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鏡 獨 行

曾有朋友問我,拍戲的時候孤獨嗎?

我說,能問出這句話,說明你懂我。

拍戲的時候,片場人馬忙碌,調度、攝像、道具、演員等各司其職,我會讓自己沉浸在角色中,保護自己為角色調度出來的情緒和感知。沒我的戲時,我會安靜地在一旁等待,看似平靜,其實內心的知覺全部打開,敏銳地捕捉周圍的變化。我經常突然跟助理說,到我的戲了。助理說沒有啊,然後就聽導演喊我,說到我的戲了。

到了戲中,現實中的劉奕君就不存在了,他被推搡進一個角落,啪地鎖上,那一刻我就是為角色而活了。

所以,拍戲時我孤獨嗎?是在喧鬧中觀照自己的那種孤獨,我享受這種孤獨。

朋友又問,那不拍戲的時候你孤獨嗎?

不拍戲的時候,更多的是一個人的時光,大多宅在屋子裏,泡一壺茶,翻一本書,看一部電影,聽聽時事新聞,看看微博熱點。我喜歡一個人,但我更想了解這個世界,觀察不同人的生活狀態,感知他們的喜怒哀樂,猜測他們的生平境遇。

這是孤獨嗎?如果是,那我享受這種孤獨。孤獨不等於寂寞。

我喜歡獨行,也不害怕與人交往,我很少主動組局,但別人喊我出去吃飯我也願意去。一方麵,我不想慢待朋友,另一方麵,我也省事了,畢竟把大家聚攏起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考慮到場各位的背景、關係、熟悉程度,要不斷拋出話題避免冷場,還要控場,照顧到每個人的情緒,一場飯局下來,累得夠嗆,我實在不擅長,還是交給那些得心應手的專業選手吧,我做個陪聊蹭飯的挺好。

除了宅在家,以及偶爾的陪聊蹭飯,不拍戲的時候,我做得更多的是戴頂帽子、挎個相機,深入街頭巷尾,拍市井人家,拍路人景色。

獨自一人,用心靈感知,用腳步丈量,用相機記錄。

把自己還給自己,把別人還給別人,讓花成花,讓樹成樹。

這就是這節“獨行”的用意。

我獨自一人,遇見那些獨行的人。

孤獨嗎?並不。

馬賽街頭,古老的電車軌道旁,一個身姿苗條的女子大步走過,別致而鮮豔的裙子給周圍的灰色環境增添一抹亮色,驚鴻一瞥,法式風情。

馬賽街頭有一些高大的雕塑馬,既是迷人的街頭藝術,高大的馬腿也能為疲憊的路人提供短暫的休憩和庇護。坐在馬腿旁擺攤的異國阿婆,是在用塔羅牌占卜嗎?我的運氣應該還不錯,就不打擾了。

前麵說過,馬賽最好的地方幾乎都貢獻給了教堂,逛至又一座大教堂時,由上而下看,陽光下,建築的線條幹淨流暢,坐在台階上的人錯落有致,非常美。近處這位戴黑頭巾的女孩吸引了我,她捧了一本娛樂畫報之類的熱鬧小書,眼神卻看向遠方,極為專注,又完全放空。

美麗的布拉格廣場,夕陽下,廣場的每一塊磚都鍍上了一層柔光,一個女子慵懶地站在光影中,影子被拖得很長,遠處的建築和城堡、近處三兩成群的人們,都成了她的背景,專為映襯她的C 位之美。

黃昏的布拉格,油畫般的色調,城市渾然有種濃濃的浪漫。古老的街道上,連一名扛著鐵鍬的清潔工、一個稍顯佝僂的男人背影,都有一種“入畫”感。

我猜這位背著背包的男人,或許是位老牛仔,他頭戴經典牛仔帽,身穿厚厚的牛仔夾克,一身二十世紀電影裏的牛仔裝扮,他應該不是本地人,難道他來自牛仔家庭?多年騎馬讓他的腿都有些彎曲了。他背上不大卻鼓鼓的背包裏,應該裝了簡單的行李,他的家或許離這裏不遠,是獨自一人來探親嗎?

馬賽的公園,溫哥華的街頭,伏爾塔瓦河畔,以及世界各地其他地方,我見過很多獨行女子的身影,不管她們或靜或動, 或坐或臥, 在這一刻,我看到的是她們迎風起舞的樣子; 她們或許是女兒、妻子、媽媽,在這一刻,她們都是時光的少女。

利用在奧地利拍戲的間隙,我照例閑逛,搭乘有軌電車,漫無目的地遊覽。途經一座古老的教堂,沙黃的牆壁上鑲嵌著神明的雕塑,神秘而莊重。

正巧,一位身著中世紀服裝的男子,猶如牧師般站在教堂的高牆下,那一刻,時光倏忽閃回到幾百年前。

在“電車導遊”的帶領下,告別中世紀牧師不久,又偶遇一位身披黑紗的阿拉伯女性,裹得嚴實的黑紗隨之走動而飄擺,神秘而複古。

穿水手服的是當地的導遊,心不在焉地喊住遊人,推薦自己的路線,能不能成行,全靠運氣。看樣子, 他也是“ 偷得浮生半日閑”。

我乘坐的怕不是一列穿越時光的電車吧,帶我穿梭在奧地利的當下與曆史之中。

下麵二位是本期獨行者裏最安靜的了,不是放空的安靜,而是隱藏強大力量的安靜。

教堂裏,一位白衣金發的女子在虔誠祈禱,也可能是閉著眼睛靜思,感受信仰帶來的力量;伏爾塔瓦河上,一隻美麗的天鵝遠離族群,獨自浮在水麵,優雅的身體隨著水波自然漂動,似乎在思考“鵝生”。

這就是獨行多靜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