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別墅到劇院
兒子滿月時,他們回到巴黎,羅恩格林提議舉行一個宴會款待好友,並且要鄧肯擬一份節目表和賓客名單。
鄧肯是這樣計劃的:所有的客人都在下午四點鍾左右抵達會場,這是巴黎的一個公園,在這裏搭一個帳幕,準備各式點心、魚子醬、香檳酒、茶和蛋糕。旁邊一個帳幕裏,皮爾尼指揮哥尼樂團彈奏瓦格納的作品。
音樂會結束後,緊接著是一個豐富的自助餐會,所有的客人可以盡情地享受口腹之欲。這個自助餐會要準備很多不同的山珍海味,一直延續到午夜。這時,舞池就差不多裝飾好了,配合著音樂,每個人都可以翩然起舞,直到淩晨。
以上是鄧肯安排的節目內容。她邀請了很多巴黎的知名人士,以及能夠邀請到的所有的藝術家。
但是,當天,羅恩格林卻沒有出席。
宴會開始前一個小時,鄧肯接到一封羅恩格林打來的電報,說他病得很嚴重,無法來參加宴會。鄧肯隻能獨自負起招待客人的職務。雖然男主人不在,但宴會還是很成功的。
夏天,羅恩格林突然提出要和鄧肯結婚,鄧肯一向反對婚姻,所以她拒絕了。她說:“一個藝術家陷入婚姻關係中,是一件很愚蠢的事。而且,我的一生還必須花在環遊世界的演出上,難道你願意將一生的時間花在包廂裏,欣賞我的演出?”
“如果我們結婚了,你就不需要巡回演出。”羅恩格林回答。
“那麽我們要幹什麽?”
“我們可以到倫敦的房子度假,或是住到我鄉下的房子裏。”
“住下又要怎麽樣?”
“我們可以乘遊艇出海遊玩。”
“除了這些,還能怎樣?”
羅恩格林後來提議他們先試婚三個月。於是,他們在這個夏天前往英國西南部的德文郡,羅恩格林在那裏有一棟大房子。這棟房子裏有很多房間,全部都是依照鄧肯的喜好而設計的。車庫裏停著十四部車。碼頭上還有一艘遊艇。
可惜,羅恩格林那些出海遊玩的設想並沒有實現,因為這時候是英國的雨季。英國人並不在意是不是每天都看不到太陽,他們的早餐有蛋、熏肉、火腿、腰子和麥片粥。吃完後,他們便穿上雨衣,走進潮濕的鄉間,直到午餐時間才回來。午餐的菜色很豐富,最後一道是德文郡的奶油點心。
午餐後到下午五點鍾是他們寫信的時間。五點時,他們下樓飲茶,茶點包括多樣的蛋糕、麵包、奶油、茶和果醬。然後他們假裝津津有味地打橋牌,一直到一天中最重要的時刻來臨——準備參加晚宴,他們大都盛裝赴宴,女士們穿著露肩禮服,男士們穿著筆挺的襯衫,將晚餐的二十道菜一掃而光。晚餐結束後,他們便開始談論一些故事或是哲學,直到夜已深沉。
這種生活方式根本不可能讓鄧肯快樂起來。幾個星期之後,鄧肯幾乎要崩潰了。
羅恩格林注意到鄧肯與日俱增的沮喪,便對她說:“你為什麽不再跳舞呢?可以在我們的舞廳裏跳。”
這棟房子的舞廳很漂亮,裏麵掛著織掛毛氈和拿破侖加冕像。鄧肯說:“我要如何在那些華麗的背景前和打滿油蠟的地板上表演我那種簡單的舞蹈呢?”
“假如這些事令你困擾,”他說,“把你的布景和地毯運來吧。”
鄧肯在幾天後拿到了自己的布景和地毯,並發電報回巴黎,希望哥尼樂團能派一個鋼琴師過來。
樂團派過來的鋼琴師是一個鄧肯十分討厭的人,但是已經不能有所改變。
這段時間,羅恩格林受到神經衰弱的折磨,他雇了一個醫生和一個受過訓練的護士來照顧自己。他們常常限製鄧肯的行動,將她安置在房子的另一端,與羅恩格林遙遙相隔,而且還不允許鄧肯去打擾他。羅恩格林每天都被限製在房間裏,隻能吃一點飯、通心麵和水,醫生每隔一小時為他量一次血壓。有時候,羅恩格林還被關在一個從巴黎運來的特殊箱子裏,然後全身通上數千伏特的電壓,他坐在裏麵可憐兮兮地望著鄧肯說:“希望這種治療對我有益處。”
這種種事情和連綿不斷的雨,使鄧肯極端煩悶,或許這種煩悶的心情可以解釋後來發生的一切。
為了要驅走這些煩惱和無聊,鄧肯開始嚐試和這位鋼琴師一起工作,但是這個過程並沒有讓鄧肯喜歡上他,相反更加討厭他。當他為鄧肯伴奏時,鄧肯甚至用一層布幕將兩人隔開。
當時有一位伯爵夫人和他們住在一起,她是羅恩格林的老朋友。她對鄧肯對待鋼琴師的態度十分不認同。一天午飯過後,她邀請鄧肯和鋼琴師一起搭車出去逛逛。鄧肯萬分不情願地答應了。
那部汽車上沒有活動的座椅,所以他們必須一同坐在一張長椅子上,伯爵夫人坐在鄧肯的右邊,鋼琴師坐在左邊。天氣就像平常一樣,下著傾盆大雨。當他們行駛在鄉間的小徑上時,鄧肯忽然間無法忍受對鋼琴師的厭惡,她要求司機馬上掉頭回家。鄉間的路滿是泥濘,當車子突然轉向時,鄧肯一不留神跌入鋼琴師的懷中。他緊緊地摟住鄧肯,鄧肯坐直了身子瞪著他,突然間,她愣住了,這樣一個長相英俊、眼睛中充滿了天才的火焰的人,她以前怎麽從來沒有注意過呢?
這是一件很莫名其妙的事情,鄧肯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前一分鍾還對這個人非常厭惡,後一分鍾居然跟他產生了類似愛情的情感。
從那天和鋼琴師一同搭車出去遊賞後,他們彼此便被對方所吸引,總是想要單獨在一起,在溫室,在花園,甚至在泥濘的鄉間漫步。當然,這份感情不會長久,鋼琴師總有一天要離開這裏,而且一去不返。然而這段插曲更讓鄧肯明白了自己不適合過家居生活,因此,秋天的時候,鄧肯離開德文郡,前往美國履行第三次的合約。然後,鄧肯堅定地作出決定,從此要將自己的一生奉獻給藝術,她覺得雖然從事藝術工作相當艱苦,但是所獲得的快樂卻比人際關係中所得到的要高出好幾倍。
這次在美國的旅行中,鄧肯不停地請求美國人幫助她建立舞蹈學校。一直以來的富足生活,讓鄧肯感到空虛和絕望。失去了精神上的追求,她無法獲得快樂。
這年冬天,鄧肯在大都會劇院裏,對著一層層包廂裏的觀眾熱烈演說,結果報紙將這段演講冠以“侮辱富人”的頭銜,鄧肯當時是這樣說的:
有人說我曾經說了一些對美國不客氣的話。或許我說過——然而這並不表示我不愛美國。反而是由於我太愛美國了。我以前認識一個男子,他狂熱地愛上一個女子,但是這個女子對他不理不睬,根本不願意和他說一句話。於是,這個男子每天寫一封信去侮辱那個女孩,當她問他:“你為什麽寫了這麽多粗魯的文字?”他回答:“因為我愛你愛得瘋狂了。”
心理學家可能會告訴你這個故事的意義,這種情形或許和我熱愛美國的心情一樣。我當然愛美國,難道我的學校和學生們不是在繼承和發展惠特曼的精神嗎?這種舞蹈,人們稱為“希臘式”,也是源於美國,它是美國的未來之舞。這些動作到底從何處萌生而來呢?它們全部都是源自美國的大自然,從內華達山脈,從濱於太平洋的加州,從偉大的落基山脈,從尼加拉瓜大瀑布。
貝多芬和舒伯特是他們民族的驕傲,我跳他們的曲子是因為他們偉大的作品是被人性所激發出來的,也是完全歸屬於人性的。人類需要偉大的戲劇、音樂和舞蹈。
我們曾經在東部舉行一次義演。有些人告訴我:“如果你在東部彈奏舒伯特的交響曲,沒有人會喜歡它。”
於是,我們舉行了一場不收門票的表演,觀眾們癡癡地坐在那裏,淚水沿著雙頰滾下來,這便是他們內心最真實的表現。東部的百姓正等待有心人去傳播生命、詩歌和藝術。為他們建一座偉大的劇場吧,一座真正的民主劇場,每一個人在裏麵都可以有公平的視野,沒有包廂或露台。瞧瞧頂層那些廉價座區,依你們看來,將人們放到天花板旁,就像蒼蠅一樣,然後要求他們去欣賞藝術或音樂,這種做法正確嗎?
建一座簡單而漂亮的劇院吧,你們不需要刻意去修飾它,免掉一切多餘的裝飾。好的藝術會從人類的心靈裏自然流露,不需要外在的粉飾。在我們的學校裏沒有漂亮的服裝或裝飾品,所有的美都是從心靈激生出來的,你的身體是一個象征,假如我的藝術已經啟發你一些事,我期望你們特別領會到這一點。美可以在小孩子身上找到,從他們眼中的光輝,從他們可愛的動作、伸出來的小手中找到。當他們手牽手經過舞台,你會發現他們比坐在包廂裏的任何女士身上所戴的珍珠還美麗。這些便是我的珍珠和鑽石。除此我別無所求。給孩子們充分的美麗、自由和力量,將藝術獻給渴望它的一般百姓,偉大的音樂不應隻供給少數受過教化的人士欣賞,而應該廣傳給大眾。音樂對他們而言就和空氣、麵包一樣,是生活的必需品,因為它是人性精神上的醇酒。”
這次在美國的旅途中,鄧肯還認識了天才的藝術家戴維·比斯法姆。每當鄧肯演出時,他一定到場,而鄧肯也去聆聽了他的全部歌唱會。他們經常一起用晚餐,唱唱跳跳,非常快樂。