蕭家武學,那就隻有另外一種可能!”

“他不修行內功心法,是因為那會被察覺,但劍術不會,隻要他不出手,沒人能夠知道他的劍術到底練到什麽程度。”

“夫人難道就沒有懷疑嗎?有沒有可能,他早就習得劍術,卻一直藏拙呢?”

唐雲曦似笑非笑,嘴角的弧度愈發冷冽。

“懷疑又如何?若是劍宗真的參與此事,你可明白事情糾結會有多嚴重?”

“無論如何,劍宗的態度沒有明確前,我不可能逼迫劍宗表態,那等同於把夫君豎立成劍宗的敵人。”

“記住,你懷疑可以,但不能說!更不能去調查證實。”

蕭鳴心底暗喜,自以為計謀得逞,正要開口說話。

這時,唐雲曦淡淡說道:“你的寶貝孫女現在狀況如何?”

心頭剛剛放下的大石頭立刻升到嗓子眼,蕭鳴知道唐雲曦這是暗點他——蕭綿綿胡言亂語導致她在李至先生麵前失卻形象。

額頭虛汗狂冒,蕭鳴不敢去擦,急忙回答道:“重傷昏迷,還沒醒來。”

唐雲曦微不可查地頷首,眼眸低垂,邊摩挲套在左手大拇指的碧玉扳指,邊說:

“綿綿對憐雪的忠心有目共睹,隻可惜她太蠢了點,等她醒過來,你好好教育她,我可以給她一個機會。”

這個世道,本來就沒有絕對的公平。

對於尋常蕭家子弟,譬如蕭綿綿,怕是十幾二十年都未必有機會立下大功。

但蕭憐雪沒有通過巡獵之禮,接受外放也無大礙。

他外放的地點很有講究,明眼人都知道必定會前往蜀中。

因為蜀中是唐家世代盤踞之地,說是土皇帝也不為過。

蕭憐雪外放蜀中,唐雲曦可以輕而易舉暗箱操作,隻要幾個月時間,就讓她的寶貝兒子能立下足夠的大功勞,重新返回家族核心層。

蕭鳴滿臉慚愧,硬生生擠出一把老淚,“多謝大夫人寬仁!”

“無妨,家族不會忘記任何一個有功之人。”唐雲曦豎起一根手指,“記住,讓她少說話多做事。”

“是,老朽回去一定好好教育她。”

蕭鳴連連躬身,心底卻在狐疑——唐雲曦轉變態度未免太過輕易,根本不符合她以往的作風。

思索再三,他決定措詞試探,這才說道:“夫人就這麽放過蕭無鋒?”

黑霧瘴氣內,石源客卿若非遇到某種致命危險,足以危及他本人或者蕭憐雪的生命,吞下妖眼丹的選擇本身就不太合理。

更何況他死後沒有恢複人的體征,始終維持妖類的模樣,這說明他吞服妖眼丹的數量超過巔峰九品可以吞服的量。

再加上石源最大的能耐是馴服妖獸,那座土丘上的樹妖、貓妖都是他馴服過的。

這都能被幹掉了,蕭無鋒、蕭清風聯手也絕無可能才對。

深深吸了一口氣,唐雲曦眼底閃爍凶光,冷哼道:“當然不會,隻是當著李至先生的麵,不能直接撕破臉皮。”

聽聞此言,蕭鳴心底頓時明悟——唐雲曦果然在巡獵之禮上動了手腳,但這手腳被蕭無鋒察覺並破除,所以,蕭無鋒掌握了唐雲曦的把柄。

當著李至先生的麵,有些東西不能暴露出來,譬如巡獵作弊。

能夠引發大規模妖獸異動的人,蕭家上下隻有一人,那就是石源客卿!

看著唐雲曦陰晴不定的臉,蕭鳴腦海裏飄過那具人型大貓的屍體,心底暗道:

“應該不會吧?大夫人膽子再大也不至於命人使用妖眼丹。”

這時,唐雲曦說道:“蕭鳴長老能來,我很高興,但你僅僅是帶來一個無關緊要的消息,我不開心。”

“大夫人有何吩咐,老朽肝腦塗地,必定竭力完成。”蕭鳴立刻表忠心。

唐雲曦淺笑道:“倒也不是難事,隻是需要你去調查一個人。”

“誰?”蕭鳴疑惑不已。

唐雲曦轉頭,望向蕭憐雪身旁的兩名侍女,“讓長老也聽聽憐雪在說些什麽。”

聞言,兩名侍女雙手結印,點點幻光朦朧散去,顯露出蕭憐雪真實的狀態。

他躺在床榻上,不僅全身包裹了大量繃帶,四肢更是被捆縛起來,避免亂動翻滾。

饒是如此,蕭憐雪依舊皺著眉頭,呢喃低語:“白雲道長、蘇氏餘孽、白雲道長、蘇氏餘孽……”

看見這一幕,蕭鳴瞳孔收縮,心底暗道:“果真有關聯!?”

他不敢相信自己胡謅亂造的理由,居然是真實的。

唐雲曦皮笑肉不笑,眼底閃著陰冷的光,說道:

“長老先前所言涉及劍宗,實在不該,你應該知道他們是何等護短。”

“不過,憐雪在深度昏迷中,依舊念念不放,肯定是重要線索。”

“蕭無鋒的劍術絕非一朝一夕可以成就,他實力隱藏這麽久,不可早早與劍宗有所瓜葛。”

“以劍宗的行事風格,絕不會任由自己門下的弟子如此委屈。”

“願意相助他的,是蘇氏餘孽,而不是劍宗,懂嗎?”

蕭鳴抬手擦去額角虛汗,“夫人教訓的是,劍宗的人受了委屈,那些老不死的可是會扛著劍出山,專門跑出來講道理的。”

劍宗講理的方式一貫隻有一個,來個輩分高的嚇人,實力不知深淺的江湖傳說,把佩劍別人家門口。

所以,蕭無鋒背後若是有人,隻能是蘇氏餘孽。

唐雲曦頷首,“你去好好查一下白雲道長,他究竟是何等來曆,又是否與蘇氏餘孽有瓜葛。如果能夠扯出這條線,夫君便可歸京,當今聖上也會賜予厚賞,到時候長老也有一份功勞。”

聽到唐雲曦的指示,蕭鳴總算放下心頭大石,能有價值的人才能被使喚,他用力點頭,說道:

“是!老朽領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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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家巡獵之禮頭名出爐,蕭無鋒意外奪取桂冠當眾脫離蕭家,以及蕭憐雪重傷淘汰的事情在蕭家上下瘋傳。

消息經過小半天的時間發酵,蕭家子弟的親戚朋友也知曉得差不多。

消息最靈通的天機樓更是僅用一個時辰就加急製作出了相關情報,刊登在號稱白玉京人每日必讀的天機報上,占據了一小塊版麵。

隻要過個一兩天,這個消息勢必瘋傳偌大的白玉京,蕭家將會就此淪為笑柄——家族全力培養的嫡係比不上一個備受打壓的棄子,棄子崛起後,更是火速脫離蕭家。

單單這份反差感就足夠白玉京的老少爺們在茶餘飯後拿出來反複說道,至少能維持一兩個月。

為了避免蕭家聲譽出現重大損失,唐雲曦緊急召開了長老會。

會上,蕭鳴作為馬前卒,率先發言:“不過就是有點劍術天賦,蕭無鋒不知為家族奉獻,卻當著李至先生的麵,撂了家族的臉麵,這種人不能留情,必須驅逐,並且剔除族譜,永世不得再回蕭家!”

唐雲曦眼神淡漠掃過在座的十幾位長老,“誰讚成,誰反對,表態吧。”

偏向柳清寒的三位長老你看我,我看你,始終沒有出言反對。

就在當天中午,蕭家長老團一致通過,發出通告:“驅逐蕭無鋒,從今往後蕭無鋒不再是蕭家的人。”

並且專門購買了天機報的頭部版麵,用以蓋過蕭無鋒奪取桂冠的消息。

午時三刻,金玉閣旗下,距離玉衡巷很近的鴻賓樓,第二層靠窗的位置。

方形木桌擺滿了鴻賓樓的拿手好菜。紅燒地龍尾,酒糟千年鱘魚筋,清蒸走地鳳凰蛋……

一位錦衣華服的青年人放下手裏的天機報,輕笑搖頭。

“真有意思,蕭家的手法可謂半點也不高明,隻要眼睛不瞎,都知道他們是在欲蓋彌彰。”

**上半身,圍著獸皮裙的壯實青年風卷殘雲地掃**桌案上的名貴菜肴,邊含糊不清說道:

“白玉京蕭氏不過是後起的暴發戶而已,到底還是上不了台麵,真說的上名號的人物也就蕭全蕭老神將了。”

華服青年瞥了一眼壯實青年,眼底帶有一絲嫌棄,實在太不愛幹淨了。

緊接著,他看向桌案對麵,“無瞑,你怎麽看?”

麵容妖冶,眉目狐媚的美少年肩披晶瑩白羽所製的大氅,頭發幾乎全黑,唯有額前飄起的兩縷長發染白。

他表情全無,閉著雙眼,“此來白玉京,我隻想一睹李至先生的風采,其餘人不在我眼中。”

“嘿嘿嘿,你是想拜師吧,可惜了,李至先生從不收徒,”壯實青年咧嘴,右手掌猛拍桌案,濺起四射的油點子,“無暝,你可得加把勁嘍。”

“胡言,你就不要擠兌他了,”華服青年搖頭,指尖叩擊桌麵,忽然一轉話鋒:“天機報上有一行小字,專門寫了李至先生親手送給蕭無鋒一枚空間戒指。”

“嗯?!莫隱,你可不要跟我開玩笑。”美少年猛然睜開雙眼,眼白完全消失,唯有漆黑的色澤填充眼眶,幽邃、神秘,好似蘊藏著神秘力量。

被稱為“胡言”的壯實青年咧嘴道:“擇日不如撞日,咱們去天機樓把消息打探清楚,今晚就摸到蕭無鋒家裏,正好看看能讓李至先生欣賞的年輕人究竟長什麽模樣。”

身著華服的莫隱攤開雙手,翻起白眼,“傻子,人家今天才脫離蕭家,住處可能都還沒有定下呢。”

“……”胡言沉默半晌,嘟噥道:“反正去找天機樓查查總能有結果。”

緊接著,三人起身下樓,似乎真要前往天機樓。

他們從始至終都沒有注意到旁邊不遠的那桌坐著三人。

其中一位紫衣的妙齡女子目送三人走遠,搖頭道:“有眼不識真人,還得白白花費多餘的錢財。”

轉過腦袋,望向桌案對麵的那一襲素藍布衣,她壓低聲音道:“似曾相似的情景肯定在白玉京各處上演,年輕一輩的翹楚大概都很想知道公子究竟長什麽樣吧。”

蕭無鋒搖頭道:“就這樣唄,你也看到了,平平無奇,沒什麽特殊的。”

“非也!公子劍眉星目,氣宇軒昂,哪怕身穿粗布衣裳,依舊難掩胸中氣度,實乃非常之人。”

紫衣女子搖了搖頭,她名叫紫芯,乃是金玉閣的負責人之一,領著蕭無鋒主要目的就是看房。

蕭無鋒不置可否,轉頭望向桌旁另外一側,“墨玨姐,那玉衡巷裏的院子你可有中意的?”

即墨玨搖頭道:“最便宜的也要一個月租金超過十兩黃金,實在太貴了。”

“貴有貴的好處嘛,”紫芯點頭微笑,“能夠符合公子的安全需求,那就必須是金吾衛在夜間頻繁巡邏的區域,白玉京中類似的城區隻有少數向外出租,玉衡巷應該是不二選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